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发掘玉璧与《周礼》所载比较研究

2024-04-14 02:09沈薇
新楚文化 2024年1期
关键词:玉璧周礼纹饰

沈薇

【摘要】玉璧是我国古代玉器文化发展的重要类型之一,本文借助《周礼》中的六器分类,将文献记载的玉璧与出土实物进行比较研究,以纹饰造型艺术为中心,进而考察玉璧的形制、源流、功能等,希望对传承和发展玉器文化研究、加强文物保护,发挥一定的参考作用。

【关键词】玉璧;周礼;纹饰

【中图分类号】K876.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01-0017-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1.005

一、文献记载和考古发掘的玉璧

东汉许慎《说文·玉部》:“璧,瑞玉,圜也。”段玉裁注:“璧,圆,象天。”[1]文献中关于玉璧的记载并不少,以《周礼·春官·大宗伯》《周礼·考工记·玉人》《尚书·金藤》三篇最为详尽。

《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玉篇》载:“瑞玉,圆以象天也。”[2]郑玄注:“礼日神器。”[3]

《周礼·春官·典瑞》:“子执穀璧,男执蒲璧,缫皆二采再就,以朝觑宗遇,会用于王,诸侯相见亦如之。”郑玄注:“人执以见曰瑞。”[3]《说文·玉部》“瑞”释作“玉为信也”[1]。

《周礼·考工记·玉人》:“圭、璧五寸,以祭祀日、月、星、辰……璧、琮八寸,以兆聘……璧、琮九寸,诸侯以享天子……”

《尚书·金藤》中记述了周公在武王有疾时代其向祖先祷告时的情形:“为三坛同墠,为坛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尔之许我,我以其璧与圭归俟尔命,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圭。”[4]

《周礼·春官·典瑞》:“驵圭、琼、璧、璋、琥、璜之渠眉,疏璧琮以殓尸。”郑玄注:“以殓尸者,与大殓焉加之也……渠眉,玉饰之沟瑑也,以组穿联六玉沟瑑之中,以殓尸……疏琮璧者,通于天地。”[3]贾公彦疏:“此六玉两头皆有孔,又于两孔之间为沟渠,于沟之两畔稍高为眉瑑。”[5]

《礼记·聘礼》曰:“君,享有璧。”[6]

通过对上述文献的梳理,可知:古人有“天圆地方”之说,璧又为圆形,苍色又与天的形色相同,故将苍璧作为祭天的礼。除礼天外,玉璧还用于招地、礼河、享先君、祈神、进献、馈赠等。玉璧同时还有大小之分,如五存、八寸、九寸等;有纹饰之分,常见有毂纹、蒲纹等,分别适用于不同等级之人和不同的场合。此外,玉璧还兼具殓尸作为葬玉的功能。

二、玉璧的纹饰、造型和雕刻技法

考古发掘的先秦时期玉璧的实物资料中,良渚文化的玉璧體积较大,但一般没有纹饰,制作粗糙,少量制作较精细且有刻纹者只出现于大型墓葬中。早于良渚文化的凌家滩遗址前三次发掘出土的玉璧总计三十余件,都为素面无纹饰。

玉璧在二里头文化时期出土数量远不及新石器时代,且器形较小;在差不多同期的夏家店文化遗址,发现五件形状相同但规格不一的玉璧,从出土位置来看,都是位于墓主人腰和胸之间,表面有较明显的束缚印记,说明这些玉璧是主人生前拥有的佩饰。良渚文化最具代表性的玉璧,在商代小墓中很少发现,到了商后期,有大型玉璧出土。殷墟妇好墓出土的玉璧皆为素面,造型只有两种形制:一种为璧孔周围与壁面平;另一种为壁孔周围两面均有圆形凸起。

西周时期,玉璧上开始出现纹饰。大多以龙纹、凤纹以及鸟纹为主题,其雕刻手法非常独特,利用斜挖将阳文与阴线组合起来,具有大璧无纹而小璧琢有精美纹饰的风格。

到了春秋时期,有纹饰的玉璧大量出现,素面玉璧越来越少。这个时期,雕琢纹饰主要有蟠虺纹、卷云纹、云雷纹、勾连云纹等。河南光山县黄君孟夫妇墓出土的春秋早期玉璧,一面雕琢细密的双阴线蟠虺纹,另一面光素无纹饰。河南淅川乙组一号楚墓所出的玉璧,有的正面雕琢有浮起的蟠虺纹,内外沿各有绹索纹一周,背面磨光无纹饰。江苏昊县严山吴国玉器窖藏中的玉璧,多数以减地法琢出浅浮雕或阴刻的各种纹饰,纹饰题材以蟠虺纹、鸟纹为主,以羽状细划纹、网格状为辅,部分璧的内外边缘有阴刻的弦纹或绞丝纹各一周。其中一件两面浅浮雕蟠虺纹,夹以羽状细划纹,纹饰布局匀称,繁而不乱。

