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锦,姚双云
(1.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2.华中师范大学 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9)
加的夫语法(Cardiff Grammar)系英国威尔士大学加的夫学院的Robin P.Fawcett 教授所提出,该理论是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以悉尼语法①“悉尼语法”一说,张德禄先生认为是英国语言学家Butler等学者用来区分系统功能语言学内部两种重要语法模式的用语。“悉尼语法”以Halliday、Matthiessen 等学者为代表;“加的夫语法”以Fawcett、Tucker 等学者为代表。参见张德禄《加的夫语法述评》,《当代语言学》,2011 年第3 期,第247 页;何伟、高生文《传统语法、悉尼语法、加的夫语法的句法描述思想——从三者对一类语言现象的分析谈起》,《中国外语》,2011年第6期,第27页。为基础发展起来的语法模式。加的夫语法不仅研究语义功能及其句法实现,还研究自然语言的计算机生成,对悉尼语法进行了简化和扩展,改进了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词汇语法”部分。加的夫语法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引介到中国,为汉语诸多语法问题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方法,正逐步形成自己的特色,开创出更多新的研究领域。加的夫语法研究已经成为国内系统功能语言学阵营不可忽视的一部分②参见张敬源、王文峰《中国加的夫语法研究二十年:回顾、思索与展望》,《外语研究》,2016年第5期,第28-33页。。
最早运用加的夫语法研究汉语“被”字句的学者是张敬源、倪梦凝,他们认为“被”字句的结构类型及语义,与参与者成分及过程意义密切相关,应把“被”字句分为表示动作过程的“被”字句、表示关系过程的“被”字句、表示心理过程的“被”字句等三个大类。③参见张敬源、倪梦凝《基于加的夫语法的现代汉语介词词组研究》,《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 年第1期,第12-22页。后来,何伟、高生文、贾培培等多位学者把“被”当作用来介引参与者角色的介谓体,把“被N”格式看作介词短语填充了补语,表达“工具”意义。④参见何伟、高生文、贾培培等《汉语功能句法分析》,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年,第59-189页。赵宏伟、何伟运用加的夫语法的“嵌入”概念来探讨“被”字句,界定“被”的词性为动词,归纳出“被”字结构的五种语义功能。⑤参见赵宏伟、何伟《现代汉语“被”字结构的功能视角研究》,《外语学刊》,2019年第1期,第45-51页。已有研究表明加的夫语法注重形式和语义相结合的功能分析法,对汉语“被”字句具有较为科学合理的解释意义。遗憾的是,系统运用加的夫语法理论考察汉语“被”字句的文献尚少,加之汉语“被”字句本身所具有的特殊性和复杂性,决定了目前的研究尚存较大空间。主要问题有二:一是运用加的夫语法对“被”字词性的探讨略显单一。现有研究仅从加的夫语法角度讨论了“被”字为动词的情况,那么除动词以外的其他词性的情况如何?汉语学界几十年来对“被”字词性的多重界定①有关“被”字词性的界定,主要观点有介词说、助词说、助动词说、动词说、双重词性(介词和助词)说、词缀说等。参见朱德熙《语法讲义》,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178页;高名凯《汉语语法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07页;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年,第67-68 页;黎锦熙《新著国语文法》,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46-47页;王力《中国现代语法》,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88页。