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历史变迁、人口流动和社会经济文化飞速发展导致各语言相互频繁接触。随着普通话的普及和推广,我國各地方言与普通话频繁接触给语言内部带来了一定的变异与变化。今郴州方言声母出现了新的语音变异形式,主要体现在全浊声母全部清化,存在[l]、[?]、[?]、[??]、[s]和[?]等6个语音变体,声母新变体 [??]、[???]、[?]、[n]和[Ф]有逐渐向普通话靠拢的趋势,且语体越正式,越倾向发标准音。但是受湘方言影响,新变体[l]更具有郴州方言的本土特征。变化的主要原因是各种语言接触交互,言语适应过程中引起的方言调平导致地方语音特征差别缩小,逐渐形成标准的普通话语音特征。社会发展和语言态度对语言变化也产生较大影响。
【关键词】语言接触;言语适应;郴州方言;语言态度;方言调平
【中图分类号】H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19-0081-04
【基金项目】2020年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语言接触视角下郴州方言声母变异动态研究”(项目编号:20YBA241)。
一、引言
郴州位于湖南省东南部,郴州方言属于西南官话湘南片。郴州地区的汉语方言主要有西南官话、土话、赣语、客家话和湘语等五大方言,该地区汉语方言种类丰富,分布复杂,极具特色。历代移民对今郴州方言的形成有较大影响,唐代江西移民带来的客赣方言和明朝以来北方官话入湘奠定了今郴州地区汉语方言的格局。长期的语言接触使郴州地区形成了独特的地方方言,与湖南省其他地区方言不同,郴州方言的语言格局发生较大变化,存在典型的双方言区,即西南官话与土话共存的现象,但官话在郴州地区仍处于强势方言。随着人口流动,历史变迁和社会经济文化飞速发展,各种方言相互接触和影响给郴州方言语言内部带来了急剧的变化,这种变化主要体现在语音、词汇、语法等各个方面。在语言交际互动过程中,各语言频繁接触,推动了郴州方言演变的进程。
二、言语适应理论
言语适应理论主要指的是言语交际一方为获得对方好感,得到较高评价,而改变自己的说话风格,调整语音腔调、方言或者其他语言特征方式(Trudgill,2003)。
言语适应可以分为“短期适应行为”(short-term accommodation)和“长期适应行为”(long-term accommodation)。“短期适应”是指交际双方在特定会话场合,说话者根据听话者的身份临时调整自己的语言风格,通过言语趋同、言语趋异和语言保持等交际策略达到交际目的。“长期适应行为”是说话者为适应使用不同变体的会话者,在与对方长时间语言接触后,说话人改变了之前的语言习惯发生了部分永久性变化(Trudgill,1986)。在言语交际过程中无数个具体会话的“短期适应行为”不断积累形成“长期适应行为”。在言语适应过程中,“长期适应行为”与方言变化有着密切联系,Trudgill在调查挪威语和Prince调查犹太意第绪语时发现言语适应是方言变化的内在动力(刘正光,2001)。本文通过郴州方言变异情况来探讨语言接触过程中语言适应行为对郴州方言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三、郴州方言声母的变异与变化
通过调查发现郴州方言声母出现了6个语音变体,分别是[l]、[?]、[?]、[??]、[s]和[?]。本文主要讨论的是这些变项在纯官话言语社区的使用情况和影响因素。
(一)郴州方言声母使用总体分布情况
表1 郴州方言声母使用总体分布情况
通过表1我们可以看到4组语音变式的使用情况,在变项(l)中,新旧变式使用比率为1.2,处于一种持平拉锯的状态。虽然新变体读[n]音的次数占45.8%,但[l]、[n]混读现象仍然存在,地方音的发音方式不会在短时间内消除,新变式[n]发音向标准语音转化的趋势很明显。在变项(r)中,新旧变体的使用差异显著,新旧比率达到0.6,使用新变式l[l]读音的次数高达61.4%,在这组变项中,新变体[l]读音成为主流。在变项(z)(c)(s)[?][??][s]中,目前二种新旧读音基本保持共存,变体舌尖后音[??][???][?]的使用次数达到了45%,发音受普通话影响正在发生变化,逐步接近标准语体,但现在还没有成为主流,变化仍需要一个较长、较缓慢的过程。最后在鼻音[?]变项中,新旧使用差异也较为明显,新变体发[Ф]的比例高达60.2%,在这组变项中零声母发音向标准变式靠拢的趋势虽然很明显,但被试不同程度地保留地方发音,使用(鼻音)[?]的次数仍有39.8%,地方音的发音变式依旧很顽固。
(二)郴州方言声母新变体使用的性别差异
表2 性别与郴州方言声母新变体使用频率(%)
从表2可以看到男女不同性别在各新变式中的使用情况。Trudgill(1972)言语行为中出现的性别差异,与社会地位,社会威望和社会职业等有关,方言变异中的“隐威望”主要锁定在中产阶级和工薪阶层的男性,男性更多体现出话语的权威性。郴州方言声母新变体使用的性别差异不明显,但是男女在各个年龄层使用新变体存在不同。郴州话在10-20岁和21-40岁这两组年龄层男女比例基本保持平衡,总体差别不大。41-50岁年龄组男性使用新变式的比例开始略高于女性,尤其在51-60岁年龄组中发现,男性使用新变式的比例达到了10.6%,男女差异显著。一位郴州55岁男性本地人在访谈中提到因为务工需要,乡村、城镇男性都会到城区打工,平时为了交际需求,会更多选择普通话交流。在正式言语交际中,男性更多使用不被阶级和风格分层亲赖的语言变异形式(Fasold,2000)。51-60年龄段中,男性交际及工作需求大于女性,在语言频繁接触、互动中,说话者在交际过程中为了互相适应,在正式场合更倾向使用普通话交流,那么地方音自然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变异与变化。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51-60岁年龄组郴州方言中男性使用新变式高于女性。
