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蛟及其《读画闲评》初探

2023-02-10 14:51过宇鹏
中国美术 2023年5期
关键词:堂本嘉庆刻本

过宇鹏

[摘要] 《读画闲评》的作者为俞蛟,其生卒年在学界多有争议。笔者经过综合分析,认为俞蛟应生于乾隆九年(1744),卒年今已不可知晓,不过据现有文献记载,其最后活动时间应是在嘉庆九年(1804)。目前现存《梦厂杂著》中包含有《读画闲评》的版本共九种,其中前人所说的“巾箱刻本”似与被称作“刻本”的是同一版本。“嘉庆十六年本”为《梦厂杂著》最早的版本,“深柳读书堂本”“道光八年本”“同治九年本”均是依照“嘉庆十六年本”刊刻而成,近代本则以“同治九年本”为底本刊刻而成。《读画闲评》可以说是一本包罗万象的万字著作,笔者将试从结构、内容、绘画理论、评价标准等方面对其进行综合评价。

[关键词] 俞蛟 《读画闲评》 《梦厂杂著》 清代画论

一、俞蛟生卒年份考证

俞蛟,字青源,号梦厂,山阴(今浙江绍兴)人。虽然俞蛟的生平事迹如学者方南生所说“因资料缺乏,考究起来有一定困难”[1],不过好在《梦厂杂著》所载多为俞蛟亲身经历,因此不少学者以此为依据对其经历进行了粗略的勾勒。[2]各路学者关于俞蛟的研究存在差异,其中尤以对俞蛟生卒年的研究争议最大。

方南生对俞蛟的生年进行了详细的论证和推断。俞蛟自序落款为嘉庆六年(1801)。据《山阴县志》,俞蛟曾于乾隆元年(1736)中过举人。[3]俞蛟中举时至少20岁,那么俞蛟最晚出生于康熙末年。由此推测,其为“官舍凝香室”作序时已经接近90岁。对此,方氏怀疑道:“何以耄耋之年,仍在广东齐昌官舍,还不告老还乡呢?这和《梦厂杂著》孙鉴所写的序大相径庭。”[4]若按俞蛟好友孙鉴在《梦厂杂著》之序中所说,其与俞蛟初识于甲申年(1764),其又在序尾中称二人相识了40年。已知二人皆为60岁,[5]那么甲申年(1764)时二人皆为20岁,由此可推断出俞蛟应出生于乾隆九年(1744)。这一出生年份较之俞蛟生于康熙末年更为可信。随后,方氏又指出一重要信息,即孙鉴落款日期处有篡改痕迹——嘉庆“十六年辛未”五字被压缩至仅占四字空的位置。[6]方氏据此认为,此处“十六年辛未”或是由“九年甲子”挖改而来。

今人的误读或许会影响人们对方南生所得出的俞蛟生于乾隆九年(1744)这一结论的判断。按方氏所见,《梦厂杂著》的最早版本是孙鉴所写序言的落款被篡改为嘉庆“十六年辛未”之版本。[7]据考证,此版似乎确为如今可见的最早版本。不过,这种篡改情况并非仅仅出现在嘉庆“十六年辛未”这一版本中,“深柳读书堂本”也存在相同的情况。可今人在整理“深柳读书堂本”时,有研究者据俞蛟落款年份称此本为“嘉庆六年深柳读书堂本”[8],这一时间实为误读。究其原因,大概是研究者过于关注俞蛟的作序时间及俞蛟之印,[9]而忽略了孙鉴作序的时间。所以在推测俞蛟生年时,即使他们发现了“深柳读书堂本”中孙鉴序后有篡改痕迹,大概也会按他人给版本所定时间——嘉庆六年(1801)——简单地认为孙鉴之序作于嘉庆六年(1801),只是在后来被挖改为嘉庆十六年(1811)。但这一结论显然是错误的,因为嘉庆六年(1801)前推40年为乾隆二十六年(1761),这无法与孙、俞二人初识的年份——甲申年(1764)相对应。因为《梦厂杂著》一书鲜有人研究,为避免今后研究者根据版本年份而对俞蛟生卒年份产生误读,所以笔者在此处稍做解释,同时也作为对方氏论断的支持。

