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之前中国戏剧典籍英译的社会历史考察

2022-11-21 13:29
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赵氏译介典籍

邹 素

中国戏剧源远流长,起源于原始社会的歌舞,历经秦、汉、唐、宋等时期的锤炼,至元代进入了成熟的鼎盛阶段,明清时期继续发展[1],至今已经成为集文本和舞台艺术于一体的文化形式。戏剧典籍除了作为一种表演性的舞台艺术形式之外,更多的在于它的文化表征与文化传承作用。典籍通常是指古代的法典、书籍等重要文献,汪榕培和王宏指出,典籍文献是有时间限制的,专指1911年以前的重要文献和书籍。[2]由此可见,戏剧典籍的重要性并不在于其表演性,而是剧作家在某一时期的文化创作,经过时间的沉淀和历史的传承,具有浓厚的文化气息,是中国古代智慧的象征。

早在18世纪,中国的古典戏剧作品《赵氏孤儿》就以法文译本的形式出现在欧洲社会,这是第一个流传到欧洲社会的中国古典戏剧。此后,《赵氏孤儿》不断被转译为英语,收录于各类文集之中,由此,中国古典戏剧作品作为古典文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开始走向欧美世界,并逐步登上海外舞台。但是,18和19世纪中国古典戏剧在海外的译介与传播远远未形成规模,大多数作品只是被单纯地译介,甚或只有简单的内容简介,并且以节译本或改编译本居多,多数被收录在选集类作品中,影响力微乎其微。整个18 和19 世纪的二百年间,英译戏剧典籍作品数量与种类极其有限,并且依附于传教、政治等活动,以文化利用为主。

一、18世纪戏剧典籍英译活动

18 世纪的戏剧典籍英译活动受到地理、交通、国家政策等方面的限制,没有形成一定的规模,还局限于个别的经典作品,如《赵氏孤儿》,虽然呈零星缓慢的状态,但却开启了西方对中国文化的探求之旅。

戏剧典籍在欧洲的传播最早可追溯到18 世纪《赵氏孤儿》的法译和基于法译本的英译。法译者为法国来华的耶稣会士马若瑟,1731 年马若瑟将该剧翻译为《赵氏孤儿:中国悲剧》,于1755年由巴黎阿·帕京出版社出版单行本。在这之前,1734 年《法兰西时报》杂志曾刊出一部分,1735 年耶稣会士杜赫德编写《中华帝国全志》将全剧收录。1736 年《中华帝国全志》英文节译本问世,译者为布鲁克斯,并将书名改为《中国通史》,第三卷转译了法译本的《赵氏孤儿》。1738 年《中华帝国全志》再次由英国人爱德华·凯夫翻译为英文,此为全译本,陆续在1738-1744年出版,其中第二卷也将法译本《赵氏孤儿》转译为英文。之后,托马斯·帕西于1762 年出版了《中国杂记》,第一卷刊有英译版《赵氏孤儿》,该译本力求保存原作特点,范存忠曾对该译本给予了较高评价,认为托马斯·帕西的译本文字通顺文雅,能够迎合当时英国读者的口味。[3]以上三个《赵氏孤儿》的转译逐渐引发了英国人对中国戏剧典籍的兴趣。他们的关注力不仅体现在翻译活动上,还基于此进行了创作。英国作家威廉·哈切特于1741 年在马若瑟的法译本基础上创作了《中国孤儿》;剧作家谋飞改编的《中国孤儿》于1759年在伦敦成功上演,后来又走上了爱尔兰和美国舞台。

二、19世纪戏剧典籍英译活动

到了19世纪,中国戏剧典籍的英译活动不再局限于对《赵氏孤儿》的译介,涵盖的戏剧作品以经典的元杂剧为主,而且此时期译介人员身份多样,既有传教士,又有外交官,还有对中国戏剧感兴趣的文人,并且除了欧洲社会之外,美国也开始对中国古典戏剧开展译介活动。

