王小燕
【摘要】美国汉学家、作家比尔·波特的游记散文《丝绸之路》中的丝路文化是具体的、细节化的文化之旅。“他者”的视角让丝路文化更客观、更清晰地铺陈在读者眼前。徐兆寿散文里的丝路文化在探求一种精神、一种“道”。这是一种中国文化的西部寻根之道,一种文化自信之道,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叩问和追寻。
【关键词】徐兆寿;《西行悟道》;比尔·波特;《丝绸之路》;平行研究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01-0020-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1.006
美國汉学家比尔·波特与中国文化的缘起颇为传奇,他因为早年偶然看过一本关于禅的书而选择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中文,然而机缘巧合下在纽约的大街上偶遇中国高僧寿冶,被佛教文化所吸引,于是跟着寿冶学了一年的禅,他觉得学禅比读书更有意思,所以就辍学去了台湾修行。这一去就是17年之久。在修行的过程中他学习汉文化,后来译诗、习禅、旅行、写作,成为著名汉学家、翻译家、作家。著有散文游记《空谷幽兰》《禅的行囊》《黄河之旅》《丝绸之路》《彩云之南》等。其中《空谷幽兰》在中国寻找隐士之旅更是掀起了一股中国文化热潮,游记式散文《丝绸之路》被誉为“现代版《大唐西域记》”。1992年香港一广播电台推出旅游类节目“丝路之旅”,一直作为文化朝圣者的比尔为了主持这个节目和朋友芬恩一起完成的丝路之旅。他们从西安出发,沿着当年丝绸之路经过的重镇,一路向西,跋涉沙漠戈壁、翻越高山雪域一直到巴基斯坦的伊斯兰堡,回来后写就丝路文化名篇——《丝绸之路》。在该书中比尔寻古探幽、追慕往昔,用双脚踩着昔日热土,用热忱感受古道风貌。
而在中国西部,有一个人在“道”的追寻上和比尔何其相似!他就是现任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复旦大学文学博士徐兆寿教授。多年以来徐教授笔耕不辍、著作颇丰,自从1988年开始刊发诗歌、散文以来,已经在各类著名刊物上发表作品20多部,文学评论百余篇,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首批荣誉作家。在他的散文《西行悟道》《丝绸之路上的诗人》《丝绸之路上的使者》等作品中,贯穿着一种丝路精神,“向西看”是他这类文章的灵魂导向。中西两位作家笔下都描写了“丝路文化”。下面,笔者从比较文学平行研究理论的角度去比较他们对“丝路文化”的解读。
一、徐兆寿:丝路之“道”的求索者
“道”最初的意思是道路。“丝路”之“道”艰苦卓绝,又辉煌至极。它是古代中国通中亚、西亚、非洲以及欧洲大陆的贸易之路、文化之路、交流之路、外交之路,曾经在历史上发挥过毋庸置疑的光辉作用。它曾经是那么的耀眼,商人、使者、僧侣、旅客等在这条路上络绎不绝。通过这条路,中国的丝绸不断地从西方换回黄金、宝石、香料等,同时佛教、乐器、高脚杯、高脚桌椅、蔬菜水果种子等都随着丝绸之路进入中国人的生活。“中国人的元气、自信乃至古老的血性全部在那里一一闪烁,发出奇异的光彩。”[1]“这个地区是世界上主要宗教的发祥地,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和印度教在这里相互碰撞。这是一个各民族群体相互竞争的熔炉,印欧语、闪族语、汉藏语混杂在那些说阿尔泰语、突厥语和高加索语的人群当中。这是一个见证伟大帝国兴盛衰亡的地方,文明冲突和帝国交战的效应会震慑到几千英里以外。”[2]
但是今天,又有多少人注意那曾经的耀眼的光芒呢?在西方中心主义视域下,东方以至于美国之外的一切地方都不值得重视。有些作品认为:“世界上有意义的行动和生活的源头在西方。西方的代表可以随心所欲地把他们的幻想和仁慈强加到心灵已经死亡的第三世界头上。在这种观点看来,世界的这些边远地区没有生活、历史和文化可言;若没有西方,他们也没有独立和完整可以展现。”[3]也是在这样的文化格局下,痛定思痛,徐兆寿创作了他的丝路主题系列散文:《西行悟道》《丝绸之路上的诗人》《丝绸之路上的使者》(后两部与别人合著)。其中以《西行悟道》最触及灵魂。它是一种叩问,一种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理性思考:文化霸权和欧洲中心主义的影响下,中国文化的出路在哪里?
