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伟伟
摘要:唯物史觀在当代社会的发展主要通过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得以表征。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哲学范式。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以历史思维为认知前提,突破自然主义的囹圄,阐明历史总体性的思维方式;以群众史观为应有价值,反对英雄史观为代表的个人主义,重视人民群众的历史地位;以共产主义为实践目标,批判资本逻辑指导下的资本主义制度,实现人类解放的现实使命。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唯物史观;历史思维;群众史观;共产主义
中图分类号:A81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2921(2023)01-0044-08
唯物史观作为马克思的重要遗产,一度被等同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绕不开的主题。早在马克思和恩格斯当年用唯物史观分析现实问题时,学术界对唯物史观的理解就存在经济唯物主义的倾向,其中以保尔·巴尔特的《黑格尔和包括马克思及哈特曼在内的黑格尔派的历史哲学》为代表,认为经济因素是决定社会历史发展状况的唯一原因。马克思无奈于包括巴尔特在内的学者并没有读懂他的唯物史观,恩格斯则批评道,“如果巴尔特认为我们否认经济运动的政治等等的反映对这个运动本身的任何反作用,那他就简直是跟风车作斗争了”[1]600,并提出历史合力论的观点予以反驳。然而,随着马克思恩格斯的相继逝世,受当时实证主义思潮的影响,第二国际内部尤其是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权威”的考茨基对马克思思想的实证化的解读和阐释,使得唯物史观的实证化理解甚嚣尘上。卢卡奇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论状况,重新思考唯物史观在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中的功能,明确唯物史观的历史性和科学性的价值。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特别是全球政治格局的变化,政治哲学越来越成为一门显学。对追求社会革命与人类解放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而言,政治哲学也就成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研究范式。唯物史观的理论价值和政治哲学的世界发展表明,唯物史观通过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表征当代精神,阐释社会现实,这就意味着,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成为唯物史观阐释当代社会发展的重要方式。关于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和唯物史观的关系研究理应成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重要议题。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本文认为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是唯物史观当代发展的重要形态,但不应将唯物史观等同于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即不应认为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是唯物史观在当代的唯一叙事方式。
一、历史思维: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认知前提
认知前提是某种理论或思想的认知方式和思维方法,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以历史性的思维方式,阐明和反思现代政治制度和人们的政治生活,以期实现构建共产主义的政治蓝图。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理论建构是在批判黑格尔政治哲学的基础上实现的。就黑格尔政治哲学而言,黑格尔政治哲学的思维方式是抽象的历史思维。黑格尔主张“法的基地一般说来是精神的东西,它的确定的地位和出发点是意志。意志是自由的,所以自由就构成法的实体和规定性。至于法的体系是实现了的自由的王国,是从精神自身产生出来的、作为第二天性的那精神的世界”[2]。在黑格尔看来,作为国家政治制度重要保障的法律是抽象的精神的存在,甚至整个政治国家都是绝对精神的产物,而国家是个人和家庭的现实根基,真正的历史是哲学的历史,历史是精神的发展,历史的目的在国家内部才能得以实现。这就意味着,黑格尔政治哲学的历史是绝对精神的历史,其思维方式是抽象的历史思维。就马克思政治哲学的超越性而言,马克思批判黑格尔政治哲学的抽象历史思维,坚持现实的具体的历史思维。他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披露了黑格尔政治哲学将家庭和市民社会理解为国家在观念上的想象的活动的观点,即黑格尔政治哲学把家庭和市民社会降格为观念的非现实性的因素。马克思揭开了黑格尔神秘主义的面罩后明确指出,实际的情况是,国家产生于家庭和市民社会的群体之中,“政治国家没有家庭的自然基础和市民社会的人为基础就不可能存在”[3]。马克思认为政治国家的基础不是抽象的观念历史和不切实际的思维活动,而是现实的社会历史,这即是说,在认知方式上,马克思扬弃了黑格尔思辨的历史思维,坚持现实的历史思维,这种现实的历史思维对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当代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思想价值。
