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知识观论

2023-12-20 04:28孙旭鹏赵文丹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外物真知庄子

孙旭鹏,赵文丹

(西安石油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

庄子对“知”的探讨中,经常会出现一种似乎矛盾的情景:即一方面对“知”采取否定的态度,另一方面又对“知”充满着渴求与探索。那么,这究竟是庄子自身思维上的矛盾与断裂? 还是庄子对两种不同类型的“知”的迥异态度使然? 其实,庄子对“知”的纠结并非其自身思维的矛盾,而恰恰反映了他对“知”进行了一种全面而深刻的思索。“知”本质上是连接人自身与外物的认知媒介,是人自身主动去认识外物的尝试,在这种尝试中,是将人自身泯灭于外物之中,还是建立人与外物之间的和谐关系,便成为至关重要的区分。庄子否定的是迷失于外物的片面之“知”,肯定的是实现人与万物和谐共处的整全之“知”,这种整全之“知”便是体悟“道”的状态,落实于对生命的涵养。庄子对“知”的探讨可以带给我们很多有益的思考:知识本质上是一种工具性的存在,其既可以造成人与外物的割裂,又可以实现人与外物的和谐,我们必须正确地运用我们的认知能力,对其方向性做出一定限制,使其有助于促进人类自身的发展。

一、“知”的迷失

庄子与儒家对“知”一以贯之的肯定态度不同,庄子从一开始对“知”就表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态度,甚至在很多时候,庄子对“知”都持有一种否定的态度。为什么会如此? 通过考察我们可以发现,庄子所否定的“知”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在对外物的追逐中,最终迷失了自身,使自己的精神与生命陷入一种困顿之境。此种“知”造成了人与外物的割裂,我们可以称之为“知”的迷失。

首先,庄子对“知”的质疑起源于其带有相对主义色彩的思辨中,认为在“知”与“不知”之间并不存在泾渭分明的界限。庄子讲:“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 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庄子·齐物论》)在这里,“知”与“不知”的界限变得模糊,表面上的“知”有可能成为“不知”,而表面上的“不知”却有可能才是真“知”。对此,郭象对庄子“知”与“不知”的关系作出了自己的理解:“鱼游于水,水物所同,咸谓之知。然自鸟观之,则向所谓知者,复为不知矣。”[1]98“知”的不确定性就在于,一旦观察的视角发生变化,就有可能变为不知,正如鱼和鸟对于水的认知不会相同一样。庄子进一步指出了“知”对于不同主体的相对性:

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 木处则惴栗恂惧,猨猴然乎哉? 三者孰知正处? 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虮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 猿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庄子·齐物论》)

既然此种“知”最终只是拘泥于主体视域的一己之见,那么又有什么可执着的呢? 在庄子看来,人类很多错误的行为方式都是源于对“知”的迷失。人们所谓的“知”往往受到很大的局限性:“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庄子·逍遥游》)如果执着于一己之“知”,便往往成为错误的根源。因此,庄子从一开始就对“知”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只有庄子是明确意识到不可言之道与可言的知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问题”[2],也就是说,庄子已经察觉到“知”与“道”之间并非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反而往往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单纯地执着于追求一种片面的知识,并不一定能够走向一种体“道”之路。

在大多的时候,庄子都认为“知”是片面的,而“道”才是整全的。庄子在《天下》篇评论各个学派的得失时认为:“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也就是说,当执着于一己之知的时候,就无法体悟到整全的“道”,“知”与“道”之间存在着一种断裂,因而庄子感慨:“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庄子·天下》)在庄子看来,有时过多的知识反而妨碍了对“道”的认识,就正如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一样。这种片面的“知”,让人自身无法全面而客观地认识外物,使自身迷失在这些片面而零散的认识当中。

那么,庄子是不是从根本上否认了“知”与“道”存在着任何的关联呢? 答案是否定的,庄子对“知”的批判只是针对那种背离了“道”的知识,并非从根本上否认知识本身,更没有否认人类自身的认识能力。实际上庄子认为,“知”依然是通向“道”的必由之路,想要认识“道”需要一种更为全面的“知”,这与一般的“知”存在一种视野上的差异,这种视野决定着对世界的认识是片面的还是整全的。庄子认为,对“道”的把握依然需要通过认知这一途径,有学者认为庄子尽管触及了认识论的深层问题, 但其本意或恐不在探讨认识问题[3]。这一观点是值得商榷的。其实,对“道”的把握依然是一个认识问题,庄子本质上探讨的正是人自身应该如何认识外在事物的问题,如果人以片面的视野来对事物加以认知,从而割裂人与外物之间的联系,那么人就会迷失于“知”,这种认知方式是庄子所反对的。也就是说,庄子只是对认识方式上加以限定,而并不否定认知的决定性作用,其实,体悟“道”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深入全面的认知过程。