“根”在哪里?在《西行悟道》中,弥散着对丝路重镇兰州、凉州不受重视的慨叹、对曾经的河西大都市辉煌的向往、对海子西部朝圣的缅怀……兰州在地理位置上是中国的中心,如今被边缘化到了认知笑话的程度。人们不知道敦煌距离兰州相当于北京到兰州的路程;以为当地人过着没有电、骑着骆驼去上学的生活。凉州曾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也是徐兆寿的故乡,从辉煌的过去再到没落的、被漠视的现代命运,在徐兆寿的笔下有古希腊悲剧似的悲怆和无奈。
“道”的形而上意义出自老子的《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从此,“道”有了儒家和道家思想里的天道和人道的意义。天道指的是自然和宇宙的运行法则,人道是人类社会的运行法则。在徐兆寿笔下,古丝路文化里有一种“道”。这种“道”是中国文化之根本,是我们不该忘记和边缘化的文化之道,是西部的文化自信。丝路上有中国古代先民最早开化留下的足迹:仰韶文化、齐家文化、马家窑文化、辛店文化、沙井文化等华夏文明的重要印记。丝路明珠武威、张掖、敦煌等更是文化、文明重镇。他在《西行悟道》中写道,唯有西北这样辽阔而苍茫的地理才能产生伟大的精神。恰恰是,也只有在西北,在丝绸之路上,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从西向东传来,而儒家文明、道教又从东往西去。
世界上所有的文明都在河西走廊以及以西的地方汇聚、重新生长。西北的原始文化强烈回击着来自东南的商业文化,成了中华民族最后的文化净土。中国社会所呼吁的传统信仰和精神维度在西部的荒漠、洞窟和原始文化中得到回应。徐兆寿认为,西部保存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元气,是传统文化的“托命之地”。丝路文化里的“道”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本,它产生一种文化自信,一种“向西看”的文化自信。在今天的时代音符下,这种丝路之道给我们的体悟不可谓不深刻。
在《西行悟道》中,我们悟得的“道”还有丝路上曾有的精神对我们的鼓舞。这是一种英雄的精神,一种爱国、开拓和奉献精神。张骞、霍去病、卫青、玄奘,甚至马可·波罗,这样的丝路英雄折戟沉沙、百折不回,用生命在历史上书写了辉煌的篇章。从2014年《荒原问道》开始,徐兆寿就开始了西北知识分子的“精神问道”。陈晓明认为这些年徐兆寿一直思索的问题是什么是道?中国文化命运如何?什么是伦理等知识分子的终极追问[4]。在中国的西北,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先民们最早播种了文化种子的土地,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荒芜的戈壁、广袤的河西走廊以至西域,曾是欧亚文明碰撞、交融的地方。这里有过苏武持汉节北海牧羊19年的爱国精神,有过霍去病等英雄马踏匈奴、封狼居胥的壮烈事迹,有过边塞诗人美酒斟满夜光杯豪情满怀战场杀敌的情怀。马可·波罗也通過这条路将古老东方的故事讲给中世纪的西方人,从而使中国成为欧洲追寻的梦中国度。在这里,丝路精神播种过文明的种子、激发过中西交流的火花。
在《西行悟道》里徐兆寿要寻找天马,传说这种马威悍无比,疾驰飞奔时流下的汗水是血红的,所以也叫“汗血宝马”。汉武帝曾为了争夺这种马远征万里,不惜十万人的代价来换取。汗血宝马的价值是改良马种,增强国力。天马也象征着速度、力量、强盛,上升为一种精神意志。所以,作者寻找的是一种向上的、英雄的精神。
在丝路系列《诗人》《使者》篇里,徐兆寿用饱蘸感情的笔墨描写那些丝路英雄的故事:张骞、苏武、班超、冯嫽等丝路英雄们穿过历史的迷雾、现身在读者的眼前。
