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语文教科书儿童文学选文的百年嬗变

2022-12-31 06:57李学斌
教育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教科书儿童文学课程标准

马 艳 李学斌

(上海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上海 200234)

叶圣陶曾明确指出教科书的编辑有四事,即“选文,作注,撰短文,出题目是也。”[1]选文是小学语文教科书编纂的第一要务,是根据课程标准、教学大纲、主流价值观、学科知识体系、学生认知发展规律而筛选出来的担任特定教育任务的文章。选文联动着课程目标、教学内容和教学设计,不仅囊括了字、词、句、篇、语、修、逻、文等语文要素,而且承载着语言建构、思维发展、审美鉴赏和文化传承的素养目标,甚至还统领着单元导读、课后习题、作文训练、生字表等其他教科书构件的设计。就内容构成而言,小学语文教科书选文主要包括实用文本和文学文本两类,而在文学文本中,又应以儿童文学为主体。之所以如此,就在于儿童文学在价值观念、题材内容、情节结构、语言方式上与小学语文教育目标具有内在一致性,是小学语文极其重要的课程资源。有鉴于此,从百年小学语文教科书儿童文学选文嬗变中梳理脉络、归纳思想、汲取经验,有利于更好地实现儿童文学与小学语文的深度融合。

一、爬理梳抉:小学语文教科书儿童文学选文的历史嬗变

百年来小学语文教科书的儿童文学选文,先后经历了启蒙、探索、动荡、复苏、异化、回归、发展七个阶段,百年小学语文儿童文学选文变迁史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中国近现代语文教育的探索史和发展史。

(一)清末民初的起步与探索(1904—1919年)

1904年,《奏定初等小学堂章程》颁布,虽仍以读经为主,“现定以《孝经》《四书》《礼记》节本为初等小学必读之经”,[2]5但“癸卯学制”施行,语文独立设科,传统的蒙学读本也逐渐变更为国文教科书,这为儿童文学选文的出现和发展提供了广阔空间。同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由维新派吴眺、张元济等人编辑的《初等小学最新国文教科书》,以儿童生活为本位,强调课文的文学色彩,“虽杂采各种材料,但以有兴味之文字记述之。[3]”例如,第二册有《采菱歌》和《鸭与鸦》,第五册有《野马》、《国王子》和《驴与骡》等近似于儿童文学的选文。1912年颁布的《普通教育暂行办法》规定,各类教科书“务合乎共和民国宗旨”[4],这使得各书局发行的小学语文教科书废除了清末“忠君”“尊孔”的封建说教,增添了“共和精神”和“实用科学”的选文。同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共和国教科书新国文》,《驴遇虎》《二蟆》等文言式儿童文学出现。在辛亥革命胜利果实被袁世凯窃取后,各书坊出版的国文教科书又相继恢复了读经、讲经,可谓我国小学语文教科书发展史上的一次大倒退。总体说来,这一阶段各版本小学语文教科书中儿童文学占比极少,仅为儿童文学选文起步阶段。

(二)新文化运动的借鉴与创新(1919—1931年)

1919年五四运动后“国文”改为“国语”,国语教科书改用语体文,由此开创了我国小学语文教科书发展新生面。同年杜威来华,发表“儿童本位”和“兴趣主义”理论,主张儿童是教育的起点。1920年,周作人在北京孔德学校做《儿童的文学》演讲时宣称,儿童需要的是“儿童的”文学,即“小学校里的文学”,“撄激心灵”和“兴趣享受”为“教本”,其余知识和道德教育“皆属副支”。[5]后来,叶圣陶、郭沫若等人对儿童文学的教育性进行系统分析和理论研究,并大量引入国外优秀儿童文学作品,掀起了儿童文学热潮。1922年,“六三三”学制颁布,“新学制小学国语课程,把‘儿童的文学’做了中心,各书坊的国语教科书,例如商务的《新学制》,中华的《新教材》,世界的《新学制》……就也拿儿童文学做了标榜,采入了物话、寓言、笑话、儿歌等等。”[6]1923年,吴研因起草的《新学制小学国语课程纲要》规定教科书“取材以儿童文学(包含文学化的实用教材)为主”[2]14。据此商务印书馆发行的《新学制国语教科书》中“鸟言兽语”和儿歌童话大幅增加,其中第二册共50课,儿童文学45课(占比90%)。“儿童文学化”成为此阶段小学语文教科书选文的主要特征。

