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兴量词“波”的功能演化路径与认知机制*

2023-11-22 10:26:40
关键词:量词用法主观

蔺 伟

(宁波大学 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波”的量词用法近几年颇为流行,且呈不断上升的趋势,但《现代汉语词典》一直没有收录相关义项,以致这一用法常被认为是一种误用。然而我们发现,不论是在网络平台还是在主流媒体中,“波”的量词用法都有着较高的使用频率,例如:①本文语料主要来自百度搜索和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CCL),其中百度搜索的例句截止到2019年3月29日,未标明出处的为自拟例句。

(1)密集来袭!双休日两波雨雪挺进华北!冀蒙晋局地或迎大雪(《网易》2019-03-08)

(2)巴中男孩被拐18 年,民警换了几波,但只要孩子一天没找到专案组就不撤(《舜网》2019-01-26)

(3)南京今明迎来首波祭扫小高峰(《扬子晚报》2019-03-09)

(4)东北大哥想改签火车票,结果误拨了12309。网友:这波操作有点皮(《网易》2019-03-11)

由以上用例可以看出,“波”的量词用法已较为成熟。近几年学界对“波”的量词用法有所关注,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张金圈,他在辨析“波”和“拨”这两个量词的异同时对“波”的认知理据作了简要分析。②参见张金圈《“拨”“波”量词用法的产生与发展——从“一大拨”和“一大波”说起》,《汉字文化》,2017年第12期,第58-61页。但还有一些问题可作探讨,比如“波”的动量用法,“波”的主观化,“波”功能演化路径及认知机制,等等。本文拟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对“波”的量词功能产生及演化过程作全面描写,并深入考察其认知机制。

一、“波”的量词功能表现

(一)修饰名词

“波”作量词时,主要与数词一起修饰名词。可以是具体名词,也可以是抽象名词:

(5)这波暖阳晒安逸了吗?抓紧!明晚雨水又来袭(《华龙网》2019-03-11)

(6)春雷炸响送甘霖,本周滨州将迎来三波冷空气(《中国山东网》2019-03-11)

(7)向松祚:可以肯定地说,新兴市场国家会出现一波危机(《网易》2018-08-16)

(8)全国人大代表姚劲波:互联网下一波最大的红利在农村(《新京报》2019-03-08)

上面几个例子中,前两个“波”修饰的对象是较为具体的事物,后两个“波”修饰的对象则是较为抽象的事物。

(二)修饰动词

除了修饰名词,“数+波”还可以修饰动词,不过出现在“数+波+动”结构的动词多是语义较为抽象的动词,且绝大多数为双音节动词。这类词既可以被“数+波”直接修饰,如例(9),也可以以偏正短语的形式被修饰,如例(10):

(9)猪价涨速过快致终端需求下滑,这波上涨能持续多久?(《搜猪网》2019-03-12)

(10)聚划算发起了一场“火锅社交”,这一波情感洞察精准狠(《中国网》2019-03-05)

以上例句中,“波”放在动词前面起计量作用,大致相当于“次”“番”“通”等。“这波上涨”可大致理解为“这次上涨”,“一波情感洞察”可大致理解为“一番情感洞察”。

需要注意的是,“数+波+动”结构中的动词发生了去范畴化,指称性较强,整个“数+波+动”结构具有名词特征,这与吴怀成、闫亚平对“数+量+动”结构的观察是一致的。①参见吴怀成《关于现代汉语动转名的一点理论思考——指称化与不同层面的指称义》,《外国语》,2011年第2期,第39-46页;闫亚平《“数+量+动”结构的名词性及其生成机制》,《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2019年第3期,第96-100页。此时“波”所计量的对象可以看作是抽象的事件。

二、“波”的量词语义特征

作为一个以名量用法为主的新兴量词,“波”主要有以下三个语义特征:

(一)大量性

“波”具有鲜明的[+大量]特征,这通常能在语境中反映出来。

(11)一波球赛福利迎面扑来!为中国队加油!(《搜狐网》2017-07-19)

(12)年前还有一波天气变化,或晴转阴(《大洋网》2019-01-26)

(13)豆瓣2.1 分《纯洁心灵》将重映 海报又引一波吐槽(《新浪网》2017-12-25)

例(11)中,“一波球赛福利”说明球赛福利很多;例(12)中,“一波天气变化”表明未来一段时间天气多变;例(13)中,“一波吐槽”说明《纯洁心灵》的海报不是一小部分人吐槽。

“大量性”是“波”作为量词的一个最基本特征,这决定了它通常不能与表示小量的词汇成分(如“仅”“只”“才”“就”等)共现,因此下面这种句子一般是不能被接受的:

(14)*a新上映的这部电影仅收获一波好评。

*b几个月盼下来才这么一波福利。

(二)模糊性

“波”用于计量时,跟现代汉语中其他集合量词一样,表示一个整体性的、不确定的量。我们只能体会到“一波”意味着很多,但无法估算“一波”的确切范围,不管是修饰可数名词还是不可数名词,“一波”都是一个很大但又不确定的数量,多少人可以算“一波人”,多少福利可以称“一波福利”,一波和另一波之间如何划界,我们都很难说清。也因为如此,在计量时,我们可以在数词与“波”之间插入调量形容词,例如:

(15)一大波人在搞事情,照片已刷爆朋友圈!(《搜狐网》2017-09-13)

(16)四位老人组团盗窃,网友:那一小波变老的坏人(《观察者网》2015-09-18)

同样是修饰人,例(15)用的是“一大波”,例(16)用的是“一小波”,说明“波”在计量时可以根据说话人的表量需要作主观调整。不过,“小波”的使用频率比“大波”要低得多,在笔者所搜索到的百度新闻语料中,有682 条用的是“一大波”,用“一小波”的仅19 条。这说明量词“波”和形容词“大”的语义特征是更相融合的。

(三)动态性

“波”用作量词时,通常会呈现一种动态特征,这与水波的起伏性、连续性有关。“波”的动态特征主要表现为一个“数+波+X”结构通常会关联一个动态场景,例如:

(17)近日,广州南沙湿地,数以万计的白鹭和丝光椋鸟、鸻鹬、野鸭一波接一波呼啸而来,场面壮观。(《人民日报》2016-12-19)

(18)@淮阳人:一波土地新政陆续实施,件件关乎你的利益!(《大河报》2019-01-07)

例(17)中由“呼啸而来”可知,“一波”不仅说明鸟的数量繁多,还呈现了鸟群的动态性;例(18)中由“陆续”可知,“一波土地新政”不仅说明土地政策的数量大,也呈现了这些政策的动态性。受源语义影响,“波”一般不用来计量那些通常以静态形式存在、不易发生移动的事物。例(19)的两列搭配中,左边一列都是能说的,而右边一列则比较受限。因为“人”通常是处于移动状态,而“书”则多以静态形式存在,不易流动。同样,“祝福”“表情图”的活动性一般情况下也比“家具”“小岛”的活动性要强一些。

(19)a 看见一波人 ?a'看见一波书

b 收到一波祝福 ?b'收到一波家具

c 发现一波表情图 ?c'发现一波小岛

三、“波”的功能演化路径

(一)从描摹为主到计量为主

“量词包括专用量词和借用量词,一般情况下,专用量词都是固定的、封闭的,数量较少;而借用量词都是临时的、开放的,数量较多。”[1]汉语中的量词绝大多数都是借用量词,“名词、动词、形容词临时借用为量词,是潜量词向显量词转化的一个尝试,一个开始”[2]。

量词“波”也是借用了名词。《说文·水部》:波,水涌流也。“波”的本义为起伏的水面,“碧波”与“一波三折”分别用的是其基本义与隐喻义。郭绍虞指出:“汉语中的借用量词通常都具有一定的修辞功能,甚至可以说,汉语量词之所以特别丰富,大部分是由于修辞的关系。”[3]“波”借作量词,起初也主要是为了对事物的起伏状或连续态进行描摹,以修辞目的为主。正因为如此,这类用法在古代汉语中多见于诗词类文学作品中,计量作用并不明显。我们以“一波”为关键词在CCL古代汉语语料库中进行检索,发现一条疑似“波”的量词用法的语料:

(20)空尊夜泣,青山不语,残照当门。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宋·黄孝迈《湘春夜月》)

不过根据我们对文意的分析,例(20)“一波湘水”中的“一波”主要是整体起描摹作用,呈现出整个湘水水面的涌动之状,我们认为这还算不上“波”的量词用法。

在初作量词使用时,“波”所构成的数量结构修饰的主要是浪潮及类似浪潮的某种事物或态势,这种搭配到现在依然比较常见。例如:

(21)祖国热烈欢迎台湾同胞的诸项举措,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探亲潮,出现了一幕幕骨肉重逢的感人场面。(《华龙网》2018-06-14)

(22)眼下,在北京的清华、北大、人大等高校,已经悄然形成“台湾学生圈”。他们目标虽然有别,但理由和李祖嘉一样:不想错过新一波“大陆热”提供的机会。(《新华社》2002-10-15)

