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异文校记七则

朱 墨

佛经异文校记七则

朱 墨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佛经；异文；校勘

汉文佛典中存在大量的异文，为汉语史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资料。梳理这些异文，对语言文字研究、辞书编纂和佛教文献校读有着重要价值。文章通过同经异译比较，不同版本藏经对勘等方法，参考佛经音义，结合俗字学相关知识，对汉文佛典中的相关字词进行考证。

1.䜝/謎

《大正藏》本唐实叉难陀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四十五：“睥罗睥罗为一謎罗，謎罗謎罗为一娑攞荼，娑攞荼娑攞荼为一謎鲁陀，謎鲁陀謎鲁陀为一契鲁陀。”(T10,no.279,pp.237c29-238a3)（1）“謎”，《再雕高丽藏》《福州藏》《思溪藏》《碛砂藏》皆作“謎”。《思溪藏》本唐实叉难陀译《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四十五卷末音释：“謎，迷去声。”《卍续藏》本《华严经合论》（2）卷七十三随文释义：“謎，莫计反。”(X04, no. 223, p. 495c24)《赵城金藏》《福州藏》《嘉兴藏》皆作“謎”。《卍续藏》本《华严经合论》卷七十三卷末音切：“䜝，莫计切。” (X04, no. 223, p. 497c10)为何《华严经合论》卷末音切会作“䜝”呢？我们认为“䜝”即“謎”之异体，又作“䛧”。唐慧苑撰《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音义》（简称《慧苑音义》）对《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中的难字加以注音释义。《赵城金藏》本《慧苑音义》卷二《经》卷四十五：“䛧，莫计反。”(A091,no.1057,p.366b4)“䛧”，《初雕高丽藏》《再雕高丽藏》作“䛧”，《福州藏》《碛砂藏》《永乐南藏》作“謎”。又《慧琳音义》卷廿二《新译大方广佛花严经音义》卷四十五：“謎，莫计反。”[1]886

《大正藏》本唐玄奘译《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五百七十八：“僧揭洛诃达䜝(五)遏奴揭洛诃达䜝(六)毘目底达䜝(七)萨驮奴揭洛诃达䜝(八)吠室洛末拏达䜝(九)参漫多奴跛履筏剌呾那达䜝(十)窭拏僧揭洛诃达䜝(十一)萨缚迦罗跛履波剌那达䜝(十二)”(T07,no.220, pp.990 c29-991a4)“䜝”，《房山石经》作“謎”，《再雕高丽藏》《赵城金藏》《福州藏》《思溪藏》作“䛧”，《永乐南藏》《嘉兴藏》《清藏》作“䜝”。《福州藏》本《大般若经》卷五百七十八卷末音释：“䛧，莫闭反。亦作謎。”

《大正藏》本唐金刚智译《金刚顶瑜伽理趣般若经》：“唵么诃啰伽达䜝”(T08,no.241,p.781a21)“䜝”，《碛砂藏》《永乐南藏》《清藏》作“䛧”，《嘉兴藏》作“䜝”。

《大正藏》本唐义净译《佛为胜光天子说王法经》：“苫䜝苫䜝。”(T15, no.593,p.126a28)“䜝”，《再雕高丽藏》作“䛧”，《福州藏》《思溪藏》《永乐南藏》《嘉兴藏》《清藏》作“謎”。

《大正藏》本唐不空译《佛母大孔雀明王经》卷一：“謎㘑(十七)帝㘑(十八)底里底里(十九)謎㘑謎㘑(二十)底謎底謎(二十一)努謎努謎(二十二) ”(T19,no.982,p416c8-9)“謎”，《房山石经》《初雕高丽藏》《再雕高丽藏》《赵城金藏》《碛砂藏》《永乐南藏》《嘉兴藏》《清藏》作“䛧”，《福州藏》作“䜝”。《嘉兴藏》本明久隐撰《北京五大部直音会韵》卷二《佛母大孔雀明王经》卷一：“䜝，迷去声，隐言也。”(J19, no.B048,p.237a2)

《大正藏》本唐慧立撰《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五：“从此复东山行七百余里，至波䜝罗川。”(T50,no.2053,p.250b7-8)“䜝”，《再雕高丽藏》《赵城金藏》《福州藏》《思溪藏》作“䛧”，《碛砂藏》《永乐南藏》《嘉兴藏》《清藏》作“謎”。《大唐西域记》卷十二：“国境东北，踰山越谷，经危履险，行七百余里，至波謎罗川。”(T51,no.2087, p.941b13-14)“謎”， 《再雕高丽藏》《赵城金藏》《清藏》作“䛧”，《福州藏》《永乐南藏》《嘉兴藏》作“謎”。清刻本《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一下：“东北踰山，七百里至波謎罗川。”校勘记：“波謎罗川。‘謎’，各本原作‘䜝’，据《大唐西域记》卷一二改。”[11]按：“䜝”为“謎”之异体，不烦改字。