(三)战争时期的犹疑和坚守(1931—1949年)

1932年,国民政府教育部颁行《小学课程标准国语》,开明书店出版发行由叶圣陶编写、丰子恺书写并绘制插图的《开明国语课本》,“选文尽量容纳儿童文学与日常生活上需要的各种文体”[7],大多以儿童为主人公,以家庭为故事场地,以游戏为话题开端,题材兼容博取,语调活泼生动。叶圣陶后来在《我与儿童文学的关系》中指出“小学生既是儿童,他们的语文课本必是儿童文学,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使他们乐于阅读,从而能够发展他们多方面的智慧。”[8]但由于当时国势危急,初小高段和高小的选文关于国家、民族和抗战的题材多了起来。后来,国民党政府倒行逆施,授意国立编译馆独揽小学教科书编辑权,提倡读经,反对“鸟言兽语”,商务、中华、世界等书坊纷纷删除了童话、物语,代之以假三民主义和“党化教育”内容,人为割裂了儿童文学与语文学科的联系。但中央苏区及各抗日根据地这一阶段的小学语文教科书,如《共产主义儿童读本》《列宁小学国语课本》等,虽与政治斗争和生产劳动密切联系,但选文内容生动活泼,在编写方法上尽量使其儿童化和故事化。总体来说,由于时代的多变与动荡,此阶段的小学语文教科书不再只选录纯美作品,许多实用化、政治化的儿童文学也被选入教科书,以发挥政治教化和德智开启功能。

(四)新中国成立初期的转型与徘徊(1949—1966年)

此阶段经历了新中国修订版华北区《初级小学国语课本》和人教社第一、二、三、四套教科书,17年更换五套教科书,稳定性较差。1952年由刘御、朱文叔主持编写的五年一贯制《小学语文课本》问世,第一册有苏联翻译童话《大萝卜》《听妈妈的话》等,整体来说这套教科书童话、寓言等儿童文学增加了,但选文多为“领袖主题”和仿效前苏联的“红色课文”,这也引发了关于小学语文教科书编写原则和指导思想的争论——“刘吴之争”。1954年,《改进小学语文教学的初步意见》发布后,人教社第二套小学语文教科书编辑团队加入了儿童文学作家陈伯吹,课文的文艺性有所增强,一二年级的课文童话和故事占比将近一半,选文有托尔斯泰的《三只熊》、根据格林童话《狼和七只小羊》编写的《听妈妈的话》、拉·丹封的《狐狸和乌鸦》等,但这套教科书思想政治内容选文还是占很大比重。1958年“教育大革命”,语文教科书选文片面强调阶级斗争,“运动式编教材”“全民皆编”使教科书质量下降。1963年,《全日制小学语文教学大纲(草案)》提出“文质兼美”的选材标准,选文要多选童话、寓言等论说类文本。据此人教社编写了十二年制学校小学语文课本,儿童文学选文有所增加,但总体来说占比较少。此阶段教科书选文缺少儿童情趣,疏忽了儿童经验世界和生活世界,道德说教严重,儿童文学与小学语文教育之间的沟通和对话较少。

(五)“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停滞与异化(1966—1978年)