今人在研究《读画闲评》或者《梦厂杂著》时大部分会附上对俞蛟的简单介绍,如“俞蛟(1760—1830),清代画家,字青源,号梦厂,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善诗文辞,能书,工画山水,与陈纫兰为书画友,著有《读画闲评》一卷,为随笔体画家小传,共记录画家三十一人”[10]“俞蛟(1752—1811后),字青源,号梦厂,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一生功名不遂,游历南北,工山水”[11]。可惜,以上研究都没有详述结论得出的具体来源,这难免会对读者产生误导。前者所述“与陈纫兰为书画友”及“记录画家三十一人”虽均可能是由原书内容总结而来,但其措辞与彭蕴灿在《历代画史汇传·卷十》中的描述一字不差,故笔者认为其可能是从此书摘录而来。至于文中所称俞蛟生卒年份为乾隆二十五年(1760)至道光十年(1830)这一结论据何而来,笔者还不得而知。

后者提及俞蛟生卒年份为乾隆十七年(1752)至嘉庆十六年(1811)。俞蛟出生于乾隆十七年(1752)是目前学界最普遍的一种说法,可惜这种说法是错误的。清代平步青对此也有论述。其在《霞外随笔》中云:“孙简庄(鉴)《序》,在嘉庆辛未。云:‘年皆六十。则青原生于乾隆壬申。”[12]需要注意的是,平步青虽与上文提到的方南生有相同根據——“年皆六十”,但是平氏却并未发现孙鉴落款时间有被篡改的痕迹,而只是直接按照孙鉴的作序时间向前推了60年,由此得出俞蛟生于“乾隆壬申”,即1752年。除以上几种说法外,《绍兴县志》中称俞蛟生卒年份为乾隆十六年(1751)至嘉庆二十三年(1818),不过文献中并没有详述这一结论的来由。[13]因此,相比较而言,以上种种说法中唯有方南生的推论较为可信,证据也较为充分。

至此可知,俞蛟生年极有可能为乾隆九年(1744)。至于其卒年,目前未有确切推论可证实文献记载的正误。在上文所引文献中,对俞蛟卒年有确切记载并且有依据者仅有《绍兴县志》,不过其中对俞蛟卒年记载的准确性难以验证。虽然俞蛟确切的卒年如今已难以知晓,但我们还是可以根据现有文献推断其最后的活动时间。今人大多推测其最后活动时间为嘉庆六年(1801)或嘉庆十六年(1811)。[14]笔者认为,这两个时间是依据俞蛟自序的落款时间——嘉庆六年(1801)和被篡改后的孙鉴之序的落款时间——嘉庆十六年(1811)而来。不过,孙鉴之序的落款时间有被后人篡改之嫌。其最初作序时间似为嘉庆九年(1804),故笔者推断俞蛟最后的活动时间即为嘉庆九年(1804)。除了以上文献外,《四部总录艺术编》中也对俞蛟有所提及:“《清画家诗史·庚上》有蛟小传。”[15]笔者在查阅《清画家诗史·庚上》后,发现其中给出的信息仅有寥寥几句:“俞蛟,字六爱,山阴人。工山水,与陈纫兰为书画友。”[16]该小传并未提及俞蛟的生卒年份,且内容多为旧闻,不过此书收录有俞蛟题画诗一首,可资证俞蛟为画家无疑。

二、版本传承

前人对《读画闲评》版本的叙述具有参考价值。然而,可惜的是,因前人掌握的资料有限,所以得出的结论难免有误。错误虽然难以避免,但却可以不断修正。《四部总录艺术编》曾提及《读画闲评》:“稿成未刊,至同治九年始刻入《梦厂杂著》。彼时仅凭写本流传。”[17]由此可知,嘉庆时期所刻的《梦厂杂著》已将《读画闲评》收录在内。那么,《四部总录艺术编》的作者应未见过“嘉庆本”,而仅仅见到了残缺本,即“写本”。

