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阳语
【关键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课程实施;实践智慧;古诗文教学
2014年,教育部印发《完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指导纲要》,要求增强“ 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以培养感受力、理解力、探究能力为重点,帮助学生“ 感悟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1]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2017 年印发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以下简称“传承发展工程意见”),提到2025 年“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体系基本形成”[2]。
“ 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以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运用为目标的语文课程,“对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具有不可替代的优势”[3],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 年版)》强调通过语文学习,使学生“认识中华文化的丰厚博大,汲取智慧”[4],并将“文化自信”列为学生语文核心素养之首。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不仅成为时代共识、社会需要,也成为语文课程的目标、内容,相应的,语文教材中的古诗文亦大量增加。但是,历史和现实的种种因素,给语文教学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带来巨大挑战。进入21 世纪,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到来和现代传播技术的迅猛发展,各种文化、思想空前活跃。如何不辱使命,跨越历史障碍,突破现实困境,充分挖掘、彰显古诗文所承载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因子,找寻“语”和“文”的契合点,实现现代学生与古典作品的顺利对接,将建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体系的国家要求落实到语文課程、具化到日常教学之中? 在传承发展工程意见、国家语文课程标准完成了顶层设计之后,通过古诗文教学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关键落在了课程实施层面。
课程(curriculum)一词,源于拉丁语“currere”。“currere”的原意是“ 跑的过程与经历”,即把“ 课程”表征于“学生与教师在教育过程中的活生生的经验和体验”[5]。从教的角度来说,语文教育工作者不只是课程的执行者,也是课程的参与者、创造者,其必须在古诗文教学中融入自己的人生经历、教学经验,“采取课程创生取向”[6],才能激活学生的生命体验和学习潜能。基于“教师即课程”的立场,语文教学名师们自觉肩负起历史使命和职业担当。为助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体系的形成,更好地落实国家课程,他们深入思考,主动探索,一方面积极开发校本课程,“注重课程资源开发与利用”[7];另一方面,进行课程创生,创新课堂教学,灵活运用多种教学手段,借助一篇篇、一首首凝聚着生命气场、灌注着哲思情怀的古诗文的学习,引导学生与雅致的文言相携,与伟大的精神相拥,将枯燥的文字、静态的知识、远古的记忆,化为一幕幕鲜活生动的场景、一个个神采飞扬的形象,让学生在一次次铭心刻骨的情感体验、一次次超凡脱俗的心灵洗礼中,抵达精神的家园,不仅实现了古诗文教学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课程目标,也凝聚出富有智慧的课程创生、实施方略,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体系的基本形成提供了实践样本。