“文化大革命”爆发后,语文教科书编写进入“异化期”和“冰冻期”。语文课本被诬陷为黑书,语文教科书编者被称为“牛鬼蛇神”,“文质兼美、素有定评”是“为封、资、修鸣锣开道的选文标准”,《小白兔和小灰兔》《狐狸和乌鸦》《小马过河》等选文是搞资产阶级的“儿童本位论”,《伊索寓言》《安徒生童话》等是“典型的文化复辟”……彼时,反映儿童情趣的猫、狗、虫、鱼课文多被剔除。1968年,各省市相继成立教材编写组自编教材,以上海市为例,1969年,上海市中小学语文教材编写组草拟的《上海中小学语文教学大纲(供讨论用)》颁布,提出“选材坚持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选材范围有毛主席著作、重要社论、文件和革命大批判文章等。”[9]1973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发行的上海市小学课本,没有以动植物等为主人公的选文,“鸟言兽语”被剔除。第一册中略微带有儿童文学色彩的课文有3篇,分别是第6课《我爱北京天安门》、第12课《做操》和第14课《打扫教室》。此阶段,儿童文学被迫与语文教学分离,这种隔膜状态极大程度影响了语文教育的发展。

(六)改革开放后的回归与发展(1978—2000年)

此阶段经历了人教社第五、六、七、八、九套教科书。“文化大革命”后我国十分重视教材建设,人教社在1978年教育部颁布《全日制十年制学校小学语文教学大纲》后发行了全日制十年制小学课本,即人教社第五套教科书,选材以名家名篇为主,如《小猴子下山》《寒号鸟》《卖火柴的小女孩》等,这些经典篇目也出现在现行的统编版小学语文教科书中。儿童文学占比也较高,如第二册共45篇课文,儿童文学选文21篇,占比46%;第九册共35课,儿童文学5篇,占比14%。1983年至1986年,人教社结合实际教学情况,吸取正反两方面经验,先后又推出了第六、七、八套教科书。1988年,教育部颁布《九年制义务教育教材编写规划方案》,明确提出教科书的编纂和发行实施“一纲多本”的审定制,要以教科书的多样化促进各区域教育的自适应发展,于是有了全国“百花齐放”的“八套半”教科书。其中人教社有六三制、五四制两套,以六三制为例,第一册共16课,儿童文学9课(占比56%),《小竹排在画中游》《比尾巴》《会摇尾巴的狼》等经典儿童文学选文出现。总体来看,此阶段儿童文学选文的数量增加、篇幅加长,“泛政治化”有所减弱,但“双基训练”的工具倾向却大大加重,人文精神和审美意识没有得到很大的重视。

(七)21世纪以来的变革与精进(2000—2022年)

此阶段经历了人教社第十套和第十一套教科书。21世纪初,第八次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拉开帷幕,这一阶段小学语文教科书实行审定制,鼓励符合条件的单位、团体和个人编写教科书,小学语文共出现了人教版、北师大版、苏教版等12套教科书。各版本教科书中儿童文学选文均占较大比重,以人教版(人教社第十套教科书)为例,第一册共20课,儿童文学18篇,占比高达90%;第五册共32课,儿童文学12篇,占比38%;第九册共28课,儿童文学9篇,占比32%。2011年,《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颁布,2012年中共十八大强调教材建设是国家事权,必须从治国理政的战略高度出发,完善顶层设计,健全教材体系。之后国家在多年课程改革经验和教材跟踪研究的基础上编纂国定制教科书,在经历2012年示范本、2016年部编本、2017年统编本后陆续推向全国使用。这套教科书儿童文学选文占比出现新高,第一册共14课,儿童文学12篇,占比高达86%;第五册27课,儿童文学15篇,占比56%;第九册27课,儿童文学6篇,占比22%。除了占比出现新高外,儿童文学艺术表现手法和文本解读方法也逐步渗透到教学中。整套教科书以培养担当民族复兴的时代新人为育人目标,致力于将儿童文学、语文知识、立德树人、核心素养相融合。

二、钩沉索隐:百年儿童文学选文的课程标准沿革与选文占比审视

(一)课程标准文本分析

具有教育政策法规性质的教学大纲和课程标准是语文教科书选编的重要依据,其选文标准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儿童文学与小学语文的融合度。统计1904年《奏定学堂章程》到2022年《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2个课程标准(1)1904到2000年的20个课程标准来自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课程教材研究所著的《20世纪中国中小学课程标准·教学大纲汇编:语文卷》中的小学部分。中儿童文学选文的规定(见表1),然后进行文本分析。