在《诗人》篇里,我们从李白的《子夜吴歌》中似乎看到了战争带来的悲苦:可怜无定河边骨,有事春闺梦里人;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看到了杜甫稽留秦州时的落魄无奈,读到王维、王昌龄的塞上诗的豪迈,感受大漠边塞的风吹过昔日英雄的飒飒之声。透过这些文字,读者感受到作者在写作的时候那浓浓的赤子之情。缅怀英雄之路,是为了激发当今时代缺乏的爱国精神和献身精神,这是一个时代知识分子的使命和责任感所在。
相比古丝绸之路上的繁盛,如今,在欧洲中心主义的冲击下,亚洲文明之光在暗淡,甚至被妖魔化。因为经济天平的倾斜使这里变成了荒芜之地。徐兆寿曾痛心地听到南方同仁这样说,西北只占中国总人口的6%,那为什么不放弃西北而迁居到南方呢?贫困的西北能带给中国什么贡献呢?在他讲授世界史的时候发现匈奴战争只是一笔带过、霍去病这样的英雄也无法留名青史。如今西北人才外流,“孔雀东南飞”。曾在复旦大学读博士时徐兆寿就深深地为这种现象所触动。西北在很多南方人的心中荒凉得不值一提。对此,徐兆寿想在丝绸之路上建立起中国的文化自信。因为在这条路上,中国文化的核心思想——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传向西方,而伊斯兰文明、佛教、基督教等往东传播。这条道是传统文化复兴之道,是对抗欧美中心论的自信之道。我们不能忘了中华文明之根本,不能在西方中心论的风向下东摇西摆。除了《西行悟道》之外,他的小说《荒原问道》和《鸠摩罗什》被认为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问道”与“再问道”[5]。在他看来,中国知识分子的根要回归到中国传统文化上,回归到西部——回到“昆仑”——华夏民族的原始太初之光点亮的巅峰。
二、比尔·波特:丝路文化的传播者
美国汉学家、翻译家比尔·波特在1992年同朋友芬恩一起开始了探寻丝路文化的旅行。他们从西安出发,沿着古丝绸之路的足迹,经过天水、河西走廊、出敦煌到达新疆,一直走到了巴基斯坦。在经费不充足的情况下,比尔·波特节省旅费精打细算只为亲自体验古丝绸之路,回来后以一本《丝绸之路》展现了丝路上的历史古迹、文化遗址、风土人情、自然风景等,被称作现代版的《大唐西域记》。
历年来,对比尔·波特的研究一方面聚焦在他的《空谷幽兰》《禅的行囊》的隐士文化和禅文化的研究上,另一方面是对他的译作尤其是寒山诗翻译策略的研究。其他游记比如《黄河之旅》的研究颇少但是略有几篇。但是专门针对《丝绸之路》的研究尚未发现。除了报刊有不多的采访提到外,其它片段研究只是在别的成果里附带提到。
文化是一个颇具争议的概念,由于包容万象,要给它一个明确的概念几乎不可能。目前学界普遍接受的定义是英国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于1871年提出来的:文化或者文明是一个复杂的整体,它包括知识、信仰、艺术、伦理道德、法律、风俗和作为一个社会成员的人通过学习而获得的任何其他能力和习惯。如果按照这个文化定义来看,比尔将丝路文化在本书里做了相对全面的展示和介绍,他的侧重点在知识、信仰、艺术、风俗等方面。和其他作品一样,比尔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和熟悉充分体现在字里行间。每到一个地方,他最感兴趣的是该地的历史遗迹和文化故事,总是不失时机地去观摩考察,并结合自己多年的汉学研究联想开来。而对于丝路重镇现在的发展面貌等简略提过,所以比尔更加重视的是中国传统文化及中华文明的传播。从一个他者的视角,客观地讲述了丝路上每个城市的地理位置、历史渊源、文化遗迹、神话传说等。他将看到的文明的一切迹象都详加描述。如同许多读者和报刊所评论的那样,比尔·波特拥有“一颗中国心”。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个文化现象背后数千年的历史轨迹。读《丝绸之路》,读者会跟着他一路向西,坐着现代的交通工具,听他讲述汉代重镇凉州、张掖、酒泉、敦煌的历史故事,游历麦积山、走过中山桥、观摩莫高窟,看吐鲁番的坎儿井,喝美味的葡萄酒,回顾维吾尔族在中亚历史上的辉煌时刻,并吟诵一首李白的“玳瑁筳中杯里醉,芙蓉账里奈君何”[6]的不朽名篇。