一、搭梯铺垫,在诵读吟咏中跨越文化传承障碍
由语言的符号层进入语言的意义层,在言与意的结合中实现语言与精神的同构共生,是语文课程实施的重要路径,也是古诗文教学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必经之路。学生文言底子薄,相关积累少,怎样帮助他们跨越文言障碍,读懂意思、揣摩意蕴,从疏离、畏惧走向亲近呢?特级教师王崧舟的妙招是搭梯铺垫,引导学生反复诵读吟咏。
《天籁》选自《庄子·齐物论》,文中的多音字、生僻字众多,艰深难读,内容更是深奥复杂,晦涩难懂,让接触文言较少的小学六年级学生学习,难度可想而知。王崧舟老师迎难而上,运用适合学情的方法,化难为易、化繁为简。首先,他直面学生的真实水平,立足学生的真正起点,一上课就用跟读的方法,让学生老老实实地跟他读课文;然后,学生自读,师生轮读,同桌互读,指名读,齐读,一下子读了六遍,由扶到放,字音、断句等问题顺利解决。二是运用适合学生的形式,激发学生阅读经典的兴趣。“兵教兵”,由同学提醒特别容易读错的字并领读;连线,让难懂的文言句子与翻译成白话的句子一一对应。三是遵循学生阅读的心理过程,尊重学生学习语文的基本规律。通读,把握行文思路;诵读,吟咏感受文言声律节奏;品读,体味文章意蕴。三个教学流程梯度分明,科学合理,引领学生拾级而上。
学生通过古诗文理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难点不仅在于文言词句、语法,还包括对相关文化常识、现象感到陌生。例如,学习根据《三国演义》改编的课文《三顾茅庐》,学生无法参透刘备拜访途中,离诸葛亮的住处还有半里多路就“下马步行”的深意。上海市静安区小学语文教研员、特级教师李伟忠正视学生的困难,利用语言学与民俗学、文化史“互相提供证据和解释”的关系,创生课程,巧妙铺垫,出示孔庙前下马碑上“文武官员至此下马”等文字资料和文化掌故,让学生阅读。借助下马步行表示对孔子崇敬这一文化习俗的迁移,学生明白了刘备的真心诚意体现在“下马步行”等每一个细节里。
二、入境还原,在心灵对话中联通文化血脉
要引领学生透过抽象的语言符号与久远的文本对话,明了作者的用意,感受其情怀、胸襟,可以借助多种媒介,创设教学情境,进行艺术“还原”,让学生步入写作现场,走进作者内心,切己体察,涵泳品味,将静态的文字转变为生动多姿的故事情节、人物画卷。
潘庆玉教授对此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首先,他根据课程实施的需要,精心组织相关诗文,建构了校本课程《唐代边塞诗群文阅读》。群文由教材中的《从军行》《凉州词》及其引入的《陇西行》《春怨》组成。[8]潘老师通过文物呈现、音乐渲染、感情诵读,在引入情境、追寻边塞遗迹、追思壮阔历史的基础上,运用看电影、学诗歌的方法,激活学生的积淀与灵感,帮助学生破译创作密码,还原诗歌内容。三分钟的电影视频《辛德勒的名单》,让学生明白了电影是如何运用抒情蒙太奇、心理蒙太奇、对比蒙太奇进行镜头的切换与组合的。接着,细致探讨学生耳熟能详的古诗《使至塞上》场景的承接、意象的粘连、动静的更替、时空的交错,感悟生死、冷暖、苦乐、成败对比与实景、梦境、幻象、遐思交织的神奇张力,感受王维诗中有画的艺术魅力,让心境随着诗歌的意境升腾跌宕。然后,迁移运用,放飞想象,置身沙场,研讨分析《从军行》;由点到面,小组合作,解密《陇西行》《春怨》《凉州词》。被千年光阴湮灭的大漠烽烟、铁血雄风、儿女心曲,经由入境还原,借助心灵晤谈,重新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产生动人心魄的奇妙效果: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好似萦绕耳旁。21 世纪的学子、互联网时代的少年,为英烈的豪情深深动容、沉醉。
三、启思促悟,在体认、顿悟中抵达文化家园
古诗文所咏之物、所述之事、所抒之情、所言之理,皆是古人对宇宙的洞悉,对生命的了悟,对生活的思考,体现了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独特理解,潜藏着先民的情感密码,蕴含着华夏的精神追求,凝聚着民族的气质基因。奉献社会的价值取向,孝亲爱国的家國情怀,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念,重义轻利、诚信自律的人格修养,[9]这些一直是滋养民族根性、魂魄的精神食粮。对于这样的经典之作,在跨越文言障碍、提升文言语感之后,在还原入境之际,在情感震荡之时,应该特别注重隐含其中的文化含量、思想分量、思维深度的澄明与显现。但这种澄明与显现,绝不是冰冷的训诫、生硬的说教、机械的灌输所能体会到的,它本质上是一种“去蔽”,需要主体自觉地体认、顿悟,因而,必须精心设计,唤醒智慧,启迪思想。