2.白/丐

《大正藏》本后汉竺大力、康孟详共译《修行本起经》卷一：“用四月八日，夫人沐浴，涂香着新衣毕，小如安身。梦见空中有乘白象，光明悉照天下，弹琴鼓乐，弦歌之声，散花烧香，来诣我上，忽然不现。夫人惊寤。”(T03,no.184,p.463b12-16)

5.焰火/焰水

《大正藏》本唐玄奘译《瑜伽师地论》卷卅六：“又能了知彼事自性犹如变化、影像、响应、光影、水月、焰水、梦、幻相似显现，而非彼体。”(T30,no. 1579,p.490c2-4)“焰水”之“水”，《再雕高丽藏》《福州藏》《房山石经》作“水”，《赵城金藏》《思溪藏》《碛砂藏》、永乐北藏、《嘉兴藏》《清藏》作“火”。

按：作“焰水”者是。阳焰似水，故名“焰水”。《大正藏》本唐窥基《瑜伽师地论略纂》卷十：“八喻中言焰水者，谓阳炎似水也。”(T43,no.1829, p.138b8)窥基已明确说明此处为“焰水”并作了解释。这八喻也出现在《大正藏》本唐玄奘所译《显扬圣教论》中。《显扬圣教论》卷六：“又能了知彼事自体犹如变化、影像、响应、光影、水月、焰水、梦、幻似有体性，是名第三自体假立寻思所引甚深义所行境如实智。”(T31,no. 1602,p508a10-13)“焰水”之“水”，《初雕高丽藏》《再雕高丽藏》《赵城金藏》《房山石经》《福州藏》《思溪藏》《碛砂藏》《永乐北藏》《嘉兴藏》《清藏》皆作“水”。《显扬圣教论》是为显扬《瑜伽师地论》要义而作，上引文句在这两部论书中是相对应的。《显扬圣教论》中作“焰水”也可作为《瑜伽师地论》作“焰水”的旁证。

“焰水”，或译作“阳焰水”。《大正藏》本后秦鸠摩罗什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廿四：“知想相者，是想如焰水不可得，而妄生水想，是为知想相。”(T08,no. 223,p.399b15-16)《大正藏》本唐玄奘译《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三百八十四：“善现！若菩萨摩诃萨修行般若波罗蜜多时，如实知想，犹如阳焰水不可得，虚妄渴爱而起是想，假施设有，发假言说。善现！是名如实知想相。”(T06,no. 220,p.986a20-23) 鸠摩罗什译作“焰水”，玄奘译作“阳焰水”。

“焰水”“阳焰水”对应梵语marīci，佛经中又译作“阳焰（“焰”或作“炎”“燄”）”“焰”“热时焰”“野马”“鹿渴”等。《慧琳音义》卷七：“阳焰，热时遥望地上屋上阳气也，似焰非焰，故名阳焰。”[1]618《汉语大词典》：“阳焰，指浮尘为日光所照时呈现的一种远望似水如雾的自然景象。佛经中常用以比喻事物之虚幻不实者。”[22]1072“阳焰”亦即海市蜃楼。“阳焰”译为“野马”,或取其“游气”之义。《玄应音义》卷三：“野马,犹阳炎也。案《庄子》所谓‘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者’注，云：鹏之所凭飞乃是游气耳也。《大论》云：‘饥渴闷极，见热气，谓为水’是也。”[1]66因鹿渴乏，以炎作水想，故曰“鹿渴”。《维摩经义疏》卷二：“《摄大乘论》呼阳炎为鹿渴，此是鹿之渴乏，故见炎为水。”(T38,no.1781,p.934a10-11)

6.梵光益天/梵先益天

按：作“先”者是。“梵先益天”对应梵文 brahma purohita , brahma可音译为“梵”，puro义为“前”，hita义为“利益”,故brahma purohita可译为“梵先益天”。 brahma purohita又译作“梵前益天”“梵先行天”“梵富楼”“梵辅天”等。

作“梵前益天”者，如《瑜伽师地论》卷四：“梵众天寿二十中劫一劫，梵前益天寿四十中劫一劫，大梵天寿六十中劫一劫，少光天寿八十中劫二劫。”(T30, no.1579,p.295b28-c1) 《大正藏》本唐窥基《瑜伽师地论略纂》卷一：“初禅寿量中，梵前益天者，即是第二梵辅天也，大梵王前作饶益故。”(T43,no.1829,p.14a29-b2)

