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檀香刑》吉田译本看小说中民俗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策略

2023-09-08 01:11尹燕燕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3年18期
关键词:檀香刑檀香译本

尹燕燕

(北方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宁夏银川 750021)

《檀香刑》是中国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莫言创作的长篇小说,出版于2001 年,这部小说在结构、语言等方面都体现出了向民间传统的回归,也就是作者所说的“大踏步撤退”。 语言上向民间传统的回归,主要体现在大量俗语、方言的使用,尤其在开篇和结尾的“凤头”“豹尾”部分,采用第一人称限知视角陈述,根据人物特点,变换话语风格,出现了大量的俗语、谚语、歇后语、成语等汉语特色语言,充满乡土气息。 此外,从宗教到建筑、食物、服饰等,小说中还出现了大量特定社会历史背景下的中国特色文化事物。

乡土气息的语言风格和大量中华传统文化负载词给这部小说的外译带来难度。正如莫言本人所说,“《檀香刑》是很难翻译的,我的所有小说都是很难翻译的……《檀香刑》要翻成外语几乎不可能,即使翻过去,也是译一个故事梗概,我真正宝贵的东西在翻译过程当中也会流失掉,像肥料经过水洗过以后,真正的肥料都流失了”[1]。

基于《檀香刑》的上述特点,本文以这部小说及其日译『白檀の刑』(吉田富夫译本)为文本,分析小说中文化负载词的日译策略或具有规律性的翻译原则,并考察吉田译本中中华文化元素的保留状况。

1 文化负载词及文学作品中的文化负载词外译

文化负载词,也叫文化承载词、文化关联词、文化内涵词,廖七一将其定义为“标志着某种文化中特有事物的词、词组或习语,它们反映了特定民族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逐渐积累的,有别于其他民族的,独特的活动方式”。

翻译作为一项跨文化交际活动, 在不同文化背景的语言之间进行符号转化, 必然会涉及文化冲突乃至空缺,而其复杂度往往取决于文化差异的程度,对不同语言的翻译一定是根据两种文化间的交流状况而各具特色。中日两国交流源远流长,在历史上日本从中国吸收和借鉴了包括汉字在内的大量文化;近代以来, 也有大量现代社会及科技词汇从日本流入中国。和对英语等的翻译相比,中对日语翻译存在一定特殊性,较多使用汉字移植的方式。需要注意的是,尽管两国语言中有大量同形或形近汉字词汇,但因为地理环境、历史发展、社会文化背景的不同,也必然存在不小的差异。

关于文学作品中的文化负载词翻译, 有不少研究在理论层面或应用层面提出了指导意见及建议。如孟琛从归化、异化角度对《檀香刑》英译本中文化专有项的翻译进行了定量、定性分析,得出除生态文化专有项外,有倾向于异化的结论,并总结出葛浩文译本中文化专有项常用直译法、意译法和音译法[2]。李结林从“词汇”“句子”“篇章”3 个层面出发,对《檀香刑》吉田译本中“民间叙事”的翻译策略进行了考察分析,得出吉田译本多用“注释译”“注音译”“替换译”等策略, 极大限度地保留了原作的中国文化特色[3]。赵雁风、宋晓凯围绕直译加注释、直译意译相结合、意译、文化替换这4 种策略对《红高粱》中的文化负载词翻译进行分析, 并得出在翻译文化负载词需要深刻理解双方文化, 并根据不同类型的词汇采用不同的翻译方法[4]。 康婧从功能对等翻译理论出发,将文化负载体分“生态文化负载词”“物质文化负载词”“社会文化负载词”“制度文化负载词”“精神文化负载词”“语言文化负载词”6 类,对《红高粱》日文译本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情况进行了分析, 并指明功能对等理论三原则,即“功能对等性”“忠实性”与“一贯性”在文化负载词翻译中的适应性[5]。

廖七一指出为了“使译语读者更好地了解原语词汇的内涵意义, 译者往往采取意译或加注等手段在译文中补充相关的文化信息。 虽然这种方法能够帮助译语读者建立起部分近似于原语读者所产生的联想,但是源于词汇的含蓄、深邃之美则在译文中丧失殆尽”。 从中,可以看到意译、直译加注释,释译等译法的缺陷。 尤其是文学类文本的翻译和信息类文本的翻译不同,语言手段、语篇风格、艺术意境等都是选词时要考虑的重要因素。