例(21)“一波”反映了探亲的人数多;例(22)中,“一波”展现了台湾学生纷纷前往大陆上学的态势。

由于较多地用于数量大或规模大的情境,在语境和频率强化下,“波”吸收了“大量”义,具有了集合量词的功能,实现了从潜量词到显量词的转化。

(二)从表示名量到兼表动量

在具有量词功能之后,由于自身语义的模糊性,“波”的计量功能不断扩展,“数+波”修饰的对象从具体事物逐渐扩展到抽象事物,然后又从事物扩展到事件:

(23)快手、火山之后是四大资讯平台,下一波监管会指向谁(《新浪网》2018-04-10)

(24)火箭VS 快船解析:休城以逸待劳,当心一波反杀(《腾讯网》2015-05-03)

以上两个例句中,“波”都是计量事件。不过从计量事物到计量事件,只是“波”的名量功能的常规扩展。而真正体现“波”的量词功能发展的,是“动+数+波”格式的形成,例如:

(25)高能预警!浙大“夸夸群”刷屏,是时候来夸一波浙大了!(《浙江新闻》2019-03-18)

(26)熊孩子被教育一波,太解气了(《新浪网》2018-03-04)

以上例句中,“一波”都是置于动词后面对某种行为予以计量,这可以视为“波”的动量功能,只是这种动量义较为虚灵,在不同语境中会有略微不同的理解,例(25)“夸一波”可大致理解为“夸一番”,例(26)“教育一波”可大致理解为“教育一顿”。

(三)从表示客观量到偏向主观量

前文说过,“数+波”修饰名词最初是出于修辞需要,并没有明显的计量作用。这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波”在描摹具有浪潮特征的对象时,在表量上总体偏向于客观的、有界的量,例如:

(27)目前人们普遍认同的说法是:女性主义运动第一波发生在1840 年到1925 年间,运动的目标主要是为了争取与男性平等的政治权利。(李银河《女性主义》)

(28)在女性运动第二波到来之前,也就是在两次女性运动之间,波伏瓦是女性主义唯一的声音。(李银河《女性主义》)

上面两个例句中,“波”在描摹女权运动的同时,也对其进行计量,这种计量以女权运动集中发生的不同时间段为界限,较为客观地陈述了女权运动的发生次数。然而正如闫亚平所说:“有些衡量对象由于其本身不具备可分析性或可分析性比较弱,只能进行主观的整体认定,便不可避免地带来量的夸大或缩小。”[4]受客观对象边界的模糊性和说话人表达意图的影响,“波”在计量功能扩展过程中,越来越倾向于表达主观量:①“主观量”既包括“主观大量”,也包括“主观小量”。“数+波+X”所蕴涵的主观量属于主观大量。

(29)又一波整顿,文化和旅游部集中检查30家网络表演平台和50 款网游(《搜狐网》2018-04-17)

(30)男嘉宾太优秀,引发3 个家庭大乱斗,这一波斗智斗勇太精彩(《腾讯网》2018-04-11)

上面两个例句中,“整顿”和“斗智斗勇”作为一种复杂抽象的事件都是很难被“分割”和量化的,说话人只是主观地对其进行“分割”和量化。量词“波”淡化了对“整顿”和“斗智斗勇”的计量方式的说明,凸显了对“整顿”和“斗智斗勇”在量级上的主观评价。具体来说,例(29)中“一波整顿”渗入了说话人对文化和旅游部整顿力度的个人评价,例(30)中“斗智斗勇”也渗入了说话人对“斗智斗勇”这一事件规模或复杂度的个人评价。

(四)“一波”的固化与“V一波”的构式化

随着“波”主观表量功能的产生,“一波+X”的出现频率相对其他数词构成的“数+波+X”结构要高很多。我们在百度新闻中检索到的“一波X”数量结构用例共19 950 条,“两波X”数量结构用例76条,“三波X”数量结构用例50条。很明显,数字越大,“数+波+X”用例越少。熊岭曾指出“小数目的数量定语比大数目的数量定语更容易产生功能的变异”[5],我们认为这一倾向跟“数+波+X”结构的使用情况是契合的。而一些泛义动词,更是因为频繁以“V 一波”的形式出现而逐渐发展成习语性的构式,如“走一波”:

(31)第二季来啦!精彩美图走一波!(《央视网》2019-02-27)

(32)走一波复古回忆风—— 80、90 年代香港女星你都认识几个?(《东方网》2018-12-12)