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确立历史性的思维方式表明,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与唯物史观之间存在一定的内在关联。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能够具有现实的历史思维,既是因为黑格尔政治哲学抽象的历史并不能真正解决现实的社会问题,也是由于费尔巴哈政治哲学无法深入历史的那一度,还是基于马克思政治哲学要求改变世界的思想主旨。就黑格尔政治哲学抽象的历史思维并不能解决现实的社会问题而言,黑格尔政治哲学认为国家是绝对精神在有限的存在中彻底地实现的状态,世界历史也圄于绝对精神的疆域。这种仅限于精神内部自我运动、自我发展的政治活动和历史运动无法实现与现实的物质世界之间的互联贯通,也就无法真正解决现实世界的具体问题,这即是说,黑格尔政治哲学所确立的抽象的思辨的历史思维并不能够达到指导解决社会历史难题(尤其是涉及物质利益的难题)的目的。就费尔巴哈政治哲学无法真正深入历史中而言,虽然马克思一度批评费尔巴哈对政治相关内容论及太少,但我们也不难发现,费尔巴哈政治哲学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一反传统政治哲学将国家视为政治总体和主要政治形式的观念,将人作为其政治哲学的总体考察对象和内容,认为“国家是无限的、没有止境的、真实的、完全的、神化的人。国家首先是一个人,国家是绝对化的人”[4]。事实上,尽管费尔巴哈将其政治哲学研究的主题设定为人,但是费尔巴哈政治哲学通过直观的方式所把握的人,“完全缺失历史性的原理和社会生活的实体性内容,以至于这种哲学所能提供出来的东西,只是滞留于空疏理智之完全无内容的抽象—反思之中”[5]。这就是说,费尔巴哈政治哲学远未达到马克思政治哲学那样“深入到历史的本质性的一度中去”[6]的深度,也就无法真正实现作为类的人的复归的目标。就马克思政治哲学的思想主旨而言,马克思针对以往哲学家只能解释世界,无法实现改变世界的现实目标的历史事实,确立其政治哲学以改变世界为理论和实践的宗旨,以期创造更加美好的政治制度和社会生活。换句话说,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力求改变世界的目标,要求其理论必须具有穿透历史的深度和厚度,也就必然要求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确立现实的历史的思维方式。
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坚持唯物史观的历史思维,这里的历史不同于自然主义的历史,亦非黑格尔抽象的思辨的无人身的历史,也不同于波普尔所理解的历史主义,而是基于现实的人的活动的历史总体性思维。其一,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确立的历史思维不同于自然主义的历史。自然主义将人类社会的历史看作自然的产物,人类历史是自然的历史发展的结果,总之,历史本质上是自然的历史,自然决定历史发展的过程及其结果。针对自然主义的看法,马克思明确指出,“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7]516。历史既包括自然历史也内涵人类历史,两者相互钩联,难以切割。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反对自然主义的历史思维,批判自然主义片面强调自然环境对人类历史的影响作用,进而明确指出自然主义忽视了“环境是由人来改变的”事实,而这种自然主义的历史思维必然导致现实社会中的一部分内容“凌驾于社会之上”[7]500。这即是说,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认为,自然与人类社会是相互影响的,历史本质上是人类现实的实践活动的结果,因而是现实的社会的历史。其二,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确立的历史思维不同于黑格尔抽象的思辨的历史。黑格尔开创性地在庞大的形而上学构筑历史中研究社会现实,就黑格尔哲学的本质而言,黑格尔政治哲学是一种思辨的哲学,这种思辨哲学导致其研究的社会现实只能是观念性的存在。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政治哲学的遗产,只不过剥离了黑格尔政治哲学的思辨的神秘的外衣,表明“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7]526。马克思“颠覆”黑格尔观念的社会现实的创新性见解表明,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历史具有具体性和现实性的本质特征。其三,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所阐释的社会历史,并非波普尔等人理解的历史主义。历史主义(德文Historismus),在波普尔那里等同于历史决定论,他认为马克思的历史主义是历史决定论的,即简单地把马克思的历史主义理论概括为历史有其自身的运动规律,理解和把握了历史规律就能预知未来的论断,这明显是对马克思的历史主义理论的误解,事实上,波普尔对马克思的历史主义的批评是对教条化坚持马克思关于某些运动的论断的批评,其现实结果是波普尔本人成了教条化理解马克思的历史主义理论的人。其四,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强调现实的社会历史,坚持历史总体性的思维方式。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将具体的历史作为其自身存在的前提,认为黑人、纺织机和黄金等都是在一定的历史环境和具体的现实条件下才成为一定的社会关系,人们只有在具体的社会关系中才能探讨和规划社会及其现实。卢卡奇也将历史作为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重要标签,认为真正的历史是一种总体性的存在,这种历史就是人们在现实的社会中从事实践的历史,对现实的社会关系的研究和探讨离不开历史总体性的思维方式。
