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生产网络与金融化相统一的政治经济学分析

2023-05-30 01:15刘越
学理论·下 2023年1期
关键词:金融化社会主义

摘 要:二战后尤其是冷战结束以来,新自由主义思潮引发了生产集中趋势的退化,使得全球生产网络和金融化相统一的孪生关系逐渐演化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枚“硬币”的“一体两面”。二者的对立统一,已成为全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主要矛盾。这一矛盾的上升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充分利用商品、货币和资本形式的必然结果,而二者相统一的实现是以全球范围内技术变革、劳动组织变迁以及从全球到地方的社会空间范围内生产网络吸纳小生产方式为路径的。进一步地,这一现实矛盾的运动引发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危机和蜕变,给出了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主导的社会形态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可能。

关键词:全球生产网络;金融化;新帝国主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变革;社会主义

中图分类号:F03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3)01-0075-06

21世纪以来,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主导的全球政治经济波谲云诡:一方面,经由全球生产网络的蔓延,美國次贷危机引发的金融滑坡,导致全球范围内的金融海啸与经济衰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生命力遭到质疑[1];另一方面,全球新冠疫情大流行的冲击,引发美国股市的崩溃和全球生产网络的失灵,放大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治理无力,给全球经济治理带来新挑战[2]。可见,全球生产网络和金融化的统一,构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内在矛盾充分发展,进而引发危机和蜕变的现实路径。这也正是基于二战后乃至冷战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演化的历史逻辑而出现的。

20世纪后半叶,新自由主义思潮指导下国家垄断资本的私有化,使资本主义国家权力与生产组织逐步脱钩。作为金融资本的银行资本在国家权力控制下执行产业资本职能[3],银行资本转化为金融化资本,并不再返回生产过程的趋势正逐步走强。产业资本与银行资本也再度分离,形成诉求相反的利益集团,进一步剥离了国家权力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控制力。资本主义进入最高阶段的帝国主义后,其充分发展的集中趋势反而停滞了。因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开始统一于全球生产网络的产业资本扩张与金融化的剥夺性积累的结合,中心国家的金融化渗透与向外围扩张的生产网络构建,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一枚硬币”的“两个面”,引导着世界经济的演化并对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产生深刻影响。

现有文献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扩张和金融化相结合的研究较多,并形成以下三种观点。第一,全球金融化论[4]。强调金融化作为一种独立的趋势,以其自身更为剧烈的价值增值特性向全球扩张,并通过全球生产网络等具体形式将全球范围内的生产行为进一步结合,进而促进全球化金融化市场的一体化。第二,全球价值链论[5]。强调以中间品贸易和服务贸易兴起为代表的全球使用价值生产的新现象,推动了全球经济一体化,而金融活动作为服务贸易的子类型,从属并嵌入于全球价值链的动态。第三,新帝国主义论[6]。强调全球生产网络与金融化,共同作为工具,使新帝国主义国家对全球范围的外围国家进行控制,并展开价值剥削形成积累。实际上,金融化与全球生产网络都作为相对成熟的分析范式,各自亦有翔实的理论传承。金融化研究在个人生活[7]、企业运营[8]与社会运行[9]等层面逐步递进,全球生产网络研究也是从经典国际分工[10]到新国际劳动分工[11],再从全球商品链[12]到全球价值链[5]的理论研究逐步深入。这都将为全球生产网络与金融化相统一的研究提供充分借鉴。虽然现有研究已现雏形,但也存在着不足。其一,多数研究聚焦在二者相统一现象;其二,对机制的分析较为零散和单薄,且过于工具主义与功能主义;其三,对社会空间范围的生产方式分析不足,对技术基础和劳动过程表现的生产方式的联系分析有待深化。

由此,本文将尝试在给出全球生产网络与金融化相统一的理论逻辑后,从生产方式的三重含义[13]出发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变革视角的全球生产网络和金融化相统一的实现机制加以阐释,并力图以其矛盾运动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现状与前途。

一、全球生产网络与金融化相统一的资本演化动力

全球生产网络和金融化相统一,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充分利用的商品、货币和资本形式各自内在蕴含的矛盾运动而自然演化的结果。

