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脑”的基本内涵、生成机理与培养启示

2022-11-18 00:17黄姣华佘雅斌
教育评论 2022年4期
关键词:可塑性阅读障碍阅读者

●黄姣华 佘雅斌

“全民阅读”时代,阅读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似乎每个人都在“阅读”。大脑作为阅读的生理器官,其结构异常复杂,一直被视为神秘“黑箱”。近年来,关于“脑”的阅读研究有所突破,“阅读脑”这一概念的提出,加深了人们对大脑阅读机制的探索与理解。本研究通过梳理“阅读脑”的基本内涵,探索“阅读脑”的生成机理,为培养“阅读脑”提供启示。

一、“阅读脑”的基本内涵

(一)“阅读脑”的概念内涵

“阅读脑”是美国心理学家玛丽安娜·沃尔夫(Maryanne Wolf)教授在《普鲁斯特与乌贼——阅读如何改变我们的思维》一书中提出的。她认为,大脑生来不会阅读,阅读是利用大脑的已有结构,在负责视觉、语言、记忆、基本认知等部件间建立联结,形成“阅读通路”。随着发展与进化,达到“深入阅读”的能力,逐步形成一个可以阅读的大脑——阅读脑。阅读脑不是“专门负责阅读的大脑”,而是“阅读中的大脑”,它会在学习阅读的过程中不断发展。[1]阅读脑具有“开放架构”和“双向动态”两大特征。“开放架构”指神经元能够根据外部环境的变化建立新的联结和传递通道。“双向动态”指大脑可以根据阅读的需要不断进行生物学上的修正和完善,以更加适应阅读的需要,而“阅读脑”的发展,又直接影响阅读的质量和水平。

(二)“阅读脑”的进阶分层

“阅读脑”的形成是一个渐进式的过程,每个人能达成的层次因人而异。沃尔夫教授认为,人类从不识字到成为一个成熟的阅读者包括五个进阶,即萌芽级阅读者、初级阅读者、解码级阅读者、流畅级阅读者和专家级阅读者。5岁前的孩子一般是萌芽级阅读者,其主要阅读形式是亲子阅读,阅读者坐在母亲的腿上,听母亲讲故事、读绘本。这种宠爱式的亲子阅读,让儿童初步感知文本、接触阅读,进而享受阅读,增强儿童对阅读的兴趣和爱好。6-7岁的孩子开始步入初级阅读者阶段,这个阶段的阅读者开始识字、解码语音和语义。建立字形与字音之间的联系,积累大量的词汇,丰富“心理词典”是这个阶段的主要任务。语音通道是这个时期阅读的主要通道,大声朗读是最有效的形式。

在积累一段时间的语音、词汇和语义之后,孩子逐步成为解码级阅读者,这个阶段的孩子大概8-9岁,处于小学三年级阶段,他们开始从整体上理解阅读材料,并习得一些阅读的技能。阅读者如果在这个阶段出现困难,则可能无法进入到第四个阶段。如果阅读者超越这一阶段,能够进一步地理解文本,甚至超越文本本身,理解作者和文本,则顺利进入到流畅级阅读者。阅读的最高级别是专家级阅读者,这类阅读者能够创造性地进行阅读,并对阅读材料提出建设性的意见,能实现阅读与生活的双向互动,能密切联系生活实际理解文本、解读文本,同时,通过阅读,也能不停地完善自身生活。

(三)“阅读脑”的困境表征

由于阅读脑是分层进阶,高层都以低层为基础并累积递增,但并非每个人的发展都会按照层次顺畅进阶,而是会遇到各种障碍。阅读障碍指“一种以单词编码困难为特征的内源性语言障碍,通常反映出语音加工能力具有缺陷”[2]。常见的阅读障碍有深层阅读障碍、表层阅读障碍、失读症、忽视性阅读障碍和注意性阅读障碍五种。

阅读障碍者的大脑在功能和结构上与正常阅读者都存在一定的差异,主要包括颞叶的解剖结构不正常、联结发生改变、脑区激活不足等。如,负责语音切分的左侧额下回、负责语音工作记忆的颞顶联合区等体积偏小,负责“形音转换”的颞顶和颞枕的激活不足,角回与其他语言区的连接弱。具体而言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语音缺陷。阅读障碍往往与听觉加工缺陷高度相关,内耳功能异常,主要是小脑——前庭通路功能异常。他们的语音意识较弱,对新的听觉信息注意力很微弱,对声音定位不准确,听觉辨别能力弱。二是视觉缺陷。如暗适应敏感性,阅读障碍者对白纸上的黑字不适应,在他们看来,那些字不停地闪烁或移动。三是联结缺陷。主要表现在视觉到言语的联结出了问题,或是视觉和听觉系统的联合存在缺陷。[3]这些缺陷导致阅读障碍者在视觉、听觉、提取和整合拼写规则、语音、语义、语法与推理过程上更为缓慢。[4]由于中文的视觉复杂性,中文阅读障碍者在同一左中额回区域的激活减少,但在较后的大脑系统中并未显示出与正常人的功能或结构(即体积灰质)差异。[5]

