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进 刘铭鼎
摘 要:2020年以来社会工作者积极介入重大公共衛生事件应对工作,拓展了社会工作的传统服务领域,对社会工作专业自主性的发展而言既是一种机遇也是一种挑战。通过对这一时期武汉市的社会工作心理疏导服务进行分析,我们发现,社会工作行业积极参与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心理疏导服务项目,社会工作者积极开展心理支持和干预服务,行业内出现了“社工服务心理化”的新趋势。非自主性的发展环境、社工机构的生存需要及社工专业的自主性探索等共同形塑了该趋势。社工服务心理化扩展了社工行业的服务边界,模糊了已经形成的专业形象,亦增强了社工行业的行政依附性,对社会工作专业化进程带来了挑战。这一新趋势凸显了社会工作专业在社会治理中的正功能,国家需要和党建引领作用是新时期中国社会工作专业自主性建构的独特路径,对我国社会工作行业发展具有积极启示意义。①
关键词:社会工作;社工服务;心理化;心理疏导;专业自主性;服务边界
中图分类号:C916 文章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6152(2023)02-0099-09
DOI:10.16388/j.cnki.cn42-1843/c.2023.02.009
一、问题的提出
2020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统筹推进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部署会议上的讲话》中提出要“发挥社会工作的专业优势,支持广大社工、义工和志愿者开展心理疏导、情绪支持、保障支持等服务”[1]。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民政部办公厅联合印发《关于加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中心理援助与社会工作服务的通知》,将心理援助与社会工作服务纳入疫情防控整体工作之中。社会工作行业响应中央号召,特别是武汉地区大量的社工机构和社会工作者快速积极地投入到疫情防控工作之中。正如王思斌总结的“自疫情发生以来,我国社会工作界闻风而动,运用一切可能的方法,积极主动参与,无论是作为专业工作者还是专业志愿者,都做到了为专业尽责、为社会尽力,取得了一定成绩”[2]。其中,针对一线医护人员、感染者及家属、社区工作者等群体的心理情绪问题,社会工作者介入心理疏导工作取得了一定成效,湖北省民政厅快速总结并推广了“五社一心”的工作模式,成为该省特别是武汉市社会工作行业介入疫情抗击工作的一张行业名片。
然而,从实务层面讲,最近二十余年我国社会工作行业以民政领域的弱势群体救助帮扶和社区服务为主[3], 社会工作与心理服务相结合的实务工作模式并非社会工作行业的主流。立足于我国社会工作行业不断由嵌入式[2]向更大自主性[4]发展的趋势,面对突发的公共卫生事件,社会工作者大量开展并不熟练的心理服务工作,这对社会工作专业的自主性而言既是机遇也是一种挑战。因此,如何理解最近两年来发生在社会工作行业的这一新变化以及这一变化对社会工作专业自主性产生的影响及生成的逻辑,对社工行业治理效能所发生的启示意义,这既是一个现实问题也是一个学术问题。
二、文献回顾与研究方法
关于社会工作专业自主性的研究主要有两类。一类认为是边界能带来组织的自主性。由于市民社会传统的存在,非营利组织有着独立于政府和市场逻辑及自身的部分,这些能让非营利组织保持独立性[5];甚至外部控制和组织自主是彼此的伙伴,而不是对手和对立关系 [6]。国外多以非营利组织、护理业等做研究,以社会工作组织为对象进行讨论的成果少。国内学者对社会工作领域自主性的探讨也有一些新发现,如黄晓星、杨杰发现通过双重去边界化,社会服务组织力图生产出自身的社会边界和符号边界 [7];郑广怀、王晔安、马铭子发现“以红领专”的战略选择深刻影响了我国社会工作行业专业自主性的塑造[8]。
