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认知语言学视域下浅析“狂”的语法化

2022-10-22 11:25庞小童
作家天地 2022年24期
关键词:语法化认知语言学

摘 要:文章以新兴程度副词“狂”的语法化为研究对象,从共时和历时两个角度考察了“狂”的语法化,历时角度主要探讨“狂”的语法化历程,共时角度主要探讨“狂”的语法化程度。同时,本文将借助认知语言学,从认知隐喻、语用因素、主观性与主观化三个方面对“狂”发生语法化的动因与机制进行了探讨。

关键词:“狂” 语法化 认知语言学 共时与历时 动因与机制

一、前言

(一)新兴程度副词

现代汉语(第六版)中将副词定义为“副词限制、修饰动词、形容词性词语,表示程度、范围、时间等意义。”[1]有关程度副词的研究,通常认为萌芽于马建忠在《马氏文通》中对“状字”的分类,随后,吕叔湘、王力等学者都对程度副词进行了不同角度的研究。本文把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使用的“很、最、非常”等看作典型程度副词,“新兴”与“典型”相对,是指在一些语境下使用的非常规表达方式。随着社会和媒体网络的发展,在一些语境中,表达者会有意打破语言使用的常规来满足自己特殊的表达需要,比如“暴、巨、狂、爆”等都是近年来比较流行的新兴程度副词。本文将以其中的“狂”为研究对象,并以典型程度副词中的“很”作为其参照对象,探讨“狂”语法化的相关问题。

(二)“语法化”

“语法化”由来已久,但它作为一个术语和问题,是由法国语言学家Meillet最早提出的,指的是“自主词向语法成分转化”的一种语言现象。[2]目前,语法化研究是语言学界研究的重点,我国学者也对语法化现象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考察,给出了自己的定义。我国传统语言学研究一般采用沈家煊对“语法化”作出的定义,沈家煊认为“语法化通常是指語言中意义实在的词转化为无实在意义、表语法功能的成分这样一种过程或现象”。[3]中国语言学界将这种语法化现象称之为“实词虚化”。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语法化”和“实词虚化”在概念上实际上并不等同,“语法化”的范围要略广于“实词虚化”,本文对其不进行过多的区分,暂且采用中国语言学界对“语法化”的一般认识,将“语法化”视为“实词虚化”。

(三)语料来源

本文的语料均来自BCC语料库、CCL语料库、新浪微博、人民日报等。之所以选择这四个语料来源,是因为它们分别代表了语言在不同领域的使用情况。BCC语料库的语料涵盖了报刊、文学、微博、科技、综合、古汉语等多个方面,可以较为全面综合的反映语言使用的历史情况和当代现状;CCL语料库中报刊语料占比较大,更具权威性;新浪微博的语料最能够反映当代人们使用语言的真实面貌,并且能够为我们提供最新的语料来源;人民日报等较为权威的官方媒体杂志比较能代表语言在正式场合的使用情况。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来源于文学作品的语料均为在BCC语料库或CCL语料库中检索所得。

(四)研究角度与研究方法

近年来,在人们的口语交际活动以及社交媒体中,甚至是一些文学作品中,传统上作为形容词使用的“狂”字出现了一种新的用法,即放在动词或形容词之前对其进行修饰,比如“狂贵”“狂能吃”“狂好”等等。已有的研究认为,“狂”的这种用法说明“狂”正处在语法化的过程中。对于语法化的现象,语言学界认为可以从两个角度对其进行研究,一个是历时的角度,将语法化视为语言演变的一部分,考察语法形式的来源、形成和发展途径;另一个是从共时的角度,将语法化视为一种句法和语用现象,考察在日常使用中表达语法关系的各种手段。[4]本文将以此为基础,对“狂”的语法化进行历时和共时两个角度的研究,历时角度主要探讨“狂”的语法化历程,共时角度主要探讨“狂”的语法化程度。同时,本文将借助认知语言学的相关理论成果,对“狂”发生语法化的动因与机制进行探讨。