至今尚未达成共识,这是加的夫语法无法回避且必须面对的首要问题。二是缺乏运用加的夫语法对“被”字句特殊类型的讨论。以往研究多见于讨论“被”字句的基础句型,对“被”字句的特殊句型,尤其是复杂句型如含兼语、含“把”、含“所”等缺乏充分系统的讨论。而这些特殊句型,个性鲜明,特点突出,具有重要的语言学研究价值。倘若加的夫语法能够对“被”字句的特殊句型作出合理阐释,乃至解决一些存疑问题,②存疑问题,比如“无标记被动句”的研究,陆俭明先生认为这是让人感到头疼的问题,是最有争议的一类句式,因其在有的情况下“受事”很难确定,在有的主谓谓语句里,很难区分究竟是不是被动句。参见陆俭明《有关被动句的几个问题》,《汉语学报》,2004年第2期,第10页。如果本文运用加的夫语法找到有效识别无标记“被”字句的方法,则能为无标记被动句的研究提供一种新的思路。那么加的夫语法将为“被”字句的研究提供有价值的参考和借鉴。
基于上述因素,本文尝试运用加的夫语法研究范式,来探讨“被”字的句法功能及其词性分布,以及无标记“被”字句、“被”前无被动受体的“被”字句、复杂形式“被”字句(含多个兼语为例)等三类特殊“被”字句的功能。
Fawcett 认为:“任何符号系统都有一个基本的形式-意义模型,其功能就是将形式转化为意义或将意义转化为形式。”[1]37加的夫语法的核心思想既强调语言的形式,又强调语言的意义。“树形结构图”(见图1-图11、表1 上半部分③图1-图11 和表1 中的树形结构图均参照Fawcett 创制的句法分析法。符号说明:Σ=sentence;Cl=clause;S=subject;M=main verb;MEx=main verb extension;C=complement;O=operator;X=auxiliary verb;E=ender;h=head;m=modifier;fn=family name;ngp=nominal group;aw=auxiliary word;Pc=pivotal construction;pgp=prepositional group;p=preposition;qtgp=quantity group;qtd=quantity group deictic;qd=quantifying determiner;dd=deictic determiner;OQ=opening quotation mark;CQ=closing quotation mark;hpnclr=human proper name cluster;t2=second title;&=linker;L=let element。)适用于句法(形式层)功能分析,功能标注反映小句句法层面的单位与成分、成分与成分、成分与形式项之间的关系。“二维分支性图表”(见表1)由“树形结构图”和“语义分析表”构成,适用于句法-语义(形式层-意义层)功能分析,反映小句句法功能和小句在语义层所表达的八种意义功能。
图2 被+N1+V1+N2+V2
图3 “被”为介词
图6 “被”为词缀
图7 “被”为词缀
图8 有标记
图9 无标记
图10 格式一
图11 格式二
表1 含多个兼语的“被”字句功能分析
加的夫语法的功能分析法,其句法范畴包括单位、成分、形式项、位置等四类(见图1)。①单位(unit)指小句或词组,分为小句、词组、字符串三个级阶。小句(clause)指的是要分析的小句(全句),在树形图顶端用“Cl”表示。不过,汉语“被”字小句内部有时会包含不止一个嵌入小句,也用“Cl”表示。词组(group)包括名词词组(ngp)、介词词组(pgp)、性质词组(qlgp)、数量词组(qtgp)等类别,摈弃了悉尼语法有关“动词词组”的提法,而将构成动词词组的各成分,如主要动词、主要动词的延长成分、操作词、助动词等都提升作小句的主要成分。④参见黄国文、何伟、廖楚燕《系统功能语法入门:加的夫模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67页。字符串(cluster)表示不同词组的意义代码,加的夫语法为英语语法创制了完备的字符串,大都可供汉语语法分析,没有的则依规则制定。②成分(element)指单位的组成部分。分两个层次:一是主要结构成分,即组成小句的主要成分和重要成分,在树形图中位置偏高,包括:主语(S)、主要动词(M)、主要动词的延长成分(MEx)、操作词(O)、助动词(X)、补语(C)等。二是基础结构成分,即由形式项组合而成的较为基础的结构成分,在树形图中位置偏低,仅高于形式项。通常,小句由成分直接组成:成分或由形式项直接说明,或由词组、嵌入小句等来填充。③形式项(item)指把小句切分为不同的项,置于树形图底端。汉语的形式项一般切分到词,必要时可切分到语素。④位置(place)指各成分出现的位置,也就是分布和排列的方式。小句成分的提升或者降级,成分的隐含或者省略,成分的等级序列及其连续性等,均能在树形图的相应位置得到直观的体现。