另一类研究强调社会组织难以产生自主性。早期国外学者们还关注政府与非营利部门之间伙伴关系的建立,政府部门之间形成了联盟网络而使得非营利部门自主性弱化 [9]。不过如今学者们主要关注边界转换的相互性[10],自主性的生产成为研究的共识。因为不同的发展环境、后发的客观事实,我国社会组织的自主性似乎因专业的弱势而难以发育,代表性研究成果有王思斌、葛道顺提出社工组织与政府部门的关系呈现为嵌入式发展而非自主性发展[11-12];朱健刚、陈安娜发现街道及社区对社会组织进行了吸纳,而出现“有嵌入而无发展”[13];徐道稳总结为我国社会工作行政化发展模式[14];目前社会工作在专业使命的坚守、专业方法的运用以及专业自主性的构建等方面力有不逮[15]。
已有研究对社会工作领域自主性的探讨颇有启发,但仍存有进一步挖掘的空间。第一,已有研究多基于常态情形下社会组织与政府部门的互动,对专业自主性的形塑与发展所面对的复杂性关照不足;第二,已有研究多讨论组织自主性及生产的制度环境,对专业自主性的生成机制研究不足,研究视域过窄,虽然从逻辑角度讲能够以小见大,但对自主性议题的中观和宏观维度关注较少。
因此,本文从专业自主性的角度出发,探讨社会工作介入心理疏导服务工作的特点,分析其生成逻辑、对专业自主性发展的综合影响等。本文采取案例分析法、访谈法相结合的方法收集资料,通过武汉市民政局网站、各社工机构微信公众号与网站等收集相关报道,分析疫情及疫后社工行业的总结材料,同时对武汉市Z社区“国通信托·爱满江城”项目的开展情况等进行分析,梳理疫情期间及疫后武汉市社工机构开展心理服务项目的过程、内容,并提炼分析专业自主性的发展特点及生成逻辑。
三、社会工作介入疫情心理援助服务概况
习近平总书记在调研指导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时强调“要坚决打赢疫情防控的人民战争、总体战、阻击战”。疫情防控工作进入了全方位防控阶段,除了医疗救助外,社会心理层面的防治工作得到了高度重视,社会工作行业积极参与到这一重大的公共卫生危机事件的应对和治理工作之中。
(一)民政部门引导开展线上介入服务
武汉的疫情在国家和各地医疗援助队的帮助下很快好转,大批医疗资源不断流向武汉,社会工作者为医院对接医疗物资的工作量大幅减少。疫情的应对工作给一线医护人员、社区工作者、感染者及家属等人群带来的心理精神影响逐渐受到重视。
2020年1月25日,武汉市社工联发布《关于招募专业社工提供肺炎防治支持性志愿服务的公告》,倡导社工提供医护人员心理疏导、减压服务,提供社区工作者心理社会支持,提供居家隔离者后援支持。
2020年3月5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民政部办公厅发布《关于加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中心理援助与社会工作服务的通知》,提出减轻疫情所致的群众心理伤害和社会影响,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加强心理援助与社会工作服务工作。湖北省、武汉市迅速响应号召,大力动员社会工作者参与心理援助工作。各个机构开始组织大量返回家乡的社会工作者借助互联网技术开展心理疏导工作,在武汉的社会工作者则通过线下的方式参与疫情防控工作。为了营造社会工作行业参与心理服务的氛围,省市两级民政部门围绕心理服务开展了社工宣传周活动。如3月17日至3月23日,湖北省社会工作联合会举办以“心理援助 护幼成长 托起希望”为主题的2020年社会工作宣传周线上活动。
在这一时期,各机构在民政部门的动员组织下无偿参与服务。同时一批高校社会工作专业的老师们也积极响应号召介入实务服务,甚至组织学生、志愿者及社工进入方舱医院开展服务工作。如在武汉市民政局的支持下,江汉大学社会工作专业依托创办有社工机构的优势最早参与针对一线医护人员的心理支持服务;武汉大学社会学院的郁之虹开发了武汉“2+3”线上社区下沉抗疫模式工作指南,指导团队在多个方舱医院开展服务工作;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院的任敏牵头组建“行走的社工”团队开展关于哀伤治疗的线上线下服务等。