庄子认为人迷失于“知”的根源就在于认知方式的片面性,从而造成了物我之间的割裂。在庄子看来,知识应该是沟通人与自然的纽带,而不是鸿沟,知识必须最终有益于自身。儒家自始至终都强调学习知识的重要性,以一种“学而不厌”的态度进行求知,而庄子对知识与人自身的关系却有了更为深入的思索,庄子认为求知未必能够为生命带来有益的影响:“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庄子·养生主》)郭象对“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注曰:“以有限之性寻无极之知,安得而不困哉!”[1]122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则是无穷的。显然,以伤害生命为代价来求知,割裂了知识与生命之间的关联。庄子认为,知识作为工具和媒介,是一种沟通人与自然的方式,人类正是通过知识来认识外部的事物,最终提升自己的生命与精神境界,其最终目的是为人自身服务的,而不是来伤害自身的。

相较儒家而言,庄子是用一种更为客观的态度来看待知识,知识首先是一种工具性的存在,以便人与外部之间的联系沟通,最终达到生命涵养的效果。在庄子看来,知识作为一种工具,合理运用可以提升生命境界,如果运用不当,则可能造成对自身生命的戕害。因而,如何运用知识便变得至关重要,崔宜明认为:“庄子以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来质问认识的价值,在中西古代哲学中都显得十分独特。”[4]74人之所以会在知识的海洋中迷失,根本原因在于知识对人自身而言丧失了意义与价值,知识作为沟通人自身与外界的纽带,最终的落脚点是对人自身生命的涵养。庄子对那种于人自身生命无任何意义的知识进行了尖锐批判:

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邪? 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罝罘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于辩矣。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于好知。(《庄子·胠箧》)

在庄子看来,如果知识本身偏离了正确的方向,不仅不会为人类自身提供意义与价值,反而还会造成一种混乱局面。知识作为一种工具,在价值层面永远处于一种中立的地位,能否给人类自身带来良好的效果,完全取决于对知识的运用方式。如果以伤害自身生命为代价来追寻知识,那么就造成了知识与生命的背离,人类自身最终会迷失于“知”,这正是庄子所反对的。显然,以何种态度对待与运用知识就变得至关重要,庄子认为,必须坚持知识与生命的统一而不是割裂,才能够避免造成“知”的迷失,从而走向一种体悟“道”的真知之路。

二、“知”的祛魅

我们不难发现,庄子对与生命相背离的知识的否定,正是一种对“知”进行祛魅的过程,即以一种更为理性的态度来看待知识,反对将知识崇高化与神秘化,将知识首先作为一种工具来看待。在庄子看来,只有经过对“知”的祛魅过程,才能够使知识服务于人类自身,实现知识与生命的融合。并且,只有对生命有益的知识才是庄子理解的真知。这也和马克思主义的科学认识论相契合,即通过主体对客体的正确认知,来提升人自身的生存品质,主张主体与客体的辩证统一。因而,绝不能将庄子对“知”的祛魅等同于反智主义,当前有的学者轻率地给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思想贴上“反智”的标签,认为在道家思想中有着明显的反智旨趣[5]。其实,庄子非但没有反智的意图,而且通过否定之否定的方式,最终肯定了真知的存在以及体“道”的智慧。

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庄子在某些层面上对知识的否定,正是一种间接获得真知的过程,通过摒除对生命无益的知识,来探寻生命最为本真的价值的与意义。由此可知,真知必须与生命的本质相联系,而与生命相背离的知识,庄子一概否定之,以一种漠视的态度来对待那些对生命无用的知识。只有经过“不知”这一过程,才有可能得到真知,这便是“知”的祛魅过程,需要注意的是,在这里,“知”与“不知”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同于上文提到的知识的相对主义,而是探寻真知过程中的一种辩证思维,庄子讲:“万物云云,各复其根,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沌沌,终身不离;若彼知之,乃是离之。”(《庄子·在宥》)在这里,“不知”即为一种最高境界的“知”,郭象注曰:“不知而复,乃真复也。”[1]399这便是由“不知”而成就的“真知”,“各复其根”本质上就是个体生命的一种圆满状态,这种对生命价值的探寻才是庄子的终极追求,可以说,对“不知”之知的肯定,正是实现这种追求的必经之路。由此可以发现,庄子不仅不是一位反智主义者,恰恰相反,庄子自始至终都在寻求真正的智慧之道,其绝对不是单纯地对知识加以否定,而是通过否定之否定的方式,来获得对真知的把握。