例如,《檀香刑》 中三大部分的标题,“凤头”“猪肚”“豹尾”。 虽然都是二字词语,但蕴含了丰富的文化内涵,既是中国传统戏剧中的结构名称,也是传统文论中的重要概念。 这三大标题在吉田译本中转化为『頭部』『腹部』『尾部』,以二字汉语词,实现了节奏对应,但意义上只实现了一部分概念意义的转化,原有的文化深意则有缺失, 这一缺失在文学作品的翻译中往往是“无奈”之举。 廖七一曾指出:“为了求得‘基本相同’的效果或感受,翻译中增加一些冗余因素不仅是允许的,有时甚至是非常必要的。[6]”但同时“增添冗余信息也存在着一个度的问题,并非冗余度越高越好, 优秀的译文通常是新颖与简洁有机的结合。”需要在“直译与意译”“准确与通顺”间进行平衡[7]。

作为译者, 只能根据翻译目的, 尽力去还原原作,常常说翻译是二次创作,应该也是源自于此,关于这一点将在下文结合实例进一步分析。

2 从《檀香刑》吉田译本看民俗文化负载词的日译策略

尤金·A·奈达(Eugene A. Nida)将翻译定义为:“从语义到文体在译语中用最近似的自然对等值再现原语的信息。[8]”其中的“信息”一词包括原语传达的各种信息,语义的、文体的、文学形象上的、情景的和心理效果方面等。奈达等人的研究中,多将文化负载词分5 类,即语言文化负载词、物质文化负载词、精神文化负载词、 生态文化负载词、 社会文化负载词。 囿于篇幅,本文结合《檀香刑》这部作品的语言、叙事风格民间化的特色, 拟分语言文化负载词和社会物质文化负载词两类,以第一部分“凤头部”为主,对吉田译本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进行分析。

2.1 语言文化负载词

语言文化负载词,主要指熟语、成语、方言、俚语、俗语等一类语言中的特有表达方式。出现在人物话语中的语言文化负载词,在体现人物性格,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下面的译例来自小说中几位主人公的话语。

例1:孙眉娘:爹,俺最怕的是他们把您打进囚车押送进京,那样可就“姥姥死了独生子——没有舅(救)了”,只要在县里执刑,咱们就有办法对付他们。

父さん。うちが恐れているのは、あの人たちが父さんを囚人護送車で北京に送ってしまうこと。そうなったら最後、<外祖母(ばばさま)の一人っ子に死なれては——舅(ヂョウ)[おじさん。 発音の同じ“救”にひっかけた]>がなくなる>。 この県での処刑なら、なんとでも打つ手はあります。

例2:钱丁: “子民们,尔等回去,在那房前屋后,田边地头,都栽上桃树。子民们啊,少管闲事少赶集,多读诗书多种桃。用不了十年,我高密一县,就是千树万树桃花红,人民歌舞庆太平的美好日子! ”

県民の皆さん。戻ったら、家の周りや畑の縁に桃の木を植えるのじゃ。<つまらぬことにはかかわらず、一に学問二に桃の木>ですぞ、みなさん。 十年ならずして、 我が高密県は<あらめでたな桃の花。 みんな喜び舞い踊る>太平な世になりますぞ!

例3:赵甲:“行、行、出、状、元! 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

「どの——職にも)——状元[科挙試験の一位合格者=第一人者]は——おる! この言葉を誰が言うたか、知っておるか。 」

例4: 赵甲:“即便是犯了事, 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用不着大惊小怪! 把他们唤进来吧! ”

「悪いことをしたにしてもじゃ、<兵が来たら将で防ぎ、水が来たら土で埋める>、それなりに対処するだけの話、 何も大騒ぎするほどのことはない! その者どもをなかに入れなさい」

小说中孙眉娘和孙丙是民间话语类型的代表,尤其在孙眉娘的语言中出现了大量蕴含民间智慧的俗语、谚语、歇后语等,有较强的方言特色,或幽默或讽刺,读起来令人回味无穷,将人物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钱丁是知识分子话语类型代表,话语中多出现引经据典的熟语、成语、诗句,偏书面化。赵甲作为庙堂话语类型代表,虽身份只是刽子手,但狐假虎威,常常口出“狂言”。