(二)基金会设置涉疫心理服务项目
在总结前期工作模式的基础上,武汉市提出“五社一心”的口号,即武汉市将依托街道社会工作服务中心,以社区为阵地,组建包括社区工作者、社会工作者、心理健康和精神卫生专业人员、志愿者在内的服务团队,采取“五社一心”联动服务方式,发挥社会工作专业人才支撑作用、心理服務专业力量协同作用,着重为目标人群提供心理疏导与社会工作服务[16]。
从2020年4月份开始,由中国华侨公益基金会、湖北省社会工作联合会合作实施的“中国华侨公益基金会·爱满江城”武汉市社会工作参与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项目在武汉市启动,该项目强调以社区为服务平台,引入社工机构为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的重点人群提供专业化心理疏导社会工作服务。6月,由阿里巴巴公益基金会提供1000万元支持的“阿里公益·五社一心·爱满江城”武汉市心理疏导社会工作服务项目启动。7月,“国通信托· 爱满江城”武汉市心理疏导与社会工作服务项目启动,资助4家社工机构开展四项针对新冠感染者的心理疏导服务。8月“韩红爱心慈善基金会·湖北省医务社工服务支持体系项目”洽谈会在湖北省民政厅举行。11月,湖北省社会工作联合会启动“腾讯公益·五社联动·爱满荆楚”社会工作服务项目工作。武汉市各区也加大了对社工心理疏导项目的财政资金投入。
“五社一心”的实践获得了民政部的表扬,民政部办公厅印发《关于指导支持湖北省民政工作的任务分工方案》,肯定了湖北省、武汉市民政部门指导做好疫后心理疏导和关怀服务,建立健全社会工作参与突发事件心理疏导制度机制,支持湖北实施“五社一心·爱满江城”系列心理疏导和社会工作服务项目,对生活困难的患者及家庭及时开展社会救助。此后“五社一心”成为武汉市疫后社工服务的重要特征,社工开展心理服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
四、社会机构介入心理服务的案例分析
“国通信托·爱满江城”武汉市心理疏导社会工作服务项目由“中国信托业抗击新型肺炎慈善信托”为支持慈善公益事业发展,针对受新冠肺疫情影响的重点人群开展心理疏导。该服务项目由武汉市四家市级社工机构分别在武汉市四个社区落地实施。本研究选取在汉阳区Z社区实施的心理疏导项目,展示该项目一年内的主要服务阶段、服务内容(见表1)和一个个案服务(见表2)中的心理服务特点。
尽管社会工作者的心理服务资质不足,但他们努力给予重点服务人群以关心,链接资源医疗资源、心理卫生资源等,让他们感受到了更多的关爱和陪伴。因此,社会工作者并非单纯开展实务工作,同时作为危机事件治理体系中的一员展示治理效能。
该项目对4位新冠肺炎丧亲家属和6位新冠肺炎感染者开展了个案服务,其中对一名丧亲家属的案主开展了四次个案服务,试图帮助案主疏导悲伤情绪,走出失独的阴霾,实现与周围环境的互动,重拾对未来生活的热情和信心。
该心理服务项目跟这一时期设立的心理疏导项目一样,其目的是以心理疏导为切入点,缓解重点人群的心理问题,让受疫情影响的个体更好融入生活社区及社会,化解社会矛盾和问题。
通过对该心理服务项目的主要内容和个案服务情况的分析,特别是研究者的深度访谈和参与观察,我们发现:(1)该项目落地于一个社区,其目标人群是受疫情影响的新冠肺炎康复者、新冠肺炎丧亲者家属等重点人群,与一般的社区社会工作项目不同;(2)因为要开展心理干预实务,国通信托基金会对驻点社工提出了专业、资格证书、心理实务工作经验等指标的要求,不过这一项目点的2名社工均没有满足这一条件,其他3个项目中也仅有一位社会工作者是心理学本科专业;(3)2名社会工作者努力开展个案服务,以解决个案案主的情绪问题和心理压力,尽管他们试图使用心理量表开展前测、后测,但因能力限制无法对量表进行科学分析和使用,更多的是凭借工作经验做出案主心理状况的评判;(4)个案服务多以安慰、鼓励他们走出个人封闭状态和救助帮扶为主,专业方法使用不足,因个案数量达不到项目指标要求,2名社工大量开展面向传统社会工作领域的对象为主的救助帮扶工作,同时参与了社区的日常工作。