那么,如何才能够确保知识自始至终都与生命本身相联系,从而走出“知”的迷失呢? 庄子认为最为关键的在于守护自己的内心,强调“心”在调节知识运用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庄子讲“心”本质上指向人的精神状态,也就是说,庄子的“知”并不是一种枯燥的知识,而是知识与人的精神状态融为一体的鲜活的生命呈现形态。庄子讲:“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 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戏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庄子·人间世》)庄子在这里提出了“心知”这一概念,郭象如此理解“心知”:“言物无贵贱,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通者也。”[1]157也就是说,要想实现一种“自通”的境界,则必须将“知”与“心”结合在一起,知识必须是在“心”的指导下来发挥其应有的作用,知识必须通过“心”的感知才能够融入生命的价值。知识绝不应该被视为一种文字上的记忆与诡辩,缺失了“心”的知识只是一些无用的碎片,不仅不会给人类自身带来任何利益,反而伤害了生命本身。

具体来看,又该如何守护自己的内心呢? 庄子首先提出了“葆光”这一概念,庄子讲:“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庄子·齐物论》)庄子所谓“葆光”其实就是保持内心的一种虚静状态,不为外物所牵制,也就是说,在对外物的认知过程当中,“心”必须处于一种主动的地位,内心如果被外物所干扰,则必然导致精神的迷失。正是因为“心”是连接认识主体(人自身)与认识客体(外物)的纽带,所以“心”保持在何种状态就显得至关重要,“只有心无物役,才能最终体验到生命之美”[6]。从本质上来看,庄子的“心”代表的是生命本身的价值,外物应该是为“心”来服务的,而不是以外物来对“心”进行干扰和制约,这便是庄子所谓的“物物而不物于物”,“心”对外物加以甄别与选择,以利于自身的生命,这便是“物物”,而“心”为外物所牵制,便是“物于物”。

庄子认为,在对外物进行认知的过程中,“心”应该时刻保持一种独立的地位:“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庄子·应帝王》)所谓“胜物而不伤”正是“心”对“物”的驾驭,而不是“物”对“心”的干扰,在这种状态之下,“心”自始至终都保持清澈而独立的状态,成为自身生命的主宰者。可以说,庄子深刻洞察到了人与外物之间复杂的关系,尽管庄子承认包括人在内的天地万物都属于自然的一部分,人必然要与外物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如何避免外物对人自身过多的干扰,则始终是庄子思考的重心,也就是说,保持“心”的独立性在处理人与外物的关系中变得至关重要。可以说,“心”是庄子认识论的中心,认识发端于“心”,最终又回归于“心”,只有在发端处保持“心”的主宰地位,才有可能保证认识最终回归于“心”,与生命的价值融为一体。总之,“心”在认识过程中处于决定性地位,知识只是作为一种认知工具而存在,必须以“心”来驾驭知识,而不是相反。

庄子认为,要想实现对“知”的祛魅,必须保持“心”的主体地位,最终获取“真知”,即通向感受生命价值的知识。也就是说,知识本身并非最终的目的,知识只是实现生命价值的手段,庄子讲:“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庄子·外物》)在“得意而忘言”这一过程中,“意”指向生命价值的实现,而“言”则是知识的承载,是实现生命价值的手段。庄子清醒地认识了“言”与“意”之间的联系与区分,尽管对知识的把握是生命价值实现的必经之路,然而知识并不是最终目的,体现生命价值的“意”才应该是知识的根本指向,而这种“意”又正是通过“心”的感知才能得以最终把握。因此,在认知的过程当中,“心”必须时刻处于中心地位,“心”既是认识的起点,保持一种虚静独立的状态,同时也是认识的终点,体悟生命的价值与意义。钱穆这样看待在庄子理想人格中“心”经过知识熏染的作用:“庄子书中的神人,依然是一个人,只是其心知经过了人文洗炼,而仍想逃返自然的理想的自然人。”[7]45“心知”其实就是“心”与“知识”融为一体的和谐状态,只不过“心”始终处于主导地位,对知识的运用起驾驭的作用,从而实现生命之价值与意义。