以上两个例句中,“走一波”的“走”都是虚泛义用法,根据具体语境,例(31)中的“走一波”可以理解为“展示一番”,例(32)中的“走一波”可以理解为“玩转一把”。

四、“波”的功能演化机制

对于“波”的语义与功能演变情况,我们可以归纳为三个方面:第一,由指称功能发展出描摹功能与客观计量功能;第二,由描摹与客观计量功能发展出主观计量功能;第三,由凸显连续性到凸显整体性。而这背后的认知机制,主要是隐喻、总括扫描和重新分析。

(一)隐喻与量的范畴扩展

隐喻是我们认知世界的根本方式,我们对世界的认识从简单、具体到复杂、抽象,总是要借助隐喻来实现。“波”本指水面起伏形成的褶皱。在我们与生活世界互动体验过程中,水波的连续性、起伏性特征会与动态的数量群体产生联想关系。因此“波”最初被借用为量词时,主要用来修饰某种浪潮(如“一波出国潮”),在此基础上又逐渐扩展到对各种动态的、集中和连续涌现的事物以及不可数事物的描摹与计量(如“一波冷空气”“一波福利”),整个这一阶段,“波”作为量词都具有较大的赋形作用。何杰指出:“当量词主要表现修饰功能时,其理据表现为联想性,即采用‘联想取象’的表达方式。”[6]我们认为,这种“联想取象”方式在“波”的前期阶段体现得比较明显。尽管某些客观对象的特征不易精准把握,但依然可以被我们感知,而“波”可以将这种动态的、集中和连续涌现的特征生动呈现出来。

随着隐喻范围的不断扩展,目标域和源域之间的相似性会逐渐降低,当计量的对象是抽象事物时,“波”的赋形作用便有所减弱,倾向于表示总体的、概括的量,如“一波温暖”“一波心意”等。这种情况下,“波”的量词性质得到进一步强化。在“波”的量词用法有了较大的使用范围后,其功能又从计量事物向计量事件扩展。这是因为,事件跟名物一样也是可以被指称的,在特定需求下也可以被主观离散为可计量的对象,故而我们除了可以说“一波冷空气”“一波谣言”,还可以说“一波打击”“一波进展”,这种情况下“波”的赋形作用就很难感知了,它更多是反映了说话人的一种主观赋量和评价。从具体事物到抽象事物再到行为事件,整个功能扩展过程中,“数+波”修饰的对象类型形成一个以相似度为关联的链条,而串起这个语义链条的就是隐喻。

(二)总括扫描与虚量呈现

人们在认知事物时存在两种不同的处理方式,根据观察模式的不同,可以分为“次第扫描(sequential scanning)”和“总括扫描(summary scanning)”。②See Langacker R W. 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VOL.1) :Theoretical Prerequisites.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pp.493-494.“次第扫描”凸显的是以顺次形式呈现的系列状态,这些状态逐一显现,本质上是连续性、非累积性的;而“总括扫描”凸显的是以叠加形式呈现的系列状态,这些状态是“同时可及的”,本质上是整体性、累积性的。

“波”作为临时量词使用时,表征一个集合内部成员连续位移的过程图式,历经功能扩展之后,又表征一个集合内部成员浑然一体的状态或结果图式。例如:

(33)厉害了!南通这个园区完全融入上海一小时都市圈和经济圈,一波人正赶来!(《网易》2018-03-16)

(34)美国联邦政府又正式“关门”了!一波人被迫休假(《新浪网》2018-01-20)

例(33)“一波人”所反映的场景是:存在较大数量的人,这些人按一定顺序向着特定方向(南通某一园区)移动。所有成员依次进入言者的观察范围,形成一种“人潮”,其中的“人”是可以被分割、被离散的一个群体。这是基于言者的次第扫描处理。例(34)“一波人”所反映的场景是:存在较大数量的人,这些人以一个整体的形式在某一时间段内全部发生了某种状况(被迫休假)。所有成员在镜头下没有细节区分地一同进入言者的观察范围,其中的“人”是不可分割或不必要分割的、非离散的一个群体。这是基于言者的总括扫描处理。“总括扫描”不以事物位移的过程与细节为观察目标,而是聚焦于位移后的整体状态或结果。在这种认知处理下,“波”不再侧重描摹和客观表量,更多是主观凸显客观对象的整体量。为清晰地呈现“波”在功能演化过程中反映的扫描方式的不同,我们用带箭头的虚线a 来表示次第扫描,用加粗的实线b来表示总括扫描,如图1所示:

