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龙 张 瑜 李梓祎
作为20世纪30年代具有典型意义且影响较大的女性期刊,《女子月刊》(以下简称“《月刊》”)在倡导女性教育、促进女性觉醒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目前,学界有关该刊女性教育的研究,多为在论及乡村妇女问题时兼及乡村教育问题[1],或在探讨该刊女权观点时附带论及女子智识问题[2],而对该刊女性教育观的综合性、整体性研究阙如。本文不揣浅陋,在此拟详细考察《月刊》女性教育观的基本内容及其论述特征与局限。
《女子月刊》由著名爱国知识分子姚名达及其夫人黄心勉组织创办,刊物首发于1933年3月,停刊于1937年7月,共5卷53期。该刊以“发表女子作品,供给女子阅读”为宗旨,以女性思想启蒙为目标,始终站在女性的立场发表言论、探讨问题。在以上办刊理念的指导下,《月刊》关涉内容十分广泛,涉及女性教育、女性婚爱、女性职业、妇女运动、国外女性等各个话题。
在《月刊》关注的众多话题中,女性教育当属重中之重。《月刊》发行5年间,刊发的女性教育类文章多达70余篇。该类文章绝大多数集中于女性职业教育、女性爱国教育、乡村妇女启蒙等现实性女性教育问题上,既包括论述女性教育与各社会现实问题之间所具关系的文章,如《妇女与职业》《国难时期的妇女教育》《乡村中的妇女教育问题》等,也包括宏观上论及女性教育问题重要性的文章,如《女子教育之重要》《妇女与教育》《复兴民族与女子教育》等。此外,对于女性求学以及国外女性教育发展等,《月刊》也给予了一定关注。总之,《月刊》对20世纪30年代下各现实性问题中的女性教育言说,能集中、扼要地体现出其女性教育观的基本面相。
随着两性平等观念的传播,人格独立逐渐成为女性自我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其影响下,无数中国女性尝试走出家庭走向社会。在此过程中,女性职业教育起到极大推动作用。在《月刊》看来,女性要实现人格独立必先具任职之能力,故接受职业教育是其获得生存技能的关键。然据1934年民国教育部所发全国职业教育报告显示,女性职业教育仍极为滞后:在全国372所职业院校中,仅有39所以女性为主要招收对象的家事学校,且由于社会对女性职业教育不甚重视,女性农工商等行业的职业教育仍显困难重重。[3]在《女子教育之社会生产化》一文中,作者魏锡勋也指出这一问题:“女子在校数年,所学者不外普通学科及音乐图画等,间或有职业学校,然办理不善,无成绩可言。”[4]《月刊》已关注到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女性职教水准亟需提高。
针对以上20世纪30年代女性职业教育现状,《月刊》主张从以下几方面着手。首先,在教育场所上,国家应广设女子职业院校,为女性接受职业教育提供充足的空间。王叔铭在《妇女职业与教育》中指出,女子职业学校“在量的方面,固须广增,质的方面,尤宜改善”[5]。作者钱一苇也认为,国家应广设“女子职业学校”“妇女工读学校”“妇女补习学校”“妇女职业指导所”等职业教育机构,为女性接受职业教育提供适宜的场所。[6]其次,在教育方式上,女性职业教育应充分考虑环境的特殊性及受教人群的个性特征。《妇女教育问题的研讨》一文指出,“妇女职业学校的种类,要因地而异,因各地方的特产和需要的不同而不同。”同时,该文还特别关注女性个体差异,注重培养健全公民,倡言“职业教育需要发展学生的天才,激起他们对于职业的兴趣,养成良好的活泼的公民”[7]。最后,在教育内容上,女性职教的课程授课内容应贴合生活实际。王叔铭强调,女子职业教育课程应“切合实用”“应付生活之预备”,故教育内容应“多授有关各项职业的知识与技能”“造就普通生活技能”。[8]考虑到乡村女性农作、饲养知识的匮乏,《月刊》大力倡导乡村女性职业教育,提出要多供给她们普通农事之上的智识技能及改良方法。