第一,劳动力商品是使用价值和价值的矛盾体[14]。劳动力是商品的特殊形式,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特有的商品形式。劳动者通过出卖劳动力获得工资以弥补劳动力价值,而资本家获得劳动力的使用价值,即能够与资本家的生产资料相结合生产出劳动力价值的同时还能够产出一个剩余[14]。一方面,劳动者获得劳动力的价值以求维持其劳动力的再生产,而劳动力商品价值作为历史的、道德的范畴[14],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具有不同的内容,随着资本积累与经济社会演化而具有丰富的趋势;另一方面,资本家具有不断控制劳动者充分利用其使用价值以获得更多剩余的倾向,通过改进技术以生产相对剩余价值引发必要劳动时间缩短而使工资率下降,同时通过劳工套利剥夺本身可能属于工资部分的价值[15],进而引发劳动力商品价值的转化形式工资的下降趋势。从这一矛盾出发,一方面,劳动者力图实现工资的增值保值,而让渡一部分货币工资的使用权使其进入金融市场,并通过消费信贷手段以获得更多的劳动力再生产的消费基金[16],使金融资本向金融化资本的转化具有更丰富的货币基础;另一方面,中心国家的劳动者,自发结成工会以抵制资本的劳动过程控制并向资本家议价以力图促进工资的合理化。劳资矛盾的加剧,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向外围国家扩张的重要动力[11]。资本寻求更具劳动力优势的生产区位,向外围地区产业转移和资本输出,资本主义的全球生产网络开始出现。

第二,货币是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的矛盾体[17]。货币从金属货币到信用货币演化,乃至过渡到数字货币后抛弃其实体形式,始终具有价值尺度与流通手段两大基本职能。金属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是为满足交易需要而成为流通手段,其实物形式金属同时也是其价值的锚定物,而具有稳定的价值尺度。然而,随着流通扩张的需要,信用货币与主权货币成为资本主义商品和资本流通主要载体。一方面,信用货币乃至主权货币的价值锚定物不能够维持货币品质[18],资本主义国家过度使用货币政策润滑扩张流通手段以刺激经济的常态化,使得超量发行主权货币而通货膨胀成为趋势,其价值尺度就因流通需要而不稳定;另一方面,价值尺度的稳定,需要维持货币的品质和价值,需要在货币流通、货币资本流通和借贷资本流通的过程中维持货币总量的稳定,但这难以满足资本积累与经济社会演化的需要。从这一矛盾出发,一方面,作为货币持有者的劳动者和资本家都力图实现其货币品质的稳定,金融手段的套期保值成为重要路径,使得部分参与金融活动的货币持有者的货币价值和品质得到维护,金融活跃而金融化得到推进;另一方面,中心国家的货币、货币资本和借贷资本流通的供给出于积累需要而超量增发,以其国际货币权力向更广阔的地理空间流动[19],成为其具体形态转化为世界货币的重要动力,生产过程实现的资本积累就有了全球扩张的趋势,可能使其流通手段职能与货币供给充分匹配,有助于维持货币价值稳定。

第三,资本是价值增值与平均利润率下降趋势的矛盾体[20]。资本是一种过程[17],价值增值是其唯一目的,而平均利润率下降规律限制了价值增值的物质上限。资本通过使用一切手段增值,进而实现积累以扩大再生产,促进其新一轮价值增值。但在剥削率相对稳定的前提下,资本出于技术控制的需要引发有机构成提高导致平均利润率下降,限制了价值增殖过程。一方面,价值增值是资本及其人格化的资本家的天然使命[14],另一方面,平均利润率下降趋势的自然规律引发资本价值增殖受到限制,资本的天然使命和自然规律存在矛盾,由此资本就成为价值增值和平均利润率下降趋势的矛盾统一。从这一矛盾出发,一方面,中心国家的劳资矛盾和生产条件变化使资本的价值增殖遇到平均利润率下降的瓶颈,生产过程向劳资关系更缓和与生产条件优越的地区转进[21],进而寻求高效的价值增值与更大的利润空间;另一方面,处于发达国家的资本生产过程已不再是最优的增值手段,而利用从发达国家兴起的金融市场的收入再分配,则有助于部分资本继续瓜分剩余价值乃至劳动力价值[22],既有资本主义国家的资本和劳动力参与金融市场以求投机增值的部分,也包括外围国家在资本的生产过程带来的工业化所游离出的新价值。

所以,商品、货币和资本形式的利用虽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取得历史成就的关键,但这三种形式的内在矛盾也决定了全球生产网络和金融化的结合性充分展开。那么,现实的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实践中,全球生产网络和金融化相统一的经济事实与理论表现将是如何,生产方式如何得以成为解释全球生产网络和金融化相统一的实现机制,本文将尝试予以考察。