因《读画闲评》收录在《梦厂杂著》卷七之中,所以今人多根据《梦厂杂著》研究《读画闲评》,不过也有仅据《读画闲评》卷来叙述版本的。韦力在《鲁迅古籍藏书漫谈》提及《梦厂杂著》版本时说道:“是书《八千卷楼书目》将其著录为小说家类,十卷。今有嘉庆十六年刊巾箱本、道光八年刊巾箱本、同治九年刊巾箱本。鲁迅所藏即是同治九年刊巾箱本。另有民国间石印本、铅印本多种。今通行者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排印本。”[18]另有研究者提及《读画闲评》的版本时称:“重要版本有《梦厂杂著》本、道光年间邹氏辑抄《绘事碎编》本、《画苑秘笈》本。”[19]可见,《梦厂杂著》与《读画闲评》的版本众多,且相互间并无重合。

目前可知,日期经过挖改的“嘉庆十六年刻本”为今日所见《梦厂杂著》最早版本,且这一版并非如《四部总录艺术编》所说“稿成未刊,至同治九年始刻入《梦厂杂著》”。实际上,自此版《梦厂杂著》的编著开始,《读画闲评》卷就被收录其中。而且由上文叙述可知,今所见“嘉庆十六年刻本”极有可能刊刻于嘉庆九年(1804)。对比俞蛟作序时间为嘉庆六年(1801),可知嘉庆九年(1804)应该为《梦厂杂著》最早的刊行日期。又因其他书目辑录《读画闲评》的时间均不早于嘉庆九年(1804),且大多以《梦厂杂著》为依据,所以笔者今天讨论《读画闲评》时便仅以各版本的《梦厂杂著》为准。为了推测各版本间的关系,笔者对《梦厂杂著》的版本进行了相对全面的整理(见表1)。

以上版本中,骆宝善等人均表示“嘉庆十六年辛未巾箱本”难以获见,[20]方南生则对该版本有过相关描述:“根据丁中立《八千卷楼书目》、孙殿起《贩书偶记》等,本书最早的版本应是被挖改为嘉庆十六年的辛未巾箱本,惜未见祖本,颇引为憾。”[21]前文提及,孙鉴作序的“嘉庆十六年刻本”极有可能被篡改过时间。因此,“嘉庆十六年辛未巾箱本”也存在被篡改时间的问题。经筆者考证,“深柳读书堂本”也存在这一问题。

按方南生所述,“道光八年敬艺堂巾箱本”是以“嘉庆十六年巾箱本”原版为底版重印的版本,原因是“道光八年敬艺堂巾箱本”仅回避了嘉庆前讳。“同治九年庚午本堂藏版巾箱本”是据“道光八年敬艺堂巾箱本”重印的版本,不同的是“同治九年庚午本堂藏版巾箱本”将《太常仙蝶记》、小序删去,将《白云观遇仙记》由卷一末移至卷首。[22]

骆宝善称“同治九年刻本”与“道光八年敬艺堂刻本”在内容上是相同的,只是“道光八年敬艺堂刻本”的刻功更好一些。[23]同样地,“同治九年庚午本堂藏版巾箱本”与“道光八年敬艺堂巾箱本”在内容上也是一致的。从版本名称上看,“道光八年敬艺堂刻本”与“道光八年敬艺堂巾箱本”仅有“刻本”与“巾箱本”之差,“同治九年刻本”与“同治九年庚午本堂藏版巾箱本”也仅是名称有差异。由此可推论,刻本与刻本间的关系是平行于“巾箱本”与“巾箱本”之间的关系的。