加的夫语法的句法理论包含组合、填充、合并、说明等四种关系①See FawcettR. P.Invitation to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through the Cardiff Grammar:An Extension and Simplification of Halliday's 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London:Equinox,2008,pp.75-84.。组合关系指单位由成分组成,一个单位可由一个或多个成分组成。图1小句由主语、主要动词、补语和结束标记等主要结构成分组成。填充关系指成分由单位来填充。图1 主语(S)成分“小张”由名词词组(ngp)这一单位来填充;补语(C)成分由嵌入小句(Cl)“小李打了”这一单位来填充。合并关系指成分所具有的多重身份。图2 兼语(Pc)成分“小李”,兼具补语(C)和主语(S)的角色。说明关系指成分由形式项来说明。图1形式项“被”是全句的主要动词(M),是全句的主要结构成分;形式项“打”是嵌入小句的主要动词(M),是全句的基础结构成分。
加的夫语法认为对小句的功能分析,除句法层面的,还应包括语义层面的才更为完整。因为语义功能的分析本质上是对悉尼语法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三大语言元功能的诠释和扩展,而这些功能分别由小句所表达的八种意义来表现。具体来说,概念功能由经验意义、逻辑意义来体现;人际功能由人际意义、极性意义、效度意义、情度意义来体现;语篇功能由主位意义、信息意义来体现。
用加的夫语法的句法理论来考察“被”字在传统汉语语法分析中的不同词性,发现“被”字在小句中的主要功能有二:一是充当主要结构成分,即主要动词(传统语法学上的动词),主要动词的延长成分(传统语法学上的介词、助词、助动词),操作词(传统语法学上的助动词);二是充当基础结构成分,词缀“被”所构成的复合词能充当嵌入小句的主语、短语的主导词等成分。
1.“被”作主要动词(M)
Fawcett提出“每个小句含有一个主要动词”[1]48的原则。主要动词一般是小句的中心成分,通常一个小句只有一个主要动词,这主要是基于英语的情形。汉语“被”字句的实际情况往往一个小句内不止一个主要动词。例:
(1)小张被小李打了。(吴庚堂《“被”字的特征与转换》)
(2)小张被我派小李去追了。(吴庚堂《“被”字的特征与转换》)
例(1)有两个主要动词“被”“打”。例(2)有四个主要动词“被”“派”“去”“追”。这里涉及到加的夫语法的“嵌入”概念,嵌入关系涵盖词组、小句和语篇层面,本节主要探讨的是小句层面的“嵌入”。小句层面的“嵌入”指的是能够填充小句内部某一功能的成分,如主语、补语、状语等。②参见赵宏伟、何伟《现代汉语“被”字结构的功能视角研究》,《外语学刊》,2019年第1期,第46页。如图1所示,“被”是全句的主要动词,是全句的主要结构成分;“打”是嵌入小句“小李打了(某人)”的主要动词,是嵌入小句的主要结构成分,是全句的基础结构成分。图2“被”为全句的主要动词,是全句的主要结构成分;“派”是所在嵌入小句“我派小李”的主要动词;“去”和“追”共同构成嵌入小句“小李去追(某人)了”的主要动词。“派”和“去追”是各自所在嵌入小句的主要结构成分,是全句的基础结构成分。由此可见,汉语“被”字句中的嵌入小句(Cl)有三个主要特点:一是嵌入小句语义自足且句法完备。省略的主语或补语均可被还原,还原的内容或回指小句的其他成分,或根据背景信息可推导出来。图1 嵌入小句“小李打了”和图2 嵌入小句“小李去追”均省略了补语(C),根据语义还原出来,回指全句的大主语“小张”。二是嵌入小句一般充当全句的主要结构成分即补语(C)。图1 为一个嵌入小句充当全句补语;图2为两个嵌入小句共同充当全句的补语。