表1 我国百年小学语文课程标准中儿童文学选文概况

续表

从1904年《奏定初等小学堂章程》到1923年前的课程标准中没有出现“儿童文学”这个词语,因为在新文化运动以前并没有发现“儿童”,儿童只是成人的附属物,相应的也就没有出现专门为儿童创作的作品,只是一些浅显文言式的、简单易懂的、处于萌芽期的作品。自1923年《新学制课程标准纲要·小学国语课程纲要》到1963年前,先后颁布的10个不同阶段语文课程标准,大都在“选材标准”中明确提出课文要以儿童文学作品为主。这是因为在新文化运动以后,觉醒一代的中国人开创了崭新的儿童观,认识到了“儿童在生理心理上,虽然和大人有点不同,但他仍是完全的个人,有他自己的内外两面的生活。”“不能将其当作缩小的成人,拿‘圣经贤传’尽量的灌下去。”[10]发现了儿童,也随之发现了儿童文学,一大批观念先进又致力于为儿童服务的作家诞生,赵景深、郑振铎、夏丏尊等人翻译了大量西方优秀儿童文学;叶圣陶、冰心、俞平伯等人创作了多部中国自己的优秀儿童文学;《小说月报》还开辟了“安徒生专号”。这一系列举措促进了中国儿童文学的现代转型,也使得儿童文学成为小学语文教科书的主要选文。

但1963年《全日制小学语文教学大纲》及以后所有的课程标准中均未直接提出“儿童文学”,而是以其他相对笼统或更具体的表述代替,且基本上是出现在阅读“教学内容”“教学目标”中,而不是“选材标准”里。1963至2000年前的6个课程标准中,1963年是“课文以散文为主,包括童话、故事、寓言等”,其余5个课程标准都是“能读懂适合少年儿童阅读的书报”。此阶段的儿童教育不再以儿童自身的发展为主要目标和根本依据,而是以国家建设为逻辑前提,与社会发展紧密相连,儿童是五年计划中的“少年先锋”,是“文化大革命”期间的“红小兵”,是社会主义建设的“接班人”。在这样的时代背景和社会语境下,小学生要学的不是“猫、狗、虫、鱼”等的小文人语篇,而是《长大要当工农兵》《雷锋的童年》等这样激励学生建设国家、为社会服务的文章。

2000年到2022年4个课程标准中,2000年在“教学内容和要求”提出“低年级课文要注意儿童化,贴近儿童生活,课文类型以童话、寓言、诗歌、故事为主”[2]258。2001和2011两个课程标准是在“学段目标与内容”中“第一学段”的“阅读”第4条“阅读浅近的童话、寓言,向往美好的情境”和第5条“诵读儿歌、童谣和浅近的古诗”中呈现有关儿童文学的内容。[11]2022年课程标准把上述两条内容合并在“第一学段”的“阅读”第3条目标中。这种内容定位和功能表述上的微妙转换,既是新中国成立后小学语文课程与教学观念不断探索、调整的生动体现,也是社会变革背景下语文教科书与时俱进、谋求多维价值实现的间接表达。

(二)选文占比历史计量

本次统计包含11套,33册教科书(2)33册教科书分别是:1904年商务印书馆初等小学《最新国文教科书》第二、五、九册;1912年商务印书馆《共和国教科书新国文(初等小学)》第三、五、八册;1923年商务印书馆《新学制国语教科书》第二、五、八册;1932年开明书店《开明国语课本》第二、五、八册;1934年大东书局《小学国语教科书》第二、五、八册;1963年人教社十二年制教科书初小第一、五册,高小第一册;1973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发行的上海市小学语文课本第一、五、九册;1978年人教社全日制十年制小学语文课本第二、五、九册;1993年人教社九年义务教育六年制小学语文教科书第一、五、九册;2001年人教社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第一、五、九册;2017年统编版小学语文教科书第一、五、九册。中儿童文学选文占总课文量的比率。仅统计课文篇目,单元训练和阅读链接中的儿童文学作品忽略不计。由于部分教科书第一或第二册为识字课本,没有目录,故统计均是阅读课本的第一册,而非整套教科书的第一册。