不得不注意的是,除了方南生以外,其他大多数学者都表示《梦厂杂著》之“巾箱本”难得一见或仅见于著录,这难道表示方氏口中的“巾箱本”就是其他学者口中所称的“刻本”吗?可惜,如今的文献并没有相关记载,我们难以知晓这两种版本的尺寸大小,因而无法妄下结论。不过,从上述分析中可知,同一年代的“巾箱本”与“刻本”在内容结构甚至一些细微痕迹上是极其相似的,故而笔者姑且将“嘉庆十六年刻本”与方氏口中的“嘉庆十六年辛未巾箱本”统称为“嘉庆十六年本”,将“道光八年敬艺堂刻本”与方氏文中的“道光八年敬艺堂巾箱本”统称为“道光八年本”,将“同治九年刻本”与方氏所说的“同治九年庚午本堂藏版巾箱本”统称为“同治九年本”。

值得注意的是,“深柳读书堂本”虽然在内容结构及挖改痕迹上与“嘉庆十六年本”相同,但在细微之处也存在不同:其书牌右上刻有“新增聊斋志异”,中部刻有“梦厂杂著”,左下刻有“深柳读书堂藏版”。据骆宝善介绍,“深柳读书堂本”是“不署刊刻年的深柳读书堂本《新增聊斋志异梦厂杂著》”[25]。对比同为“深柳读书堂藏版”的《毛诗正本》,我们可知骆氏所说的“不署刊刻年”应是指“深柳读书堂本”未在书牌上方刻上刊刻时间。

“深柳读书堂本”的特殊之处在于此本钤盖有多枚印章,具体体现在:姚兴泉序首钤有“赵氏家藏”印,姚兴泉序末尾有“姚兴泉印”“家在江南”二印,孙鉴序处有“笋庄”“孙鉴”两印,俞蛟序末尾钤印有“梦厂居士”“臣蛟”二印。不过,孙鉴若真有印钤盖于此,他不可能没有发现“十六年辛未”几字是被篡改过的,也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亲自在序中所说的与俞蛟初识的时间与落款处的时间存在矛盾。因此,该印应为后人伪造,不过伪造者是否为收藏此书的赵氏已不可知。至于俞蛟和姚兴泉之印是否同为伪造,目前虽没有明确的证据,但笔者结合孙鉴之印的情况,认为二人印章为伪造的可能性很大。

根据“深柳读书堂本”与“嘉庆十六年本”的相似性,笔者推测“深柳读书堂本”可能是据“嘉庆十六年本”所刻,只是“深柳读书堂本”的刊刻日期不明。当然还存在一种可能性,便是“深柳读书堂本”与“嘉庆十六年本”是根据同一版本所刻,“深柳读书堂本”之后的印章为伪造。

近代常见的《梦厂杂著》有两个版本,即上海古今书室石印本和大达图书供应社排印本。骆宝善虽表示二者内容“不知依据何本”[26],但根据两书结构来看,应该都是依据“同治九年本”所印——两书卷一均无序,也均无《太常仙蝶记》,且《白云观遇仙记》均在卷首。

三、《读画闲评》特点分析

人们对《读画闲评》的关注,首先体现在对该书内容的引用上,如《四部总录艺术编》提及了清代彭蕴灿在《历代画史汇传》中对《读画闲評》的引用有20余处,《玉台画史·卷三·名媛下》有辑录自《读画闲评》的《恽怀英》小传。

除此之外,古时就已有文献对《读画闲评》的内容进行了初步研究,如平步青在《霞外攈屑》中提到了《梦厂杂著》,认为“闲评论画尚为有见”,同时对俞蛟之“闲评”持欣赏态度。平氏之后又提及了书中的一些错误:“《闲评》误童钰为‘珏、潘恭寿为‘公寿。又云:‘金寿门画,皆罗两峰作而金题署之者,以《画征录》为误,殊失之诬。”[27]