1821 年,英国外交官司汤顿翻译了清朝内阁学士图里琛的《异域录》,由伦敦约翰·默里公司出版,该书含有《窦娥冤》的剧情概述,将戏剧标题译为“The Student's Daughter Revenged”。另外,译者还选译了马致远的《岳阳楼》,并用英文简介了《王月英元夜留鞋记》和《望江亭》两部剧本的内容。亚当斯摘译了郑廷玉的《忍字记》,收录在《中国戏曲》一文中,1845年载于《十九世纪》杂志。罗伯特·K.道格拉斯译著的《中国故事集》(1883 年)有《汉宫秋》的概括介绍和选译。

19 世纪英国人对中国戏剧典籍的英译活动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德庇时译介的《老生儿》《汉宫秋》和翟理斯在《中国文学史》中对元杂剧的描述。德庇时是英国外交官,是第一位将元杂剧由中文直接译为英文的汉学家,于1817 年完成了武汉臣的《老生儿》英译,由伦敦约翰·默里公司出版。众多期刊如《亚洲杂志》等都盛赞该译文。之后,又翻译了马致远的《汉宫秋》,并将标题更换为《汉宫秋:中国悲剧》,1829 年由伦敦东方翻译基金会出版。生活在世纪之交的英国汉学家翟理斯于1901 年通过伦敦的威廉·海纳曼公司出版《中国文学史》,该书辟出一章介绍元杂剧,并对《赵氏孤儿》《西厢记》和《合汗衫》的主要内容进行了简介。

此时,中国戏剧典籍在美国也开始了英译,最早当属卫三畏的《合汗衫》英译,该译本转译自巴赞的《合汗衫》法译本,于1849年刊载于《中国评论》第十八卷。另外,根据美国学术学会理事会出版的由马撒·戴维森编辑的《中国著作英法德译目录》介绍,1898 年乔治·T.坎德林编译了《中国小说》一书,其中提到了中国戏剧,译出了《西厢记》15 折,附有注释。

除此之外,明清时期,还发现由闽南方言写成的戏剧文本也流传于海外,如英国牛津大学图书馆收藏有《荔枝镜》戏文和《陈彦臣》曲词,剑桥大学图书馆收藏《新刻增补戏队锦曲大全满天春二卷》等。[4]另外,《琵琶记》《抱妆盒》《货郎担》《灰阑记》也在此时被引进介绍到欧洲。

三、社会历史考察

20 世纪之前的中国戏剧典籍英译及其研究并不是以学术研究为主要目的,因此,我们应结合某一时期的社会历史和文化语境来考察当时的英译活动。

(一)18世纪的欧洲文化稳定性

16 世纪的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结束了多年的宗教极端控制和思想愚昧,当时产生的文化成果和成长起来的文化巨匠促生了欧洲古典文化的世界地位。接着,17、18 世纪的思想启蒙运动又一次促进了欧洲文化思想的飞跃发展,人文精神达到高于其他地域的水平。在康德、伏尔泰、孟德斯鸠、亚当·斯密等先进文化艺术巨匠的影响下,人们的认知能力不断提升,深切认识到人的主观能动性,求知欲越来越强,探索人们赖以生存的世界的欲望和能力也随之增长。对生活的热爱与追求体现在艺术的多样性和求新立异方面,而当时欧洲的文艺水平已经达到较高水平,因此,欧洲人将眼光投向了遥远的中国。早在14 世纪出版的《马可波罗游记》已经把中国的印象初步印刻在欧洲人脑海中,后来利玛窦的《中国札记》更是将中国社会传奇化。这些游记记录的元代都市富足的生活、繁荣的商业、明清时期的安定、遍地珠宝而又高度文明的社会,都是欧洲人迫不及待想了解的。一方面,欧洲本身的文化底蕴和文化接纳吸收能力造就了欧洲人的海纳百川和开放宽容的心态,能够迅速接受不同于己的文化思想,另一方面,异域文化体现出来的独有特征,包括伦理规范、行为模式、文学创作方式、生活状态等也对欧洲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再加上当时整个世界政治环境相对稳定,没有大规模的国家和民族冲突,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气象之下,大批的中国古籍被介绍到欧洲。中国经典作品如《论语》《诗经》《易经》等均被介绍到欧洲。古典戏剧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和表演艺术,也走向了欧洲文艺界。