通过图1,可以看出百年小学语文教科书儿童文学选文有如下特点。

图1 百年小学语文教科书儿童文学选文占比折线图

第一,百年来小学语文教科书儿童文学选文数量均随着小学语文学段递增而呈下降趋势。这主要是为了契合儿童的语言启蒙学习并顺应其认知发展规律。乔姆斯基认为儿童的大脑在遗传上已安排好“普同”的语言结构,“儿童作为‘本能的缪斯’与生俱来一种以韵律、节奏和运动为表征的生存性力量和创造性力量”[12]。童谣和童诗这两种韵语儿童文学旋律清扬活泼、韵律和谐优美,恰好契合儿童对语言节奏和韵律的敏感,让儿童体味、享受语言游戏的乐趣,所以低年级教科书会选用大量儿童文学作品。随着儿童年龄的增长,儿童的逻辑思维能力渐趋成熟, 需要接触更多以“实际应用”为目的的实用性文本,如书信、报告、说明等应用文,还有地图、手册、表格等非连续性文本,让学生习得更多阅读图式和写作技能,以备将来适应社会生活,所以高年级的儿童文学选文会逐渐减少。

第二,百年小学语文教科书儿童文学选文有两个“高峰期”,一个是1923新学制后商务印书馆的《新学制国语教科书》和1932年开明书店的《开明国语课本》,两套教科书中儿童文学选文均占总课文量的50%以上,尤其是第一册占比高达85%以上,这是儿童文学与小学语文的首次深度融合。这主要是源于当时整个社会文化思潮的进步,认为“儿童是社会文化的承继者与创造者”,是未来的主人,更是今天的‘小主人’”[13],而且很多作家本着“儿童本位的儿童观”专门为儿童创作了大批优秀儿童文学。另一个高峰是21世纪以来的人教版教科书和统编版教科书,第一册占比均达80%以上。首先是语文教科书建设经验逐步成熟,想象超拔、情意深挚、意涵丰盈、趣味洋溢的儿童文学作品更利于培养学生的阅读素养和生活情趣;其次是语文教科书编制团队进行了结构性变革,儿童文学作家、儿童语言学家参与到了教科书的编纂中;最后是语文教科书的审定标准与编纂标准分离,避免了以审代编、以审代选,给教科书编纂者留有足够弹性空间和自由度,可以保证教科书内容的多样性。

第三,从1931年抗战爆发到新中国成立初期,小学语文儿童文学选文占比都在20%左右徘徊,此阶段可谓教科书儿童文学选文的“低谷期”。一方面由于在战争背景下,国民党政府倒行逆施,1938年陈立夫任教育部长以后,国民党统治区的小学语文教材由审定制改为国定制,加强了对选文内容的控制,提倡读经,反对“鸟言兽语”,人为割裂了儿童文学与语文学科的联系。另一方面由于当时语文教科书的编制和发行本身就处于低谷期和艰难期,当时承编承印教科书的各大书局纷纷内迁西南和西北地区,大型印刷设备和纸张缺乏,为适用抗战建国需要,采用语文、常识混编或多科混编,出于精简直观、节省纸张和方便印刷的目的,减少了儿童文学选文。而且在国民党的思想钳制和文化专制主义下,各书商为了符合审定标准和审定程序,不得不减少儿童文学篇目,编制一些迎合“党化教育”的内容。

