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高
摘 要:今本《天问》恐非屈作原貌,其中有三处错简。这三组错简,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完整性,而且错简接排之处的上下内容均具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如果将此三处错简回归原处,全篇就层次井然,条理清楚,这应当是屈原《天问》原貌。
关键词:屈赋;《天问》;层次;错简;原貌
Research on the Errors in the Book of “Tianwen”
Zhou Binggao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This Journal,Baotou,Inner Mongolia,014035)
Abstract:The current version of “Tianwen” might not reflect the original content as intended by Qu Yuan,as it contains three instances of textual errors.These three sets of errors,in terms of both content and form,possess a relative independence and completeness.Additionally,the content above and below where these errors are located has noticeable similarities.If these errors were to be corrected and placed back in their original positions,the entire piece would have a clear structure and be well-organized,which is believed to be the original appearance of Qu Yuans “Tianwen”.
Key words:Qu Yuans works;“Tianwen”;Structure;Textual errors;Original content.
王逸《楚辞章句》曾对今本《天问》一诗的结构做过一个判断,曰“其文义不次序”。[1]85由于王逸此著是流传至今的最早的一部研究楚辞的专著,地位崇高,故其后二千多年来楚辞学界绝大多数人,包括不少楚辞名家,都认同王逸此说。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屈原是众所共认的大诗人,其《离骚》诸篇,不管是长篇还是短诗,均条贯缕晰,层次井然,犹如名珠瑰宝,熠熠生辉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宝库之中,为什么唯独《天问》一诗竟有“文义不次序”这一瑕疵呢?尽管清代以来曾有一些骚学名家为之翻案,林云铭甚至称今本《天问》“一气到底,序次其明,未尝重复,未尝倒置”。[2]74但毕竟矫枉过正,显得绝对,不能赢得更多学者的认同。然而,如果一直给这篇奇气逼人独步千古的杰作扣上“文义不次序”的帽子,显然也是不公正的,故清人胡文英对此做过一个解释,曰:
屈赋中多有错简,缘古者竹帛分裂,师承各异,遂失正定。[3]10
此处“屈赋”当指《天问》,语较中肯,可惜简略,未能说清今本《天问》中哪些内容属于错简、这些错简又如何复正,等等,因此,胡氏此语仍不能真正为屈原翻案。
楚辞研究的基本任务是帮助或引导读者看懂楚辞,理解作品所表达的思想感情,从而在潜移默化之间升华自己的思想、情操。既然今本《天问》给人以“文义不次序”之感,也就是说,广大读者看不懂《天问》,那么,作为楚辞研究者就有责任将其中“不次序”的“文义”理清。故作此文,以企恢复屈原《天问》原貌。
一、今本《天问》恐非屈作原貌
从屈子作《天问》到王逸著《楚辞章句》,时间长达四百多年。《天问》流传曾经转过无数人之手,大略如下。