二、“阅读脑”的生成机理

对“阅读脑”困境表征的了解,能加深对“阅读脑”的认知。人类天生会口语,能看到东西,却不能阅读,那“阅读脑”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其内存的生成机理是什么?这些问题对“阅读脑”的培养可提供更多的启示。

(一)脑的阅读:“阅读脑”生成的前提条件

大脑阅读是多个区域协同合作的结果,其基本过程如下:首先,文字通过眼睛进入视觉系统。在这一过程中,眼睛相当于一个扫描仪,而真正起到作用的是眼睛中央的“中央凹”,只有它才有足够的分辨率,可以识别铅字。随之,视觉系统中的视网膜神经元将中央凹扫描到的文字分解为字形、音节、前缀、后缀、词根等碎片。在这一过程中,视觉系统会努力寻找文字模糊大小写、手写体和书面体、不同字体等差异的恒常性,以更好地识别文字。识别完成后,再通过语音通路将文字转化为语音;通过语义通路,将文字与心理词典的条目对应起来,以提取词义。在整个过程中,语音通道和语义通道并行加工,相互影响与合作,最终实现阅读。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当文字非常规则,或不常见,或是新的,大脑更倾向于用“语音通路”进行加工。与之相反,当文字很常见或是发音很特殊时,大脑将直接提取词义。儿童的这两条通路合作并不协调,需要通过多年的练习,才能将这两条通路紧密结合为一个整体。这样的阅读训练是让脑慢慢具备阅读的能力,由此可见,长期训练脑的阅读是生成“阅读脑”的前提条件。

(二)可塑性:“阅读脑”生成的生理基础

大脑具有被改变的可能性,即可塑性,包括突触、神经元、大脑皮层功能三个层次的可塑性。[6]突触的可塑性指通过学习等各种刺激,可以建立新的神经联结,形成新的突触。神经元的可塑性指经过强化,神经元对某一特定刺激的反应会增强或改变。大脑皮层功能的可塑性指经过训练,大脑会形成高度专门化的皮层功能区。正是因为大脑的这种可塑性,在人类文明中出现文字时,为了学习阅读这些文字,大脑根据需要创造了一个专门的“阅读通道”,这个通道包括视觉、语言、记忆、认知等多个系统。“阅读脑”是动态发展、持续进化的,如果没有多个系统功能的可塑性,“阅读脑”将无法形成。因此,脑的“可塑性”是“阅读脑”生成的生理基础。

(三)字母匣子:“阅读脑”的合成中枢

阅读是一种基于抽象符号的认知活动,将英文的字母,中文的偏旁、部首构成的文字信息,通过大脑各区域的协同工作合成信息,最终构建成系统化的意义系统。大脑的视觉皮层是由专门处理特定形状的神经元组成的集合,这些神经元根据自己的偏好聚集,面孔、物体、数字和文字都有自己的独特区域,科学家们把它们称为“面孔区”或“词形区”,在阅读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被称为“字母匣子”。“字母匣子”在全世界所有阅读者的脑中位置一样,无论阅读者说的是英语、法语、意大利语,还是中文、日语,“字母匣子”都位于左腹侧枕——颞区,会对书面文字产生自动反应,在1/5秒的时间迅速识别出文字,然后将识别到文字传递给左半球的颞叶和额叶,以进行语音和语义编码。[7]这一区域是将视觉系统与语言系统联结起来的重要环节。由此,构建起“阅读脑”的意义生成的合成中枢。为“阅读脑”的层次进阶提供了发展的基础。

(三)形音义:“阅读脑”生成的中西差异

世界上有诸多文字系统,最初研究者对阅读脑的研究基于字母文字系统,之后有研究者开始思考不同的文字系统之间阅读脑是否存在差异。[8]汉语作为一种文字语言,在书写方式、视觉形式、拼字法、语音学和语义学方面与英文字母等表音文字完全不同。[9]在结构上,中文由笔画和部首构成汉字,汉字构成篇章,相比英文,具有更加复杂的空间结构,因此需要更多的视空加工,即需要右侧区域的协同作用。[10]在语音上,英文单词是将字母对应的音素进行组合,是字形到字音到字义的连接。[11]

中文汉字的读音是一个带声调的音节的整体读音,与英文可以分解为单个字母的发音明显不同。在语义上,中文字义的加工同时从字形、字音以及字义三个方面开展[12],会根据不同的语言处理任务采用相应的方法开展,每一种语言任务会导致神经系统不同部位的激活,分别对应不同的脑部区域。中文与字母文字系统之间的差异,导致“阅读脑”也存在不同,近些年的神经影像学研究表明,汉字阅读涉及更多的左脑区域。[13]

三、“阅读脑”的培养策略

了解“阅读脑”的基本内涵与生成机理不是研究的目的,重要的是借鉴这些内容帮助大家更清晰地认知人类的大脑是如何阅读的,怎么生成不同层阶的“阅读脑”以及可能产生的“阅读障碍”。基于此,本文提出“阅读脑”的培养策略,让更多儿童生成更高阶的“阅读脑”,获得更多、更丰富的阅读体验。