二、“狂”的语法化历程

对“狂”语法化的历时考察,主要是通过对从古至今的语料对“狂”的演变进行分析,考察其句法功能以及句法位置等的演变,进而考察由此带来的语义的演变与虚化。

(一)独立充当句法成分

通过对语料的考察分析,我们得知“狂”的本义是指“疯狗”,此时“狂”作为一个名词性词语,可以在句子中单独充当句法成分,且多充当主语成分,比如:

(1)狂,狾犬也。

——许慎《说文解字》

(二)与其他词组合充当句法成分

在“狂”的演进过程中,“狂”逐渐不能再单独作句法成分,而是倾向于与其他词语进行搭配,作为一个整体结构来充当句法成分,比如:

(1)伟逼之不止,妻乃发狂,裸而走,以泥自涂,遂卒。

——王充《史论·论衡》

(2)比干忠谏而剖心兮,箕子被发而佯狂。

——贾谊《惜誓》

(3)而身居君父之重,则唯在我之好恶,为可以起人心之恻隐羞恶,而遏其狂戾之情。

——杨万里《诚斋挥麈录》

由上述例句我们可以看出,“狂”在历史演变过程中,不再能单独作句法成分,而是倾向于与其他词语一起构成动宾结构(如例1、例2)或定中结构(如例3)。在这两种结构中,“狂”被赋予了形容词的词性,具有了形容词的句法功能。同时,“狂”的整体结构从动宾到定中演变,也说明其形容词的词性更加凸显与典型。

此外,由于句法功能的改变,“狂”也被赋予了新的语义,在上述的例(1)、例(2)中,“狂”的语义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人发疯”,也就是说“狂”由指狗的名词演变为了指人的形容词。而在例(3)中,“狂”的语义我们可以理解为“任性放荡、狂放不羁”,这个语义是从“人发疯”的语义进一步演变而来的,我们认为,这种语义相比较“人发疯”而言,又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虚化。在“狂”历时演变的第二个阶段中,随着“狂”句法位置以及句法功能等的变化,它也基本上完成了从名词向形容词的转变,形容词的意义较之名词是虚化了的,所以我们认为从名词转变为形容词,是“狂”在历时演变中语法化的第一步。

(三)语义指向的改变

“狂”的形容词词性是在历时发展中最终被固定下来的词性,但是我们也可以发现,此时的“狂”虽然已经由名词虚化为了形容词,但是其作为形容词的两个语义,语义指向仍然还都是人,也就是说,这时它的意义还是比较实在的。所以,我们认为“狂”在作为形容词的历时演变中,必然还经历了词语内部的进一步虚化,有了更为虚化的意义。通过对历时语料的考察,我们发现了“狂”与表示事物的名词进行的组合搭配,组成诸如“狂风”“狂澜”等词语,其语义指向可以不再指向人。比如:

(1)二月初三日,宜良县复黑气迷空,咫尺不辨人形,狂风昼夜不息,地中雷有声。

——罗贯中《三國演义》

(2)今狂澜泛溢,几与宋之滑台、大伾齐观,亦一异也。”

——《西巡回銮始末记》

此时,由于“狂”的搭配对象发生了改变,其语义指向也不再指向人,由此也带来了语义的进一步演变。此时“狂”由“任性放荡、狂放不羁”之义演变出了“凶猛、猛烈”之义,而这个意义显然比之前“狂”的意义都更加虚化,也更加具有了副词的抽象化特征,有了更高的抽象化程度。

总之,通过对“狂”的历时考察,我们认为,“狂”的虚化过程在历史上经历了由名词虚化为形容词的过程,其后形容词内部又经历了进一步的虚化,这种历时演变为“狂”在现代汉语中虚化为副词提供了一定的可能性。

三、“狂”的语法化程度

关于语法化在共时角度的研究,国外语言学家Levin-son认为,“从共时的角度看,语法化是在语言的词汇、词法/句法、语音等方面用编码来区分语义。”我们认为,对“狂”进行共时层面的考察,可以探究其语法化的程度。