作“梵先行天”者，如《大正藏》本南朝陈真谛译《阿毘达磨俱舍释论》卷九：“梵先行天身长一由旬，大梵天身长一由旬半，少光天身长二由旬。”(T29,no.1559,p.218c15-16)

作“梵富楼”者，如《大正藏》本南朝梁僧伽婆罗译《菩萨藏经》：“若欲得梵身天、梵富楼天、大梵天、少光、无量光、光曜少净、无量净、遍净、受福无罣碍天、果实天、无想天、不烦不热、善见、善现、色究竟，当如是忏悔。”(T24,no.1491,p1087 c8-11)

作“梵辅天”者，如《大正藏》本唐玄奘译《阿毘达磨顺正理论》卷廿一：“第一静虑处有三者，一梵众天、二梵辅天、三大梵天。”(T29,no.1562, p.456b10-11)

《玄应音义》卷十八《阿毗昙心论》卷四：“梵富楼，初禅第二天也。此云梵前益天，在梵前行，恒思梵天利益，因以名也。旧言梵先行天，亦言梵辅天也，先行辅梵王也。”[1]388据此可知，“梵前益天”“梵先行天”“梵富楼”“梵辅天”等为同词异译。

7.热那落迦/独那落迦

《大正藏》本唐玄奘译《瑜伽师地论》卷四十：“又诸菩萨为欲饶益诸有情故，现神通力，或为恐怖，或为引摄。谓为乐行诸恶行者，方便示现种种恶行诸果异熟。谓诸恶趣、小那落迦、大那落迦、寒那落迦、热那落迦。”(T30,no.1579,p.514a18-22)“热”，《再雕高丽藏》《房山石经》作“热”， BD1893、《福州藏》《思溪藏》《碛砂藏》《永乐北藏》《嘉兴藏》《清藏》《圣语藏》作“独”。

上引文句出自《瑜伽师地论·本地分·菩萨地》，《菩萨地》今有梵文本存世。此外，在玄奘之前已有北凉昙无谶和刘宋求那跋摩将此品译为汉文，即《菩萨地持经》和《菩萨善戒经》。诸本与上引文句相应部分如下：

梵：punar bodhisattvaḥ ṛddhi-balena sattvām uttrāsayitu-kāmaḥ āvarjayitu-kāmo duś-carita-cāriṇāṃ sattvānāṃ duś-carita-vipāka-phalam apāyān narakān mahā-narakāṃ cchītala-narakāṃ pratyeka-narakān upanīyopanīyopadarśayati.[22]151

昙：菩萨为饶益故现神通力，或令恐怖，或令欢喜，行恶行者示以恶报，所谓寒氷地狱、边地狱等诸恶道处。(T30,no.1581,p.912a25-27)

求：若有菩萨有大神足，如是之人乃能为彼不信之人说菩萨戒。何以故？是人能以神通之力，示彼热地狱、寒地狱、大地狱、小地狱。(T30,no.1582,p. 984c16-19)

我们可以看出梵本、昙译、求译三本对所列地狱是有差别的。梵本中有naraka(地狱)、mahā- naraka（大地狱）、śītala-naraka（寒地狱）、pratyeka- naraka（独地狱）四种地狱，昙译本则谓“寒氷地狱、边地狱等”，求译本则列“热地狱、寒地狱、大地狱、小地狱”四种地狱。从各本差异来看，很可能印度本就有出入。

从文句的相似度来看，昙译本只列两种地狱，和其他本子相差较大。梵本、求译本和奘译本都是四种地狱，而且梵本中其余部分的文句几乎和奘译本完全对应，求译本则与奘译本相差较大。据此，我们认为奘译本同于梵本的概率较大。若依梵本，则奘译本应当作“独那落迦”。求译本作“热地狱”，可能是奘译本异文“独”“热”的来源。

（1）文章所引用佛教文献均于其后标注藏经代码、经号、册数、页码、栏数和行数；T为《大正藏》，X为《卍续藏》，A为《赵城金藏》，J为《嘉兴藏》，K为《再雕高丽藏》。

（2）唐代开元年间李通玄撰《新华严经论》四十卷，大中年间志宁厘经合论成《华严经合论》一百二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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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ven Records of Different Texts of Buddhist Sutras

ZHU Mo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Anhui)

Buddhist scriptures; different texts; collation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3.06.10

H131

A

2096-9333（2023）06-0065-06

2022-06-15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宋元明清文献字用研究”（19ZDA315）。

朱墨（1995- ），安徽淮南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