二、全球生产网络与金融化相统一的生产方式路径

根据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分析,生产方式是在劳动资料起决定作用的物质技术条件基础上[21],以劳动过程中劳动者利用生产资料的组织形式[23]为核心,在社会空间范围内利用生產条件[24]的方式方法。即生产方式包含技术、劳动过程和社会空间三重含义[25]。二战后尤其是冷战以来至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变革,就是由技术革新的推动,带动劳动力市场的弹性化和自由化[26],促使更多小生产方式被纳入全球生产网络[27],加速攫取金融利润的历史进程[22]。

第一,世界范围内广泛的通信、交通运输和能源利用技术的革新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变革提供内生动力,成为全球生产网络和金融化相统一的物质技术条件。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演化史就是一部技术爆发史。二战后的资本主义“黄金时期”为技术创新提供了研发环境,也为消化二战期间跃进的军事技术转化为生产力提供土壤[28]。至今,经历了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洗礼,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主导的技术基础,从电气化走向数字化和信息化。其一,能源利用上,电气时代使生产力的控制较蒸汽时代更精确,电流的微调实现了标准化与大规模生产[29],第三次科技革命使电力的生产从原始的水力火力来源,过渡到对核能、风能和太阳能等新能源,能源的转化和利用效率提升,得以拓展大规模生产的边界,也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继续变革创造了特殊生产条件。数字化平台条件下,以比特币等虚拟数字货币为代表的新型金融化锚定物概念也相伴而生[30]。其二,通信技术上,第三次科技革命和较长的大范围和平时期,使得世界范围内的海底光缆和通信卫星网络的构建成为现实,数字信号的电话通信以及互联网技术的广泛应用,缩短了全球资本生产和流通过程的时间和距离,有助于流通费用降低和流通时间缩短,为全球金融市场无缝对接的瞬时交易提供现实工具。其三,交通运输上,管道运输成为能源传输的主流,铁路运输的密度和强度增加,港口和空港的大规模建设为海洋和航空运输提供一般生产条件[25],国际远洋运输的速度和容量提升,航空运输的广泛应用,使得国际多式联运成为更高效的国际商品流通机制,以国际商品大宗交易为现实交易基础的期货市场也就逐渐繁荣,成为国际金融市场的重要补充。

新物质技术基础的逐步确立,提升了资本和劳动的机动性[31],以计算机为核心的系统工程机器体系成为占主导地位的劳动资料形式,也为资本主义劳动过程内部的劳动组织变革提供新契机。

第二,世界范围内的劳动力市场自由化和国际产业后备军的形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变革提供劳动组织基础,为全球生产网络和金融化提供统一的劳动条件。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演化史就是一部劳动过程控制史。科学管理的泰勒制[32]在美国的确立为生产方式演化提供新方向,以去技能化控制的科学管理为精神的流水线福特主义催生大规模生产[33],与二战后较稳定的经济环境相配合。直至今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劳动过程控制不断强化,导致劳动力市场不断弹性化和自由化[26]。一方面,从以美国为代表的中心国家劳动力市场看,工会组织力量使工人暂时具备和资本议价的能力,劳动过程控制遇到瓶颈,资本凭借其沉淀在固定资本中分解劳动过程的技术,向外围转移寻求更为廉价和易控制的劳动力即国际产业后备军[11],中心国家的劳动力面临失业风险,失去资本的劳动力结成的工会组织也失去存在必要。资本以其在技术上的机动性,通过全球劳动者的间接竞争消解了工人的对抗,工人阶级松散为原子化个人,参与劳动过程的形式逐步弹性化。劳动力再生产出现瓶颈,使其通过储蓄基金的金融化[34],参与金融投机为其简单生存寻求新的消费基金再分配。另一方面,从外围国家的国际产业后备军看,分布在全球的小生产劳动者,以灵活的形式参与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劳动过程中,以传统雇佣形式参与生产过程,却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弹性化形式就业,甚至成为“幽灵劳动”[35],与中心国家的自由化劳动力同等竞争,却面临更低的劳动待遇,也同样面临被迫从属于金融化的命运。

劳动力市场的自由化与雇佣的弹性化,丰富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变革的价值基础,进一步深化了劳动力商品化和产业后备军扩张的逻辑,为更为广阔的社会空间范围内的生产方式变革提供张力。