由此可见,庄子并不是所谓的反智主义者,恰恰相反,其正是通过确立“心”的中心地位,并进而肯定知识对于生命的重要价值。在庄子那里,最为理想的境界便是“心”与“知”的合二为一,而不是“心”为“知”所迷,造成生命与知识的对立。本质上,知识对生命应该起到一种浸润与滋养的作用,而不是对生命进行干扰与桎梏。当然,在“心”与“知”的关系中,尽管“心”始终应该处于主导的地位,但“知”也是不可或缺的,其为获得生命感悟的必经之路。因此,我们可以发觉,庄子对“知”进行祛魅的过程,并不是简单地对知识加以否定,而是对知识的运用方式进行了深入思考,庄子所谓的“不知”并不是对知识本身的否定,而是对知识与生命本身相脱离的否定。那么,只有使知识与生命相融合,才是走出“知”的迷失的唯一途径,而在知识与生命融合的过程中,“心”掌管着知识的运用方式,或者说,“心”本质上即代表生命本身。庄子对“知”的祛魅正是通过凸显“心”的关键作用,使知识与生命相融合的过程,一方面以更加客观的态度来审视知识,同时又赋予了知识以鲜亮的生命色彩。

那经过“知”的祛魅之后,生命又焕发出怎样的光彩呢? 庄子讲:“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庄子·在宥》)当经历对“知”的祛魅之后,“心”便处于一种“无所知”的状态,这种“无所知”并不代表知识的匮乏,而是知识与生命融为一体之后,感受不到知识的存在,正如“得意而忘言”一样。正是在这种“无所知”的状态之下,生命获得了自身的价值,也就是庄子所谓的“神将守形,形乃长生”,这是一种精神安适、身心康泰的生命呈现。在庄子看来,知识只有真正融入生命并且涵养生命,才能够体现自身的价值,而不应该与生命本身相背离。其实,“知”的祛魅就是知识与生命合二为一的过程。

三、“知”与现代生活

庄子对知识本身的深入思索,促使我们重新思考知识与生命之间的关系,进而考量知识在人生中所应有的位置。尤其在现代社会,知识信息量的爆发式增长,不仅给人类生活带来进步与便利,也在一定程度上给生命带来不可避免的困惑。造成这些困惑的深层次原因正在于知识与生命的隔膜与脱离,知识作为一种工具本应该为生命服务,却因为人类自身的运用问题,造成知识对生命的疏离,甚至对生命产生伤害。庄子对于“知”的思考,无疑为我们现代人提供了一条走出生命困惑的路径,通过重新梳理生命与知识之间的关系,让知识回归到与生命相融合的正确途径。

就社会层面来看,技术是知识的集中体现形态,“把知识从一种观念意识的形态转化成技术性的装备和工具,是人的内在本质力量扩展的必然要求”[8]18。技术在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同时,也给人类自身造成了一系列困扰。因为我们不合理地利用技术,盲目且过度地满足自身的私欲,给自然生态环境造成了极为严重的破坏,从而危及人类自身的生存与发展。技术本是为人类服务的,结果却反而给自身带来危害,这本质上是在知识运用方式上的迷失。其实,庄子在那个技术并不发达的时代,就已洞察到技术所隐藏的风险,这种风险主要体现在对人的精神的损耗:“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庄子·天地》)庄子所谓的“机心”其实就是对人的欲望的激发,技术使原本平静的内心投入到对外物的追逐当中。而在现代生活中,技术发展突飞猛进带来的负面效果就不仅仅是庄子那个时代的“神生不定”,而是直接导向了对人类生存的威胁。

因而,如何利用知识来为人类造福,促进社会进步就显得尤为重要。在当今,技术作为知识的一种集中体现在推动社会进步与发展的进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不可否认的是,技术的不恰当使用也给人类自身造成了严重的危害。于是,这就造成了一种社会进步的幻象,即社会似乎是在技术的推动下不断向前发展,但这种发展脱离了人类自身,最终造成了人与社会的断裂。我们知道个人与社会是一个紧密联系的整体,个人与社会都无法脱离彼此而独立存在,技术对人自身的伤害最终导致了社会的退步。所以说,以伤害人类自身为代价的社会“进步”,实则是一种退步,是一种进步的幻象。我们必须走出这种虚假的进步幻象,使技术的发展与人类自身的发展相一致。也就是说,技术作为一种手段,我们必须给予高度关注并保持警惕,防止技术对人类自身造成伤害从而影响到社会的发展。现代人处于一个竞争激烈、欲望膨胀的社会,极容易盲目地崇拜技术乃至造成对技术的滥用,从而造成一种不良的社会氛围,在社会层面产生“知”的迷失。我们必须清醒地看待知识与社会之间的关系,知识作为推动社会进步与发展的工具,必须保证其与社会发展的方向相同,而不是相反。