屈原当年作《天问》的情况是:
屈原放逐,忧心愁悴,彷徨山泽,经历陵陆,嗟号昊旻,仰天叹息,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僪佹,及古贤圣怪物行事,周流罢倦,休息其下,仰见图画,因书其壁,何而问之,以泄愤懑,舒泻愁思。[1]85
据此可知,屈原《天问》原文是“书其壁”上。庙宇祠堂之壁不可能久长,所以壁书《天问》尽管是屈子原作,但也不可能据此长久流传。
《天问》流传过程,汉代之前是:
楚人哀惜屈原,因共论述。[1]85
由此可知,楚辞,包括《天问》,曾经长期在民间流传。此处“楚人”是泛指,并不能确定其具体人数,但由于年代很长,可想其人数不会太少。另外,越到后来,“因共论述”的媒介肯定不是“壁书”,而应该主要是“简书”,有时可能还是口耳相传。
汉代情况是:
至于孝武帝恢廓道训,使淮南王作《离骚经章句》[1]48
逮至刘向,典校经书,分为十六卷。班固、贾逵复以所见改易前疑,各作《离骚经章句》,其余十五卷,阙而不说。[1]48
传到王逸——
复以所识所知,稽之旧章,合之经传,作十六卷章句。[1]48
以上资料至少说明以下两点:一是“壁书”《天问》成为“简书”《天问》后的400多年间,曾经转过无数人之手传抄;二是传抄过程中因“竹帛分裂”,重新“横联”接续之时因“师承各异”而有“改易前疑”之事,于是就产生了胡氏所谓的“遂失正定”。既有“改易前疑”“遂失正定”之事,证明王逸“稽之旧章”而成的今本《天问》,恐怕已非屈子原貌,至少有部分内容可能已与原作有了出入,因此,“文义不次序”的帽子不能轻易扣到屈原头上。
二、今本《天问》有错简
东汉蔡伦之前的书契多编以竹简。《后汉书?蔡伦传》载曰:
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4]2513
王逸亦是东汉人,故他所说的“旧章”自是简书无疑。又,秦火之后,先秦古籍大多焚毁,汉人用竹简重新写出。如,《文选》孔安国《尚书》序云:
(汉)鲁共王好治宫室,坏孔子旧宒,以广其居,于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
以所闻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定其可知者,为隶古定,更以竹简写之。[5]638
那么,汉人的书简究竟是怎样的呢?清人段玉裁曾引汉人蔡邕等学者之语曰:
“策,简也,其制,长者一尺,短者半之。其次,一长一短,两编下附札,牒也,亦曰简。编、次简也。次简者,竹简长短相间排比之,以绳横联之,上下各一道。一简容字无多,故必比次编之,乃容多字”……郑注《礼》云:……蔡氏云长者一尺,短者半之,此汉法如是……服注“左氏”云,古文篆书,一简八字。《汉志》刘向以中古文校今文《尚书》,古文简有二十五字者、有二十二字者,是简之长短不同而字数不同也。[6]85-86
蔡邕亦是东汉人,他们所说的汉代书简情况应当可信。既然竹简是“以绳横联”,而丝绳时间一长自会断裂,一旦断裂,重新“横联”,由于“师承各异”,前后排比就可能有出入。此即所谓“错简”。
据载,不少古籍都有错简。如,朱熹《大学章句》有云:
旧本颇有错简,今因程子所定而更考经文,别为次序,如左。[10]5
还如,清人王念孙《广雅疏证自序》云仅其一书就纠正古籍中“先后错乱者”达百二十三处。[11]这说明古籍中出现错简是平常事,因此,《天问》有错简是正常不过之事。
对于《天问》错简,曾引起不少学者注意。如,前清屈复就曾研究过,而且还试图重新恢复屈原《天问》原貌,可惜他由于没有真的看懂《天问》,所以不但没有恢复屈作原貌,反倒将《天问》改得乱七八糟、面目全非。如,他居然将记述商人先祖的“该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等诗句混入夏启事迹之中。又如,从“桀伐蒙山”到“得两男子”这24句明显是诗人含义深远的三组对比,而屈复却未看懂诗人的精心设计,胡乱拆散,将“厥萌在初”等12句混入“问地”一层中。还如,从“白霓婴茀”到“何以迁之”这16句本是描写周代中兴之主少康的衣饰,但屈复却亦将此胡乱排入“问地”一层中,等等。即使如此,但毕竟屈复恐是最早注意到今本《天问》错简的学者,故功不可没。近人郭沫若对《天问》错简的态度很有意思。1942年时,他否定《天问》有错简,甚至刻薄地讽刺屈复说:
王逸早就说它‘文义不次序,更有妄作聪明的人说它是错简,替他另行编辑了一个次序的……这些真是活天冤枉他还说,《天问》这样的杰作“怎么能说成‘文理不通,见解卑陋来呢?”可是,到1953年,他却又写道:
脱简窜乱的情况,在这篇诗中,更特别严重……这篇诗的次序很零乱,必须加以整理。
他甚至斥责“倾向于反对《天问》的整理”的人“这毫无疑问,是封建思想的孑遗”为此,他专门作了《天问》今译,对《天问》的错简进行所谓的“整理”,可惜他这项工作也做坏了。可能是由于缺乏深入研究,他胡乱插排,也像屈复一样将屈子的杰作《天问》改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令人不忍卒读。不过,这两个例子也说明,《天问》存在错简一事已经得到不少学者的认可。
三、今本《天问》错简概况
20世纪80年代,我曾用十年光阴研究《天问》层次,认为《天问》之文,主干层次清楚有序,而且大部分层次内部的小层次也清楚,只是在探问历史的那一层次内存在前辈学者所说的“错简”问题。1989年春,我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写成《<天问>层次》一文公开发表。当时还健在的骚学大家姜亮夫先生看到此文后曾在病榻上口述一信给我,对我的研究成果给予热情鼓励,甚至提出要看我的照片。此后三十余年来,我又不断深入研究《天问》的层次,特别是对其中的错简问题,又有若干新的认识。我认为今本《天问》共有三组错简,并自认为上述结论比屈复、郭老等前辈学者的研究成果更合诗意,所以愿将新的研究成果交付发表,以请方家指正。
“天问”,向天发问:问天、问地、问古、问今。因此,《天问》全篇显然可分四大层次:
问天(从篇首至“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问地(从“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至“羿焉彃日,乌焉解羽”),
问古(从“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至“易之以百两,卒无禄”),
问今(从“薄暮雷电,归何忧”至篇末)。
“问天”一层中的小层次十分清楚:先问造化以前(12句),次问天体形成(12句),末问日月列星(20句)。
“问地”一层中的小层次也十分清楚:先问鲧禹治水(24句),次问山川地理(24句),末问动植怪异(20句)。关于“问地”开篇这24句,郭沫若先生曾认为是“错简”,从而移之“问夏”一层开头,并与“鲧之评价”一层杂糅在一起。他显然没有看懂屈原的艺术匠心,因为他这一窜改,“问地”一层就显得平淡无奇了。
“问古”一层中的主干层次基本清楚:先分述夏、商、周三朝历史,后做总结。但此大层中有三组错简。
第一组:问夏朝历史,基本是按时间先后排列,但禹娶涂氏、启益争国、羿浞动乱之后本应紧接少康中兴(含少康衣饰),而羿浞动乱之后却突然插入鲧之评价(8句),这显然是不合理的,而如果将此8句移至禹娶涂氏之前,文理就十分贯通了,由此可判断这8句当是第一组错简。
第二组:少康中兴之后的24句(从“桀伐蒙山,何所得焉”至“孰期去斯,得两男子”),并非按时间先后排列,而是按逻辑顺序排列,特别是舜、尧、女娲、吴“两男子”等人之事均与夏朝之事无关,尽管林云铭等学者为之辩护,以为此“皆逐段中错综衬贴,反击旁敲,原不分其事迹先后” [8]74,但明眼人一看即知此乃强词夺理。因为这三组精心设计的、十分整齐的理性对比,实在与诗人对夏朝历史那激情洋溢的探问连接不上,故可判断此24句是第二组错简。