二、群众史观: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价值意蕴
人民群众和英雄人物是社会历史和政治理论的重要历史范畴,马克思将人民群众作为其哲学理论的价值主体和福利受众,认为人民群众是社会历史的缔造者和见证者,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坚持人民群众在政治国家中的历史地位和价值诉求,这即是说,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将群众史观作为自身理论的价值指向和历史动力。值得注意的是,群众史观是马克思在批判鲍威尔等人对群众历史作用的误判基础上确立的,这种批判集中体现在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神圣家族,或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著作中,即马克思批判以鲍威尔为代表的神圣家族对群众的“绝对的批判”,具体而言,就群众的性质理解,鲍威尔的绝对的批判“臆造出了绝对的‘一开始和抽象的不变的‘群众”[7]285,即鲍威尔所谓的群众是抽象的、绝对的和非历史的,实际上是脱离了现实的历史的存在。马克思则认为群众是在具体的历史活动中形成的,是现实的和历史的存在。就群众与历史的关系理解,鲍威尔将世界历史理解为批判的历史,“绝对的批判摒弃群众的历史并打算用批判的历史取而代之”[7]286,即鲍威尔将现实的历史进程理解为抽象的理论活动,认为这种理论批判活动是唯一的现实的活动,进而将历史进步的动力归结为思维的运动。马克思反对鲍威尔等人关于批判的思想的历史的理解,主张“历史的活动和思想就是‘群众的思想和活动”[7]286,“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7]287。就群众与精神的关系理解,鲍威尔认为群众是与精神相对立的存在,而精神的绝对合理性本质必然导致群众的非绝对性、非合理性和非进步性及其对精神的“背叛”,同时这种必然对立又使得群众的存在是绝对的,当然只是作为相对于精神而存在的绝对的固定不变的对立面。需要说明的是,鲍威尔消解了黑格尔将哲学家作为绝对精神在创造历史的运动完成之后事后反思的工具的设定,即在鲍威尔那里,哲学家已经从幕后跳到了前台,不仅是历史创造的参与者,更是历史的主创,他们“有意识地扮演世界精神的角色,进入目前的同群众的戏剧性的关系中,在深思熟虑之后有目的地发明历史和完成历史”[7]293。这里的哲学家不是别人就是以鲍威尔为代表的神圣家族。这就意味着,在鲍威尔看来,群众与精神的关系实际上就是群众与哲学家个人的关系,两者之间是对立的关系,并且这种关系构成了“现代的唯一的历史关系”[7]293。马克思批判这种将个人与群众相分离和对立的看法,主张不是某个人而是人民群众,才是社会历史的创造者,并且他们是在具体的社会中现实地而非抽象地创造具体的历史。这即是说,马克思主张真正的历史是群众的历史,人民群众是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价值主体,群众史观构成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价值意蕴。事实上,政治哲学本身并不会变得有价值,只有在它服务于经济价值或者社会价值的时候才会产生价值[8]。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以人民群众为价值主体,群众的社会属性赋予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以价值,这就意味着,群众史观使得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具有价值意蕴。
群众史观之所以能够赋予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以价值之维,原因在于,一方面,马克思将人类解放作为其人生不懈奋斗的目标,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理应以人类解放为其追求的价值目标,群众史观也就能够表征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价值意蕴。另一方面,历史是群众的历史,人民群众不仅是价值的主体,而且他们在创造历史的同时,也创造价值,群众史观也就能够构成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价值维度。就个人的价值追求而言,马克思毕生都在寻求实现人类解放的良方。中学时期的马克思就将人类的幸福与个人自身的完满作为职业选择的“标准”,并且个人自身的完满是通过为人类的幸福、为他人的完满而努力才能实现的,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的幸福是实现个人幸福的前提。值得一提的是,马克思在评价一个政治时代是不是最好的时代时,认为其中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国家元首是否“愿为人民造福”[9]。