第四,从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小学语文教科书中儿童文学选文占比大体呈现稳步上升趋势。这是因为随着时代的进步,人们逐步认识到儿童既是具有“类属”特征的人,又是自为存在的个性生命体,“儿童本位”儿童观主导下的儿童文学有助于学生在自我探索、自我规约、自我确证、自我超越的成长过程中不断创生自己的生命本性,不断获得富有主体性、超越性的“类生命”。而且儿童文学中的生活趣味、情感因素和叙事成分,有助于学生“听中学语音”“说中品语用”“读中养语感”“写中悟文法”,培育和提升语文素养。

以上情况充分表明,在百年小学语文教科书建设历程中,儿童文学选文作为小学语文教科书核心内容之观念几经起伏,业已成为当前小学语文理论共识。

三、理性审视:百年小学语文教科书儿童文学选文的价值取向

(一)选文取向:儿童观演变和现代性转向

儿童观是“看待和对待儿童的观点的总和,涉及儿童的权利与地位、特性和能力、生长与发展、抚养和教育等问题”[14],“它更为内核的东西是对‘儿童是谁’的历史追问与时代反思。”[15]儿童观是儿童教育的观念基础和逻辑起点,影响着课程设置、教材编纂、教学内容等各方面。自古代的“成人附庸”“小大人”“儿女私属”到近代的“发现儿童”“儿童本位”“小革命家”,再到现代的“解放儿童”“向儿童致敬”,这种观念变化体现出人们对儿童的认识在不断深化,儿童的社会历史地位也在不断改善。从“五四”运动到20世纪三十年代初,小学语文教科书编纂秉持“儿童本位”儿童观,把儿童当成具有独立人格的“真人”“新人”“主人”。抗战时期,小学语文教科书秉持“民族本位”的儿童观,家国情怀、民族大义、民主和平成为教材选文的重要价值取向。新中国成立后,小学语文教科书主要秉持“国家本位”儿童观,领袖风范、“红色故事”作为选文主体,旨在培养又红又专的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改革开放后,小学语文教科书编纂秉持“社会本位”儿童观,注重选文多样性,儿童文学作品不断增多,其目的在于多角度培养“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四有新人。21世纪以来,小学语文教科书秉持“多元融合”儿童观,强调语文核心素养和现代思维的培育,儿童文学选文作为课程资源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百年来小学语文教科书儿童文学选文的变迁史,一定程度上也是一部儿童观的探索史和发展史。

(二)选文基准:政治学筛选和主流价值观

教科书是政治、经济、文化及其他各种社会力量相互作用的结果,其所传递的知识不是“中立知识”,而是“正式知识”(official knowledge)。教科书内容的构建实际上是一种知识筛选过程,什么知识最有价值,谁的知识最有价值,由谁来选择这些知识,通过这些知识要达到什么教育目标。用阿普尔的话来说,“教科书就是‘属于特定人群的合法知识’的化身,这是文化资本和知识置换的政治学问题,关系着什么知识将成为被社会普遍接受的常识”[16],这就使得教科书成为传递和塑造意识形态的辅助性手段。这种威廉姆斯式的“选择性传统”和“象征性表达”创造了一种权威的话语模式,并成为了一种变相的社会控制,即通过教科书的“棱镜”过滤掉异己者的声音,从而营造出一个理想化的、和谐完整的教科书世界。在教科书政治学的语境中,“文明”程度加速,被支配的人变得更有道德,更加顺从,更深刻地受到社会的塑造。

纵览我国百年小学语文教科书选文,其内容与社会政治意识形态密切呼应,例如,抗战时期,小学语文教科书“民族化”内容占绝大部分;新中国成立到20世纪六十年代初,语文教科书的“政治化”倾向比较明显,政治思想教育作为语文学科的主要目标被凸显出来;“文化大革命”期间,“鸟言兽语”大多被剔除,教科书沦为政治附庸……所以超政治、超经济的语文教科书是没有的,那种鼓吹“教科书编写要摆脱政治桎梏”的论调是站不住脚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学校课程的所有内容都是国家意志和社会愿望的强力体现,相反无论本土文化的理解、传承,还是童年人格的熏染、塑造,都是多元对话、互动生成的结果。面对现实中不绝如缕的语文教育诘问,我们需要更前瞻的教科书分析系统来考量社会文化的内部矛盾,需要在更少框范和更多自由度的“教科书—现实人—童年性”多维坐标中进行文化系统的再造和再合法化,以期能够建立一个面向未来的系统规范、蕴含丰富、便教易学的语文教科书体系。