针对重点人群的心理疏导不足,而多偏重于对困难人群的帮扶和着眼于更宽泛的社区治理几乎成为此一时期大部分心理疏导项目的通病。《湖北省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社会工作服务资料汇编》中收录了部分社工机构的经典案例,然而12个案例中仅4个个案服务对象是新冠肺炎丧亲家属、新冠肺炎感染者及家属。由于此类个案案主配合社工开展个案服务的意愿不强,社工不得不扩大了服务对象的范围,服务的精准度随之下降。
五、社工服务心理化及生成的逻辑分析
社会工作被认为是一项“助人”的社会服务,主要服务功能是帮扶“社会型弱势群体”[3]。社会工作作为舶来品传入我国后,长期以来的主要服务领域是民政领域,服务对象以社会救助对象为主。此次研究的武汉市首次购买社会工作服务的是市民政局救助站,针对流浪儿童开展救助工作,此后社会工作的主要领域集中在民政、妇联、团委、残联和社区等领域。
社会工作者在疫情防控中扮演资源链接者、服务提供者、教育者、心理疏导者、政策倡导者等多重角色,通过为服务对象链接社会资源、提供专业服务、开展宣传教育、进行危机介入、强化社会支持等方式,深度参与疫情防控。特别是社会工作者和社工机构或是自愿、或是在民政部门及基金会的引导下,积极投入到心理疏导服务之中,开展情绪引导、危机介入、心理辅导等非传统社会工作服务,积极争取心理疏导项目,本文称之为“社工服务心理化”。如果说在疫情爆发之前武汉市社工行业以传统救助服务和社区服务为主,那么疫情爆发之后,社工行业深深地打上了“心理服务”的烙印。社工服务心理化这一新特点的生成,主要受社工行业原有的非自主性的发展环境、社工机构的生存需要及社工行业的专业自主性探索等因素的综合塑造。
(一)非自主性的发展环境
尽管近几年全国社会工作行业发展较快,然而社工行业依然没有走向完全的自主性发展的阶段,社工机构仍然面临着非自主性的发展环境,因此有学者提炼了“嵌入式发展而非自主性发展”“有嵌入而无发展”的格局。
以武汉为例,就机构体量而言,已经出现了年项目购买经费达1000万元、社工人数超100人的社工机构;就服务购买方式而言,目前通过公开招投标的方式竞争项目成为武汉市各部门购买社工服务的主流。不过,社工行业依旧保持着“嵌入式发展”的状态。从社工機构的资金来源看,社工机构仍高度依赖民政部门,社工机构缺乏从企业获取社工项目的能力;从行业协会的状况来看,湖北省社工联会长为民政厅副厅级领导,省市社工联没有专职工作人员,均由社工联通过购买服务的形式从社工机构中抽调,因此社工行业的代表组织——社工联实际上是一个极为松散的组织。
正是因为处于非自主性的生存发展环境之中,民政部门得以在突发疫情的紧急情况下以极短的时间组织与委派社工机构参与心理服务工作。在武汉市社工联发出社工参与疫情抗击工作的公告之前,市民政局已经直接部署了四家主要市级社工机构的工作任务分工,如武汉楚馨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牵头提供医护人员心理疏导、减压服务,武汉博雅社会工作服务中心负责牵头提供社区工作者心理社会支持,武汉逸飞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牵头提供居家隔离者后援支持服务等。
(二)社工机构的生存需要
目前武汉市社工服务主要以政府购买服务项目的形式存在,项目基本都以一年为一个周期。以往春节,社工机构与服务购买方、用人方的放假时间同步。突发的疫情打乱了这一节奏,并且无法预测恢复常态的时间点,这无疑对项目周期产生了影响。一方面,社工机构在假期要继续向社工支付工资,疫情拖的时间越长社工机构的财务压力越大;另一方面,绝大部分社工项目因为社工回家过年而服务供给中断,中断期是否算作正常的项目周期,没有官方统一的指导标准。同时这一时期巨大的财政支出带来了财政购买服务资金减少的可能,这给高度依赖民政系统财政购买经费生存的社工机构带来了巨大的生存压力。