第三组:在问周朝历史一层中。其前问商朝历史一层开篇讲商朝创建元勋成汤伊尹,而紧接回忆成汤之前的商人远祖简狄、王亥、王恒和上甲微。“昏微际遇”之后又讲成汤伊尹和伐桀之事,可知此层采用的是倒叙手法,层次基本清楚。问周朝历史一层亦时间先后排列,条理十分清楚:武王伐纣、昭王成游、穆王周游、幽王覆灭、齐桓身杀。但是,其后38句,从“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至“何感天抑地,夫谁畏惧”一层讲了三件事:商末君臣、后稷出世和商周换代。显然此与上述历史顺接不上,而且问商朝历史若只问到汤伐夏桀,然后直接便问周武王“会朝争盟”,这似乎显得十分突兀,但若将“彼王纣之躬”等38句移至“不胜心伐帝,夫谁畏惧”之后、“会朝争盟,何践吾期”之前,这样就比较清楚地交代了商周换代之际的事。同时这更可判断这38句是第三组错简。
以上,屈原依次探问了夏、商、周三代兴亡之事,但这不是目的。游国恩先生批评王逸等人以为“《天问》仅为纾愤写忧之作,未免皮相之论也”。[7]8此言得之。屈子作《天问》果然有“以泄愤懑,舒泻愁思”之意,但绝不仅止于此。屈子立意更高,他问天问地问古问今,惑古疑今,其真正的目的是怀疑历代君主和那些“圣贤”们视为金科玉律的宇宙生成观和天命观,暗示当时楚国革故鼎新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因此,《天问》探问夏、商、周三代兴亡之事,绝非仅仅为叙事而叙事,他真正的目的是通过对众多史事的叙述,综合上升到哲理的高度。这也就是从“皇天集命,惟何戒之”至“易之以百两,卒无禄”一层的真正用意。
王逸《章句》解读“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这4句诗曰:“言皇天集禄命而兴王者,王者何不常畏慎而戒惧也”[1]330“言王者既已修行礼义,受天命而有天下矣,又何为至使异性代之乎?”[1]330这4句诗是理解《天问》层次的又一个关键之处。因为屈子在探问了夏、商、周三代历史后用这4句诗设问:究竟为何有如此历代兴亡呢?其中有哪些规律可循呢?游国恩先生评论这4句诗时说:“此综束三代兴亡之事,而深慨之也。”[7]429先生可谓慧眼识珠,一语中的。总之,此层已非叙事而是说理,采用的自然是逻辑推理。从“初汤承挚,后兹承辅”到“易之以百两,卒无禄”这20句,实际是三组对比,蒋骥分析得好:前8句是一组对比,实际是讲贤才向背的重要性;中8句说是一组对比,讲天意不可知;末4句这组对比是讲人事不可料。[8]105-107后两组对比是从反面证明贤才向背的重要性。无独有偶,前边从“桀伐蒙山,何所得焉”至“孰期去斯,得两男子”这24句亦是三组对比(即第二组错简),又是蒋骥分析得好:桀以妇人亡,舜以妇人兴;商纣宠妇而亡,女娲尊妇而王;舜之弟害兄,吴则兄让弟。[8]92-94这三组对比,整齐紧凑,中心明确,是讲世界万事万物相反相成矛盾对立。前后三组对比,写法大致相同,而且立意都很高,体现出相当高超的艺术水准,实在非屈子不能为焉。如果任随前人乱排、拆开,分在两处,实在是糟蹋了屈子的这个精品。从内容角度看,第二组错简是从哲理的高度总结历代兴亡,第三组错简是有针对性地从治国角度来总结。哲理自然在前,具体总结自然在后。这两个三组对比并列,正好完成“综束三代兴亡之事”的任务,所以理应将“桀伐蒙山,何所得焉”以下的24句错简移至“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之后、“初汤承挚,后兹承辅”之前。也就是说,屈原分述夏、商、周三代之事的真正目的是要告诉人们两条规律:世界万事万物相反相成矛盾对立,一个国家的兴亡规律根本在于贤才向背。这同屈原在《离骚》等篇中反复强调的“举贤授能”的“美政”思想完全符合;同时这更证明“桀伐蒙山”之后的24句确是错简。
至于“问今”一层并无错简,十分精干,条理清楚。头6句触景伤情,表面说“爰何云”,实际是说有话要讲。中8句揭露时弊,里边有两层意思,一是直言楚国长期征战国运不可久长;二是以吴国用吴光、前朝用子文,反衬当朝不用贤才。末3句根据前边揭露的时弊,预言国运不会久长,“以泄愤懑,舒泻愁思”。
以上,是《天问》错简概况。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
四、《天问》错简原因探析