三是无论一个完整句中包含多少个嵌入小句,有且仅有一个嵌入小句的动词能与“被”构成“被+V”结构。当“被”之后的动词出现两个及其以上,那么,“被”与哪一个动词构成被动结构取决于全句的大主语①加的夫语法的主语指命题或话题的基点,是小句的重要成分之一,与传统汉语句法分析的主语略同。(也就是被动关系的受事)。以图2 为例,可以总结出快速提取被动结构的方法有二:一看大主语是“被”与哪一个动词所构成的被动结构的受事。若“被”与“派”构成被动结构“被我派”,则受事为“小李”。若“被”与“追”构成被动结构“被小李追”,则受事为“小张”。而全句的大主语是“小张”,所以与“被”构成被动结构的动词应为“追”。二看树形图中哪一个动词的补语被省略,图中用“(C)”表示,还原出来如果回指全句的大主语,则“被”就与那个动词构成被动结构。“派”的补语②加的夫语法的“补语”指用来补足主要动词所表达意义的成分,其外延十分宽泛。就汉语来说,传统语法意义上的补语、宾语(图4“铁军”)、兼语(图2“小李”)、嵌入小句(图1“小李打了”)、介词结构(表1树形图“被爸爸”)、述宾结构(表1树形图“让小李”)等,均可纳入到加的夫语法的“补语”范围。是“小李”,兼作前一个嵌入小句的补语和后一个嵌入小句的主语。“追”的补语是后一个嵌入小句省略的补语,还原出来则回指全句的大主语“小张”,所以确定“被”应与“追”构成被动结构。
2.“被”作主要动词的延长成分(MEx)
主要动词的延长成分指补充、支持主要动词表达意义的成分,与主要动词一起占据小句的中心位置。“被”字在传统语法学上所界定的介词、助词、助动词等词性,在加的夫语法模式下均可视作主要动词的延长成分。例:
(3)我被一阵雷声惊醒。(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
(4)这支军队被称为“铁军”。(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
(5)这本书已经被送给张先生了。(黎锦熙《新著国语文法》)
例(3)“被”作介词;例(4)“被”作助词;例(5)“被”作助动词。图3 所示,介词(p)“被”与其后名词性成分构成介词词组(pgp)作全句的主要结构成分,即主要动词的延长成分(MEx)和补语(C)。嵌入小句(Cl)“一阵雷声惊醒”的补语被省略了,如果还原出来,则回指全句的大主语“我”。与图1、图2 中嵌入小句作补语的情形不同,图3 的嵌入小句应视为全句的主要动词成员,因嵌入小句的主要动词“惊醒”只是充当全句的基础结构成分,造成了全句的主要动词这一主要结构成分发生空缺,在不违背每个小句需含一个主要动词(主要结构成分)的基本原则下,只能将这个嵌入小句视作全句的主要动词成员。③何伟、高生文等学者将“主要动词”描述为“谓体(Predicator)”,他们注意到谓体不仅由动词来填充,还可由词组或小句来填充。参见何伟、高生文、贾培培等《汉语功能句法分析》,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年,第38-44页。图4 助词(aw)“被”④加的夫语法没有为“助词”创制意义代码。本文用auxiliary word简写为aw来表示“助词”,auxiliary意为“辅助”。直接用在动词前表被动,主要动词的延长成分(MEx)由助词这一单位来填充。“称为”是汉语常用的动词性短语,后面必带名词性成分。⑤参见徐颂列《“称为”和“称之为”》,《汉语学习》,2011年第3期,第113页。称,叫作义;为,当作义。“称”和“为”两个动词所构成的动词性短语充当小句的主要动词。“铁军”这个名词填充补语(C)成分。图5“被”作助动词(X),辅助主要动词表被动,因而又作主要动词的延长成分(MEx)。“被”与嵌入小句(Cl)“送给张先生”构成被动结构。嵌入小句内部省略了主语(S)和补语(C),主语是被动结构的施事,还原出来可指我/我们/他们等,言语双方在具体语境下可以确指主语。补语还原出来,则回指全句的大主语“这本书”。图5 嵌入小句所充当的成分与图3 情形相同,视作全句的主要动词成员。介词“给”附在动词“送”之后,同动词构成一个整体,表示给予义、交付义,我们将这个动介组合看作一个动词性成分作嵌入小句的主要动词。
3.“被”作操作词(O)