(三)选文缘由:语文观更新和教育现代化

21世纪以来,将小学语文教育与儿童文学进行深度融合,并从儿童文学中汲取内容与方法资源成为语文教育改革的一大趋势。随着语文课程与教学理论研究的深入,语文观念也在不断更新,首先关于“语文科的性质”,历史上关于“国语—国文”“语言—言语”“文章—文字”“知识—思想”“工具—人文”等一系列论辩由图解现实滑入了逻辑博弈的泥坑,“多年来对语文课程‘应该是什么’的正当性辩护并没有回应语文教改现状”[17],终于在2001年的《语文课程标准(实验稿)》中达成了工具性和人文性“二元融合”的共识。其次,从术语纠缠到明确辨析,很多一线语文教师往往把语文课程内容、教材内容、选文内容和教学内容混为一谈,而这样的认知混乱很大程度导致了语文教育“少、慢、费、差”等诸多不良现象。当此时,在澄清认知迷雾基础上,推动“课程目标内容化”、“课程内容教材化”和“教材内容教学化”就成为新时代语文课改的必由之路。再次,从“教教材”到“用教材教”,从“知识主导”到“素养中心”的语文价值观转型,这是教学目的的转变,文章学、语用学知识和听说读写训练点已不再是课程运转的轴心,小学生的经验、思维、情感、态度、价值观等内隐性素养才是语文教学的重点。最后,从“怎么教”到“教什么”,这是从教学方法到教学内容的转变,从选文角度看是从“用选文去教”到“教什么选文”的转变。小学语文教科书选文必须具有包容性和前瞻性,需要利用更多元、开放、鲜活的儿童文学作品构建儿童与未来世界、真实社会和内在自我的多维联系。

(四)选文视角:统合性理念和三维平衡体

从教科书的社会维度看,教科书属于社会公共产品,选编的儿童文学必须符合国家意识形态和社会价值体系的客观要求。一方面以国家为本,重在落实爱国教育、道德教化、文化传承和社会学习任务,这是社会作为宏观整体的主流价值诉求;另一方面以儿童为本,利用儿童文学对儿童进行情感熏染、道德濡化和价值引导,实现个人作为社会微观细胞的实用价值诉求。从教科书的知识维度看,通过定向的知识建构过程,让儿童学习“关于语言和言语、文章和文学的听、说、读、写的事实、概念、原理、技能、策略、态度的语文知识”[18]67,获得搜索、分析、加工和整理文本信息的语文能力,培养多重动态的语言文字运用和知识类型化的语文素养。从教科书的儿童维度看,按照人本主义心理学的逻辑,“课程内容的意义关键在于学生对学习材料的直觉和信念(看法)”[18]15,教科书选文必须要关注儿童的本真生命状态,考虑不同儿童的能力、经验、需求、个人选择、认知差异和自我概念。

从语言学视角来看,“关于语言的学习”,就是一系列语文知识的学习,对应的是知识维度;“学习语言”,是以语言实践活动为凭借,发展儿童的思维、想象力和创造潜力,对应的是儿童维度;“通过语言学习”,就是使用语言来构建儿童生活的世界图解,对应的是社会维度。所以新时代的小学语文教科书儿童文学选文是社会、知识、儿童这三个轮子一起运转的动态平衡,必须要经过“语言文字标准、价值标准和教学标准这三个筛子的过滤”[19],任何单一维度的教科书,如社会需要论教科书、知识中心论教科书、儿童兴趣论教科书都是有缺陷的,但这种平衡并不是三者等量齐观、平分秋色,而是要以儿童发展为本位,以学科知识为逻辑,以社会需求为目标,统筹考虑,综合权衡,寻求尽可能大的“公约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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