马克思批判黑格尔政治哲学的无力感,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就在于马克思认为黑格尔政治哲学的精神性本质无法在现实中真正实现全人类的解放。事实上,马克思正是在批判黑格尔政治哲学的唯心史观的虚幻性的基础上,发现唯物史观及其现实性根基,在此认知基础上,以期实现人类解放的目标,这就意味着,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是以人民群众的幸福为理论目标和价值导向,换句话说,群众史观内含着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价值意蕴。就现实的社会历史而言,人民群众是价值的主体,人民群众在实践活动中根据自身的需求与事物之间形成一定的价值关系。人民群众既是价值的创造者,也是价值的享有者,还是价值的评价者。事物的价值需要人民群众去创造和实现,事物的价值大小也需要人民群众去评判。按照学者赵汀阳的观点,现实的人类历史表明世界本质上是一个坏的世界,因为世界至少存在“人性自私和资源稀缺”[10]的缺陷,现实中并不存在我们向往的极好的世界和国家,极好的世界没有价值可言,没有价值,人的生活也就没有了意义,坏的世界存在的各种问题也就需要进行政治哲学的研究。就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理解,人民群众不仅仅是政治国家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政治制度的制定者和决策者。人民群众是国家的主人,国家是人民的国家,而不属于某个人或某个利益集团所有。政治国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只有得到人民群众的认可,其制度才能得以执行和实现,人民群众才是真正赋予国家权力和价值的存在。群众无法认同的国家制度,迟早都会被群众抛弃和推翻。
表征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价值之维的群众史观,既不同于黑格尔政治哲学的英雄史观,也不同于尼采的超人哲学,其在现代社会政治中表现为人民民主专政。其一,马克思主义群众史观不同于黑格尔的英雄史观。黑格尔政治哲学将国家理解为精神在有限的物质世界的全部实现,一个国家乃至一个时代的伟大人物是“实践的政治的人物”,“他们的行动、他们的言词都是这个时代最卓越的行动、言词。伟大的人们立定了志向来满足他们自己,而不是满足别人。假如他们从别人那里容納了任何谨慎的计划和意见,这只能够在他们事业上形成有限的、矛盾的格局。因为他们本人才是最懂得事情的,别人从他们学到了许多,并且认可了,至少也是顺从了——他们的政策”[11]。在黑格尔政治哲学看来,英雄人物是脱离人民群众的,他们不需要听取群众的意见,他们是“世界精神的代理人”,他们需要听从世界精神的声音和力量,而且他们并没有什么幸福和快乐可言。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反对黑格尔英雄史观的唯心主义本质,认为人民群众才是世界历史和政治国家的真正缔造者,国家元首不是“世界精神的代理人”,而是人民群众的“代理人”和“公仆”,而且英雄人物将群众的幸福作为衡量自身幸福的指标。其二,马克思主义群众史观不同于尼采的超人学说。尼采反对包括黑格尔在内的基于理性精神的西方传统政治哲学思想,要将人的感性、身体重新拉回到人们的视界中心,认为“要以肉体为出发点,并且以肉体为线索”,“肯定对肉体的信仰,胜于肯定对精神的信仰”[12]178。“灵魂是肉体某一部分的名称”,精神是“肉体的工具”[13]。尼采的超人就是对西方理性形而上学将人的本性规定为理性,并以此确立政治价值的否定,海德格尔将尼采的超人阐释为“作为完成了的主体性的最高主体”[14],在尼采看来,他们是“未来的‘地球主人。——一个崭新的、巨大的、建筑在严酷的自我立法基础上的贵族政体,这个政体将使哲学强人和艺术家的暴君意志立足千年——高等的人类”[12]215-216,这时候,“‘人类不是目的,超人才是目的”[12]137,而超人自我立法的基础和手段是他们的道德。这就是说,尼采的超人思想主要侧重的是价值观层面,这就带有明显的精英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色彩,这正是马克思主义群众史观所批判和摒弃的内容。其三,人民民主专政是马克思主义群众史观在现代国家中的表现及其实现。关于向共产主义过渡时期的政治状况,马克思明确表示,“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15]445是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国家形式。这就是说,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认为,代表人民群众利益的共产主义过渡阶段的国家政权应该是人民民主专政。作为广大人民群众的无产阶级应该是国家的主人,换句话说,国家政权应该维护和保障人民群众的权利和利益。
三、共产主义: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实践旨归