到了战国时期,玉璧的纹饰内容更加丰富,同时雕琢技法更为成熟。纹饰除了蟠虺纹、卷云纹、云雷纹、勾连云纹等,还有榖纹、涡纹、蒲纹、圆圈纹等。湖北江陵雨台山楚墓出土19件玉璧,其中5件有纹饰,纹饰丰富,包括圆圈纹、涡纹、卷云纹和榖纹。河南信阳长台关4号墓所出的玉璧,纹饰有涡纹、榖纹。山东曲阜鲁国故城乙组52号墓中出土的玉璧,有的表面阴刻蒲格,每格内雕琢隐起的涡纹。湖北江陵望山2号期出土的玉璧,两面雕琢菱形格,格内雕隐起的穀纹。这两种纹饰都是在蒲纹的基础上加刻涡纹或穀纹,可以算作蒲纹、涡纹、穀纹结合的艺术形式。

在这一时期,玉璧的雕琢不再局限于单一纹样,更发展出内外两区不同花纹带以及内、外、中三区花纹带的玉璧。曲阜鲁国故城战国墓中的52号墓,三区纹饰玉璧有4件,而两区纹饰的有2件;58号墓中两区纹饰的玉璧有3件。对于两区纹饰的玉璧,其外区一般为4组对称的双身合首龙纹;而其内区多为穀纹;纹饰过渡处通常采用绹纹、竹节纹或素栏连接;58号墓所出的一件,外区饰4组合首双身夔龙和4对鸟首蛇身怪兽相互缠绕,纹饰线条流畅。52号墓出土的一件,外区4组双身合首龙纹之间有隔栏。对于三区纹饰的玉璧,内区和外区都为双身合首龙纹,内区纹饰3组,外区纹饰5组,组与组之间有的有隔栏;中区饰穀纹。

战国时期在玉璧的造型和雕琢技法上也有了一定的发展,在这个时期,出现了一种在外缘附近有透雕的玉璧,并且有的在内孔中也有透雕纹饰。湖北随州曾侯乙墓所出的一件双龙玉璧,在壁的两侧有两条对称的透雕玉龙,龙身弯曲成S形,龙首向外、龙尾内卷。平山七汲村中山国1号墓所出的一件双凤玉璧,璧饰疏朗的穀纹,璧的两侧各有透雕的风鸟,左右对称,体型弯曲纤细,其首向外,显示出高超的工艺水平。同时还出土一件椭圆形的双龙玉璧。饰穀纹,两侧为对称的蟠龙,器型较为独特。鲁国故城乙组58号墓出土一件组玉佩的双凤玉璧,璧身雕琢穀纹,上方有凸起,中有小孔用以穿系佩戴。璧的下方两侧各有透雕的凤鸟,凤尖喙高冠,体态舒展,造型逼真。外缘和内孔都有透雕纹饰的玉璧目前发现的数量不多,可以认为是战国时期新出现的器形,这种玉璧的特点是透雕主题为龙和凤这类中国传统的神话动物。这类玉璧结合了阴刻、浮雕和透雕等技法的特点,相对于其他玉璧,其精美程度颇高。洛阳孟津出土的五龙玉璧,其纹饰的外区为卷云纹,二内区饰蟠螭纹。璧的外缘透雕两两对称的4条龙,内缘透雕1龙盘曲其中,栩栩如生,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龙凤玉璧,勾连云纹纹饰,其两侧为透雕的两风,体型纤细,长喙皇冠,尾翎下垂而内卷,内孔透雕1龙,龙身盘曲首尾相接,精雕细琢,可谓一件艺术珍品。

