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玲
(四川外国语大学成都学院,四川 成都 611800)
中西翻译家和翻译理论家所处理的语言材料不同,所属的思想文化背景不同,即其涉及彼此不同的语言文化、翻译材料和思想体系,因此彼此之间在翻译实践和翻译理论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差异。而在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方面,中西不同的翻译传统必定受到各自所属社会文化传统的影响和制约,深深地刻上各自社会文化的烙印,显现出各自相关社会文化的特点[1]。
我国翻译界的文化学派认为:语言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同民族之间语言的交流,实质上是不同民族之间文化的交流。在语言的交际过程中,除了对语言本身的理解,不同民族的人对语言文化所负载的文化意蕴的理解也至关重要[2]。“必须对翻译(translation)这一术语有着全面和全新的理解:从仅囿于字面形式的翻译(转换)逐步拓展为对文化内涵的翻译(形式上的转换和内涵上的能动性阐释),因此研究翻译本身就是一个文化问题,尤其涉及两种文化的互动关系和比较研究。”[3]“译者的任务就不仅仅是从语言上再现原作,他要对目标语文化的构建做出自己的贡献。应该说,这正是所谓的‘文化学派’翻译研究者的一个重要使命。”[4]
英国著名翻译理论家苏珊·巴斯奈特认为:翻译绝不是一个纯语言的行为,它植根于语言所处的文化之中。翻译就是文化内部和文化之间的交流。在翻译研究的文化观中,文化是翻译的单位,不同文化的功能等值是手段,文化的转换才是翻译的根本目的。可以说,翻译是一种跨文化的转换,翻译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行为,所以翻译是一种“跨文化的行为”。“语言是文化这个身体的心脏,只有语言和文化之间相互合作活动,身体才能保持精力充沛。”[5]22语言是文化内部不可分割的部分,译者如果精通两种或多种文化,也就相应地精通两种或多种语言。
那么,所谓翻译,无非是两种语言之间的转换活动,通过一种语言转达另一种语言的文化信息,因此可以说任何翻译都离不开文化。中国翻译理论家张今对翻译的定义是:“翻译是两个语言社会(Language-community)之间的交际过程和交际工具,它的目的是要促进本语言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或)文化进步,它的任务是要把原作品中包含的现实世界的逻辑映象或艺术映象,完好无损地从一种语言中移注到另一种语言中去。”[6]这表明翻译的根本任务和重大意义正是进行文化交流,促进社会进步。
鲁迅说:“如果还是翻译,那么,首先的目的就在博览外国的作品,不但移情,也要益智,至少是知道何时何地,有这等事,和旅行外国,是很相像的:它必须有异国情调,就是所谓的洋气。”[7]那么,这里的“异国情调”指的是什么呢?显然,鲁迅指的不是在语言上的一味模仿翻译,而是指在文化上的转换和传译,要保留原文所蕴含的异域文化意象。这说明,不同国家和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异处理的妥当与否是翻译是否成功的关键。这就涉及文化在翻译方法归化和异化中的处理。翻译中的归化(Domestication)和异化(Foreignization),主要指的是翻译中介入文化因素时对文化的处理方法。达到“功能对等”和“文化功能对等”是翻译中归化和异化处理文化的基本原则。
在考虑文化翻译的同时,首先要对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汉语和英语作对比,我们就主要从心理文化和语言文化方面予以对比。
1.中国人重形象和悟性思维,而西方人重逻辑和理性思维。汉语的形象性、具体性和英语的功能性正体现了这种心理文化的差异。中国古代的甲骨文就是象形文字。如“人”(man)字像分脚站立,顶天立地的人的形象;“门”(door)字像左右两扇门的形状;“鱼”(fish)字是一尾有鱼头、鱼身和鱼尾的游鱼;“月”(moon)字像一弯月亮的形状;“日”(sun)字就像一个圆形,中间有一点,很像人们在直视太阳时,所看到的形态。汉语用词倾向于具体,常常以实的形式表达虚的概念,以具体的形象表达抽象的内容。如“噤若寒蝉”(keep quiet)、“藕断丝连”(have not cut off relationship completely)、“牵肠挂肚”(be full of anxiety and worry)和“归心似箭”(be very anxious to return home)。此外,汉语丰富的量词也体现了形象性。如“一支笔”(a pen)、“一朵花”(a flower)、“一棵树”(a tree)和“一辆自行车”(a bike)。而以上例子的英文表达体现出英语强调功能性和西方人注重理性思维的模式。