例1 中“姥姥死了独生子——没有舅(救)了”,出自孙眉娘,是有谐音元素的歇后语。这是汉语中的一种特殊表达形式,短小风趣,由前后两部分组成,前半部分像引子,多用比喻,后半部分像谜底。 在一定语境中,谜底部分常常“歇”去,像是一种语言游戏,常常蕴含深刻的寓意、丰富的民俗文化内涵、浓厚的生活气息。 此处采取了“逐词直译+注释”方式,忠实再现了原文的语义信息及幽默感, 对谐音元素的注释,保留了中华文化要素。 加入注释,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到语篇的节奏和韵味, 为了译本的连贯性,不宜频繁使用。 文中多处谐音元素的歇后语,都省去谐音元素, 采取了直译法, 如 “睁着眼打呼噜——装鼾(憨)呢”,直译为「目を開けたなりで鼾をかいて、寝たふりする気かい」,看似有所缺失,但是从整体上看,并没有影响语篇的连贯性。

例2 出自县令钱丁, 像这样对仗工整的诗句在钱丁的话语中使用较多,译文多采取逐词直译法,并兼顾节奏,保留了诗文特色。例3 和例4 出自刽子手赵甲,划线处分别为谚语和成语,仍然是以“逐词直译+”为主。例3 对“状元”一词进行了简单注解,并以破折号代替顿号, 基本重现了原作人物一字一顿的节奏和语气。 例4 在逐词直译之外, 还增加了释译「それなりに対処するだけの話」,在忠实原文,保留汉语文化特色的同时,兼顾了译文读者的理解。

2.2 社会物质文化负载词

本文关于文化负载词的研究, 主要从其涵盖的物质、社会、精神等领域举例分析。

例5:这下热闹了,一个亲爹,一个公爹,再加上一个爹,三爹会守在大堂。 俺唱过《三堂会审》,还没听过三爹会审呢。

コイツは傑作だわ。 実の父親に亭主の父親に義理の父親—-三人の父親がお裁きの場で顔を合わせるなんて。《三堂会審(さんどうかいしん)》[名妓と貴公子の愛情物語《玉堂春》の裁判の場面を特にこう呼ぶ]ならうちも唱ったことがあるけど、三父会審なんて、聞いたこともない。

例6:他说那玩意儿是射箭用的扳指,是用绝好的翡翠雕琢而成,比金子还要贵重,只有皇亲国戚、王公贵胄家才可能有这种宝贝。

射弓に使う弓懸だと仰いましたーー極上の翡翠を彫刻して作るから、金より貴重で、こんな宝物が持てるのは皇室の一族か王侯貴族しかない、と。

例7:他把我带到砂锅居饭庄,点了一个鱼头豆腐,让我吃。

その人はわしを土鍋の飯屋に連れて行くと、魚頭豆腐(ユイトウドウフ)[魚の頭をだしに豆腐を炊いた安い鍋]を注文してくれた。

例8:高密县令,就算他是老虎班出身,也不过是个戴水晶顶子单眼翎子的五品官[9]。

高密県の県知事なんど、たとえ、“老虎班(ライフ-バン)”[科挙の最高試験合格者の進士のうち、一時地方官をして中央の定員空きを待つグループ。将来中央の高官になるところから、その潜在威力を虎になぞらえた]の出であろうと、水晶の頂戴に一つ目の羽飾り[地位が高いと、一つ目の孔雀の羽飾りを制帽につけた]をつけた五品官に過ぎん[10]。