反复研究后发现,《天问》错简,不像清人屈复和近人郭沫若那样将原作拆得七零八落,而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完整性,并且在错简接排之处的上下内容具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首先,研究以上三组错简,可以发现他们的内容都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单元,不可拆散,只能整体移动。如,第一组错简,记述的是对大禹父亲鲧的评价,与前后两层意思显然不同,不可混为一谈。第二组错简,由三组对比构成,表达的是一个明确的主题,也与前后层内容毫无瓜葛。第三组错简有三层意思,但表达的是与商周换代有关的内容,也是相当完整的。
其次,这三组错简形式上分别是:8句、24句、38句。这60句,基本上每句4个字。按“一简八字”的古法看,第一组当有4枚简;第二组当有12枚简;第三组38句中有长句也有短句,故约有20枚简。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引《聘礼记》语云:
“百名以上书于策”是也。一简可容书于简,每简一行而已,不及百名书于方,则含若干行书之,百名以上书于策。方,即牍也。牍,书版也。简,册竹为之;牍,木为之。一册不容则垒册为之。国史册书盖如是。[6]85-86(“册”字中当为2横,“垒”字下非“土”而是“木”)
如果说第一组错简为一方,那么,第二组即为3方,第三组为5方。正因为不论内容还是形式都相对独立,所以也就为它们排错位置创造了“条件”。
第三,这三组错简分别与上边的衔接之处都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如,第一组错简本应接排在“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之前,但“阻穷西征,岩何越焉”等内容貌与“启益争国”和“羿浞动乱”等夺权征伐相似,而“降省下土四方”恰恰与前层“问地”内容也十分相似,所以就造成了目前这种错简状况。第二组错简更加貌似“合理”,因为“桀伐蒙山,何所得焉”等与“汤谋易旅,何以厚之”等不仅内容相似,而且句式也相似,所以此组错简接排此处也就必然了。第三组错简本应接排在“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之后、“会朝争盟,何践吾期”之前,但“伐帝”“争盟”内容相似,句式亦相似;而“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等写的是权力之争、叔侄恩仇,此与“齐桓九会,卒然身杀”所写的权力之争,父子关系亦十分相似,所以造成了目前这种错简状况。
五、屈子《天问》原貌设想
如果将上述今本《天问》中的错简一一归位,那么,屈子《天问》原貌应当如下(其中黑体字为原错简内容):
天 问
屈 原
曰: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女岐无合,夫焉取九子?伯强何处?惠气安在?
何阖而晦?何开而明?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伯禹愎鲧,夫何以变化?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地方九则,何以坟之?
河海应龙?何尽何历?鲧何所营?禹何所成?
康回冯怒,墬何故以东南倾?九州安错?川谷何洿?
东流不溢,孰知其故?东西南北,其修孰多?
南北顺椭,其衍几何?昆仑悬圃,其尻安在?
增城九重,其高几里?四方之门,其谁从焉?
西北辟启,何气通焉?日安不到?烛龙何照?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何所冬暖?何所夏寒?
焉有石林?何兽能言?焉有虬龙,负熊以游?
雄虺九首,鯈忽焉在?何所不死?长人何守?
靡蓱九衢,枲华安居?灵蛇吞象,厥大何如?
黑水玄趾,三危安在?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鲮鱼何所?鬿堆焉处?羿焉彃日?乌焉解羽?
阻穷西征,岩何越焉?化而为黄熊,巫何活焉?
咸播秬黍,莆雚是营。何由并投,而鲧疾修盈?
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於台桑?