俞蛟之所以“论画尚为有见”,是因为其“顾六法一道,虽无寸长之擅,而心窃好之。每搜览古人遗迹,兼采往哲论画诸编,捃摭审核,三十余年矣”[28]。因俞蛟所见绘画与绘画文献颇多,所以他可以“别其宗派,论其优劣”[29]。俞蛟对古今画学[30]文献非常熟悉。在《读画闲评》中,他极为频繁地运用了一些绘画典故,如《潘莲巢传》中提到的“郑虔三绝”“黄筌富贵,徐熙野逸”,《李纫斋传》中提到的“米颠拜石”,《陈寿山传》中提到的“胸有成稿,意在笔先”。

前人对《读画闲评》没有进行过系统研究,仅有零散的评价。笔者试从结构、内容、绘画理论、评价标准等方面进行简要分析,以求相对全面地理解此书整体价值的所在。

第一,该书为纪昀式笔记小说的写作结构。据方南生介绍,清代康熙年间合志异、传奇于一书的《聊斋志异》的出现使笔记小说的创作到达了一个高峰,于是彼时开始出现了一些模仿者,文坛也由此掀起了一股“聊斋热”。之后,纪昀一改蒲松龄的创作风格,上溯六朝,开始追求质朴的文风和简单复古的叙述方式,并且在每篇之后加入了自身的见解,由此创作出了《阅微草堂笔记》。这种写作方式在当时影响颇深,俞蛟的《梦厂杂著》便类似于这种体例。[31]在《读画闲评》之中,俞蛟也运用了这一写作方式。他在多条画家传记后谈及自身看法,甚至文中一些传记的结构几乎完全是依照纪昀式笔记小说的结构而创作完成的。

《读画闲评》第一部分的《闵孝子传》[32]在写作方式上就体现了上述特点。《闵孝子传》颇有志怪小说的味道。文中讲到闵贞因“痛二亲遗容不获见”,转而“笃志学画,吮粉研朱,历晦明风雨,暮年而得长康、韩幹之妙”。其孝行能够“通神明”,以至于发现有人骗他在遥远的“荆襄”看到有老人面貌似其父母。闵于是“一日夜行二百余里,足皆重茧。果有翁媪,延之而返,其貌直与父母相似。写毕,翁媪忽不见”。

值得注意的是,传统画学文献中也有一些类似传说性质的内容,如曹不兴落墨为蝇、张僧繇画龙点睛等。这些典故多为表现画家绘画技法的高超。不过,《闵孝子传》中的神异内容不仅仅是为了表现闵孝子绘画技能的高超,还为了体现闵孝子的孝行可以“通神明”。这体现出了俞蛟的写作习惯与其他传统画学家写作习惯的不同。文章结尾在叙述完闵贞不以绘画求取钱财后,便有一段“纪昀式”评论:

嗟乎!以正斋之画,上而卿大夫,下而士农商贾,孰不欲为父母写真,以遗子孙,岁时瞻仰。倘求而辄应,楮墨之润,不数年而成素丰,如反掌耳。且以制军之贵,自两司而下,莫不奔走恐后,思得其欢心。正斋顾一布衣,挟笔墨以相抗,几蹈不测之祸而不悔,亦何为哉!或曰:“此其所以为騃也。”余曰:“非騃也,古之愚也。其孝不可及,其騃尤不可及也。”[33]

这种先叙述、后评价的结构还出现在《朱中峰传》《许兰谷传》《方兰如奚铁生合传》等处。

第二,《读画闲评》中的很多内容是俞蛟的亲身经历。俞蛟在描述人物时多在人物技艺处着墨,如“就时彦之善画者,别其宗派,论其优劣。而生平行事有可纪者,亦因其艺而及之”[34]。只是《读画闲评》中的内容不像《历代名画记》那般多依前人记述整理,而是多为俞蛟的亲身见闻。正因如此,《读画闲评》中仅记载了30余人的绘画轶事。他在文中感慨道:“所惜者交游未广,闻见无多。”[35]

《读画闲评》中虽有少量的神异内容,但这并不意味着作者的叙述不可信。俞蛟所记录的大部分画家均与其有过直接交往,如闵贞、陈纫兰、刘章甫、余国观、僧寄尘等人。这种直接交往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俞蛟对画家作品与性格等方面评价的可信程度。