战国时期玉璧的种类丰富,技法水准得到空前的发展,同时出土发现的数量众多。如安徽长丰场公2号墓所出的玉璧多达三十六件。战国时期玉璧的高度发达,为以后汉代玉业的进一步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无论是良渚玉璧上刻绘的鸟、鱼、祭坛,西周素面玉璧上所刻或写的占卜文字,还是春秋战国时期玉璧上雕琢的云纹、穀纹、蒲纹、乳丁纹、双身动物面纹等,都被各代先民赋予了沟通神祖的使命,具有深厚的文化含义,影响了整个古典时期玉雕,主要呈现柔美圆润的风格。

三、玉璧形制考

关于玉璧的形制,主要是在璧、环、瑷的区分上存在争议,这三者都是平面圆形或近圆形的玉器。《尔雅·释器》中是这样区分的:“肉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瑷;肉好若一,谓之环。”[7]大多数古玉学家据此释义为玉璧定名,所谓的“肉”是指玉璧的玉质部分,所谓的“好”即玉璧的中心穿孔部分。《说文解字·玉部》中释:“璧,瑞玉,圆也;瑗为大孔璧,孔大于边也;璧肉好若谓之环。”[1]

从实际出土的玉璧来看,其形制很少合乎这个比例。陕西凤翔秦雍城外西南隅河南屯出土的2件玉璧,其中较大的一件,两面均阴刻纹饰,主纹为互相蟠纠的勾连纹,以5圈绹纹隔成内外四区花纹带,纹饰繁细、线条流畅。这件璧直径29.7厘米,孔径5.94厘米,边宽1.88厘米。边宽的尺寸刚好是孔径的一倍,与《尔雅·释器》中“肉倍好谓之璧”的记载完全符合,这是很罕见的。

目前的考古发掘报告中,对三者的定名并不统一。周南泉将文物考古界的意见看法作了总结:一是把一些扁平的、外周呈正方形、长方形,中心有圆孔之玉器称之为璧。这种看法以黑龙江、甘肃、辽宁等地的调查数据报告中的玉璧形制为依据;二是将周边呈正圆,体扁平,中心有圆孔,其直径小于玉质处的宽度者称之为璧,这种意见目前在文物考古界占据主流;三是把外周呈正圆、体扁平、中心有一圆孔者均称之为璧,其孔径与周边玉质部分宽度的比例可大可小[8]。已故考古学家夏鼐先生在《汉代的玉器——汉代玉器中传统的延续和变化》一文中称:“玉璧中有称为玉环和玉璦的,一般是平素无花纹,实际上是圆孔较大的璧,可以不加区分。”[9]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著的《殷墟妇好墓》一书,也遵循此说将许多的“扁圆有圆孔器”定名为玉璧。

孙庆伟先生则另辟蹊径,从时间和地域上来考察出土的平面圆形或近圆形玉器,发现孔径和璧径的比例是有规律可循的。良渚文化圆玉的孔径和璧径的比例在1∶4到1∶5之间,而西周时期的比例一般是1∶2,与“肉倍好”的记载相符。南越王墓墓主人胸腹部和背部所出的玉器比例基本是1∶4[10]。

《左传·昭公四年》记载了鲁昭公赐仲壬环,《左传·昭公三十二年》记载了鲁昭公赐子家环。金文中也有相关记载,如《毛公鼎》铭文载王册名毛公的时候所赏赐的物品当中有“玉荼玉环”。考古发现的定名为环的玉器多具佩戴之功能,足见环孔大肉小的原因是便于佩戴。信阳楚墓2号墓葬和江陵武昌义地楚基出土的木俑衣服彩绘上,明确描绘了由环、璜、瑗和珠构成的玉佩饰。此外《礼记·经解》:“行走,则有环佩之声。”[11]用环佩之声形容身上佩玉,正是说明了其作为佩饰的功能。

总之,对于这三者的区分,不能固守“肉”与“好”的比例之分,还应将视野放在他们的具体出土位置和用途差异之上。瑗在先秦文献和金文中晚出,很可能为后起之称呼,暂可忽略。璧与环不仅是器形之别,也有用途之分。从目前的相关文献及出土情况看,璧应该承载更多的礼仪功能,而环主要用作佩饰,当然佩饰也具备礼制意义。关于玉璧的形制、大小也是考察的一个方面。考古出土的玉璧当中,大多数是直径5厘米以下的小型玉璧,而这些小型玉璧不一定是在祭祀时使用,很可能是作为串联在一起以供佩戴的装饰品,作为人体哪一部分佩戴的饰物,可根据它们的随葬位置来判断,比如隐藏于死者头部的玉璧很可能作为发饰使用,隐藏于死者腰部的玉璧可能是腰部的佩饰。