例5 中的《三堂会审》,是中国传统戏剧中的经典剧目名,另外“三堂会审”一词还指中国古代社会大理寺、刑部、都察院,3 个中央司法机关会同审理案件。 在这两个意义上,都契合此处情节,表层含义是孙眉娘所唱地方戏“猫腔”中《三堂会审》,而孙眉娘由戏文内容,即文化内涵联想到3 个“父亲”共现公堂的场景,《三堂会审》 一词对推动小说情节有重要作用。 译本中采取了“移植+音读+注释”的方式,注释内容意为“专指名妓和贵公子的爱情故事《玉堂春》中公堂审判的场景”,只翻译出了作为经典剧目名称的一层意义, 笔者认为对于不了解中国传统戏剧文化的日文读者来说, 这一翻译失落了另一重意义,也失落了《三堂会审》出现在这一情节中的部分契机。 在文学作品的翻译中,考虑译文的流畅性,可读性,在不得不加注的情况下,尽量简洁,这是很多文化信息失落的重要原因。

例6 采取了意译的方式,将“扳指”译为「弓懸」,虽然样子和材质都不同, 两者都是射箭时保护手指的工具。 但其实原文中的扳指是孙眉娘的公爹赵甲送给她的见面礼,不光是射箭时使用的工具,更多是一种翡翠饰品。日语「弓懸」则主要是指射箭工具。所以此处意译为「弓懸」,较难使译者建立起正确联想。

例7 中“鱼头豆腐”是中国传统特色菜,中国特色食物在这部小说中出现较多,如“大饼” “糖瓜”“糖球——葫芦——!瓜子——花生——!”“天津十八街的大麻花”“包子”“火烧”“豆腐脑”等,多采用“汉字移植+音译+注释”的方式。 对不了解中国特色食物的译文读者来说, 既传达了信息又介绍了文化。“鱼头豆腐”处的注释「魚の頭をだしに豆腐を炊いた安い鍋」,意为“以鱼头煮汤炖豆腐做成的便宜火锅”,除“汉字移植+音译+注释”外,还有增译了“便宜”,对读者理解作品情节有一定帮助。

例8 中“老虎班”采取了“汉字移植+音译+注释”的方式,注释为“通过科举考试最高级别考试的进士中,暂任地方官等待中央空缺职位的人。因为将来会升任中央高官,以老虎比喻其潜力之大。 (笔者译)”“带水晶顶子单眼翎子的五品官”处,“水晶顶子”和“翎子”,在前文出现时已有过注释,此处采用“直译”,只注释了初次出现的“单眼”翎子的象征性意义。

例5 至例8 中包括精神(历史) 文化(三堂会审)、物质文化(扳指、鱼头砂锅)、社会文化(老虎班、水晶顶子、单眼翎子、五品官)负载词。在物质文化负载词中生活生产工具的翻译中,出现了替换译法(扳指),即用译入语中等值词汇替换的直译方式,这类译法存在替换词的语言信息、 文化信息和原文不对等的情况。 此外同类词汇的翻译中也有“汉字移植(+)(长命锁、瓜皮小帽、长袍马褂、太师椅子)”的方式,根据语境、词语所负载信息在日语文化受众中的认知程度,辅以音译、音读、注释、增译等手段,充分重视了译文的可读性。 还有一点值得关注的是在音译中,有片假名“音译法(老虎班、鱼头豆腐)”,也有使用“音读法(三堂会审)”。

3 结束语

本文以莫言小说《檀香刑》中第一部分“凤头部”为文本, 比较分析了原作及其日译吉田富夫译本中的文化负载词, 可以看到吉田译本较多保留了原著中的文化要素,兼顾了文本特色和语篇功能。

在语言文化负载词翻译中,吉田译本多用“逐词直译(+)”的异化手法,根据必要辅以增译或简单注释,一定程度上重现了原作乡土气息重的语言风格,并兼顾了原文的形式、节奏、语气。

社会物质文化负载词翻译中, 可以看到文化信息在译入语文化中的认知程度(传播状况)和译文受众选择性认知的影响, 选择性认知是受众在接受信息时的选择倾向,影响其选择、阅读目的。饮食、穿戴等中国特色文化负载词多用 “汉字移植+音译+注释”的方式,保留了原文中浓郁的地方特色,契合了多数译文读者想要了解异域文化的心理。“扳指”“长命锁”这样中国特色生活、生产用具的翻译则较为灵活,根据该文化信息在译入语中的认知程度,有日语词汇替换法,也有汉字移植法、释译法等。

文学作品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策略不仅需要从译学角度思考,还要有传播学理论指导,兼顾译者的接受性,才能实现良好的传播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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