因此,面对突发的不确定性,在省市区民政部门发出社会工作者参与疫情防控志愿服务的号召后,社工机构纷纷积极响应开展了大量的服务工作。这一举措也确实为社工机构的生存创造了空间。比如社工行业复工之后,除了少数社工在岗的项目没有延迟服务期限外,武汉楚馨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的部分项目仅被服务购买方延迟了一个月的服务期限。
另外,社工介入心理服务的积极实践客观上推动了大量心理疏导类基金会项目的产生。如阿里巴巴公益基金会提供1000万元资金支持,由武汉市慈善总会和武汉市社会工作联合会组织,资助了27家机构开展心理疏导服务项目;腾讯基金会向湖北省慈善总会捐赠5000万元资金,支持湖北、特别是武汉市实施“五社一心”社会工作服务项目;此外中国华侨公益基金会、中央福彩公益金项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项目、韩红基金会、国通信托基金会、深圳壹基金公益基金会、深圳市乐信公益基金会等纷纷联合民政部门在武汉设立了资助项目。这些项目资金及时弥补了政府财政购买资金的不足,在疫情初期积极参与心理疏导工作的社工机构都不同程度获得了基金会的项目。
(三)社工行业的自主性探索
尽管社会工作参与社会治理面临着诸多困难,但社会工作者仍然奋力发挥自身的能动性和创造力[17]。面对突发的新冠肺炎疫情,社会工作者由最初跟普通市民一样的心境到发挥能动性积极勇敢面对,直至实现社会工作“助人自助”的目标。
较早参与心理疏导服务的武汉逸飞社会工作服务中心总干事陈兰兰的心路历程非常符合这一特征。《公益时报》上曾有一篇名为“一个武汉社工在抗疫一线的96小时”的采访报道,其中写道:“武汉封城的当天,她和伙伴们的感受与所有武汉市民一样——陷入了恐慌和无休止的怀疑……也没有让人们有反应的机会的前提下,给社会造成的慌乱和不安情绪要比疫情本身更可怕……陈兰兰和伙伴们觉得,不能就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应该一起做点什么。”[18]
江汉大学社会工作专业老师和武汉楚馨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的管理人员在参与医疗资源的对接工作中发现各大医疗机构不仅医疗资源短缺,而且医护人员工作压力非常大。因此,依托前期开展过针对救助站困境儿童、失独家庭社会融入的项目经验,在市民政局开会分配任务的时候,该校及机构主动承担牵头针对医护人员的心理疏导、减压服务。
与此同时,随着心理疏导服务工作的开展,由社会工作者参与制定了一系列的工作手册以指导社会工作者开展心理服务工作,如《上级支持的心理疏导社会工作项目督导方案》《针对不同人群的社会工作心理疏导服务要点》《武汉社工支持社区应对疫情服务指南》等。
大量的社会工作者投入到心理咨询、心理慰藉、心理支持的服务之中,在疫情爆发期采取线上的方式,在武汉解封之后依托心理疏导服务项目积极服务新冠感染者、丧亲家属、社区工作者、老人等弱势群体,建立了社会工作行业在疫情抗击和社会治理工作中的积极形象。
六、社工专业自主性的挑战
社工服务心理化既为社工机构的生存扩展了空间,也在关键时刻凸显了社会工作行业在社会治理、心理援助方面的积极作用。然而,作为社会工作行业发展的一个新特点,社工服务心理化对专业自主性带来了挑战。
(一)传统服务边界扩展
长期以来社会工作的主要服务范围为弱势群体的帮扶,解决服务对象生存层面和发展层面的问题,并且强调社会工作服务的对象以及要解决的问题根源往往并不在个人,而需要政策倡导和社会改造[19-21]。
此次社工机构介入疫情期间及疫后的心理疏导服务项目扩展了传统社工行业的服務边界,即带来了行业服务边界的扩展。社会服务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失独家庭、残疾人等群体,而是将医护人员、新冠肺炎感染者及家属、普通市民等几乎所有的人群纳入社工服务范围,特别是这些人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弱势群体。