第三,世界范围内的地方生产网络,对小生产方式的吸收及其全球生产网络的嵌入,为全球生产网络和金融化提供统一的社会空间条件。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演化史就是一部资本的空间拓荒史。对外贸易和世界市场为资本攫取更多剩余价值提供蓄水池[36],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也通过全球生产网络,利用地方生产网络在竞争机制中摧毁并收纳小生产,确立其世界范围内的统治。一方面,从全球生产网络塑造并牵动地方生产网络,资本扩展并依托生产者和购买者驱动的全球生产网络,凭借其机动性寻求全球范围内最优的生产区位,其间必然要考虑地方性制度、法律、文化、传统等社会条件对可行技术和劳动过程的影响[27],形成参与国际分工的具体生产方式,从而推动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变革的道路安排,形成当地特色的地方生产网络[21]。然而,地方生产网络内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融资需求日益紧迫,对建立与全球金融市场相联结的金融化机制安排起到推波助澜作用。另一方面,从地方生产网络摧毁并吸收小生产方式看,不同地方生产网络内对生产条件要求差别很大,但存在具有最优生产条件的资本[37]。掌握不同条件的资本在竞争和淘汰中分化,一些仅要求取得低于平均利润率乃至成本价格就得以维持其再生产的资本经过竞争筛选,其存活下来的部分虽能维持生存但积累较为单薄,增殖能力弱而规模始终较小,成为与其他资本进行竞争和议价的过程中处于劣势的“小型资本”[38],而经过竞争淘汰而游离出的资本恢复货币形式则可能进入金融市场而参与金融化的进程。

全球生产网络对地方生产网络的塑造进而引发小生产方式分化,在更广阔的社会范围内拓展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生存的空间,为其在全球范围内确立其统治提供社会基础。

然而,只要民族国家的地方性经济体存在,地方生产网络的嵌入就将与全球生产网络保持距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小生产方式的摧毁与吸收的传导机制就会不畅,资本发挥作用的空间就存在限度[13]。与国家权力天然保持距离,也正是新自由主义的鲜明属性[39],资本权力就很难克服这一限度。但全球生产网络与金融化的相统一,作为当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体两面”的主要矛盾,伴随着外部冲击其运动将為生产方式的演化带来新的前途。

三、全球生产网络与金融化相统一的现实矛盾运动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演化变革是当前世界经济的主要矛盾,而全球生产网络和金融化是这一矛盾的两个主要方面。前者体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社会属性或公共属性,使大面积的小生产方式消失而带来阵痛,也有助于在全球范围内创造更高的劳动生产力;后者则体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私人属性,虽能活跃经济并融通资本,但放任了资本的无序扩张并可能使危机的爆发更为激烈。二者共同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走向终点指出路径,也为当代资本主义经济的演化多样性提供依据。

其一,金融化克服全球生产网络,将引发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系统性危机。

根据马克思的分析,生产过程中的活劳动创造价值,为资本的扩张带来积累[28]。金融化作为资本实现剥夺式积累的收入再分配的典型形式,使资本自觉游离出生产(劳动)过程。金融化的个别资本增值显得相对轻易,免去了经营和管理生产过程压力与流通过程实现剩余价值的风险,加之一般利润率下降趋势,在个别资本尤其是“小型资本”层面,金融化也具有克服生产的天然倾向。金融化的无序扩张与金融化资本的增加,使得金融化的经济系统内价值增值流入的合意速度未必能通过依附于实体经济的生产(劳动)过程得到保障,则金融利润率走低,终会因某一债务链条的断裂导致整个金融化的经济系统崩溃即金融爆炸[40]。同时,金融系统的价值增殖流入难以为继,也多因外部系统的剧烈冲击,暴露金融化经济系统的整体脆弱性,危机和崩溃的频发并经全球生产网络传导引发金融海啸,这可能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出现新的变革调整,甚至局部消亡。

金融化克服全球生产网络以及外部冲击下发生危机的表现,以金融危机和新冠疫情流行下的经济治理无力为代表。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源于债务链条的断裂,美国凭借其处于全球生产网络中的核心地位与国际货币权力,通过量化宽松向外围地区以虹吸增殖价值的形式输出金融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全球扩张形成的生产网络成为金融化收入再分配的工具。几次量化宽松的信用货币放水,将亚太众多地区的房地价抬高[41],日常生活的金融化甚嚣尘上[7],同时以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为代表的半中心和半外围地区受到金融化渗透的趋势更加凸显。2020年新冠疫情蔓延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更是一时瘫痪。根据《国防生产法》,虽然美国总统有权紧急要求私营企业生产国防产品并控制经销,但此前美国政府希望通用汽车公司能生产几万台呼吸机救急,但企业认为成本太高,谈判居然破裂[42]。抗疫物资的生产能力陷入无力使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疫情国的同时,美国股市更是史无前例地十天之内熔断四次,约3万亿美元作为虚拟资本的流通手段而消失。产业资本家的损失也因此尤其突出,法国奢侈品巨头路易·威登集团总裁贝尔纳·阿尔诺(Bernard Arnault)在3月12日夜晚损失最多95亿美元,第一季度个人损失高达370亿美元;硅谷钢铁巨头特斯拉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ElonMusk)的净资产在3月16日减少约40亿美元,此前一个月内更是累计损失超过120亿美元[43],若非在国家权力强制下关闭了纽约证券交易所来抑制金融滑坡,美国金融化引发的经济衰退将更激烈,去生产过程的中心国家将陷入更深的经济治理危机。外部冲击下,金融化克服全球生产网络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危机,也将可能引发资本家阶级本身的进一步分化、解体与集中。