四、玉璧功能考

根据《周礼》记载,璧是“礼天”的玉礼器,不少学者认为,古人有“天圆地方”的宇宙观,而“礼神者必像其类”,所以用圆璧祭天,这种观念可能起源于原始社会后期。《周礼》还有“疏璧琮以敛尸”的记载,郑玄解释说:“疏璧琮者,通于天地。”良渚文化的墓葬以璧、琼相随,说明当时已经有了璧、琮沟通天地的思想。最典型的遗址是寺墩3号墓墓主尸骨下放置玉璧,尸骨周围环绕玉琮,这是最典型的“玉殓葬”。玉璧也可能象征着死者的财富。如良渚文化时期的玉璧,制作粗糙者往往杂乱无章地堆积在墓主的腿部位置,而制作精细者压在死者身下或胸腹部。可见当时的玉璧可能具有象征财富的意义,才会有胡乱堆积的现象。

1989年浙江省余杭县安溪乡出土的一件玉璧,是已知国内唯一有刻画符号的良渚文化玉璧,璧的两面在圆孔的下方各有一阴刻的符号,其中一面的符号作长方形,状似玉圭或玉璋,可能是象征巫觋祭祀时手中所执的玉器;另一面的符号轮廓呈长方形,上端作平折的台阶状,两侧略向内凹;轮廓内的图像,当中为一椭圆形的太阳,上方有“介”字形的鸟头,下方有分叉的尾巴。这个符号的轮廓极有可能代表着筑有台阶的祭坛。余杭瑶山发现的良渚文化祭坛遗址,是由红土台、灰土围沟和砾石面组成的近似方形的三重遗迹,和上述符号的轮廓有相似之处。轮廓内的图像很可能是象征一只背负太阳的神鸟,这和中国古代的传说以及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山海经》中有关神鸟载日的记载都是相符的。所以刻有祭坛和载日神鸟的玉璧应该是良渚人在祭坛上祭太阳神的礼器。

凌家滩的大玉璧具备祭祀的功能,墓主腹部的大玉璧正好对应墓顶上面置放的被视为凌家滩氏族图腾的大玉猪。

西汉海昏侯刘贺墓发掘显示:尸体表面和背后均摆放不少玉璧,尤其主棺上置直径为35厘米的玉璧一枚,且玉璧中亦有与昌邑王刘髆墓相近的玉璧种类,如典型形式的蒲纹玉璧、谷纹玉璧等。在汉代,玉璧用途较多,既是礼玉,又是葬玉,也可作装饰玉,是反映汉文化的重要载体。刘贺墓中有大量玉璧,有的覆蓋尸骨,应为葬玉,且精美者众多,也可能是生前爱物,作装饰用,死后带入墓中。周洪根据《周礼》记载及璧的尺寸指出搁在主棺棺盖上直径为35厘米的玉璧并非用来殓尸的葬玉,而是礼玉,是刘贺是借此隐约并顽强地表示:他才是有权使用这礼敬昊天、祭祀上帝的苍璧之主[12]。

总而言之,从出土现象来看,新石器时代玉璧似作胸前佩戴之物,商周时多挂于胸前或戴在手腕上,春秋战国时期则以组佩形式悬饰于腰际。进入汉代,作为葬玉较多。此外,璧还可单独或与圭联合,作祭祀、表征权力之用。佩戴的玉璧要与主人身份等级相符合,也具有礼仪功能。

参考文献:

[1]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顾野王.玉篇[M].北京:中华书局.1985.

[3]孙诒让.周礼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2000.

[4]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尚书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5]贾公彦.周礼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6]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礼记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7]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尔雅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8]周南泉.论中国古代的玉璧——古玉研究之二[J].故宫博物院院刊,1991(01):76-88+10-100.

[9]夏鼐.汉代的玉器——汉代玉器中传统的延续和变化[J].考古学报,1983(02):125-145+271-274.

[10]孙庆伟.周代墓葬所见用玉制度研究[D].北京:北京大学.2003.

[11]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礼记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12]周洪.有关海昏侯墓葬文物礼制的三个问题[J].南昌师范学院学报,2016,37(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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