通过武汉市一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开展的“阿里公益·五社一心·爱满江城”心理疏导社会工作服务项目的报表分析发现,新冠丧亲家庭成员、新冠康复者、社区工作者、社区内的儿童及家长、特困家庭成员等都是服务过的对象。针对这种主动扩展服务对象范围的做法,一名心理疏导项目的社会工作者谈到:“为了降低新冠丧亲家庭成员、新冠康复者群体身上的负面标签,社区(居委会)不主张我们频繁地去找他们,他们自己也不希望我们去打扰他们的生活,我们去多了,搞得小区的人都晓得谁谁谁感染过。我们不得不扩大了我们服务的对象。有些(不好的)看法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这么看,是绝大部分都这么看,这个我们很难去改变。”(HY,2020年9月20日)
故而,社会工作者在政府部门的组织下介入心理领域,针对心理问题的服务常常超出了普通社会工作者的能力和以往项目积累的经验,也超出了社会工作者对环境的改造能力。
(二)专业形象模糊
专业自主性的核心主要强调专业人士掌握界定某一领域问题、性质的权力以及对潜在解决办法的控制权[22-23]。自主性可以确保专业人员在不受外界干预的情况下,将更多的精力集中于服务导向、服务效果或专业发展上[24-25]。然而,即使是一名接受过正规社会工作专业教育的社会工作者,他在学校接受的心理学课程和训练也极少。以武汉地区较早开始社会工作本科和硕士培养的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工作专业为例,其本科生人才培养方案中设置的与心理学相关的课程非常少,专业必修课里仅有“社会心理学”一门,专业选修课里面仅有“心理咨询”一门。其他高校社会工作专业课程开设情况几乎与此类似。因此,可以说在政府组织和委派下,社会工作者开展心理疏导服务存有先天不足之处。
与此同时,心理咨询师已于2017年退出国家职业资格目录,国家人社部门不再组织心理咨询师国家统考和职业技能资格的认定。因此,在社工行业内接受心理学专业系统训练、拥有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并真正有从业经验的人员非常少。
因此,通过对部分机构发布的心理疏导服务项目的新闻和工作简报发现,大量社会工作者开展的是走访、发放慰问物资、链接资源、宣传、讲座等服务性、专业性较弱的工作,个案工作、小组工作多通过链接、邀请一些市场化的心理服务机构内从业者开展。如一机构的工作简报中写道“项目组主要是参与SGH街引入医务和心理咨询资源后一些居民和社区工作者的个案管理和衔接、物资资源链接工作”。
正如童敏所言,“由于个案工作不仅在服务模式和技巧方面与心理辅导没有明显的差别,而且还常常借用心理辅导的技术,使得社会工作者在个案服务中很难确定自己的专业身份,常常与心理咨询师(心理治疗师))混淆在一起”[26]。这一问题在社会工作心理服务中更为突出。由于社会工作者过于依赖卫生健康领域的精神科医生和一些心理咨询师,缺乏对专业领域聚焦和专业方法的使用,难以运用以前学习的专业方法解决好心理问题,加之社会工作者多不得不承担大量社区居委会分配的行政性事务,使得社会工作者的核心技能和专业形象变得更为模糊不清。
(三)行政依附性增强
彭华民认为中国社会工作在专业化过程中正尝试逐步摆脱对政府的依赖,以获取更大的自主性[4]。随着“五社一心”新理念的提出,省市两级民政部门大力打造和树立社会工作心理服务品牌,民政领域及基金会将大量的经费投入到购买社会工作机构开展心理服务的项目之中。
此时恰逢武汉市财政收入较往年减少,而民政部门的帮扶救助资金支出不断增加,因此用于购买社工机构服务项目的资金势必会较之前减少。2020年4月,武汉市民政局慈善事业促进和社会工作处领导已经考虑到了这点,认为基金会项目的进入能够减轻财政资金减少对社工机构产生的压力。因此在该月召开的市社工联会长联席会就强调:(1)未来社工工作内容要尝试转向,心理疏导是一个方向,市民政局将调研心理服务与社会工作机构的联动情况;(2)各社工机构要积极联络相关资源,筹措资金等;(3)基金会与民政部门联合实施心理服务项目。联席会市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动员各机构筹措力量准备申报心理疏导服务类的社工项目②。