(二)中国社会的特质性与陌生性

17至18世纪的中国社会经历了明清两个朝代,政府奉行的对外政策也极大地影响了外族对中国文化的态度。这里我们有必要介绍明清之前的元代对外所采取的态度。元朝时期,国家实现了大一统的局面,国力强盛,国土不断扩张,经济繁荣,陆路和海路交通便利,此时的中国对外交往也极为频繁,再加上元代统治者所采取的对外开放政策,许多西方国家与中国有了相对密切的关系,官方互派使者,民间友好往来频繁。西方人开始初步了解中国,在他们眼中,这是个几乎完美的国度。但到了明清时代,出于保护封建制度和免受海外骚扰的考虑,政府的对外政策由开放转为闭关自守,这直接导致西方人无法顺利来到中国来探知这个神奇的国度。但越是到不了的地方,就越神秘;越是不知道的东西,就越具有吸引力。而且元朝时期海外人士撰文对中国的介绍已经进入了西方社会,他们对当时中国的富足与繁荣充满了期待,而此时的闭关政策更激起了他们对中国这个神秘国度的探知欲。这一点表现在戏剧领域,就是不断地翻译流传于海外的戏剧作品,由此产生了《赵氏孤儿》的多次英译及改编,同时外交官和传教士基于自己的便利条件也对中国文艺开始了译介。

(三)对他者文化利用的需要

翻译研究中文化学派Susan Bassnett 与André Lefevere 认为,翻译是文化改写和文化操作的一种方式。[5]任何翻译活动都不是在真空中进行的,都可以看作某种程度的文化利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早期的戏剧典籍翻译与其说译者出于对中国文化的兴趣,不如说中国文化碰巧作为一种工具,更能方便快捷地达到他们的目的,满足他们的需求。《赵氏孤儿》的翻译和改编就证明了欧洲人利用中国文化来实现自己目的的这一事实。

最早的《赵氏孤儿》法译者马若瑟是为了证实其宗教信仰“索隐派”的正当性和理据性[6],是一种传教策略。该宗教流派认为,中国的典籍如《易经》是一部完全符合犹太基督信仰的宗教著作,书中含有关于上帝和弥赛亚的记录,因此中国人推崇的思想与天主教是同源的,这样中国人在心理上就更容易接受西方宗教,皈依基督教。《赵氏孤儿》的剧情正好可以体现其“索隐派”思想。而且马若瑟并没有全译该剧,删除了其中的唱曲,只保留了剧情。我们认为,他翻译《赵氏孤儿》并不是认为这是一部能体现多样化的写作手法和表演形式的文学作品,他只不过是把该剧当作表达他宗教思想的一种载体。后来对《赵氏孤儿》的改写动因完全是基于当时的历史环境。

威廉·哈切特影射了英国当时的政治,他将该剧改名为《中国孤儿:历史悲剧》,不仅将原剧的人物姓名和经历更改,更是含有大量的政治性独白,用于攻击政敌,被认为是一部政治讽刺作品。[7]《赵氏孤儿》的感情情节、异域情调、主人公的献身精神和英勇斗志与18世纪英国的扩张主义、冒险精神和高亢的资本主义文明不谋而合。

