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兴超
【关键词】整体取向;文言文单元教学;学习任务;资源开发;教学评价
长期以来,文言文单元教学多重积累而轻全篇,重言语而轻文化,重单篇而轻单元,重文本意而轻编者意,重理解而轻传承,重讲授而轻活动。一言以蔽之,文言文教学存在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现实偏向,陷入了局部思维的泥淖,缺少整体取向。
整体取向,源于“整体论”。“整体论”一词最早出现于英国哲学家斯马茨(J. C. Smuys)1926年出版的著作《整体论与进化》。他阐释了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即使累积了各部分,也绝不能达到整体,因为整体远比部分之和大。”[“1] 整体”的术语后来在教育界使用,并引发了20世纪80年代“整体教育”的思潮。1990年6月,在美国芝加哥召开了第一届整体教育国际会议,发表了阐述“整体教育”理念的《芝加哥宣言》。整体教育认为知识是相互联结、相互依存的,“强调学习过程中知识结构的整体性、突出知识间的丰富联系,以促使学生获得良好的认知结构并促进知识与方法的迁移”[2]。整体取向的教学精髓是:广视角,强关联,深学习,真能力。文言文单元教学重整体取向,可以让静态的割裂的知识相互交融、彼此连通。笔者基于统编教材八年级上册第六单元的教学观察与思考,试谈文言文单元教学整体取向的精神追求与行动阐释。
一、目标:“要到哪里”的价值追问
文言文单元教学,应谨遵文本意,还是遵照编者意?目的是积累言语知识,还是理解文化?应驻足传统,还是放眼现代?应重视理解,还是注重传承?“要到哪里”,决定着文言文单元教学的航向,也决定了课堂教学应选择怎样的价值取向。
1. 单篇与单元
本单元由《〈孟子〉三章》《愚公移山》《周亚夫军细柳》《诗词五首》组成,其单篇主题指向详见表1。通过单元导语,我们很容易发现单元的核心指向是品格与志趣,也即君子品格。
两相对比,不免会产生这样的疑惑:用传统的单篇教学的方式来教,是否符合单元核心指向?从单元的视角来看,君子品格是否仅限于此?如果我们着眼于单元整体取向,对君子品格内涵的理解可能会更加透彻。
2. 言语与文化
王元华在《百年文言文教学的反思与重建》中这样总结:“文言文教学习惯了述而不作,听现成的词语解释、现成的文言知识讲解与归纳、现成的翻译、现成的中心思想和写作特点分析,很少去分析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整个文言文教学弥漫的是一种简单识记、重复记忆、知识至上的教风与学风。”[3]他进而概括其弊端的三种典型表现:繁复、琐碎,单调、雷同、枯燥,缺乏整体感。
言语是文化的微小细胞,而文化才是篇章的精髓所在。如果文言文教学搁浅在言语积累上,或者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字字翻译、句句落实上,岂不是舍本逐末?陶渊明所言“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不仅是阅读的精神追求,更应成为文言文教学的精神追求。由此观之,整体取向十分重要。
3. 传统与现代
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化,即便是文化同源的精神母题,在不同时代,也会有不同形式的发展变化。文化没有一成不变的,文化所生存的土壤變了,其所具有的文化内涵、人们的认识、审美的情趣等都会随之而变,这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历史学家何兹全曾说:“就以儒学为例,孔子死后,儒有十家,家家不同;汉儒尊孔,汉儒已不同于孔;宋儒又不同于汉儒;现代又有新儒学,新儒学既不同于宋儒,也不同于汉儒。但是,他们是一条传统,一条大河。”[4]他还说:“文化发展,好像一条河流,自源头一路往下滚流,沿途条条小河前来汇合,然后成为滔滔滚滚的大江。”[5]