操作词指小句中协助表达人际、极性和情态意义的成分。这是从功能的角度来定义操作词为小句的重要结构成分,并非是对词性的界定。张德禄认为“汉语中没有操作词”[2],而何伟、潘晓迪、滑雪等学者认为“汉语小句中存在操作词”[3],“加的夫语法对操作词的描述与汉语中‘助动词’的概念比较类似”[4]。上图5“被”作为助动词,无词汇意义,辅助动词“送”表示动作行为的性质。“被”表达的人际意义是行为者与受话者之间的交际过程,行为者将“这本书”的处置信息传递给受话者,话语角色为信息的给予。“被”的极性意义是对事件的描述或评价持肯定态度。“被”作助动词一般用在动词前,不能独立充当谓语,需与其后动词或嵌入小句搭配构成谓语,“被”辅助主要动词表达被动的情态意义,这些都符合操作词的基本特征。所以,本文赞同“汉语小句中存在操作词”的观点,助动词“被”具有操作词的功能正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本小节拟讨论“被”为词缀时,充当小句基础结构成分的情形。由词缀“被”构成的复合词,如被告、被除数、被选举权等,“被”在其中所表示的被动语义色彩鲜明。然而,这类复合词所在的小句,往往不表达被动义,不存在被动关系。从这一角度来说,这样的小句已经不是传统语法意义上的“被”字句了。但因“词缀说”是语法界有关“被”字词性讨论的重要话题之一,所以从加的夫语法角度考察“被”作词缀的情况尤为必要。例:
(6)听被告说到这里。(张谊生《助词“被”的使用条件和表义功用》)
(7)她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张谊生《助词“被”的使用条件和表义功用》)
例(6)(7)中的“被”都是词缀,没有具体意义。图6 所示,“被”作前缀,与其后动词“告”构成复合词“被告”,分析时不能再切分,应作为一个形式项来分析。“被告”作嵌入小句“被告说到这里”的主语,是嵌入小句的主要结构成分和全句的基础结构成分。动趋式结构“说到”,动词“说”与趋向补语“到”共同充当嵌入小句的主要动词。图7所示,“被”作前缀,与其后名词“选举权”构成复合词“被选举权”。“被选举权”和“选举权”是并列短语的主导词(h),均为全句的基础结构成分。由词缀“被”构成的复合词或作嵌入小句的主语,或作短语的主导词,或作其他成分,需根据实际情况来判定,在此无法对所有复合词逐一分析。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词缀“被”不能单独充当结构成分,就算是与词缀“被”所构成的复合词也不能充当全句的主要结构成分,只能充当基础结构成分。
本文主要在加的夫语法理论框架中探讨三种特殊“被”字句的句法功能,其中对复杂形式“被”字句的分析增加了语义功能分析。
无标记“被”字句指没有形式上的被动标记,但意义表被动的句子,可转换为有标记“被”字句。无标记“被”字句之所以能够成立,与主语的角色类型“主语主位”密切相关。Fawcett 指出:“当行为者决定将通常情况下的第二个参与者角色表述为主语主位时,助动词就进入了小句。”[1]109按其观点,像“Henry designed the castle.”这类小句涉及到“Henry”“the castle”两个参与者,其中“Henry”是小句过程的第一参与者,功能为主语主位。当行为者决定将第二参与者“the castle”表述为主语主位时,助动词was 就进入小句与动词的过去分词构成被动语态:The castle was designed by Henry.将其译为汉语,有两种表述:
(8)这座城堡是被亨利设计的。(自译)
(9)这座城堡是亨利设计的。(自译)
例(8)和例(9)表述的意思基本一致,但对于母语为汉语的人而言,例(9)无标记“被”字句更符合汉语的惯用表达。依据Fawcett 把“不是主语的任何参与者角色都认定为补语”[1]138,可以判定这两个例句的主语都是“城堡”,则“亨利”只能是补语。图8是对有标记“被”字句的句法功能分析,图9 是对无标记“被”字句的句法功能分析。图9 介词“被”虽然在小句中被略去,但仍能在树形图里将“被”及其被动语义关系还原出来,功能标注与图8几乎无异。“被”不能直接充当全句的主要结构成分,需搭配其后名词“亨利”构成介词词组(pgp)“被亨利”才能充当全句的主要结构成分,即主要动词的延长成分(MEx)和补语(C)。“被”字只是全句的基础结构成分,不是主要结构成分,这为“被”能够隐去提供了可能,这也是无标记“被”字句能够成立的另一原因。据此,总结出识别一个小句是否为无标记“被”字句的最简方法:观察小句中隐含的语义“被”,在树形图中能否得到还原且小句是否表达了被动义,如果条件满足,则可判定该小句为无标记“被”字句。
格式一:被+NP施事+VP+[NP受事]