2.中国人重综合,西方人重分析。中国文化属于人文文化,重综合、重意会,崇尚群体意识、强调同一性,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把人与自然看成浑然一体。西方文化属于科学文化,重分析、轻综合,重概念、忌笼统,主张个人至上,强调人与自然的对立,人对自然的索取[8]。这两种思维方式的差异体现在语言中,形成汉语词义一般较概括,英语词义一般较准确的特征。如汉语里的“喝酒”,“酒”在英语里可以具体到wine,liquor,spirit,beer,rum,gin和alcohol;“搭车”的“车”在英语里也可以有多种表达,可以指vehicle,car,truck,lorry,cart,bus和taxi。如果要用英语表达“她是一个好人”,“人”在汉语里是个较笼统的词,而译作英语就必须明确“She is a goodwoman.”。再如,汉语里常说的寒暄语“你吃饭了吗”,汉语一般并不明确说是早饭(breakfast)、午饭(lunch),还是晚饭(supper),根据问话的时辰就能明白所指。但在英语里必须得具体表明,而且英语里还可指“brunch”(早午餐)。
3.汉语多使用对仗修辞的四字格。中国传统哲学思想提倡“中庸”,中正平和,不偏不倚,中国传统文化也以平衡匀称为美,这一传统的美学观念体现在语言上则表现为汉语里对仗的四字格。如“天造地设”(created by nature; ideal)、“翻天覆地”(a great and thorough-going change)、“排山倒海”(great in momentum and irresistible)和“四通八达”(extend in all directions)。
4.汉语重“意合”,英语重“形合”。在传统上,中国人信奉天人合一、重归纳推理、重暗示含蓄、重言简意赅,而西方的传统思想哲学重逻辑分析、重理性和抽象思维、重立论推理。因此,汉语重意形契合,而不注重形态或形式,句子结构就像一根竹子,层次分明,严密紧凑,所以称汉语为竹式结构(bamboo-like structure)。英语特别注重形态和形式,句子结构就像一棵大树,主干突出,枝叶茂盛,枝干多借助介词、连词、分词等连接手段层层搭架,所以称英语为树式结构(tree-like structure)。汉语重意合(parataxis)指强调逻辑关联与意义关联,不在意词语之间和句子之间的形式衔接。英语重形合(hypotaxis)指强调形式和功能。这一特点体现在句子结构上,汉语句子建构在意念主轴(thought-pivot)上,句子强调的是意义,重在意义的表达,不是结构。汉语句子中的主语并不十分重要,有的主语不明显,还有许多无主句(subjectless sentence),但并不影响句子意义的表达,句子意义仍然一目了然。英语句子建构在形式(或主谓)主轴(form-pivot)上,句子强调结构的完整,特别是要有主语和谓语,其他成分在结构形式完整的前提下也大多必不可少。英语句子中的主语就十分重要,大多数句子都有主语,主语的位置和表现形式对句子的意义至关重要,具备“一发牵动全身”的功能。
语用对比对翻译文化产生了重大的意义。中国传统的一些词语在英语里没有完全对应词,如阴、阳、抓周、闯江湖等,这就造成语用失效(pragmatic failure)。实际上,语用失效源于语用冲突(pragmatic conflict),而语用冲突的产生在根本上是由于文化冲突(culture conflict)。如“猫头鹰”在西方文化中象征智慧,可在中国文化中它只是一只夜间捕食的普通鸟,与智慧完全搭不上边。“蝙蝠”在中国文化中谐音“福”而被视为“福”鸟,可在西方文化中它却象征邪恶。同样,“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权势、高贵、尊荣的象征,又是幸运与成功的标志,可是在西方文化中,龙却是邪恶和暴力的象征。如果要将“望子成龙”译成英语“long to see one’s son become a dragon”,西方人就无法理解,只有加注译“win success in the world”,或者意译为“long to see one’s son succeed in life”来弥合中西文化上的差异。再比如,在广告或商业品牌的翻译上,也必须结合中西方的审美心理与文化。“芳芳牌牙膏”,汉语里的“芳芳”会让人产生美的联想,一位花容月貌周身散发香气的少女缓缓走来,可是如果英语音译为“Fang Fang”则会让西方人大惊失色,避而远之,因为“Fang”在英语里的含义指的是“狗或狼的长牙”(long sharp tooth,esp.of dogs or wolves)或者“蛇的毒牙”(snake’s tooth with which it injects poison)。“白象牌方便面”,“象”与“祥”谐音,所以白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象征吉祥、稳重、权威等,寓意美好,但如果英语译为“White Elephant”,寓意就完全变了,因为白象在英语里指“累赘、废物、大而无用的东西、贵重却有害的赠品”(possession that is useless and often expensive to maintain)。
翻译作为文化交流的工具,其核心问题是“异化”和“归化”。“异化翻译”(foreignizing translation)和“归化翻译”(domesticating translation)是实现文化转换的重要翻译策略。“前者主张译文应以源语或原文作者为归宿,后者则主张译文应以目的语或译文读者为归宿。”[9]翻译已不再仅仅停留在语言层面上,更涉及两种语言背后的文化转换。异化的翻译以源语文化为归宿,归化的翻译以目的语文化为归宿。