其二,全球生产网络克服金融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将继续充分发展,孕育带有社会主义因素的新特征。

根据马克思的分析,资本也力图无限制地发展生产力[17],而全球生产网络则带来可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扩张,不光为其生产过程提供充足的国际产业后备军,还得以积累更多可供资本更新的物质资料。资本被限制往金融化领域流动就可能固定在生产过程中,生产便得以继续扩张以力图无限制地发展生产力,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变革储存新的能量。在半中心半外围地带,全球生产网络克服金融化,会促进工人阶级在机器体系的装备下节约更多的劳动时间,资本的社会属性克服私人属性就能够使剩余劳动时间更多地向工人阶级的自由时间转化,使工人可能自由而全面地发展[44]。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克服新自由主义占主导地位的生产网络,强化了国家承担社会职能的能力[24],资本的剩余得以可能社会共享[25],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就得以潜在孕育带有社会主义因素的新特征。

全球生產网络克服金融化,以瑞典等社会民主主义国家财富差距与收入差距的分化,以及不发达社会主义国家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历史成就的继承为主要代表。一方面,瑞典作为北欧社会民主主义国家的重要代表,自外于两次世界大战,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自由而充分发展的典型。其内部财富分配不均,2019年瑞典的财富基尼系数高达0.867,然而其收入分配较公平,虽然初次分配基尼系数高达0.5左右,但收入分配基尼系数仅0.3左右,其内部收入再分配调整起到了均衡分配的作用[45],凭借其高税收和福利对其来自全球的剩余价值进行本国范围内更为公平化的再分配,同时医疗、教育等少数关乎社会福利的领域则由公有经济控制。瑞典金融业风险控制能力亦不低,主要银行的不良贷款率常年保持在1%左右[46],致使其不至于金融化地出现收入的二次集中以及收入与财富再分配状态的趋同,回避了金融化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充分发展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在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前提下,充分利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成就,参与全球生产网络的同时并提升对外直接投资在经济中的地位。随着利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深入与充分,中国的平台经济出现垄断以及金融化的可能,制造业企业也出现从事金融活动的趋势[47]。但随着资本无序扩张监管的强化,所谓“脱实向虚”趋势得到遏制。在资本的社会属性克服私人属性的斗争方面成就突出,也较好地抵制了以美国为核心的中心国家输出金融化压力的系统性风险。

四、结语与展望

本文基于生产方式变革的视角,考察了全球生产网络与金融化相统一的资本演化动力、生产方式路径和现实矛盾运动。全球生产网络和金融化相统一的孪生关系是利用商品、货币和资本等具体形式的逻辑结果,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变革是全球生产网络和金融化相统一的实现机制,并且二者的统一推动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演化与走向历史终点。展望未来,本文认为:

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主导的社会形态向社会主义的过渡路径是多样化的。资本主义的充分发展实现向社会主义的过渡,为此,其国家政权将不断通过改革缓和其内在矛盾。生产集中趋势不断将生产力推向更高水平,同时不断扬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私人属性并终以带有社会主义因素的道路安排逐渐取代,最终引发社会形态的更迭,这一量变的缓慢过程指明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走向历史终点的必然。资本主义的生产集中迈向帝国主义以充分发展的道路上,其矛盾激化引发动荡可能会引发革命,而确立社会主义的社会形态。但实现具有本国特色的发达社会主义,要充分利用资本的生产方式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的积极功用,以达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充分演化的等同效果,以最终确立社会主义。虽然实现社会主义的过程存在差异,但却殊途同归。

另一方面,金融化与全球生产网络相统一的孪生关系将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主要矛盾始终伴随。然而,全球生产网络存在地理和民族国家的阻隔,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终将无法吸纳小生产方式而走向终点;金融化给生产(劳动)过程的平均利润率下降趋势提供了新的出路,相对延缓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矛盾爆发的时限,但通过金融系统的空转带来的风险扩张,无法避免新帝国主义矛盾危机的爆发。在全球生产网络与金融化相统一的矛盾运动中,无论二者哪一方最终克服对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走向终点都具有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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