笔者通过考察发现,在语义层面,“狂”在共时层面上是形容词词义与副词词义并存的,且形容词词义的使用频率仍然很高,而副词词义的使用更多见于较为开放自由的媒体平台或人们的日常口语交流中,在比较权威的官方媒体报刊如人民日报中,我们并未检索到“狂”作为副词的组合搭配词语;在语音层面,语法化的过程往往伴随着音变,而“狂”目前还没有发生语音弱化的现象。也就是说,从语义和语音两个层面来看,“狂”还处于语法化的初级阶段,语法化程度很低。但是,在对“狂”的语法化进行语法方面的考察时,我们发现了其不同于语义和语音方面的一些现象,下面将重点从语法方面对“狂”在共时层面的语法化程度进行探讨。需要说明的是,下文我们所探讨的“狂”的组合搭配以及句法功能,是基于作程度副词的“狂”,形容词义的“狂”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

(一)组合搭配

1、“狂+性质形容词”

(1)朋友买了个橙子送我,说狂甜。

——新浪微博网友

(2)今天我苦坐两个多小时做了个狂丑的发型。

——BCC语料库

(3)我最近搓麻将的手气狂臭,有什么转运方法吗?

——新浪微博网友

在“狂”与性质形容词的组合中,我们以典型程度副词“很”为参照,可以发现上述例句中的“狂”均能替换为“很”,也就是说,“狂”具备了与典型程度副词相同的组合搭配能力。

2、“狂+动词或动词性短语”

(1)最近我狂爱这个面包,每天早上都吃。

——新浪微博网友

(2)我狂想去西藏旅游,希望今年暑假有机会去那里。

——新浪微博网友

(3)我前段时间狂迷做饼干,尝试了很多不同的种类。

——新浪微博网友

在“狂+动词或动词性短语”的结构里,我们发现,“狂”虽然能和动词或动词性短语进行组合搭配,但是这些动词仅限于一部分表示情绪、态度、评价等的动词,这也正是与典型程度副词“很”相同的。在对“狂+性质形容词”和“狂+动词或动词性短语”的语料的搜集过程中,我们还发现,这种语料在新浪微博的检索中更为常见。由此我们可以推知,“狂”作为程度副词的用法在网络社交平台中的使用频率更高,也就是说,“狂”作为副词的用法或许目前还并未得到官方权威的认可。

(二)充当句法成分的能力

在对“狂”共时层面的考察上,我们发现,“狂”在句子中主要充当状语成分。在上述第一部分我们所举的例句中,“狂”所充当的句法成分也均为状语,这也与典型程度副词“很”的句法功能相同。蔡冰(2008)也曾指出:“‘狂几乎可以出现在典型程度副词分布的所有句法环境,而典型程度副词不能或很少出现的句法环境,同样也对“狂”的使用存在着明显的制约。”[5]所以就句法环境和语法功能来说,“狂”已经有了较高的语法化程度。

总的来看,在共时角度下来看,我们认为,相对于语义与语音来说,在语法层面上,“狂”的语法化程度是相对较高的。但综合来看“狂”目前仍处于语法化的初级阶段,语法化程度还比较低。

四、“狂”语法化的动因和机制

语法化的动因与机制是当今学界关注的焦点,不同学者对此持不同的意见,大家在这一点上尚未达成共识。我们通过对语法化这一现象的了解,结合“狂”语法化的特点,试图为这一问题提供新的视角,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来探讨“狂”语法化的动因和机制。本文结合认知语言学的观点,将“狂”语法化的动因和机制具体分为了三个方面,即认知隐喻、语用因素、主观性与主观化。

(一)认知隐喻

传统语言学认为隐喻是语言形式上的修辞,是对语言进行修饰,而认知语言学则认为隐喻是表达抽象概念的工具,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一种基本认知方式。它可以用于解释人们概念的形成以及思维的过程。对于认知语言学界的隐喻,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从一个概念域向另一个概念域的映射,用熟悉的事物表达抽象的事物,Heine、Clandi和Hunnemeyer(1991)提出,“隐喻模式是语法化最主要的动力。”我们可以把语法化看作是认知域之间投射不断抽象化的过程。