《读画闲评》中的记载多为作者亲身经历。俞蛟将与他有交集、涉及绘画领域的人都收录于文章之中。同时期的其余画学文献对这些人鲜有记录,如戴镐、许镛、唐庭阶、刘章甫、余国观、僧寄尘、程令观等。不仅如此,俞蛟还为我们展现了彼时社会中存在的各种艺术现象。除了赠画、索画、卖画等传统的现象之外,俞蛟还提到了作伪、托名等现象。

《读画闲评》中涉及非常丰富的绘画理论及实践知识。俞蛟不仅能够熟练地引用绘画典故,还能灵活地运用前人理论并给出自己的判断,如:

盖画,着色为难,重色为尤难。不知者动夸水墨,诋着色为匠。古来文人学士作画,用裸青石绿者,不知凡几,彼特未之见耳。故着色不佳,易流于匠,世人避难就易,以墨汁涂抹,聊图简便,遂谓山水不宜着色,谬矣。[36]

俞蛟在这里不仅表达了自己对着色画与水墨画的理解和认识,还展现了他在水墨当道的潮流中不盲目从众的优秀品质。

殊不知穷岩绝壑,绵延数百里,少亦数十里,倘不分布远山,使掩映于崖坳林隙,则虽峦容巉峭,而山外无山,安见其脉之长,而气之厚乎?即远山之或瘦削,或圆混,尚须就近山形势所宜,非可漫为之也。至于气韵生动,全在烘染得之,枯墨干笔,失之远矣。[37]

俞蛟论及了使山水画“脉长气厚”的构图方式,又提到山水画想要“气韵生动”便需要“烘染得之”。除此之外,他在《王蓬心传》中还表达了临摹真迹的重要性:

世之学大癡者不少,得其皮毛,便矜张夸大。而峰峦堆砌,布置逼塞。树木则欹斜错杂,不按章法,此皆未曾见大痴之真迹,但得后人转辗临摹之恶态也。[38]

第四,俞蛟在《读画闲评》中对画家的评价不盲目从众且比较客观。他评价画家是从艺出发。即使有些人是被时人所排斥的一些职业画家,他也能给出客观公正的评价。俞蛟对因丧夫而被迫卖画的恽怀英、因家贫而以卖画为生的戴镐等人的绘画均表示了肯定,还多次在文中讽刺了不懂绘画且盲目从众的时人。比如,他在《许兰谷传》中讲到许兰谷作伪卖画而买家却难以发现一事:“殷富之家,坐享祖父之遗,只宜购珠玉锦绣,世人所不能欺诳者居之,以待善价。或遗子孙,斯亦已耳。何必效颦风雅,强作解事哉!”[39]在《兰陵女史》中,俞蛟又发出了感慨:“顾都下虽人文渊薮,而独于绘事工者果稀,而解人尤鲜,漫以众工目之,低昂其值,可胜浩叹。”[40]在论及以卖画为生的陈寿山时,俞蛟虽然称其绘画“笔多匠气,观之令人胸次作恶”[41],但是在看到陈氏所画的精湛壁画时,俞蛟也毫不吝啬地给予了赞美。在《刘章甫传》中,俞蛟分别对刘章甫所绘花鸟、竹子、山水进行了评价。他虽然认为刘章甫所绘花鸟与竹自然生动,但也认为其“山水工于摹仿,不能自出机杼”[42]。

俞蛟公正、客观的评价准则与他对绘画理论、实践知识的了解和独特认识有关,也与他和不同阶层画家的接触和交往紧密相关。《读画闲评》可以说是一部包罗万象的万字著作,其中涉及绘画、书法、篆刻等不同艺术种类,也涉及艺术交流、买卖、造假、托名、师承、理论等艺术现象,同时还提到了大众的艺术品位、职业画家的生活状况等细节,可谓内容丰富、短小精悍。

