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现代性：沈家本与中国法律近代化

陈新宇

2023年是晚清修律大臣沈家本(1840—1913年)逝世110周年，我们组织了名为“传统与现代性”的研究专题，表达对这位中国法律近代化典范人物的缅怀追思。沈家本所主持的晚清法律改革，是中国法律史上“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在此期间，固有中华法系与近代世界法系在古今中外之间的碰撞与融合、“统一、守成、更新”的三重立法使命、法律救国的改革理想等，这些重大的时代法律问题凝聚为以其经历为载体、以良法善治为目标的“沈家本命题”，可谓影响深远。在当代中国法治建设中，如何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法律文化，建构中国自主法学知识体系？这需要在历史中寻找答案，获得启迪。因此，对沈家本与中国法律近代化的回顾与反思，有着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

本专题由三篇文章组成。陈新宇的《改造旧法——沈家本与清季〈秋审条款〉的编纂》关注以往研究所忽视的一个重要历史细节，即晚清《秋审条款》的编纂。沈家本作为刑部的法律专家，有着丰富的秋审实务经验，在法律改革初期即编纂了《秋审比校条款附案》，对传统秋审条款及相关的立法、司法、律学资料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梳理和整合，并提出了相应的改革意见，《秋审比校条款附案》也成为宣统二年颁行的《秋审条款》最为重要的基础性工作。不同于激进的改革派要求废除秋审，沈家本以司法审判的专业化、独立化、人道化为目标主张改革与保留秋审制度。他的法律遗产对于当代中国刑事司法尤其是死刑复核制度具有重要的借鉴作用。

罗翔、许华萍的《沈家本思想与当代重刑主义思潮的检讨性反思》从现代刑法学人的视角，发掘沈家本“义、序、礼、情”四要素构成的法理观对于当代重刑主义思潮的批判价值与建设意义。作者指出，轻罪时代的刑法治理中，在犯罪维度和刑罚维度却表现出犯罪圈扩大趋势和轻罪重刑风险，存在悖乎义、乖乎情、失其序、违乎礼的可能性。对此应该在犯罪维度，明晰法律和道德在犯罪评价体系中的定位和作用，入罪时坚持“律无正条不处罚”，出罪时“不能舍情理而别为法也”；在刑罚维度，“化民之道，固在政教，不在刑威”，刑罚配置实现“裁之以义而推之以仁”，刑罚执行坚持“刑罚为最后之制裁”，以契合“义、序、礼、情”四端，防范当代重刑主义的潜在风险。

黄飞翔的《晚清涉外刑案的应对与启示——以沈家本辑〈刑案汇览三编〉为中心的考察》充分利用了沈家本辑《刑案汇览三编》这一重要的资料，该清代后期的大型案例集经过李贵连教授领导的研究团队20余年的努力，终于在2023年点校出版。黄飞翔注意到沈家本在研读旧律的同时，亦十分关注对外法律问题，具有比同时代的律学家更为广阔的视野。本文也是学界首次对《三编》所收的晚清涉外案件的专门研究，作者总结该类案件的主要特点与处理模式，进而探讨其对于《大清刑事民事诉讼法草案》“中外交涉案件”一章立法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探索晚清涉外司法与立法对于当代涉外法治建设的启示。

朱子讲“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对于当代而言，沈家本与中国法律近代化，是中国法传统与现代性的深刻展示，既是法治历史的博物馆，更是法治建设的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