我们若以宏阔的视野来审视文化,可能会有一系列的发现:传统烛照着现代,现代也反哺着传统;遵从传统和立足现代,同样重要。文化的生命力和迷人魅力,正在于知往而鉴来,继承并发展。比如,《〈孟子〉三章》中的三篇短文都指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种君子志向当时并不被君王所接纳,那现在的人们愿意接纳并付诸行动吗?再如,周亚夫在细柳营中的君子表现,在今天的日常生活中行得通吗?如果教学时只是一味地宣扬传统,而漠视现代,不能用整体取向的眼光来审视文化,那便是盲人摸象。
4. 理解与传承
叶圣陶先生曾言:“一些古书,培育着咱们的祖先,咱们和祖先是一脉相承的,自当尝尝他们的营养料,才不至于无本。”[6]叶老说的便是文化的理解与传承。与理解相比,传承重要得多。理解是价值体认,传承是行为自觉。理解体现在精神上,而传承体现在行动中。显然,传承要比理解困难得多。比如,在巨大的困难面前,落实愚公移山的精神远比理解愚公移山的精神要难。同样,在物质条件优越的今天,葆有忧患意识远比理解忧患意识要难。因此,文言文教学从“理解”走向“行动”,才算真正吸收了文化的精髓,这恰恰需要整体取向的思维。
二、资源:“凭何到那里”的内容取舍
说到“凭何到那里”,很多教师总是下意识地想到教材,将教材奉为课堂教学的金科玉律。文言文单元教学的真实现状正是:在那几篇课文里打转,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不禁让我们思考:教材与课标是什么关系?教学资源是否仅限于课本资源?是否需要对教材进行二次开发甚至多次开发?如果需要,开发的路径有哪些?教学资源与课堂空间又是什么关系?教学资源与学生经验如何有效衔接?这些问题,都有赖于整体取向的系统性思维。
1. 课标与教材
《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 年版)》(以下简称“新课标”)指出:教材选编要“贯彻国家课程改革的精神,全面落实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要求”[7]。由此来看,教材承载着课标的理想,是落实课标的工具。换言之,课标是精神母体,教材是资源载体。理解了这一点,就有利于我们把握课标精神,吃透教材意图。新课标的教育理念是:“围绕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充分发挥其独特的育人功能和奠基作用,以促进学生核心素养发展为目的。”[8]教材的意图正是落实这一理念。教材无非是个例子,这个例子和那个例子没有本质的差异,只有优劣之别。经典的范例很多,而教材容量有限,不可能穷尽所有,这就为教学资源的开发预留了广阔的空间。
2. 资源与空间
新课标明确提出:“要从核心素养形成和发展的内在规律出发,紧密结合语文教材内容,选择有利于组织和实施综合性实践活动的优质资源,构建开放多元的教学资源体系。”[9]这给我们三点启示:第一,教材是课堂教学的重要依托;第二,教学资源需要选择、开发、融入、统整和优化;第三,立体丰富的资源库是学生学习的重要保障。
正因如此,统编教材通过“阅读提示”“思考探究”“积累拓展”“补白”等助学系统和“综合性学习”板块多方面地提供课外文言资源。比如,本单元《愚公移山》后的“积累拓展”在练习题中直接引出“歧路亡羊”“詹何钓鱼”“造父学御”“鲍氏之子”“九方皋相马”等寓言故事,其目的是以单元文本为中心,建设学习资源库,拓展学习空间。
资源库的开发和建设有三条基本路径。一是以单元主题为中心,以课内文本的关联文本为半径进行开发。比如本单元,用《愚公移山》引出《列子》中涉及君子品格的故事,用《周亚夫军细柳》引出《史记》中有关周亚夫的其他故事或其他君子的故事。二是以单元主题为中心,统整教材中的相关资源。比如九年级上册综合性学习“君子自强不息”可以直接融合教材中涉及君子“品格与志趣”的文本,也可以跨单元、跨文体统整。三是以单元主题为中心,自由开发。比如从《诗经》《论语》《孟子》《墨子》《左传》《世说新语》《资治通鉴》等典籍中选取有关君子品格的文本。文本资源库的开发和建设,以培育核心素养为旨归,以宏阔的视野拓展学生的学习空间。
3. 经验与储备
资源库的开发和建设不能漫无边际,资源的取舍还与经验和储备密切相关。经验通向直接的生活认知,而储备则连通间接的阅读积累。它们与单元主题共同构成了学习资源库开发和建设的三道边界线。这三道边界线有内在的开发逻辑:单元主题为一级边界线,学生的生活经验为二级边界线,学生的阅读积累为三级边界线。以本单元为例,文本资源库的开发应始终围绕“君子品格”这一主题,与此无关的内容均不属于开发的范畴,理应先行摒弃。此外,与学生的现实生活和认知世界关联度较小的内容,尽量少用甚至不用。最后再看文本资源能否激活学生的阅读积累,能激活的优先选用,不能激活的则酌情取舍。越過了三道边界、经过了三次筛选的文本,为学习资源库的开发和建设提供了坚实保障。