如何处理好这两者的关系呢?美国翻译理论家尤金·奈达的“功能对等”理论要求“原语与译语之间语言与文化的最大程度的对等”[10]。根据奈达的“功能对等”和英国翻译理论家苏珊·巴斯奈特的“文化功能对等”理论,如果文化的共性在理解上进行文化意象的移值不存在障碍,可直接将原语成语或比喻传译到译语中去;如果文化的个性存在冲突,原语和译语中成语和比喻的意象各不相同,从译语读者接受效果的角度考虑,可将原语文化的功能传译到译语文化中以达到功能等效的目的。所以,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应尽量在译语文化中找到与原语文化的对等功能。
“习语的翻译使我们进一步考虑到意义和翻译的问题,因为习语,如双关语,与文化紧密相连。”[5]30中西文化和语言中有很多表达完全一致的语句,给人鬼斧神工、浑然天成的感觉,用异化的方法处理中西文化都能够接受。如ivory tower,paper tiger,a castle in the air,to strike while the iron is hot和Walls have ears.在汉语中则说“象牙塔”“纸老虎”“空中楼阁”“趁热打铁”和“隔墙有耳”。而有些语句用归化的方法处理,英汉语之间虽说不上完全一致,但有异曲同工之妙,中西文化成功传译。如英语的成语“A drop in the ocean”类似汉语的“沧海一粟”;“to shed crocodile tears”类似汉语的“猫哭耗子假慈悲”;“New booms sweep clean”类似汉语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此类表达还有“笑掉牙齿”(to laugh off one’s head)、“乱七八糟”(at sixes and sevens)和“一箭之遥”(as a stone’s throw)。再如,关于中西文化移植有一个生动的例子。一个中国人去游泳,去了看看就回来了,原因是游泳池里人太多,水太脏,早该换了,那场景简直就像芝麻酱煮饺子。中国人熟悉芝麻酱煮饺子的情形,觉得这个比喻很别致、生动。但如果照直翻译,多数外国人都会不知所云,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芝麻酱和饺子是何物,更谈不上觉得这个比喻幽默了。可如果用归化的方法译成“It was packed like sardines.”,“sardines”指罐装的沙丁鱼,这个情形和“芝麻酱煮饺子”情形大致相似,都表示“人多拥挤”,在功能上两者是对等的,外国人就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然而,中西文化既存在文化的共性,也存在文化的个性,正因为文化个性的存在,中西文化之间的交流和异化的翻译方法才有了理论上的依据。除了前面提到的,还有很多例子成功地用异化翻译方法实现了中西文化之间的传译,达到功能对等。例如,“Man proposes,heaven disposes.”(谋事在人,成事在天)、“to praise to the skies”(捧上天去)、“to fish in troubled waters”(浑水摸鱼)、“to add fuel to the fire”(火上加油)和 “to be on thin ice”(如履薄冰);还有“时间就是金钱”(Time is money.)、“酸葡萄”(sour grapes)、“滚石不生苔”(A rolling stone gathers no moss.)、“一石二鸟”(to kill two birds with one stone) 和“条条大路通罗马”(All roads lead to Rome.)。异化翻译方法有利于中西文化和语言之间进行相互交流和渗透,促进彼此之间的交融。
我国许多翻译家、翻译研究者和文化研究者都比较重视文化与翻译的关系。王佐良说:“译者必须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化人。人们都说:他必须掌握两种语言,确实如此;但是,不了解语言当中的社会文化,谁也无法真正掌握语言。”[11]谭载喜说:“翻译中对原文意思的理解,远远不是单纯的语言理解问题。语言是文化的组成部分,它受文化的影响和制约。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对某段文字理解的正确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对有关文化的了解。对于译者来说,没有两种文化的对比知识,就无从谈起对语言文字的正确理解与表达。”[12]因此,译者不能只是从事着语言之间的转换,还要具有强烈的文化意识,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化人”。
综上所述,任何翻译都离不开文化,翻译和文化密不可分,实现文化转换是翻译的根本目的;进行文化交流,促进社会进步,是翻译的根本任务。中西文化的对比实现和促进了翻译中的文化转换,中西文化在心理文化和语言文化方面对汉语和英语的形成和发展,特别是对两种语言之间的相互翻译有着重大的意义,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而语用对比对翻译文化的意义也举足轻重。根据奈达的“功能对等”和巴斯奈特的“文化功能对等”理论,译者在采用归化和异化这两种翻译方法时,可进行文化意象的移植,要尽量将原语的文化功能传译到译语文化中,达到功能等效的目的。译者要有强烈的文化意识,要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