20世纪30年代,中国的广大农村女性受教育程度极低,教育的严重缺失阻碍了农村女性的解放与发展,是故发展乡村教育、启蒙基层女性尤为迫切。《月刊》虽由城市知识精英创办,但“眼光向下”的办刊风格使其十分关注乡村女性发展,其乡村女性教育主张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其一,“推广识字运动,启蒙基层社会”。周佛林认为,在农村妇女识字教育上,“可利用注音符号,先拼单字,由单字再学句子,程度较高的,可教记账法,及简单信件的书写法”。而且作者十分重视以识字教育为契机启蒙乡村女性,“乡村女性的教育要使她们觉悟自己是‘人’,教她们怎样‘做堂堂底一个人’,并非仅限于‘识字运动’而已”。[9]其二,借助娱乐形式,普及常识知识。黄震瀛指出,发展常识教育、普及生活知识,可借用夜谈会的形式。夜谈会作为一种普及乡村教育的有效方式,它积极借助于电影、留声机等影音工具,吸引乡村妇女参与其中。该类夜谈会以每晚一到两个小时的讲演,为农村妇女带来育儿法、常识时事、卫生医药等知识,进而达到对其教育的目的。其三,开展爱国宣传,增强民族意识。“国家兴亡,国民有责,妇女也是国民之一分子,当然也要肩负相当责任。”[10]在外敌入侵、国土沦陷的民族危机下,《月刊》力倡创办农村妇女义务学校、农村妇女通讯社等,帮助乡村妇女了解国内外时事,动员乡村女性以实际行动参与抗日救亡。
《月刊》对乡村女性的教育启蒙效果及影响,可从读者来信中管窥一二。读者朱淑珍在来信《我忠实的为她们努力》中,指出其在县立民众教育学校日常教育中,耐心为妇女儿童讲解课本知识,“使她们能有充分的领悟”“在无形中予以正确的认识”,真正做到了“抛弃自我,以全副精神倾注到她们身上”,为实现乡村女性“自觉”不断贡献力量。[11]读者佩英在来信中,介绍了自己作为乡村女性进城生活后的读书过程。因“感觉得不识字的痛苦”,她在民众学校里发奋学习。从三年前的目不识丁,到三年后的往来书信,其在受教育过程中不仅收获了知识,也实现了思想上的质变。[12]以上读者的来信告白,不仅成为《月刊》彰显乡村女性教育价值的有效方式,更有力反映出该刊启蒙中国基层女性的价值诉求。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中华民族已到了万分危险的地步,如何摆脱危机而复兴民族,则成为《月刊》关注的焦点之一。为此,《月刊》开辟“国难特别讲座”专栏,广邀各界人士撰写专题文章,向广大读者介绍国家危亡局势,动员女性同胞抗日救亡。
爱国救亡,匹“妇”有责。随着民族危机的不断升级,赵清阁指出“中国得救,我们妇女本身才能得救。在此中华民族千钧一发之艰苦磨难中,我们中华民族的二万万女同胞,尤其要急切团结起来,努力去救国,救自己”。她提出学校应增设“女战士训练班”“女看护训练班”,以助于女性接受军事训练,学习看护知识,进而发挥女性力量去“救国”“救自己”。[13]有的论者直接提出女性国难教育应从以下方面着手:改革民众学校课本,教材内容以国难为中心;训练女性使用新式交通器具,鼓励女性参与生产;竭力培养女性的民族观念,减少其家庭观念;向女性传递新的生活观念,养成勤俭的风气等。[14]除发表专题文章外,《月刊》还以刊登照片的形式对读者进行国难教育,如在第1卷第3期刊登以“她们也擎枪指着我们了”的系列照片,展示“日本女学生的军事训练”“日本妇女练习战时看护”等场景。
《月刊》还积极借助读者来信的互动方式,有效塑造女性救亡的话语平台。在第5卷第5期的读者来信中,一位来自南方的读者就因学校禁止女学生接受军事训练而向《月刊》表达不满,认为这是轻视女子的表现,并向姚社长发问到:“就是女子身体弱,不合于受军事训练,但是对于救护的工作呢,也不能负担吗?”[15]该读者的爱国之心与救国之切,在此跃然纸上。有的来信更是提出了形形色色的救国方法,如“茶舞救国”“游艺救国”等。这些方法之效果虽有待商榷,但“国难至此,危急存亡,不可终朝,有力者出力,有财者输财”的爱国精神却值得肯定。[16]《月刊》在民族危难下刊发大量救国文章,积极倡导女性国难教育,对唤醒女性爱国主义具有积极作用。
《月刊》女性教育观的表达,在体现女性立场鲜明、以国情与现实为基准等基本特征的同时,存在教育理念不甚明确划一、教育目标难言体系专一等问题。
一是女性立场鲜明,侧重在两性对比中为女性发声。作为20世纪30年的先锋刊物,《月刊》始终站在女性立场,积极为女性代言,这一点可从《月刊》众多女性教育论述中体现。在女性受教育权方面,《月刊》从“性别差异与女性教育”等角度展开,论证男女只有性别之分而无权利之别,女性有权与男性享受同等教育;在乡村妇女教育中,《月刊》以男性为潜在标靶,直接替广大女性同胞大声疾呼:“爱我们的人们快来呀!来给我们聪明之果吃!我们快要成为二十世纪最愚笨的东西了!来呀!快来救救我们!”[17]总体而论,《月刊》的女性教育论述坚持女性立场,注重在两性话语对比中主动为女性发声。可见鲜明的女性立场,是《月刊》女性教育观的首要论述特征。