三、任务:“如何到那里”的策略选择
资源库只提供了学习的载体,怎么学才是最重要的。传统的策略是课堂提问,这种方式以知识为导向,容易导致课堂教学碎片化,且学生始终被动接受,学习积极性受到压制。而整体取向的单元教学有三个得力助手:任务、活动、情境。通俗地说,任务是做事,活动是怎么做事,情境是怎么把事做得更好。有了这三个得力助手,能更好地引导学生到达学习目的地。
1. 任务与知识
一提到任务,总有教师质疑:难道问题不是任务吗?的确,问题是有任务指令的,但这里所说的任务,并非指向学科知识的任务,而是指向解决问题能力的任务。总的来说,这样的任务是复杂化的、综合性的、项目式的,是与生活息息相通的。以本单元为例,孟子为什么认为公孙衍、张仪不配称为大丈夫,在孟子心目中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此类只是指向学科内容的问题,而非指向核心素养的任务。“学校特邀请你参加‘翩翩君子推荐活动,请用推荐语的形式推荐你心中的翩翩君子。”这就指向了综合性问题的解决:学生要理解君子的内涵,了解君子的人格范型,并且要有一定的知识储备。这里的知识只是解决问题的重要载体,并非学习的全部。让学生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学习知识、运用知识,才是整体取向课堂教学的精髓。
2. 任务与活动
活动是做事的方式和策略。比如上述任务,“用推荐语的形式推荐你心中的翩翩君子”就是活动形式,它为学生完成任务提供了抓手。整体取向的单元活动形式有很多,比如:问卷调查,人物访谈,举办演讲,诵读比赛,征文活动,画思维导图,举行辩论赛,撰写颁奖词,拟写序言,制作策划书,完成调查报告等。但活动不能流于形式,不能为活动而活动,它必须指向学科内容,体现学科特征。还如上述的写推荐语,推荐对象和推荐理由指向文本内容,用推荐语的形式指向表达能力,这都是语文学习的范畴。概而言之,活动有自己的边界和属性。即便是跨学科学习,也要清楚“自家的田”和“别人的园”之界限。活动内生于任务,任务赋予活动以使命。只有优质的活动,才能激发学生的好奇心和探求欲,才能让学生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习得能力、提升素养。
3. 任务与情境
在解决问题、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常会出现这样的尴尬局面:惰性的知识、强指令的活动和困难重重的任务,互不往来,很难产生化学反应。而情境就是最好的催化剂。以上述任务为例,加上情境后,任务变为:“进入青春期,小雯每天都很关注自己的容貌。有些同学在网络平台上对其冷嘲热讽。为此班级举办‘翩翩君子推荐活动,班主任想请你为大家推荐一位翩翩君子,请用推荐语的形式完成。”显然,情境赋予学生以角色,让学生自然地沉浸在特定的情境中,积极思考,调动经验,想方设法寻求解决问题的良策。可以说,情境是极佳的实践场域,它能拉近学生与任务的距离。情境虽可虚拟,但重在与学生的生活经验相关联,能激发学生的探求欲。
4. 任务与任务
整体取向的文言文单元教学,设计的任务不是单一的,而是以组合的形式出现。任务和任务之间讲究层次性、逻辑性和统整性。比如本单元,围绕“君子的品格与志趣”主题,分三个任务进行探究:任务一,翩翩君子我推荐;任务二,翩翩君子我颂扬;任务三,翩翩君子我践行。三个任务都包含于“翩翩君子校园文化行”的主题活动中。从内容上说,三个任务各有侧重,彼此衔接,由内涵探究到精神感召,再到身体力行,呈现出螺旋式上升的特点。从课型来说,阅读与写作紧密结合,相互照应,读写一体。
四、评价:“是否到达那里”的衡量标准
评价“是否到达那里”,传统方式是同行或专家评价。只有跳出一元化的窠臼,建立科学多元的测量标准,评价才能从混沌走向清明。评价应该秉持怎样的立场?课堂是谁的舞台?指向学业质量和过程性评价的作业,该如何设计?它何以培育学生的语文素养?有效的测评工具有哪些?又如何展开测评?新课标特别强调“评价的过程性与整体性”,“评价主体的多元与互动,以及多种评价方式的综合运用”。[10]这都需要用整体取向的育人理念。