(10)被他这一句话害死了两条人命。(陆俭明《有关被动句的几个问题》)
例(10)“他这一句话”为定中短语,定语“他”修饰中心语“这一句话”,因此“他这一句话”做被动关系的施事。图10所示,“害死”是动结式结构,动词“害”与结果补语“死”共同充当小句的主要动词。“被”在此可作主要动词的延长成分(MEx)、助动词(X)和操作词(O)。小句的主语“他这一句话”和被动受体“两条人命”均未出现在“被”字之前。按照“被”字句的基本格式:主语+“被”+宾语+动词+其他成分,例(10)的常规表述应为:两条人命被他这一句话害死了。受事“两条人命”作主语,被动结构作谓语。从“两条人命被他这一句话害死了”(常规表述)变形为“被他这一句话害死了两条人命”(格式一)的过程中,主语位置发生改变,移动到宾语位置,致使被动结构之前的主语暂时发生了空缺,相应地,被动受体“两条人命”从“被”字前位移其后,缺位的主语则由“他这一句话”来填充。“被”作操作词(O)帮助表达语气的特征非常明显,具有浓烈的强调意味。“被”甚至可以省略而不影响语义的表达,只不过省略了“被”字就不再是被动句了。
格式二:被+VP+的+NP受事
(11)《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自拟)
例(11)受事“普罗米修斯”位移到被动结构之后,可以将“被缚”看作是定语。图11 展示了“被缚”内部隐含的嵌入小句,其主语和补语虽被省略,但在图中“(S)”“(C)”都能得到还原,主语指“普罗米修斯”,补语指“宙斯”(由背景信息知)。“被”作嵌入小句的主要动词的延长成分(MEx)和助动词(X)。“缚”作嵌入小句的主要动词和主要结构成分,只是全句的基础结构成分。“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缺失了全句的主要结构成分,即主要动词。因此,格式二“被+VP+的+NP受事”在句法结构上无法表现每个小句需含一个主要动词(主要结构成分)的原则,从这个角度来说,格式二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小句,而是短语(定中短语)。然而,当这类格式用作篇名时,却具有了篇章的功能,含有丰富的题旨信息,能够被看作“定语小句”①汉语中所有以“的”连接的,从属于名词中心语的小句成分暂时统称为“定语小句”。参见寇鑫、袁毓林《汉语定语小句的类型及其句法表现》,《语言教学与研究》,2017年第4期,第68页。,比如《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被背叛的遗嘱》《被电子烟围猎的青少年》等。以《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为例,对拥有该书背景信息的读者来说,篇名所传递的信息远不止“普罗米修斯”“被缚”那么简单,还涉及到这是一部著名的古希腊悲剧作品,其人物形象塑造、主题蕴寓、悲剧内涵、创作目的和表现手法等题旨信息。因格式二的被动受体不出现在“被”之前,所以放到“被”前无被动受体的“被”字句中来讨论。总之,两种格式的“被”前无被动受体的“被”字句,虽然“被”的功能有相同之处,但小句语义却有本质差别。格式一语义核心在被动结构,字面义等同于小句意义;格式二语义核心在题旨信息,字面义只是小句意义的一部分,因而仅做句法分析难以满足小句功能的完整诠释,还需结合语义层的分析,方法见下文。
复杂形式“被”字句类型不少,在此仅以“被”字句含兼语的情况为例,其结构为:NP1受事+被+NP2兼语+VP1+NP3兼语/施事+VP2。
(12)房间里所有的灯被爸爸让小李打开了。(自拟)
例(12)分析的难点在于对该小句谓语部分“被爸爸让小李打开了”的解释。句子成分分析法强调“爸爸”“小李”的兼语功能,分析为:被介词爸爸宾语/兼语/主语|让谓语小李宾语/兼语/主语|打开了谓语。层次分析法强调“被爸爸让小李”作状语的功能,上位层次:被爸爸状语|让小李打开了中心语;下位层次:让小李状语|打开了中心语。两种传统的分析法无疑都对该小句谓语的功能作出了合理阐释,但由于分析侧重点不同,任意一种分析法都只反映了功能的某个方面。然而,加的夫语法对复杂形式“被”字句的描写,不仅能有效地整合传统分析法的优点,还能对小句的意义功能进行扩展。句法和语义相结合的功能分析法,用“二维分支性图表”来表示,参看下表1。