教学《清平乐·村居》时,小学语文青年名师彭才华没有泛泛而读,而是聚焦词中反复出现的“溪”字,启发学生联结生活,溯源比较,在陶渊明、曾几、李清照等人描写“溪”的意象的诗文参照中,深入意境;在与作者辛弃疾另一词作《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的对比阅读中,品味意蕴。学生诵读、感受:“溪”,象征着安静祥宁,代表着家园温馨,溪在则家宁,家宁则国安。[10]年轻的心灵,一步步靠近辛弃疾精神天地的深处、人生理想的高处,理解并体认他“了却君王天下事”的报国之志与渴望和平的精神追求。
前文谈到的王崧舟老师教学《天籁》,也是着意将思考、体认、顿悟有机结合。结课阶段,王老师问学生:“地籁、人籁、天籁,庄子本人可能最喜欢、推崇哪一种?”此处的提问和随后播放的歌曲《那是谁》,绝不是求解之问,而是启思促悟之问,目的在于播种,在于学习主体内在的自我悟解,在于与庄子精神的相遇、心灵的应和。正如王崧舟老师所言,如果能秉持“齐物论”的理念,学会放下,不再计较,不再虚度,“不喜不怒、无怨无悔、无语无泪”,一生都可能是轻松自在的。
四、链接延展,在融会贯通中接续文化命脉
文化,重点在于“化”。化,需要众多资源的聚集融汇,需要各种材料参照佐证,需要多个学科相辅相成,需要古代与当下、自身与他人的沟通确认。这样,才能让传统文化、当下社会、自我生活产生共鸣,从而延伸古诗文的活力,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真正植入学生的生命,实现文化命脉的接续。为此,教师必须以课程资源开发者、课程建设者的姿态投入其中。源于对中国古代语文教育综合性特点和以文化育规律的深刻认识,源于对当代跨界学习思潮的透彻了解,2018 年国家基础教育教学成果一等奖获得者朱爱华在教学《慈母情深》时,自编文本,建立教师课程,注重链接,在主题组元、集约整合上做足了文章。全课以选自《诗经·小雅·蓼莪》的吟诵、感悟为经线,以当代散文《慈母情深》《地震中的母亲》,经典歌曲《母亲》,漫画《咱爹咱娘》的学习为纬线。不同时代、不同学科、不同媒介的各种学习材料形成互文,它们相互补充、印证,让学生联通古今情怀,烙刻文化印记,滋养精神品格,在历时语境与共时情境的融合中,感受到“文化即生活,经典即人生”,促成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个体生命的融通、当代生活的交汇,实现了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11]
文化的关键也在于“化”。“化”是慢功夫,需要文火慢慢“熬制”,需要时间熏陶感染。语文名师们通过古诗文教学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普遍注意到必须树立大语文课程观,注重课内学习向课外研究的延伸、书本世界向现实生活的延展、收获当下向播种未来的开拓。例如,李伟忠老师教学《三顾茅庐》时,就注意一章与一本、一本与多本、一课与一生的关系,注意引导学生透过节选课文“这扇窗”,去欣赏古典名著的“美丽风景”,把下课铃声变成课外自主研读的“号角声”,去读《三国演义》中的其他故事,去读其他古代经典作品,养成爱阅读、爱经典的习惯,从而在更广远的时空中,系统学习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理解、传承、弘扬、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习与智长,化与心成”,真正“把自己从一个自然的、生物学意义上的人,变成一个自觉的、文化意义上的中国人”[12]。
教师即课程,教学即研究。语文名师们敢于担当、勇于探索的课程行为和卓有成效的教学智慧,具有重要的课程价值、实践意义。他们的教学实践不仅指明了通过古诗文教学彰显、接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路径,提供了操作方法,为其他课程和其他领域共同致力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体系的基本形成提供了样本,而且提醒我们,为深入理解、有效执行国家课程,每一位教师都必须转变理念,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用自己的学养丰富课程,用自己的阅历润泽课程,用自己的行动活化课程,用自己的智慧创生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