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困境：社会单向度的表现及现实启示

李梓维

（北京交通大学 北京 100089）

马尔库塞是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单向度的人》是马尔库塞的主要代表作，这部著作描述了一个新型极权主义的工业社会。在这个社会，科技在生产和生活中的运用，逐渐产生了一种极权主义的政治和管理方式，而这种方式又使得技术的地位得到提升，逐渐支配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进而对整个社会进行全面的操纵和控制，由此造成个人、社会都丧失了批判性和超越性，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对立被消除，变成单向度的社会，出现了虚假的自由和人的片面的发展，继而造成人的自由发展的困境。马尔库塞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开始研究发达工业社会的内部情况，力图把人从貌似合理性的压抑中解放出来。本文通过阐述马尔库塞单向度理论在政治、文化、话语到思想和人自身的表现，继而找出极权主义社会下人的自由发展的困境，为我国社会发展提供借鉴意义。

一、单向度理论的形成条件

（一）社会背景

自20 世纪以来，科学技术突飞猛进，资本主义的经济、科技和生产力等方面快速发展：物质生产效率大幅提高、生活设施丰富多样、社会制度成熟完善、社会生活和谐稳定……但在马尔库塞看来，技术的进步并没有给人们生活带来实质性的幸福和快乐，在看似发达的、健全的资本主义社会，其实已经千疮百孔、病入膏肓。人成为了机器的一部分、成为物的奴隶，尤其是科学技术的运用造成了人们精神生活的匮乏，抹杀了人的积极性和批判性，抑制了人的自由发展，这便是马尔库塞所认为的“单向度的社会”。在这种社会中，它以非暴力、非冲突、非政治化的手段为人们营造出一种美好的生活情景，但本质上统治者对人们的控制极为严格，不允许人们有反对意见，所有不利于社会统治秩序的思想和行动都要被压制，也可以被称为“否定性的丧失”。

这样的发展状态使社会发展成为了一个极权主义社会，极权主义被用来描述一个对社会实行绝对权威，并且采用强制手段来对公众的生活和思想以及国家生产进行严格的控制的政治制度。[1]极权主义最早可以追溯到柏拉图、卢梭等人的集体主义的思想。如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所描述的“设计出一套完整的政治制度，规定人们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由一个品格高尚、学识渊博的智者作为这种社会的管理者，在管理者管理下人们幸福而自由地生活”[2]卢梭所设想的国家制度也有极权主义的影子，“为了维护主权的权威，主权者必须把人民集合起来，按时举行固定的集会，绝对不能取消或延期”[3]极权主义有两点特征：首先，极权主义对整个社会进行中央集权的统治，统治者掌握一切国家的政权，它压制一切反对政府的声音；其次，极权主义曲解历史和科学，由政党控制新闻、艺术文化，借助意识形态，谄媚无知的人民，煽动他们疯狂地参与政治，从而得以实现其统治的目标。马尔库塞由此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社会联系断裂、政治感的丧失、否定精神丧失，自由发展受到抑制，必然导致社会出现“单向度的人”。

（二）理论来源

马尔库塞单向度理论是在吸取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马克思的劳动异化理论、黑格尔的否定辩证法的一些思想上形成的。

1.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

马尔库塞的思想理论深受海德格尔存在主义的影响。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强调人的本质的重要性，其理论最终目的是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在此基础上，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的人》以发达工业社会为背景，着重分析了社会对人的束缚与人的单面性，将人置于社会整体之中，这是对海德格尔思想的延续；同时海德格尔认为科学技术创造了巨大的生产力，提升了人们的生活质量，但马尔库塞认为科学技术也有消极的一面，应该合理地看待科学技术的正面和负面作用。

2.马克思的劳动异化理论

马尔库塞是一位受马克思主义影响的哲学家和社会理论家。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私有制度以及不平等的劳动产品分配导致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异化，在此基础上，马尔库塞将马克思的异化理论运用到社会生活、科技、文化、思想等多个方面，从马克思的劳动异化理论出发，马尔库塞认为科学技术是人异化的根源，试图对科学技术进行批判，揭露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的生存状况，为其单向度理论的形成提供了支撑。