(三)年龄与郴州方言声母新变体的使用
表3 年龄与郴州方言声母新变体的使用频率(%)
从表3中可以看到,10-20岁年龄段使用郴州话新变式的比例最高,有33.8%。随着年龄的增高,使用新变式的比例逐渐降低,在51-60岁年龄组中使用郴州方言新变式的比例最低,仅有14.8%。柯斯威尔(2000:79)在新西兰和米尔顿·凯恩斯研究中提到新方言形成过程中语音变化主要来自儿童和青少年的语言选择,随着年龄增长,儿童会从模仿到偏离父母语言规范,并开始新的规范。青少年在新变体的使用中处于重要的引领地位,21-40岁这个年龄段的人员多数为学生或公司工作人员,他们在学校和工作环境中大都是用普通话交流,这个年龄段的受访者更愿意在家里和亲人之间使用郴州話,而10-20岁的本地学生之间在校内外都习惯采用普通话交流而不是郴州话,地方发音在这个年龄段有逐渐消失的趋势。在51-60岁年龄组被访者中,地方音发音较为根深蒂固,他们认为郴州话更能显示自己本地人身份,更愿意说郴州话拉近与他人距离。
(四)教育水平与郴州方言声母新变体的使用
表4 教育水平与郴州方言声母新变体的使用频率(%)
教育水平的高低也是影响语言变异与变化的重要因素,从表4中看到,使用新变式次数最少的是小学组,只有9.9%,随着教育水平的提高,被试使用新变式的次数在逐渐增高,大学组的使用次数最多,达到了44.2%,被试教育水平的高低在各新变式中差异显著。大学组的职业大多数是白领、政府工作人员、教师等,有一定社会地位,在言语交际中更多地使用普通话交流,地方音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发生变异与变化,更接近标准发音。但是教育水平在大学组51-60岁年龄的被试中,使用新变式的较少,在访谈交流中发现,这组年龄段的被试受地方音影响更大,个人情感上也更愿意发地方音显示自己是老郴州人的优越感。语言变体的使用与社会阶层及说话正式程度有关(Trudgill,1972),文化程度越高越倾向使用[??]、[???]、[?]、[l]、[n]和[Ф]等新变式,语体越正式越倾向使用[??]、[???]、[?]、[l]、[n]和[Ф]等新变相的标准发音,Labov变异模式中提到“同一社会经济地位群体的成员会表现出一致的言语行为”,语言变异从无序到有序,并在整个言语社区慢慢地转变,形成区域性共同语“郴州话”雏形。
通过对新变体[??]、[???]、[?]、[l]、[n]和[Ф]使用情况统计结果看,6个新变体因性别、年龄、教育水平等出现不同的社会分布,年龄越小,受教育程度越高使用新变体的频率越高,男性使用频率高于女性,尤其是青少年在新变式使用中处于主导地位。从统计结果看,除特殊新变式[l]呈现本土发音特征外,其他新变式[??]、[???]、[?]、[n]和[Ф]成为主流,有逐渐向标准音靠拢的趋势。
四、言语适应过程中的语言变化
郴州方言声母各变项有逐渐向标准音靠拢的趋势,语体越正式,被试在使用新变式的时候越倾向发标准变式。但是变项擦音(r)受湘方言影响仍有部分被试选择保留原有读音,但新变式[l]这种发音方式更具有郴州方言的本土特征,被称为“老郴州话”。各新变式在被试不同性别、年龄、教育水平中差异明显,本文从语言内部和社会发展等外部因素共同来探讨郴州方言声母变异的原因。
郴州话的变体是人们各种语言接触交互、言语适应过程中产生的结果。在言语适应过程中,说话者为了达到交际目的,调整自己的腔调、方言等语言特征向听话者靠拢,最终言语双方出现语言趋同。这种变化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通过长时间“方言调平”的方式出现的,“方言调平”就是长期语言适应的结果。调平指的是在特定会话场合中,言语交际双方的方言调适使语言差异(语音、词汇或语法形式)减少的一种语言现象,调平消除的主要是少数群体的使用形式或者语言“凸出性”特征形成的刻板印象(Trudgill P.J.2003)。因方言“凸出性”特征而形成的刻板印象是方言调平发生的关键。调平导致方言间差别缩小,进而在一个地区内逐渐形成同质的本地话(Kerswill P.E.2002:671)。但方言调平并不是语言某一特征消亡的唯一条件,在特定会话场合,言语交际双方会通过方言差异来产生适应行为,多数人使用的形式会被接受、采纳。
古全浊声母在郴州方言中之所以有各种不同类型的读音是因为浊声母清化模式不同,音变各阶段浊声母受二次江西移民客赣方言影响进一步调平,逐步形成同质的本地话,今郴州方言声母浊音清化,平声清化为送气清音,仄声清化为不送气清音就是由客赣方言在郴州地区不断演变的结果。声母擦音(r)[?]是语言频繁接触言语适应过程中湘方言的遗留,[?]音已形成刻板印象,从统计结果看,随着社会发展[?]音可能会随着“调平”过程而被淘汰。除此之外,随着普通话的普及,各地方言受到普通话的冲击,言语双方为了获得对方认同显示自己的身份地位,在正式场合更多用普通话交流。调查报告中非标准音[l]、 [?]、[??]、[s]和[?]使用频率低于标准音,标准音[n]、[??]、[???]、[?]和[Ф]新变体被更多人所接受,且不同程度地受共同语的影响,在不断发展、演变并逐步向普通话靠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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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雷丽玉(1987.3-),女,汉族,湖南郴州人,硕士学历,湘潭大学讲师,研究方向:社会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