19 世纪,英国外交官德庇时翻译中国戏剧也是服务于自身的政治和文化的,他将翻译中国戏剧和小说看作是获取中国内情的有效方法之一。[8]他将《汉宫秋》翻译为Han Koong Tsew,or The Sorrows of Han:A Chinese Tragedy,将西方人认可的悲剧名称表现在题目上,这符合他们对戏剧的分类标准,符合古希腊戏剧规则。[9]这种改编完全是按照欧洲人的阅读和欣赏习惯进行的。欧洲人选择性地对中国文学进行翻译和改编,使之适应他们的“土壤”和品位,以达到译者或编者的目的。

(四)19世纪的欧洲中心主义

19 世纪欧洲和中国的社会环境都发生了根本变化,双方的文化地位不再对等,文化均衡的局面倾向欧洲。历经了早期的资本积累和工业革命,欧洲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艺术等已经处于绝对优势的地位,侵略东方的野心也日益明显,这尤其体现在英国强制打开中国国门,签订不平等条约上。而中国自清朝被迫开放之后,与西方国家的军事冲突屡遭失败,国内怨声载道,部分文人学者开始西学东渐,希望引进西方科学技术文化,图谋自强。在这种巨变的环境之下,欧洲为了使其掠夺合法化,需要利用文人和知识分子为其造势,来构建符合他们自身利益的话语体系,即欧洲文化优于东方文化,具有正统性。故此,欧洲知识分子对待东方文化的态度是傲慢、贬低甚至敌视,虽有不乏对东方文化的客观评价之声,但挡不住对东方文化的妖魔化趋势。

在此背景之下,传教士、外交官和商人各怀目的,翻译中国书籍,对戏剧的研究兴趣也颇为浓厚,或为牟利,或为侵略,或为满足本国文化消费欲望。虽然此时对中国戏剧的译介在数量和规模上都远远超过上个世纪,但国运的沉浮影响着译介的质量。多数对古典戏剧的翻译要么只限于翻译宾白,要么只翻译唱词,还有的只翻译剧情概要,并不能作为可信度较高的研究史料,真正学术意义上的戏剧英译还未形成。

四、结语

20 世纪之前的戏剧典籍英译活动零星散见于传教士和外交官的业余兴趣之中,实用性、目的性强,与其说是一种文化翻译活动,不如说是宗教和政治活动,以文化利用的目的为主,总体上都是服务于其他的社会活动。此时期的翻译规模极小,形式单一,没有形成气候,其影响力远远小于当时对中国诗歌的译介,但也在客观上推动了中国戏剧的海外传播。

值得留意的是,在文化对外传播中,国家的整体实力至为重要,直接影响着海外人群对中国文学艺术的态度。另外,我们也可以看出,20 世纪之前,很少有中国学者主动向西方译介中国传统戏剧,或许相对于诗歌而言,戏剧在当时的中国并没有成为重要的文学形式,文人也不去刻意挖掘我国丰富的戏剧资源。可喜的是,这种态度在20 世纪之后逐步改观,戏剧界和翻译界在新世纪已经主动走出去,大量的外译活动、戏剧演出、学术交流等都证明海外对中国戏剧的研究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气候。在戏剧典籍外译发展态势良好的今日,我们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是,译作出版之后,能否得到广大读者,尤其是海外读者的认可和接受,能否顺利登上海外舞台,让古典戏剧的双重身份——文学文本与舞台艺术同时在海外流通,这都关系到中国传统文化是否能够真正走出国门,走向世界。要想做到这一点,我们一定要以稳定增长的国力为依托,促进国人的译出与海外学者的译入相结合,并以适当的形式在海外舞台演出,这样才能构建戏剧典籍海外传播的新局面。

猜你喜欢
赵氏译介典籍
晚清来华德国人的中医典籍译介及其学术影响
辨章学术 考镜源流——评《中国古代音乐典籍精诠》
《三字经》裨治文的两次译介行为考察
《典籍里的中国》为什么火?
应县河疃村赵氏家族4年对49位优秀学子颁发励志奖牌
“瓟斝”与“点犀”新解*——兼论中国典籍中名物词的英译
余华作品译介目录
阎连科作品译介①
赵氏孤儿
药王孙思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