3.黑格尔的否定辩证法

黑格尔辩证法的核心概念是“绝对精神”，它依据正—反—合的规律不断进行变化，这种变化包含了“否定”的思想，他认为否定是推动事物发展的力量，正如黑格尔所说的：“引导概念自己向前的，就是前述的否定的东西”[4]在黑格尔看来，否定就是事物的组成部分，正是有了这种否定才有了事物的两面性存在，进而有了辩证法。马尔库塞在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的基础上，认为在科技发展的资本主义社会，人们应该有“否定性”的意识，这里所说的“否定性”的重要思想来源就是黑格尔辩证法思想中的“否定思想”。

二、社会单向度的表现

“单向度”是马尔库塞用来表述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特点，在马尔库塞看来，人应该具有两个维度，即具有肯定性和否定性向度，肯定性表现在与现实社会保持一致，否定性表现在对现实社会的批判、超越。但在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的出现以及科技的不合理运用，导致人的否定性丧失，成为单向度的人，具体来说，社会生活中的单向度集中表现在人们的政治、文化、语言、思想、人自身等方面。

（一）单向度的政治——社会政治成为没有反对派的单向度的政治

科学技术是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动力，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科技的快速发展极大地改善了工人阶级的工作环境和生活质量，工人得到的社会福利也越来越多，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矛盾被掩盖，无产阶级作为最容易反抗的阶级丧失了革命和斗争的想法，国家的政权和统治被民众普遍接受，社会的压制性成为一种理所应当，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阶级矛盾弱化，社会政治成为了没有政治反对派的“单向度政治”。

在这种社会生产中，资产阶级用高生产和高消费维持社会的存在，用一种非强制性和非暴力的手段隐秘地对社会进行统治。表面上看，随着科学技术在生产中的运用，工人阶级不再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其生存和工作状况和以前的社会中相比有了很大的改善，他们能够得到国家所提供的舒适生活和丰厚待遇，拥有和资产阶级平等的社会地位。但实际上这只是一种假象，科学技术掩盖了原本的剥削与被剥削的本质，没有改变工人悲惨的历史命运，反而被奴役得更加彻底，丧失了暴力革命的冲动。正如马尔库塞所说“统治者们能够投放的消费品愈多，下层人民在各种官僚统治机构下就被束缚得越紧。”[5]（38）这种新的生产形式渐渐使工人丧失了反抗和斗争，最终导致社会政治成为没有反对派的单向度的政治。

（二）单向度的文化——“商业化”“泛娱乐化”泛滥

在科学技术快速发展的资本主义之前，高层文化只与极少数拥有特权的人有关，与现实社会相割离，带有批判性、理想性，因而起到警示大众的文化作用。但在高度发达的工业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文化逐渐“商业化”“泛娱乐化”，高层次文化变得现实化，成为一种商品，“文化中心变成了商业中心、市政中心或政府的适当场所”。[5]（60）在马尔库塞看来，人的主动性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被压抑，文化中的艺术原本具有一种与现实“疏远性的效果”，艺术源于创作者对自身生命价值的反思、对社会现实的思考和判断、对人类最深刻的内心世界的揭露、对未来美好的生活状态的憧憬，但是在发达的工业社会，艺术失去了其本该具有的艺术性价值，文化中的超越性因素渐渐消失，成为异化的艺术，并且艺术逐渐与现实的距离缩短，创作出的产品仅仅为了迎合大众，以大众消费品的形式呈现出来。由此看来在工业大发展的资本主义社会文化成为作为一种商品，更加重视文化娱乐属性所带来的满足感，把利益作为追求的目标，取代了产品本身的传统价值。另一方面，文化统一了大众的思想，文化工业利用大众传媒工具向大众宣传娱乐化、低俗化的文化，使个体失去判断能力和反对能力，造成社会文化的单向度。