(一)重视早期亲子阅读

阅读不是先天存在的,必须经过后天努力才能形成“阅读脑”。[14]为了更好地形成“阅读脑”,必须从小开始培养儿童的阅读行为和阅读习惯。[15]萌芽阅读者在听母亲讲故事时,会通过将母亲的肢体动作、语气语调、表情、读音等与书本中的图片、文字紧密联系在一起,完成对图像、文字、语言的学习和理解。此时,儿童大脑的神经元会不断产生新的联接,重组新的神经回路。随着阅读行为的持续重复,会在视觉区域和负责认知和语言的区域之间建立起关联,强化大脑神经突触之间的联接,逐渐形成专门的阅读区域,慢慢发展出阅读能力。通过亲子阅读,创设良好的阅读环境,塑造一个适于阅读的“阅读脑”,培养儿童对阅读的兴趣,是早期阅读的重要任务。

(二)理性看待数字阅读

苏格拉底一度非常担忧人类的文字文明会摧毁口语文明。理由有三:一是文字缺乏弹性。口语作为“活的语言”,有独特的声音、节奏、重音、语调和情感,文字是“沉默的,缺乏教育最核心的”互动式对话,丢掉了口语时代的辩论和质疑,可能无法培养批判性思维。二是记忆力的毁坏。在口语时代,学生被迫强化记忆以记住知识。有了文字,人们将不再需要记忆知识,会严重削弱记忆能力。三是语言的失控。苏格拉底认为,不受教师指导的阅读会引发知识的危险性,而文字的确定性会使人们对文字深信不疑,这就像文字的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如果阅读者不能很好地判断,将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文字文明用自身的强大生命力消除了苏格拉底的顾虑,人类的大脑有足够的能力适应文字文明的发展。

当今时代,人类的阅读又一次面临新的挑战,正经历从文字文明到数字文明的转变,苏格拉底的顾虑,就如当前人们对数字阅读的担忧。数字时代海量的信息会占用人们有限的注意广度,在需要他们对阅读材料进行深入而专注的学习时,他们能“专注”吗?那些即时呈现、数量惊人的网络信息貌似权威,人们能否进行准确判断?碎片化的阅读是否会破坏人们的系统思维?快速浏览文本,人们还有时间进行深入地分析吗?拥有一台手机就可以随时随地获取任何知识,还需要努力记忆知识吗?任何人都可以在无人指导、无人监管的情况下任意获取知识,会导致知识更加失控吗?如何确保孩子们在充分使用网络信息的同时,能做出理性判断,发展高阶思维?

阅读脑的可塑性提供了思路。伴随网络环境的成熟和数字阅读技术的发展,大脑神经细胞不断做出适应性调整,形成一个适应浏览、扫描、略读和跳读的新“阅读脑”。研究证明,数字阅读行为会锻炼大脑的非线性协同思维能力、提高应变能力,使大脑的思维变种更加敏捷,能迅速分析、决定信息的去留,手眼协调、反射反映、视觉信号处理等多任务并行处理的能力也得到明显加强。

(三)强调个性化指导阅读

研究发现,在4-12岁儿童中有20%的儿童语音能力较弱,在学龄人口中,有5%-12%的儿童存在阅读障碍。阅读障碍与智力无关,存在阅读障碍的孩子大多是聪明而勤奋的。既然大脑是可塑的,神经元是可以改变和重组的,那么阅读障碍者也可能被改变或改进。在学习阅读初期,对阅读障碍者的大脑进行扫描,明确造成其障碍的生理原因。对他们的阅读行为进行深入分析,明确障碍的具体类型,采取针对性的干预治疗和阅读指导,能在一定程度上改进他们的阅读能力。语音方面,通过强化训练文字与读音之间的联系,在反复的训练中提升儿童的语音意识,培养儿童对语音信息的敏感性,促进儿童脑的背侧通路的发展,帮助儿童建立起口语发音与文字之间的准确高效的连接。字形方面,可以进行识字干预,将识字设计成电子游戏,以激发儿童的兴趣。词义方面,通过默读、常见高频字词的快速阅读、简单短小篇章的快速阅读等方法训练儿童将字形与字音联系起来,丰富其心理词典,提升阅读质量。爱迪生、达·芬奇、爱因斯坦等阅读障碍者的经历告诉我们,阅读障碍者会在其他领域具有天赋。或许是天生右脑更发达,或者是因为负责阅读的左脑出了问题,他们不得不使用右脑,进而增强了右脑的联结和功能,使得他们往往更有创造力。针对阅读障碍者,可以尝试激发他们其他方面的潜能,并予以适当的鼓励和支持。

阅读的脑机制极其复杂,对“阅读脑”的研究还刚刚开始。随着脑科学的进一步发展,人们对大脑的阅读认知将更加深入,对于如何从儿童时期开始形成和发展擅长阅读的脑,如何干预治疗有阅读障碍的脑,如何快速训练适应数字化阅读的脑等“阅读脑”的黑箱都将逐一打开,人类阅读之谜终将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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