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例《说文解字·女部》语义系统的现代语义学分析刍议

《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为东汉许慎所撰，九千三百五十三字，另有重文一千一百六十三字，共分设五百四十部，其疏形通义，辨音别体，是汉语言文字学的奠基之作。《说文·女部》是其中一个较大的部类，女部字有文二百三十八，重文十三，新附字七，次于收字二百四十五的第六部类人部而位列第七大部。该部以“女”字统摄各字，凡女之属皆从女。[1]

二十世纪中叶，语义学家借鉴现代语音分析学，比照音素、音位的划分范式，对词义作出了进一步的创新性分析，义素和义位的概念应运而生，义素分析概念范式新篇章开始书写，语义研究随之进入了现代语义学发展新阶段。义素分析法以其直观性和系统性在义位的横向描写与纵向比较上显示出了极明显的优势，正确、恰当地使用义素分析法，能够很好地起到化繁为简、以简驭繁的强大作用。本文以四例《说文·女部》语义系统为论说对象，采用现代语义学的词汇研究思路搭建义素分析式，同时，兼顾考察其中蕴含的语义场类型范式，试为上古女性词汇研究和文化研究提供一定的参考价值。

一、义素分析

义素即语义特征，包括共同特征和区别特征，是义位的主要析出性成分，将义素从词中析出的方法叫作义素分析法。词从来不是孤立存在的，词的义素分析过程是置于特定语义系统的分析过程。换言之，义素分析总是在某一特定的语义系统中进行的，具有系统性和具体性，场内任意一词都会受到场内其他词的影响和制约。本文选取了女部语义系统中姓氏、称谓、婚姻结合、家庭关系四大意义类属进行论说。一种意义类属即是一类语义系统，本章义素分析是置于以上四个语义系统的框架中进行的。

（一）姓氏语义系统

女部字姓氏语义系统共计十二字，它们是“姓”“姜”“姬”“姞”“嬴”“姚”“嬀”“妘”“姺”“?”“”“娸”。其中，“姓”是除“嬀”以外，其他十个用字的总起字，表示人所属母系家族的符号，具有区别血统的作用。“嬀”是氏的分支，氏的作用是区别子孙。各姓氏依据形成因素的不同而有不同。现将姓氏语义系统十二个用字的义素分析式归纳如下。

1.姓：[人母系之名][出生][+①区分血统]

2.姜：[人姓][+特殊的形成因素（姜水）][+贵][+区别血统][-区别子孙]

3.姬：[人姓][+特殊的形成因素（姬水）][+贵][+区别血统][-区别子孙]

4.姞：[人姓][+特殊的形成因素（伯?）][+贵][+区别血统][-区别子孙]

5.嬴：[人姓][+特殊的形成因素（少昊）][+贵][+区别血统][-区别子孙]

6.姚：[人姓][+特殊的形成因素（姚墟）][+贵][+区别血统][-区别子孙]

7.嬀：②[人氏][+特殊的形成因素（嬀汭）][+贵][-区别血统][+区别子孙]

8.妘：[人姓][+特殊的形成因素（祝融）][+贵][+区别血统][-区别子孙]

9.姺：[人姓][+特殊的形成因素（殷诸侯为乱）][+贵][+区别血统][-区别子孙]

10.?：[人姓][-特殊的形成因素][-贵][+区别血统][-区别子孙]

11.：[人姓][-特殊的形成因素][-贵][+区别血统][-区别子孙]

12.娸：[人姓][-特殊的形成因素][-贵][+区别血统][-区别子孙]

（二）称谓语义系统

女部字称谓语义系统共计十八字，它们是“奼”“嫗”“媪”“姁”“姐”“姑”“威”

“妣”“姊”“妹”“娣”“媦” “?”“姪”“姨”“”“妗”“姎”。其中，除“奼”“嫗”和用于自称的“姎”外，其余用字均为亲属称谓用字。该系统各个用字的适用对象为女性，它们在年龄、血缘关系、婚姻关系、辈分、亲近程度或方言色彩等方面存有差异。现将称谓语义系统十八个用字的义素分析式归纳如下。

1.奼：[+女性][绝对地③年龄小][±亲属关系][称呼]

2.嫗：[+女性][长辈][+血亲（二代直系）][相对地年龄大][+近亲属][称呼]

3.媪：[+女性][绝对地年龄大][±亲属关系][称呼]

4.姁：[+女性][长辈][+血亲（二代直系）][相对地年龄大][+近亲属][称呼]

5.姐：[+女性][长辈][+血亲（二代直系）][母亲][相对地年龄大][+近亲属][称呼][+方言色彩（蜀地方言）]