二是“以国情为基准,以现实为依据”表达女性教育观点。“立足国情、围绕现实”的这一论述特征,在《月刊》诸女性教育内容中皆有体现。如,面对日本侵略者的步步紧逼,《月刊》提出女子教育应着眼国难现状,一切方针、政策、宗旨都应围绕抗日救亡而展开。再如,考虑到农村妇女终年劳碌、鲜有休闲娱乐机会的现实,《月刊》认为发展乡村妇女教育可借助戏剧或者歌谣的形式,即在戏剧或歌谣中穿插系列知识或教育思想等,使农村妇女的思想在日常传唱中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不论是何种内容的女性教育表达,《月刊》的女性教育表达始终植根于中国国情,围绕社会现实实际而展开,这成为该刊女性教育表达的又一特征。
《月刊》有关女性教育观点虽能反映女性需要与社会现实,然其话语建构起的理想预期与现实生活间仍存较大差距,这就使其在讨论、解决女性教育问题时存在部分局限。
首先,是在相互矛盾的教育观念中未有明确论断。《月刊》虽在诸现实问题中致力于女性教育及女性启蒙,但也存在理念、观点前后不一的问题。这可从其热议“贤妻良母主义”中略见一斑。《月刊》众多作者都对“贤妻良母主义”式女性教育持强烈批判态度。作者魏锡勋曾尖锐指出:“家庭是父母所共营的,何以不要求男子受贤夫良父教育,而独要女子作贤妻良母?”[18]但也不难发现部分作者仍有意无意地要把女性培养成贤妻良母,并得到《月刊》的认可:“对于家庭方面,主持家庭也是一件重要的职务,责任则完全归于女子,要是一个没有学识的女子来做主妇,一定会把一个美妙的家庭败坏的杂乱无章,弊端百出。”[19]纵览《月刊》女性教育的各类文章,不难发现这类前后不一的言说与表达并不在少数。其女性教育表达的前后不一与观点不明确,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其女性教育、女性启蒙的效果。
其次,女性教育目标难言专一与体系。五四以来,各类社会思潮风起云涌。民族主义、女性主义、个人主义等思想,皆在《月刊》中有直接体现,由此也造成女性教育目标缺乏专一与体系。如魏锡勋认为:“女子教育应当以发展健全的个性人格,培养最高的社会效率为目的。”[20]曹云蛟认为女子教育目标应为:刻苦耐劳的习惯,进取精神;强健的身体,优良的品格;有常识的头脑,远大的目光;女性自立、团结的能力和精神。[21]鲍祖宣则认为“教育目的,只需一点,就是如何应付国难。所有教育,均应当根据这个目标去实施”[22]。以上各教育目标,分别立足于女性人格与社会效率、女性独立与自身建设、服务现实与应对国难等三个方面,虽各有侧重,但也难言专一与体系。这就难以为女性教育发展提供明确、划一的着力方向,进而影响了教育目标的有效落地。
最后,部分女性教育方案过于理想。《月刊》所倡系列教育方案具有一定进步意义,但也存在理想脱离现实的局限。以农村妇女教育为例,《月刊》多篇文章中都提及设立农村妇女义务学校,从而为愿意读书的乡村女性提供教育场所。但中国的现实情况却是农村妇女“助役陇亩,劳忙终日,预使其入学读书,实为难能之事”[23]。此外,《月刊》还提倡富有学识的城市女性主动服务农村。先不谈究竟有多少城市知识女性走进农村,只就农村与城市间政治经济、风俗习惯的差异而言,城市知识分子教育热情如何在农村持续维系,《月刊》对此从未论及。由此可见,《月刊》的部分女性教育实施方案具有浓郁的理想化色彩。
五四以来,随着社会有识之士对女性群体的不断关注,中国的女性教育开始真正进入大众视野。作为20世纪30年代具有典型意义且影响较大的女性期刊,《女子月刊》在倡言女性教育、砥砺女性觉醒方面发挥了重大作用。在众多女性教育话题中,其尤为侧重女性职业教育、乡村妇女教育、女性国难教育等三个方面内容,其女性教育观的表达体现出女性立场鲜明、立足社会现实等基本特征,但也存在教育观念前后不一、教育目标难言专一与体系、部分教育方案偏于理想等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