实现共产主义是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实践目标,是一代又一代的马克思主义者的理想追求。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理想是通过对资本逻辑的批判确立起来的。马克思恩格斯当年就批判了资本逻辑支配下的资本主义社会,时至今日,资本对全球经济的控制尤为深入透彻,经济全球化的社会状况使得我们仍然无法摆脱资本逻辑的阴影和影响,从这个意义上理解,我们依旧与马克思是同时代的人。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对资本逻辑的批判主要是基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考量和对共产主义社会的理想愿景。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社会本质上表现为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剥削与统治,为了扬弃这种剥削和统治,即扬弃资本主义就是要扬弃资本主义私有制。资本主义私人占有虽然极大地发展了社会生产力,却扼杀了人的本质,异化了人的劳动。事实上,马克思就是基于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状况的认识,提出不同于“反动的”“保守的”和“空想的”社会主义的真正的共产主义,认为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个性都能得到全面的发展和实现。列宁在借鉴吸收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基础上,不仅重视将其与本国国情有机结合,提出了适合本国国情的共产主义阶段理论,而且提出了具体的实现共产主义的方案。从前者看,考虑到俄国革命和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不同,列宁所建构的政治哲学坚决反对不切实际地将俄国国情与西欧国家相比附,他在强调俄国革命的国际意义时,认为“国际意义是指我国所发生过的事情在国际上具有重要性”[16],并不是事件在局部或某一国所具有的意义。而在基于俄国发展实情上,列宁提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级阶段、高级阶段等论断,为落后国家共产主义的实现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参考。从后者看,在推动俄国共产主义的发展中,列宁在《关于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的基本任务的提纲》中将如何推动实现共产主义第一阶段目标概括为三大任务:推翻剥削者;争取全体劳动者的支持;使除了无产阶级、资产阶级之外的其他阶级保持中立,这就为俄国共产主义的实现提供可执行的方案。邓小平在借鉴吸收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共产主义论述的基础上,坚持从我国国情出发,从实际出发,提出了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社会主义本身是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而我们中国又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就是不发达的阶段。一切都要从这个实际出发,根据这个实际来制订规划。”[17]这就为中国路线方针、政策的制定提供了基本遵循,也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理论。
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之所以臻于实现共产主义,既是共产主义理论的主旨体现,也是政治哲学的本质要求。就共产主义的主旨而言,共产主义即自由人的联合体,实现人类的自由解放是其最终的价值旨归。其实,实现人的自由,或者说对自由的向往是自古以来人类社会的终极理想,也是古今中外哲学家们探讨的重要话题。苏格拉底崇尚“德性即知识”的自由,在他看来,自由的实现是通过德性知识的获取来达到的,“不重视最美好的事情,只是竭尽全力追求最大快感的人,和最蠢笨的牲畜有什么不同呢?只有能自制的人才会重视实际生活中最美好的事情,对事物进行甄别,并且通过言语和行为,选择好的,避免坏的。”[18]黑格尔追求绝对精神的自由,他认为主观精神和客观精神的局限性,需要通过绝对精神加以统一才能实现,绝对精神是对个体的主观精神和国家的客观精神的扬弃,只有绝对精神才能够实现主客体的绝对同一,只有绝对精神才能实现真正的无限的自由。而庄子则追求无待的逍遥自由,在他看来,真正自由的境界即“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19]的境界。马克思也重视自由,其自由思想与人的解放紧密联系在一起,在他看来,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自由联合体的实现,即共产主义的实现才是人类自由的真正实现。就政治哲学的本质而言,政治哲学就是探讨什么是好的生活和政治制度,如何过上好的生活和政治制度的一门学问,亦即是说,政治哲学就是通过反思现实的生活及政治制度的不足,探究实现“好的政体以及正义的秩序”[20]的一门学问。就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来说,好的社会和好的政治状态就是共产主义。之所以说共产主义社会就是马克思孜孜以求的良好社会,原因在于在这样的社会中,不仅人们的权利能够得到保障,而且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就前者看,共产主义社会的公务员对法律负责,对人民负责,人民的自由、权利能够得到切实保障。恩格斯认为,自由的首要条件就是所有公务人员的公务活动都应该“遵照普通法向每一个公民负责”[15]414。这就是说,只有在这样的社会,人民的权益才能够得到保障。就后者看,在共产主义社会,人们不再需要仅仅为了维持自身的生存而工作,而是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无固定时间、无须在某个固定的部门劳动,这就是说,人们可以自由从事自己的劳动和事业,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和生活。