闵妃匹合,厥身是继。胡维嗜不同味,而快鼌饱?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蠥。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
皆归射鞫,而无害厥躬。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
启棘宾商,《九辨》《九歌》。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冯珧利决,封豨是射。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
浞娶纯狐,眩妻爰谋。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
白蜺婴茀,胡为此堂?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
天式从横,阳离爰死。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
蓱号起雨,何以兴之?撰体协胁,鹿何膺之?
鳌戴山抃,何以安之?释舟陵行,何之迁之?
惟浇在户,何求于嫂?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
女歧缝裳,而馆同爰止。何颠易厥首,而亲以逢殆?
汤谋易旅,何以厚之?覆舟斟寻,何道取之?
缘鹄饰玉,后帝是飨。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
帝乃降观,下逢伊挚。何条放致罚,而黎服大说?
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贻,女何喜?
该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
干协时舞,何以怀之?平胁曼肤,何以肥之?
有扈牧竖,云何而逢?击床先出,其命何从?
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何往营班禄,不但还来?
昏微循迹,有狄不宁。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
眩弟并淫,危害厥兄。何变化以作诈,而后嗣逢长?
成汤东巡,有莘爰极。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
水滨之木,得彼小子。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
汤出重泉,夫何辠尤?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
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何恶辅弼,谗谄是服?
比干何逆,而抑沈之?雷开阿顺,而赐封之?
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梅伯受醢,箕子详狂?
稷维元子,帝何竺之?投之于冰上,鸟何燠之?
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既惊帝切激,何逢长之?
伯昌号衰,秉鞭作牧。何令彻彼岐社,命有殷国?
迁藏就岐何能依?殷有惑妇何所讥?
受赐兹醢,西伯上告。何亲就上帝罚,殷之命以不救?
师望在肆昌何识?鼓刀扬声后何喜?
武发杀殷何所悒?载尸集战何所急?
伯林雉经,维其何故?何感天抑墬,夫谁畏惧?
会朝争盟,何践吾期?苍鸟群飞,孰使萃之?
列击纣躬,叔旦不嘉。何亲揆发足,周之命以咨嗟?
授殷天下,其位安施?反成乃亡,其罪伊何?
争遣伐器,何以行之?并驱击翼,何以将之?
昭后成游,南土爰底。厥利惟何,逢彼白雉?
穆王巧梅,夫何为周流?环理天下,夫何索求?
妖夫曳炫,何号于市?周幽谁诛?焉得夫褒姒?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齐桓九会,卒然身杀。
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
桀伐蒙山,何所得焉?妺嬉何肆,汤何殛焉?
舜闵在家,父何以鳏?尧不姚告,二女何亲?
厥萌在初,何所亿焉?璜台十成,谁所极焉?
登立为帝,孰道尚之?女娲有体,孰制匠之?
舜服厥弟,终然为害。何肆犬豕,而厥身不危败?
吴获迄古,南岳是止。孰期去斯,得两男子?
初汤臣挚,后兹承辅。何卒官汤,尊食宗绪?
勋阖梦生,少离散亡。何壮武历,能流厥严?
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
中央共牧,后何怒?蜂蛾微命,力何固?
惊女采薇,鹿何佑?北至回水,萃何喜?
兄有噬犬,弟何欲?易之以百两,卒无禄?
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
伏匿穴处,爰何云?
荆勋作师,夫何长?悟过改更,我又何言?
吴光争国,久余是胜。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
吾告堵敖以不长。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
恢复屈作原貌后,《天问》的层次就显得十分井然有序,可用下图表示。
如此层次井然,条理清楚之作,恐怕再也不能扣上“文义不次序”的帽子了!
六、结语
今本《天问》恐非屈作原貌,其中有三组错简。这三组错简,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完整性,并且在错简接排之处的上下内容具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如果将此三组错简回归原处,全篇就能层次井然,条理清楚,这才是屈原《天问》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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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蔚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