总之,比尔·波特是以一种西方人习惯的具体的、细节化的方式写就的《丝绸之路》这本文化旅行读本。读者处处可看到他对中国文化的熟稔和透彻理解。那脱口而出的唐诗、历史故事、逸闻轶事,连许多中国人都不甚了解的历史遗迹在他看来都如数家珍。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归根于他是一个“文化行者”。笔者完全同意广州学者费勇对话比尔·波特时的评论:“赤松(比尔笔名)就是以采访、田野调查的方式写作……与中国人喜欢宏大视角的写法不同,他会带你回到文化传统的同时带给你很多细微的细节,一点都不浮躁。”[7]正是这样一种客观、踏实、具体的写作方式,使得比尔·波特成为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播者,被许多人称作13世纪马可·波罗的现代接棒人。
三、结语
徐兆寿的丝绸之路文化侧重一种心理上的“虚”的联想,是对丝路文化代表的精神或者“道”的挖掘和弘扬,有一种中国知识分子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今天“一带一路”的国策下,正确理解丝路文化的价值和意义、建立中国文化自信,对抗欧美中心主义有重要时代意义。他认为“活在今天的我们这一代人,就必须为自己的文明发声,为自己的文化来抗辩”[8]。相比之下,比尔·波特是来一场“实”的文化旅行。通过丝路文化之旅,传播一个重要的文化线路上的文化内容。两者的出发点和使命感是不同的。在审美感受上,徐兆寿的《西行悟道》更具有文学语言的特征。读者能感受他对西部、对凉州、对丝路文化那扯不断、理还乱的赤子之情,有一种浪漫主义的情怀。比尔·波特的丝路文化是一种纪实性的描述,纪录片似的如实展示丝路上的历史遗迹、城市风貌和自然风景等。是一种偏重自然主义的写实笔法。通过比较中西两位学者对丝路文化的不同描摹,我们看出他们作品的创作心理、侧重点、目的和现实价值。
参考文献:
[1]徐兆寿.西行悟道[M].北京:作家出版社,2021:9.
[2]彼得·弗兰科潘.丝绸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M].邵旭东,孙芳,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前言.
[3]爱德华.W.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M].李琨,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13.
[4]陈晓明.中国知识分子的问道隐喻[J].当代作家评论,2017(02):127-132.
[5]廖海杰.对话与再问道——论徐兆寿长篇小说《鸠摩罗什》[J].兰州文理学院学报,2018,34(06):27-30.
[6]比尔·波特.丝绸之路[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3:37.
[7]周豫.以漫步方式回到中国文化细节[N].南方日报,2012-8-22.
[8]芦珊.丝绸之路——中华文化崛起的路径——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徐兆寿访谈[J].四川戏剧,2022(10):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