四、结语

综上所述,俞蛟生年应为方南生所推测的乾隆九年(1744),卒年暂不确定,但据现有文献记载,其最后活动时间应该在嘉庆九年(1804)。至于《读画闲评》的版本问题,目前现存《梦厂杂著》中包含有《读画闲评》的版本有九种。经笔者分析,前人所说的“巾箱刻本”似与被称作“刻本”的是同一版本。现可知《梦厂杂著》最早版本为日期经过挖改的“嘉庆十六年本”,“深柳读书堂本”“道光八年本”与“同治九年本”均是以“嘉庆十六年本”为依据刊刻而成的,其中“深柳读书堂本”因未署名刊刻日期,笔者认为其与“嘉庆十六年本”是依据同一祖版刻制的,只是“深柳读书堂本”多了后人伪造的印章。近代常见的《梦厂杂著》有两个版本,分别为上海古今书室石印本和大达图书供应社排印本,二者在内容结构上与“同治九年本”相同,所以应该都是根据“同治九年本”印制而成的。

《读画闲评》采用了纪昀笔记小说式的写作结构,是一本包罗万象的万字著作。文中涉及了许多俞蛟的亲身经历,还涉及丰富的绘画实践及理论知识,观点不盲目从众且比较客观。俞蛟的亲身经历不仅增加了文献的可信程度,还使得一些鲜有记载的画家得以被记录。与不同阶层的画家交往,使俞蛟加深了对他们的理解与认识,也造就了俞蛟独立的评价标准。

注释

[1]俞蛟.梦厂杂著[M].方南生,等,校注.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

[2]同注[1]。

[3]由下文可知,《山阴县志》中记载的俞蛟生年与笔者推论的俞蛟生年不一致,故而县志中名为“俞蛟”者应不是笔者文章中讨论的俞蛟。

[4]同注[1]。

[5]若孙鉴序言无误,那么他与俞蛟应为同岁,可惜孙鉴生卒年无史料可参考,故笔者无法依靠孙鉴生卒年来推论出俞蛟生卒年。

[6]同注[1]。

[7]同注[1]。

[8]参见汉籍数字图书馆。

[9]“深柳读书堂本”中钤有俞蛟、孙鉴等人印章。

[10]周积寅,编.中国画论大辞典[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1:442.

[11]张小庄,编著.清代笔记、日记绘画史料汇编[M].北京:荣宝斋出版社,2013:161.

[12]平步青.霞外随笔[M].姜纬堂,编选,校点.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8:158.

[13]傅振照,主编.绍兴县志·第3册·文化人物[M].绍兴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北京:中华书局,1999:2102.

[14]同注[11],161页。

[15]丁福保,周云青,编.四部总录艺术编[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287.

[16]李浚之,编.清画家诗史[M].毛小庆,点校.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1064.

[17]同注[15]。

[18]韦力.鲁迅古籍藏书漫谈(上卷)[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6:309.

[19]同注[10],506页。

[20]同注[1]。

[21]同注[1]。

[22]同注[1]。

[23]同注[1]。

[24]同注[1]。

[25]同注[1]。

[26]同注[1]。

[27]同注[12]。

[28]同注[1]。

[29]同注[1]。

[30]贾涛.中国古代画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

[31]同注[1]。

[32]同注[1]。

[33]同注[1]。

[34]同注[1]。

[35]同注[1]。

[36]同注[1]。

[37]同注[1]。

[38]同注[1]。

[39]同注[1]。

[40]同注[1]。

[41]同注[1]。

[42]同注[1]。

猜你喜欢
堂本嘉庆刻本
郑之珍《劝善记》明清刻本流变再论
历代《文选》刻本中的陶诗文献辑说
从嘉庆元年继德堂观戏谈起
张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在兹堂系版本 补板文字来源考
英国发现清代嘉庆朝南海县衙告示考释
再也不怕了
凌云县域生态文明建设的经验探讨
“《儒藏》精华编”《河东先生集》出版
未刊布的西夏文刻本《碎金》考论
山西发现北宋刻本《崇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