6.姑：[+女性][长辈][+直系姻亲（丈夫的二代直系血亲）][相对地④年龄大][-近亲属][称呼]

7.威：[+女性][长辈][+直系姻亲（丈夫的二代直系血亲）][相对地⑤年龄大][-近亲属][称呼]

8.妣：[+女性][长辈][+血亲（二代直系）][一般地年龄大][+近亲属][-在世][称呼]

9.姊：[+女性][平辈][+血亲（二代旁系）][相对地年龄大][+近亲属][称呼]

10.妹：[+女性][平辈][+血亲（二代旁系）][相对地年龄小][+近亲属][称呼]

11.娣：[+女性][平辈][+血亲（二代旁系）][相对地年龄小][+近亲属][称呼]

12.媦：[+女性][平辈][+血亲（二代旁系）][相对地年龄小][+近亲属][称呼][+方言色彩（楚地方言）]

13.?：[+女性][平辈][+旁系姻亲（兄长的配偶）][一般地年龄大][-近親属][称呼]

14.姪：[+女性][晚辈][+血亲（三代旁系，兄弟的二代直系血亲）][相对地⑥年龄小][-近亲属][称呼]

15.姨：[+女性][平辈][+旁系姻亲（妻子的二代旁系血亲）][相对地⑦年龄小][-近亲属][称呼]

16.：[+女性][长辈][+旁系姻亲（舅父的配偶）][一般地年龄大][-近亲属][称呼]

17.妗：[+女性][长辈][+旁系姻亲（舅父的配偶）][一般地年龄大][-近亲属][称呼]

18.姎：[+女性][+在世][自己][称呼]

（三）婚姻结合语义系统

女部字婚姻结合语义系统共计八个字，它们是“媒”“妁”“嫁”“娶”“婚”“姻”“媾”“娉”。其中，“媒”“妁”与媒人有关。“嫁”“娶”“婚”“姻”“娉”是男女双方的五种婚姻结合行为。“媾”则是一种亲上加亲的交换婚俗。现将婚姻结合语义系统八个用字的义素分析式归纳如下。

1.媒：[中介][谋合][+男女结合]

2.妁：[中介][斟酌][+男女结合]

3.嫁：[女子][前去][+男女结合]

4.娶：[男子][迎接][+男女结合]

5.婚：[男子][抢夺][昏时][+男女结合]

6.姻：[女子][依靠][+男女结合]

7.媾：[二姓][交互][亲上加亲][+男女结合]

8.娉：[男子][行礼][聘问][+男女结合]

（四）家庭关系语义系统

女部字家庭关系语义系统共计八个字，它们是“妻”“婦”“妃”“媲”“嬪”“妒”“媢”“姘”。其中，“妻”“婦”“妃”“媲”“嬪”具有合法性，“妒”“媢”则是一类不和谐的家庭关系表现。现将家庭关系语义系统八个用字的义素分析式归纳如下。

1.妻：[+女性][配偶角色][+已婚][齐配][+合法][持家]

2.婦：[+女性][+已婚][服侍][持家]

3.妃：[+女性][配偶角色][+已婚][齐配][+合法]

4.媲：[+女性][配偶角色][+已婚][齐配][+合法]

5.嬪：[+女性][配偶角色][+已婚][服侍][+合法]

6.妒：[+女性][+已婚][妒忌配偶]

7.媢：[-女性][+已婚][妒忌配偶]

8.姘：[±女性][±已婚][同居][-合法]

二、相关语义场类型考察

语义场是义位的聚合，由于义位与义位之间存有多种多样的复杂联系，语义场也随之可以划分出不同的类型。贾彦德认为语义场有十种类型，分别是：分类义场、部分义场、顺序义场、关系义场、反义义场、两极义场、部分否定义场、同义义场、枝干义场、描绘义场。[2]分类义场在女部语义系统中的体现不言自明，本文第一章所确定的四个语义系统实际上就是四个分类义场。在这一节，本文选取另外三种⑧典型的语义场类型进行论说。

（一）关系义场

关系义场即指在关系义素的交互作用下，场内义位之间存有某种特定的关系。该义场一般由两个义位组成，二者相互对立，相互依靠。关系义场中的两个成分与关系成分可以构成关系判断，并且可以进行关系推导。[3]女部语义系统中的“嫁—娶”“妒—媢”二例较为典型。