1. 立场与舞台
学科育人的主阵地在课堂。然而,教师独语式的阅读分析长期占据着课堂。它有两大典型特征:刚硬和居高临下。“在很多文学课堂上,学生(读者)的感受和体验完全被搁置一旁,教师们成了代读者。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灌输式的教学方法,使得学生(读者)失去了与作品交流的内在动力,剥夺了学生(读者)对文学的好奇心,使学生失去了自我发现的机会。”[11“] 学生解读和教师解读一旦相左,教师就搬来一干援兵——写作背景、名家解读、作者话语等资料,从气势上压倒学生。教师成了文本解读和课堂话语的专权者。”[12]这就是典型的教师立场。课堂成了教师话语主导的舞台,而非学生成长的场域。
浙江师范大学李润洲教授认为:“作为对教学的事先筹划,指向学科核心素养的教学设计是以育人为本的教学设计,其着眼点需要从‘教师之教转变为‘学生之学。”[13]这正是课堂教学改革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无论是教学设计,还是教学评价,都应秉持学生立场,把学生置于舞台中央。
2. 作业与素养
按照新课标的要求,指向学业质量和过程性评价的作业,意在“用少量、优质的作业帮助学生获得典型而深刻的学习体验”[14],“教师要以促进学生核心素养发展为出发点和落脚点,精心设计作业”[15]。就学习过程而言,作业分前置性作业、过程性作业和后置性作业,都要“紧密结合课堂所学,关注学生校内外个人生活和社会发展中的热点问题”[16]。作业设计要“加強综合性、探究性和开放性,为学生发挥创造力提供空间”[17]。
比如本单元,前置性作业可设计为:
请以小组合作的形式,查阅、了解“君子”内涵的流变,列举各时期的典型代表,然后在班级汇报交流。
其目的是在单元学习之前,让学生先获得整体性认知,不陷于记背琐碎的文言知识的泥淖。
过程性作业可设计为:
君子散发着迷人的人格魅力,其精神一直被人们所颂扬。可君子并不容易做,现实生活中的真君子鲜有。请和你的同学一起探究背后的原因,将探究成果以调查报告的形式写出来。
其目的是让学生在学习的过程中始终用思辨的、整体取向的眼光来审视君子和自我。
后置性作业可设计为:
理想的君子品格有哪些类型?请你组织一个编辑小组,先遴选相关文章,然后分类编辑,为每一辑命名,最后汇编成册,并为册子撰写序言与后记。
其目的是让学生从整体上理解和认知君子的人格范型。
三种设计都不仅限于文言知识和课内文本,而是由课内走向课外,由课本指向生活;都是为了激发学生探究的热情,让学生在实践探究中获得新鲜的、典型的、深刻的学习体验;都是为了凸显从“教程中心”向“学程中心”转变,让学生在解决问题和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提升语文素养。
3. 工具与测量
评价离不开科学的测量工具。整体取向的文言文单元教学,常常需要使用量表。新课标指出,“应提前设计评价量表、告知评价标准,引导学生合理使用评价工具,形成评价结果”[18]。量表是目标设定与结果评价的重要依据和标尺。量表设计需要考量三个问题:量表谁来做?量表怎样做?量表如何用?
先看量表谁来做。传统的观点是由教师来做。教师作为平等中的首席,可以邀请专家、其他教师、学生等共同参与,而不是凭借一己之见。做量表时,人员组成、权威系数都需要科学的考量。比如上述后置性作业:可邀请出版社编辑做专家,组内老师当教师代表,既有学生自评,还有同学他评。其人员组成以及权威系数见表2:
再看量表怎样做。制定量表,是为了避免测量的主观化和随意化。量表的质量决定着测量的可信度,而量表的质量取决于两大变量——项目评分和权重占比。以上述后置性作业为例,项目评分包括类型划分、文章质量、分类标准、子集名称、序言后记、排版装帧等,权重占比就是参与人员所占的比重。由此,可制定如下量表(见表3):
最后看量表如何用。教师组建团队研制量表后,即组织相关人员进行评价。评价的过程,就是再认知的过程。教师要特别珍视学生的元认知(自评和他评),要“对同伴评价进行再评价,提出指导意见,引导学生内化评价标准、把握评价尺度,在评价中学会评价”[19],促使学生在评价中不断提升和完善自我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