作为现代政治哲学重要形式的共产主义理论,既不同于施特劳斯欣赏的自由民主制理论,更与希特勒主张的法西斯主义理论殊途陌路,这即是说,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坚持的共产主义理论有其特有的理论存在方式和特点。就共产主义理论的主要特征而言,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认为,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和人们的精神境界普遍高尚是实现共产主义的基本特点。每一次社会形态的更替都继承了上一个社会形态所发展的社会生产力。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是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要求实现共产主义的物质基础保障。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表明生产力的发展在社会历史发展中占据着决定性的地位,只有实现高度发展的生产力,才能保障人们基本的生活需求,才有可能使人们在从事物质生产活动的过程中真正享受劳动。文化是民族进步和发展的灵魂性存在,人们普遍具有高尚的人格品质表明这个民族或国家呈现出高度发展的文明状态。人们高尚的精神品质是生产力高度发展的结果,也是其重要表现特征。就共产主义的目标而言,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主张共产主义就是要消灭异化劳动,消灭阶级对立,消灭剥削压迫,消灭私有制,实现全人类的解放。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批判,表现在其对资本主义制度下作为表现形式的异化劳动和作为经济制度的私有制的批判,即马克思指出,资本逻辑下的异化劳动“不仅表现在结果上,而且表现在生产行为中,表现在生产活动本身中”[7]159。这就是说,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人的劳动的异化存在于劳动活动的始终和方方面面,共产主义就是要消灭这种存在于劳动过程始终的异化,一句话,就是要消灭私有制。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是人类史前史的最后一个发展阶段,也是存在阶级对抗的最后阶段。换句话说,共产主义是真正开启人类历史,到了共产主义,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对立不复存在,整个社会阶级都将消失,也就不存在阶级压迫与剥削。每个人都能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共产主义“是人的解放和复原的一个现实的、对下一段历史发展来说是必然的环节”[7]197。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在给卢格的信中明确指出,“私有制的消灭和共产主义决不是一回事”[1]8。事实上,消灭私有制只是实现共产主义的前提条件和必要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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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development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in contemporary society is mainly represented by Marxist political philosophy. Marxist political philosophy is the philosophical paradigm of Sinicization of Marxism. Marxist political philosophy takes historical thinking as its cognitive premise, breaks through the stranglehold of naturalism, and clarifies the thinking mode of historical totality. It takes the masses-centered view of history as the due value, opposes the individualism represented by the heroes-centered view of history, and attaches importance to the historical status of the masses. It also takes communism as the practical goal, criticizes the capitalist system under the guidance of capital logic, and tries to achieve the realistic mission of human freedom and liberation.
Keywords: Marxist Political Philosophy; Historical Materialism; Historical Thinking; Historical View of the Masses; Communism
責任编辑:任德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