图1 量词“波”的两种扫描方式

由上图可知,次第扫描凸显连续性和方向性,而总括扫描凸显整体性和概括性。不过,次第扫描和总括扫描并不是完全互斥的,这两种不同处理方式的选择取决于我们的认知需要。在“数+波+X”所反映的场景中,也许客体X呈现出的连续性状态是始终如一的,但在总括扫描模式下,言者对其各个状态进行同时激活,而不像次第扫描那样在特定时间点只激活单个状态,“新状态出现的同时旧状态并不消失,因而所有状态可作为一个整体来感知”[7]。

随着认知对象由一般事物向事件扩展,在总括扫描处理下,“波”可以以整体的形式对行为事件予以量的呈现。当我们说“一波上升”的时候,“上升”事件的整个过程被背景化,而我们完整感知到的状态或结果成为前景,因此“一波上升”大致相当于“一次上升”。显然,相比以次第扫描方式入场的“数+波+X”结构,总括扫描下的“数+波+X”结构更偏于虚量表达。

(三)重新分析与动量用法的形成

动量词的典型句法功能是放在动词后面充当补语,常表示动作行为的次数或持续时间。那么动量结构“V 一波”又是如何形成的呢?我们认为这跟重新分析密切相关。推动“波”的动量用法出现的重新分析主要发生于动词与数量名短语“一波N”组成的“V一波N”结构中,例如:

(35)西湖边枫红如火,感受杭城最后一波秋景(《浙江在线》2016-12-02)

(36)龙华观澜沿河南路全线通车!给大家刷一波美图(《深圳新闻网》2019-02-01)

以上两个例子中,“一波”分别修饰“秋景”和“美图”,整个动宾短语内部结构层次分别是“感受/一波秋景”和“刷/一波美图”。当“一波”与“N”之间的修饰关系较为模糊时,“V一波N”结构式易发生重新分析,“V/一波N”也可分析为“V 一波/N”,主观量在宾语和动词之间游移,例如:

(37)楚国编钟!三峡大坝!世界光谷!外交部机关党校感受了一波湖北魅力!(《荆楚网》2019-03-17)

(38)11 月,这些谣言又乘着寒风刷了一波存在感(《人民网》2018-11-27)

以上两个例子中,“V一波N”可以有两种结构和语义上的分析,“一波”既可以认为是修饰名词,此时整个动宾短语分析为“感受/一波湖北魅力”“刷/一波存在感”;也可以认为是补述动词,此时整个动宾短语分析为“感受一波/湖北魅力”“刷一波/存在感”。不过下面两个句子中,“一波”只能是对动词进行补述而非对宾语进行修饰了。

(39)18 年,第100 冠!现在该吹一波费德勒了!(《网易》2019-03-03)

(40)史上最年轻裁判!12 岁小萌童:怼一波成人世界(《东方网》2017-11-21)

例(39)中,“一波”指向动词“吹”而非“费德勒”,表示“吹”的强度;例(40)中,“一波”指向动词“怼”而非“成人世界”,表示“怼”的力度。在重新分析的作用下,“V”与“一波”具有了直接组合的可能,而类推则使得动量结构“V 一波”获得更大的使用范围和更高的使用频率。

五、余 论

由上文论述可知,“波”的量词功能产生与固化有其自身语义基础和认知机制。不过还需要注意的是,语言接触对“波”的量词功能发展成熟也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通过对CCL语料库中“波”的量词用例进行分析,我们发现“波”的早期量词用例较多来自上世纪末西方文学作品的汉译本中,“一波X”在英语中对应“a wave of X”。“a wave of X”主要用来描摹连续不断的、集中出现的事物或事件,是一种“双名词表量结构”(binominalquantitative construction),用这种双名词表量结构计量的,“要么是本身边界模糊的、不定量的物质,要么是一个整体量不确定的个体集合”[8]。当代汉语中的“一波X”显然也具有这种特征。但汉语是量词发达型语言,“‘数+量+名’结构在汉语中非常活跃和常见,以至于人们在判断量词的时候,也习惯于用这一结构作为标准”[9],因此当“波”以“数+波+X”形式具有一定的出现频率时就可以确定是量词。而英语缺乏专门的量词,通常要借助其他名词来满足计量需要。有趣的是,“a wave of”在不同语境下可以相当于汉语的多种数量结构,如“一股”“一阵”等。这既显示出人类认知的共通性,也显示出不同民族在语言使用上的差异性。

当下“波”的名量和动量功能是共存的,只是动量用法的使用频率相对更低,并且是以网络平台为主要阵营。“波”的名量用法偏实,动量用法偏虚,两种功能各有分工,这让它成为了新时代的一个多功能量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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