前文我们在对“狂”的进行历时研究的时候,在句法对语义的联动影响下,“狂”的语义经历了从具体到抽象的演变过程,这同时也是隐喻机制作用的结果。“狂”本义是指疯狗,后逐渐引申出“人精神失常”“放荡不羁”“凶猛、猛烈”等意义。“狂”的在这个过程中,其意义从表人或物的概念域引申到了表性质的概念域,也就是说它从指具体的人或物引申为一种性质或状态。“狂”通过向不同领域的投射,具备了多个引申意义。在当代社会,“狂”在隐喻机制的作用下发生了更进一步的引申,变成程度量的一种标记,用来表示一种程度,具备了程度副词的用法。

(二)语用因素

Heine认为,“语法化是寻求调节交际,协调讲话人与听话人之间互动方法的结果,是以解决问题为主要目标这个过程的结果。”[6]同时,认知语言学重视语言的使用,认为语言是以使用为基础的,所以句法具有非自主性,它会受到语用因素的支配和制约。因此,我们也可以试着去分析“狂”发生语法化的语用因素。

笔者认为,从语用角度看,“狂”的语法化与它的语用固化和语用频率有关。一方面,虽然我们前文已经提到过语法化的发生离不开认知因素的促进,但同时语法化的实现也需要语用固化的作用。所谓语用固化,就是指人类在认知因素的作用下,某一语言形式或语言单位反复出现在某一特定语境中,并最终获得了固定的用法。“狂”从表实在意义的形容词演变为意义较虚的副词,也是因为作为程度副词的“狂”多次出现在特定的句法环境中,人们对程度副词“狂”的认知渐渐固化下来;另一方面,“狂”的语法化也受到了语用频率的影响。Bybee(1994)认为,“语法化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重复,促使一个词语语法化进程的必要条件就是它具有足够的使用频率。使用频率越高的实词,就越容易作为语法化的始源,也就越容易被虚化为语法标记。”[7] 《现代汉语常用字表》中将“狂”归为一级常用字,由于“狂”字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频率较高,并且在口语表达以及网络媒体中又占有一定的优势地位,因而影响了“狂”的语法化过程,这种较高的使用频率使“狂”倾向于发生虚化。

(三)主观性与主观化

主观性与主观化理论的兴起是与认知语言学的兴起相伴相生的。1990年,认知语言学的重要代表人物Langacker发表了“主观化”一文,主要探讨“主观化”这一语义扩展机制是如何导致“词汇”元素向“语法”元素的演化。隨后,这一问题逐渐成为国外语言学界的热点问题,国内也有越来越多的语言学者开始把“主观性”和“主观化”理论运用到语言阐释中。

实词到虚词的主观性程度为“叹词/代词/介词/连词>副词>形容词>动词>名词”,通过前文我们对“狂”的历时考察,也证明了狂在语法化的过程中主观性程度是不断增强的。同时,“狂”之所以在当代社会表现出一种语法化的趋势,也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在使用“狂”这个字的时候融入了个人的主观立场、态度和情感,比如夸张、惊讶、意外等。狂在语法化的过程中,不再用来表示客观事物的情况,而是带有了强烈的感情色彩,体现的是说话者的一种主观判断。“狂”这种主观性与主观化的增强使人们乐于用其进行交际表达,而这种使用频率的提高又反过来增强了“狂”的主观性与主观化程度,进而增强了它的语法化程度。

五、结语

本文从历时与共时两个角度对“狂”的语法化进行了考察,研究了“狂”的语法化历程、“狂”的语法化程度等问题。同时,本文以认知语言学为切入角度,对“狂”语法化的动因与机制进行了探讨,认为“狂”语法化的动因与机制是认知隐喻、语用因素、主观性与主观化三个方面。总之,“狂”目前还处于语法化的初级阶段,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狂”是否还会发生进一步的虚化现象,还有待更为深入的探讨。

参考文献:

[1]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六版)下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

[2]刘洋.汉语成语演变中的语法化与词汇化[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1).

[3][4]沈家煊.语法化研究综观[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4).

[5]蔡冰.句法立项的确立标准:以汉语程度副词为例[J].外语研究,2008(6).

[6]陈建生,夏晓燕,姚尧.认知词汇学[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1.

[7]Bybee,Joan,Revere Perkins,等.The evolution of grammar:Tense,aspect and modality in the languages of the world[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4.

(作者单位:辽宁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作者简介:庞小童(2000-), 女,汉族,河北黄骅人,辽宁大学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汉语国际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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