表1 上半部分的树形图为句法功能分析。“爸爸”“小李”均为兼语(Pc),各自所在的嵌入小句(Cl)前后相续,彼此关联,共同作全句的补语(C),这时“被”应视为动词,与前述图2 情形类似,体现了句子成分分析法对小句内多个兼语在同一平面上的功能分析。“被爸爸”“让小李”兼作主要动词“打开”的延长成分(MEx)和补语(C),是小句的主要结构成分,这种情况下“被”作介词(p),没有直接引进被动关系的施事“小李”,而是引进与施事相关的“爸爸”,体现了层次分析法以意义来切分结构层次的原则。这样,两种传统分析法的优势,在加的夫语法的句法分析方法中得到了有效的融合。
表1下半部分为语义功能分析,目的是诠释句法结构的不同成分所体现的不同的意义功能。经验意义由小句的过程来体现,例(12)是表达动作过程的小句,具备动作过程的基本语义配置,即动作者、动作过程、经验、现象等要素。逻辑意义反映了小句与小句之间、小句内部各成分之间的逻辑关系。例句内部的逻辑关系为被动关系,外部无其他小句互动,是一个独立小句。人际意义表现了交际过程中的话语角色。Halliday&Matthiessen 认为:“话语角色有很多具体类别,但最基本的只有两种:给予和索取。”[5]例句的言语功能是言者向听者提供有关“房间里所有的灯”的信息,在言语角色上是信息给予。极性意义表示肯定或否定的意义。例句表述了肯定意义。效度意义指信息的有效性,分基础效度、辅助效度和附加效度。“房间里所有的灯”“打开了”表述了小句的基本意义,是小句信息的基础效度;“被爸爸”“让小李”对主要动作“打开”有不同程度的关涉性,是小句信息的附加效度;例句不存在辅助效度的情况。情度意义表达的是小句所传达的情感态度。被动句通常表达非主观的被动态度。主位意义表示主语或主语之外的其他成分在句首作主位的功能。“房间里所有的灯”是小句的主语也是主位,其后的被动结构作述位。信息意义表现了小句的信息状态,例句的主语为已知信息,谓语为新信息。
“被”字的句法功能和词性分布,在加的夫语法“树形结构图”中清晰显见。汉语学界有关“被”字若干词性的争论,在加的夫语法的框架下得到有效整合。一是当“被”为介词、助词、助动词时,一律视为充当主要动词的延长成分;二是“被”字除作词缀充当基础结构成分以外,其他词性一律视为充当主要结构成分。其中,“被”为助动词时,其功能与操作词无异,这为“汉语中没有操作词”的论断找到了一个反例。当“被”为主要动词时,我们找到了快速提取复杂“被”字句中被动结构的两种有效方法,有利于解决“被”字句中带兼语的复杂情况对被动结构的提取所造成的干扰。这对既往研究具有一定的突破。
“被”字句是认知汉语的重要窗口,其重要地位决定它能够成为任何一种语法理论的试金石。本文重点研究了“被”字句的其中三类特殊句型。首先,探究了无标记“被”字句能够成立的原因除与“主语主位”有关,还与“被”不作全句的主要结构成分有关;提出了识别无标记“被”字句的最优方法,即观察小句中隐含的语义“被”,在树形图中能否得到还原且小句是否表达了被动义,如果条件满足,则可判定该小句为无标记“被”字句。陆俭明先生将无标记被动句视为“让人感到头疼的问题”,而运用加的夫语法来识别无标记“被”字句的方法,在一定程度上为无标记被动句的研究提供了参考,对汉语语法学习和人工智能识别均具有借鉴作用。其次,提出了一个有别于以往研究的新提法——“被”前无被动受体的“被”字句。本文讨论了该句型的两种格式:格式一“被+NP施事+VP+[NP受事]”语义核心在被动结构,从字面可以理解小句意义,这在学界已有相关讨论;格式二“被+VP+的+NP受事”鲜有讨论,从句法结构角度来看,格式二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小句,然而从篇章功能角度来看,其语义核心在题旨信息,不能从字面获得小句的完整信息,因此可视为定语小句。这样的分析是在已有研究之上的尝试。第三,运用加的夫语法句法和语义相结合的“二维分支性图表”分析法来描写复杂形式的“被”字句。研究发现除了厘清小句形式层上的句法结构,还需明确语义层上的不同意义功能,才能对小句做出完整的功能分析,才能将复杂形式的“被”字句研究引向深入。
本文侧重应用加的夫语法的句法理论来阐明小句的句法功能,确保形式层的功能分析更为详细具体,所提出的快速提取被动结构的有效方法、识别无标记“被”字句的最优方法等,亦可帮助分析“被”字句的其他特殊句型。对句法-语义相结合的分析法,在复杂形式的“被”字句部分有所涉及,其中还有很多问题值得进一步研究,限于篇幅,我们将另文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