（三）单向度的语言——多重维度到简洁单一的转变

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工业社会中，操作主义的存在使语言从模糊且复杂的多重维度变成了简洁单一的单向维度，造成语言的封闭性和压制性，导致语言的单向度。单向度语言倾向于对现实进行表面化、标准化和消费化的描述，忽视了深层次的社会问题。首先，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们使用的语言经过了资产阶级的改造，将现实问题美化、淡化或忽视，使人们接受并维持现有的社会秩序，失去了语言原本有用的批判力，使得语言成为维护现有社会秩序和利益的工具。其次，尤其在科学技术发展的时代，词语的概念更多是以功能性作用的表达而运用于科技生活的各种方面，缺乏人文主义精神的语言深受科技本身的控制，“抹杀了语言的社会历史性，把语言仅仅作为协调和适应现实的工具”。[6]最后，在资本主义社会，单向度语言传递了一种虚假的意识形态，削弱了个体对深层次问题的批判性思考和理解能力，使人们接受并维持现有的社会秩序，丧失语言上的批判性。

（四）单向度思想——肯定性的思维排斥了否定性思维

单向度思想主要指思想由否定性思维到肯定性思维转变的过程，是一种肯定性的、单向度的思维方式。肯定性思维在哲学领域表现为实证哲学和分析哲学。马尔库塞认为，哲学应该“理智地消除甚至推翻既定事实”，在本质上只能用于指导实践，而本身并不是实践，与人们日常生活存在一定的距离，可以让人从外部来解释日常生活。而分析哲学和实证主义的思考方式是单面的，并把既定事实无批判地接受下来，从而把多面语言变成单面的语言，哲学便逐步失却了其自身的多面性。单向度思想意味着人们在解决各种问题和困难时只关注肯定的方面，忽视或排斥了可能存在的负面和批判性的观点，使得人们在做出决策时无法全面考虑可能的负面后果，导致对日常生活的顺从和既定社会现实的消极接受。

（五）单向度的人——失去超越和批判维度

在马尔库塞看来，科学技术在生产生活中的运用为社会提供了丰富的物质基础和大量的消费品，人们的需要得到极大的满足。但马尔库塞认为，人们对这种表面上物质需要的极度满足，不是真正需要，而是一种虚假需求。在高度发达的工业社会，社会用各种方式引诱人们消费产品，无论这种消费是否是人们自身的真正需求，比如大众媒介一直不断地制造这些虚假需求，努力使人们感受到并尽力去满足这些需求。于是，人们的物质和娱乐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却丧失了主体应该具有的反抗性、否定性、批判性，只表现出物性，缺乏精神追求，完全屈从于现实，只有单方面的思维，这样便导致人成为失去超越和批判维度的单向度的人。

三、社会单向度的自由困境

马克思认为，自由是人的本质，也是人类的一种基本需求和权利，“自由确实是人所固有的东西，连自由的反对者在反对实现自由的同时也实现着自由。”[7]马尔库塞也认为自由是人的基本的一项权利，但发达工业社会中统治阶级的思想、价值观限制了人们的思想和行动的多样性。尤其是在政治、文化、语言、思想等方面的单向度表现使整个工业社会走向异化，进而剥夺了个体独立思考的能力，使人们对社会毫无批判性地肯定和认可，限制了人的自由发展，造成人的自由困境。

单向度社会削弱了个体的自由意志和反抗精神。在单向度社会中，人们的行为乃至所生活的整个社会都是被预先决定的，统治阶级通过大范围的媒体宣传、社会规范、教育体系来塑造人们的价值观，从根本上进行意识形态的操控。在这些意识形态的塑造下，人们不自觉地接受某种特定的价值观，其他观点难以被听到和接受，削弱了人们的多元思考能力和判断力，进而影响了个体的决策能力对真正自由的取得的表达。同时在社会意识形态的操纵下，使原本最容易反抗的工人阶级难以从既定的规则中脱离出来，丧失了原本应有的批判和反抗精神，压制了个体的判断能力和反抗意愿。