尽管社会工作机构涉及属于卫生健康领域的心理服务,但卫生健康系统并没有购买社会工作机构的服务项目。依赖于项目来保持运转的社会工作机构为了生存,均组织力量积极联络社区居委会,同居委会一起联合申报由民政部门和基金会发包的心理服务项目,同时整个项目开展的过程中也接受了民政部门的监管管理。在此情形下,一直高度依赖数个政府部门的财政资金购买服务的社工行业的行政依附性不减反增。
七、结 论
当下我国社会工作正逐渐走上职业化和专业化的发展道路,社会工作专业自主性不断发育。疫情在武汉爆发之后不久,社会工作者或自发或在地方民政部门的指导组织下参与了疫情抗击工作,特别是深入参与了心理服务工作。相比于之前嵌入民政部门针对社会经济地位的弱势群体开展帮扶救助工作所建立起来的行业形象和行业地位,这次社会工作者在配合社区参与疫情防控的同时,开创性地大量承接心理疏导服务项目,投入大量社工介入心理服务领域,出现了社会工作服务心理化的趋势和特点。甚至有学者预估随着社会心理服务体系的建设,心理师与社工师两种职业在社区社会工作职业场域的融合,心理社工可能成为未来社区社会工作乃至整个社会工作的一个发展方向[27]。
新的探索为特殊时期社会工作行业的生存开拓了空间,也是自汶川地震后社会工作行业又一次在实务领域的积极尝试与展现,提高了社会工作行业的知名度,凸显了社会工作行业参与社会治理的积极作用。
还有一点值得思考,即国家需要和党建引领作用促进了此次专业自主性的发展。郑广怀等发现社会工作专业人员的服务效果更多受到国家领导权建构的专业社会价值,技术自主性发挥的中介作用非常有限[8]。這无疑启示社会工作行业在专业技术成长仍然需要时间的条件下,响应国家号召、满足政府的重大治理需求为专业自主性的发展提供了不可小觑的契机。尽管社会工作行业一直面临着专业性欠缺的不足,但此次社会工作机构和社会工作者从国家大局出发,快速、积极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动员,很好地体现了党建引领社会治理的中国特色。
早在十年前,殷妙仲就认为不能因过分强调社工的实证科学性,而忽略了它的诠释性和政治性[28];葛道顺强调社会工作的转向要面向国家策略需要[12]。积极介入国家需要和重大现实问题,或许也是这次社会工作专业自主性探索的一个重要成果,为社会工作专业自主性的发展创造了独特路径,并可能先于中国社会工作技术的本土化建立中国社会工作价值理念的本土化成果,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中贡献社会工作专业的力量。
注释:
① 本文得到了江汉大学武汉研究院2020年度开放性课题“在汉越南媳妇的城市融入、发展困境及对策研究”(IWHS20202018)基金项目的支持。
② 引自此次会议的会议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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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汪频高
(E-mail:470597273@qq. com)
收稿日期:2022 - 10 - 19 本刊网址·在线期刊:http://qks. jhun. edu. cn/jhxs
基金项目: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湖北省山区在华女性移民的婚姻实践”(19G049);江汉大学青年教师专项教研项目(重点)“后疫情时期社会工作专业人才培养方案优化研究 ”(JYQ2020001);江汉大学科研项目“中越跨国婚姻的发生机制与融入研究”(2021yb006)
作者简介:郑 进,男,湖北黄冈人,江汉大学法学院讲师,博士,E-mail:hazhengjin@sina.com;刘铭鼎,男,河南南阳人,江汉大学法学院硕士生,E-mail:91330314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