设关系义场的两个成分是G、X，那么它们的关系推导式可以是：甲G乙?乙X甲。

①女嫁男?男娶女

②妻子妒丈夫?丈夫媢妻子

在第一例“嫁—娶”关系中，“女子嫁给男子”直接等于“男子娶了女子”；而在第二例“妒—媢”关系中，“妻子妒忌丈夫”并非等于“丈夫妒忌妻子”，但此二者仍处于同一关系义场之中。之所以在语义上出现并不等值的情况，是因为它们的语义角色不同导致的。如妻子为施事，出现了妒忌的行为动作，受事是丈夫，这是“妒”；如妻子为受事，出现了妒忌的行为动作，施事是丈夫，这是“媢”。这类关系中的成员，因施受关系不同而有不同。

（二）枝干义场

枝干义场是由一个普遍性义位和多个特殊性义位统一而成的语义场类型。场内的普遍性义位是主干部分，特殊性义位是枝叶部分，并且普遍性义位的语义范畴大于各个特殊性义位的语义范畴相加之和。二者之间是干与枝、抽象与具体、一般与特别的关系。以枝干义场“姓—姜—姬—姞—嬴—姚—妘—姺—?——娸”为例。该场“姓”是总起字，是普遍的、一般的，是该义场的干，表示普遍意义上人出生时所属的母系之名。“姜”“姬”“姞”“嬴”“姚”“妘”“姺”“?”“”

“娸”十个义位是“姓”的具体化，是特殊的，它们是该义场的枝。

（三）同义义场

两个或多个意义相同或相近的义位构成的语义场叫作同义义场。同义义场的各个成员在语义表现上往往大同小异，它们之间的主要义素相同，仅在一些次要义素上有所分别，因此，被称作同义词。其中，理性意义相同的叫作等义词，理性意义相近的叫作近义词。女部语义系统的同义现象比较丰富，本节选取三例较为典型的同义义场进行分析。

1．“嫗—姁—姐”

该场由“嫗”“姁”“姐”三个义位构成。此三者均具备[女性][长辈][血亲（二代直系）][相对地年龄大][近亲属][称呼]六个义素，主要义素相同。此外，“姐”具有蜀地方言色彩，与前二者的次要义素不同。

2．“媒—妁”

该场由“媒”“妁”两个义位构成。此二者均具备[中介][男女结合]两个义素，它们是主要义素。在结合方式上，“媒”突出[谋合]义素，“妁”突出[斟酌]义素，它们是次要义素。二者主要义素相同，次要义素相近。

3．“妻—妃—媲—嬪”

该场由“妻”“妃”“媲”“嬪”四个义位构成。此四者均具备[女性][配偶角色][已婚][合法]四个义素，主要义素相同。在相配方式上，“妻”“妃”“媲”突出了[齐配]的义素。此外，“妻”具备[持家]的义素，“嬪”具备[服侍]的义素。这些都是次要义素，且次要义素相近。同时，“妃”“媲”二者全部义素相同。

三、结语

至此，四例《说文·女部》语义系统的有关分析已基本完成。通过以上研究，能够得出现代语义学的研究方法尤其是义素分析法，能够很好地弥补传统训诂学义位整体论的不足。析出的区别义素和共同义素直观地展现了义位和义位之间的区别与联系，切实起到了以简驭繁的巨大作用。但在客观上，本文还只是一个例证式的义素分析和语义场类型介绍文章，今后将会在更深层次的研究中不断订正、完善和优化它。

注释：

①义素分析中，符号“＋”“-”“±”分别表示某义位“具备此种义素”“不具备此种义素”和“既可具备此种义素，又可不具备此种义素”。

②为还原汉字原貌，增强论说溯源性，文中女部字一律使用对应的繁体形式。

③文中“绝对地”“相对地”和“一般地”是用来说明用字在年龄上的参照表现，即“客观上的年龄大小”“相较而言的年龄大小（除特别说明外，比较的对象均为称呼行为的施出者）”和“大多数情况下的年龄大小”。

④此处是与丈夫相对而言。

⑤同上。

⑥此处是与兄弟相对而言。

⑦此处是与妻子相对而言。

⑧此三种义场并非全部，由于篇幅限制，本章拟选取三种较为典型的语义场类型进行论说。此外，论说时，这三种义场的用字列举也尽量呈现较为典型的用字。

参考文献：

[1][东汉]许慎，撰.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2]賈彦德，编著.汉语语义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53.

[3]黄献.语义场的逻辑解读[J].广西社会科学，2010（10）：129-131.

★基金项目：本文系南宁师范大学师园学院2022年度自治区级创新训练计划项目“《说文解字》与上古女性文化”（项目编号：S202213642026）的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邓鑫磊，男，硕士研究生在读，南宁师范大学师园学院，研究方向：汉语语言学）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