知识的不恰当使用,不仅影响社会的发展,还对人的生活产生不良的影响。这些不良影响产生的根源就在于知识与个人的生命修养相分离,知识的大量占有不仅没有促使个体生命的健康成长,反而对个人的生活产生了种种障碍,而这正是庄子所反对的,庄子认为知识的运用必须与生命的修为相一致。其实不仅是庄子,整个中国传统文化都特别强调知识与人格的统一,知识是为了滋养人格的,而不是知识与人格相分离。只是在庄子这里,更为鲜明地指出了知识异化对生命的伤害,庄子认为知识应该是为生命本身服务的,而不是指向生命之外的任何东西。近些年我们可以发现,社会上不缺乏高学历犯罪者的事例,这充分说明单纯对知识的占有,并不一定能够切实提升个人的道德水平,这本质上反映了知识与生命之间的背离。在知识量激增的现代社会,如何对个体进行教育面临着更多的挑战,现代教育绝对不应该仅停留在知识的灌输之上,而是要将知识融入个体的生命体验之中,提升个体的生命境界。

在当前社会,知识与生命相脱离的本质就在于将知识完全工具化,消解了知识所本应有的价值性。知识只有融入生命之中,落实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才能体现出其价值属性,否则仅仅作为一种工具,就很有可能与生命本身相背离。也就是说,知识是应该为个人的幸福来服务的,“‘本真’的知识教育必然是回归生命本性,以个体生命幸福为旨趣的教育”[9]。知识与生命必须得到贯通,以知识来滋养生命才能发挥知识本有的价值,个体生命的幸福才是知识所要实现的最终目标,任何脱离了生命本身的知识都存在着一定的风险,最终又可能阻碍生命的正常发展,危及个人的身心健康。在现代社会,很多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焦虑情绪,尽管他们接受了大量的信息,掌握了丰富的知识,但这些所谓的信息和知识并没有内化为自身素质,无法提升个体的生命质量,反而因信息的纷杂,扰乱了他们原本平静的内心。知识作为一种工具的同时,必须体现出其价值属性,这种价值属性主要体现在如何对待自身的生命,是伤害生命还是对生命进行涵养,知识作为一种工具应该是利用外物来为生命服务,而不是以伤害生命为代价来服从于外物,其中便包含着知识的价值功能,而个体素质的提升正是依靠知识的价值功能来得以实现的。

尽管知识在现代生活中发挥着不可取代的作用,尤其是技术作为知识的集中体现形态对社会发展的推动力,然而知识的不恰当使用依然可以给社会与个人发展带来危害,需要引起我们的警觉,这也正是庄子对“知”的迷失的洞察在现代社会的反映。在现代社会,“知”的迷失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其一,在社会层面,技术的不恰当使用给社会发展带来严重危害;其二,在个人层面,知识的追求与个人素质的提升相背离。要想在现代社会走出“知”的迷失,使知识与社会以及个人的发展相一致,必然要对知识的运用进行一定的规范。总之,庄子的知识观可以给现代生活带来诸多有益的启发,知识的运用并不是没有任何限制的,我们必须对知识的不恰当使用持有一种高度警觉的态度,只有如此,才能促进社会的健康发展以及个人素质的不断提升,也只有充分认识知识对生命涵养能够起到的积极作用,我们才能够合理利用知识来切实增强文化自信;而文化的竞争在当今国际竞争中越来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四、结语

“知”作为庄子哲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其与“道”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在庄子看来,“知”是通往“道”的必由之路,然而,“知”却未必始终与“道”相一致,因而,必须对知识的运用保持一种高度警惕的状态。庄子认为与“道”相脱离的知识具有一种片面性,这种片面性的知识并不能给人类自身提供价值与意义,无法实现对生命境界的提升,庄子称这种状态为“知”的迷失,即知识偏离了“道”的方向,使人自身的生命产生困扰与迷惑。如何从“知”的迷失中走出,从而获得一种真知,便成为庄子思考的重点。庄子认为“心”在其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心”是将知识与生命融为一体的纽带,以“心”来对知识进行驾驭,从而确保知识的正确方向,最终实现“知”与“道”的统一,使知识有助于生命境界的提升,获得一种价值意蕴。尽管庄子对“知”进行了深刻反思,但庄子并不是所谓的反智主义者,庄子始终认为知识对社会与个人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只是对知识的运用方式需要进行一定的规范,才能最终实现知识与生命的统一。庄子对“知”的深入思考具有十分丰富的现代价值,可以给现代生活带来诸多启发,在信息量急速增长、技术发展突飞猛进的今天,知识不仅是作为一种工具而存在,还须体现出其价值属性。充分发掘庄子知识观的现代价值,有助于促进人类自身的健康发展,增强我们的文化自信,提升我国在世界上的综合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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