单向度社会导致个体创新能力的丧失。在单向度社会中，统治阶级可以通过选择性筛选、发布和操纵信息主导社会生活的舆论和信息的流通，统治阶级的意志成为社会的唯一标准，在这种环境下，一方面，人们担心受到惩罚或排斥，不敢表达与统治阶级意见不一致的观点，另一方面，在缺乏多样性发展和自由表达观点的社会环境中，个体的个性发展和辩证思考能力被削弱和淡化，主动性和创新思维被抑制，使个体难以从多个角度思考问题，难以实现推社会的真正进步和快速发展。

单向度社会带来社会虚假的自由。科学技术在生产生活中的运用提高了生产效率，将工人从繁重的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工人从马克思意义上的体力劳动者变成了机器操作者，表面上看工人的工作时间减少了，“可以自由支配”的自由时间增加了，但实际上这是一种虚假的自由，对于工人而言，生活和工作互相渗透，二者界限越来越模糊，导致个体获得一种虚假的自由。其次，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可以将各种信息通过报刊、书籍、广播、影像等渠道进行大规模的复制和传播，降低了高昂的信息制作和传播成本，也降低了信息提供和发布的门槛，使人们通过电脑、手机很容易获得各种想要的大量的信息和资料。如今，人们每天不自觉地接收着来自各个终端的新闻信息、娱乐信息、广告信息，但这种大量的复杂信息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干扰人们对信息的正常判断和有效抓取和判断，难以对信息做出审慎的思考，反而被禁锢在信息中，丧失了独自思考和判断的能力，印证了马尔库塞所说的“科学技术作为意识形态剥夺了人的否定性和批判理性，使人丧失了自由选择需求的能力”，技术发展和信息爆炸在某种程度上使人们丧失了批判性和否定性，带来的是思想的枯竭。

四、现实启示

（一）弘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马尔库塞认为，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工业社会是一个充满了异化的畸形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人们的自由意志受到压制，这对于我们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弘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着重要的作用。自由是马克思主义的终极追求，也是社会主义的内在逻辑，更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的重要内容。在马尔库塞所描述的极权主义社会中，人的自由受到多重因素的限制，导致人的片面化和单一化发展，而共产主义以自由理想为前进方向，自由是社会主义社会发展中始终追寻的目标，更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要求。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就是为了实现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保证人民能够充分享有发展自我、自现自我的条件和自由，尤其自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和政府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领域的各项改革，都是为了扩大人民的自由，使每个人都能够自由全面地发展，实现自己美好生活的梦想。因此，我们应该继续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充分尊重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让最广大的人民群众享有最广泛的自由权利。

（二）以促进人的发展为社会的最终目标

根据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理论，资本主义大工业社会为人们提供了丰富的物质财富，但人们的思想和精神却受到科学技术发展的限制，这对我国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具有重要指导作用。人在提高物质生产、促进科技进步等一切社会活动中发挥着能动的、创造性的作用。正是由于人的创造性，才能不断地改造自然、利用自然、创造先进文化，推动人类社会不断发展。因此，在社会和经济发展时要反对用物欲的膨胀挤压人的精神空间，避免使人沦为机器的奴隶，充分重视人的全面发展，倡导开放、包容和多元的社会环境，突出人的主体性地位，重视发挥人的价值与能动作用，尊重和鼓励不同观点的存在和交流，为每个人的全面发展营造良好的环境和条件。

（三）合理地运用科学技术

如今，在全球一体化的背景下，科学技术的发展标志着人类征服自然能力的不断增强，科学技术也越来越成为经济发展和人的全面发展的重要助推力。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理论可以使我们清醒地认识到，科技对人类的生存和自由具有双重影响，我们应该合理地运用科学技术，一方面要看到技术进步的积极作用，以积极的态度利用新科技造福人类，另一方面还要明白科技发展确实会对我们的自由和社会体制发生一系列改变和问题，但是我们应该明白这些并不是科技本身造成的，而是由于人们对科技的不合理运用。因此对于当前的中国来说，不仅要大力发展现代科技，还要注重对其合理应用，要从其根源上，即社会伦理、制度方面不断探索，调节各种社会矛盾，减少矛盾和冲突，正确处理好人、自然、社会三者的关系，为科技的发展创造良好的社会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