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 朱泽宇 曹立 田沃土
患者,女,53岁,因“进行性走路困难35年余”就诊,18岁时出现姿势不协调,走路时肩部摆动,左右转弯不能一次完成,跑步速度减慢。26岁分娩后逐渐出现走路不稳,双下肢无力,鞋子磨损以双侧鞋底前侧较明显,症状进行性加重。曾多家医院就诊,走路不稳症状未见明显好转。42岁起,不能独立上下楼梯,需人搀扶。44~46岁期间出现平地行走困难,需人搀扶,同时伴有尿急、尿失禁、尿频(1次/2 h),并出现情绪不稳定,夜间腿部疼痛导致睡眠较差。46岁起,行动需依赖轮椅。53岁起出现明显的入睡困难和早醒,伴有吐词欠清,但反应速度和记忆力尚可。患者目前推助行器可走几步,平躺时平移下肢可,向上移动不能。患者自述4岁学会走路,牙齿发育晚于同龄儿,牙齿稀疏(图1A)。家族史:否认父母近亲婚配和阳性家族史(图1B)。
体格检查:(2014年5月)一般检查及心、胸、腹部查体未见异常,神清对答可,吐词欠清,脑神经查体阴性,双下肢肌张力增高,双上肢肌力5级;左下肢:髂腰肌4,股二头肌3,股四头肌5-,胫骨前肌4,腓肠肌4+,右下肢:髂腰肌4,股二头肌3,股四头肌5-,胫骨前肌4,腓肠肌4+;双下肢内收5级,双下肢外展4-级。指鼻试验正常,跟膝胫试验略差,行走呈痉挛步态需搀扶,浅感觉检查未见异常,图形觉、位置觉差,双踝音叉振动觉减退。双上肢腱反射(+),双下肢膝反射(+++),踝反射(++++)。髌阵挛(-),双侧踝阵挛持续(+),双侧病理征(+)。2021年4月随访,神清,吐词欠清,语速尚可,反应速度、记忆力尚可。下肢肌肉萎缩,双上肢肌力稍下降,平躺时平移下肢可,向上移动不能。跟-膝-胫试验不能配合。
辅助检查:患者分别于46岁和51岁时行头MRI,脑室周围对称性白质异常,胼胝体变薄,小脑萎缩,顶叶欠饱满;胸颈髓MRI示胸髓变细(图1C)。
该患者外周血样本行全外显子测序结果提示POLR3A(RNA polymerase III subunit A)基因存在双杂合变异(c.928T>A和c.3295C>T)。家系共分离结果显示双杂合变异分别来自父亲(c.928T>A)和母亲(c.3295C>T),故患者为POLR3A复合杂合突变,符合常染色体隐性遗传规律(图1D)。
本例患者成年期起病,以痉挛性步态和构音障碍为主要临床特点,呈进行性加重,并伴部分感觉功能受累,有运动里程碑发育延迟和牙齿发育异常,影像学提示脑白质病变和小脑萎缩等表现。结合临床表型、辅助检查结果与基因检测结果,诊断为髓鞘形成不良的脑白质营养不良7型(hypomyelinating leukodystrophy type 7,HLD7)。
髓鞘形成不良性疾病(hypomyelinating disorders,HMD)是一组以髓鞘形成障碍为特征的遗传性疾病,遗传方式包括X连锁、常染色体显性和常染色体隐性遗传,此外还可能由染色体畸变导致,如18q缺失综合征等。头颅MRI的典型特征为白质持续T2高信号,可有轻度T1低、等或高信号[1]。临床表现为在新生儿期或婴儿期出现眼球震颤和发育迟缓,也可能出现肌张力减退、痉挛、锥体外系体征、共济失调或癫痫发作等表现[2]。
HMD于1885年被首次报告,最初命名为PMD(pelizaeusmerzbacher disease)[3]。目前,已发现27种HMD[2,4-8]。在日本0~19岁群体中HMD的患病率为0.78/10万[9]。其中POLR3相关髓鞘形成不良的脑白质营养不良(Pol III-related hypomyelinating leukodystrophy,POLR3-HLD)最初于2003年被报告[10];随后,在印度、荷兰、加拿大、美国、罗马、日本、中国等也陆续被报道;临床表型谱主要包括运动功能障碍、牙齿发育异常、内分泌功能障碍、近视为主的眼科异常等[2,11-13]。发病年龄从18个月到17岁不等,多为11~13岁[14-15]。根据主要临床特征可分为以下综合征:4H综合征(hypomyelination,hypodontia,hypogonadotropic hypogonadism):髓鞘脱失、牙齿稀疏和促性腺激素分泌不足;ADDH(ataxia,delayed dentition,and hypomyelination):共济失调、萌牙延迟和髓鞘发育不良;TACH综合征(tremor-ataxia with central hypomyelination):震颤-共济失调伴中枢神经系统髓鞘形成不良;LO综合征(leukodystrophy with oligodontia):脑白质病伴少牙症;HCAHC综合征(hypomyelination with cerebellar atrophy and hypoplasia of the corpus callosum):髓鞘形成不良伴小脑萎缩和胼胝体发育不良[16-18]。POLR3-HLD的致病基因包括POLR3A(HLD7型)、POLR3B(HLD8型)、POLR1C(HLD11型)和POLR3K(HLD21型)[19-24]。研究发现,与POLR3B突变患者相比,POLR3A突变患者起病略晚,但起病后进展迅速,预期寿命更短[12,25]。而POLR3K患者多有严重的消化功能障碍[20]。而大多数POLR1C突变患者具有典型POLR3-HLD表现[19,21],部分病例还存在颅面发育异常,即Treacher Collins综合征(鸟面综合征),其预后较差[26-28]。其中,POLR3A基因相关的POLR3-HLD被归类为HLD7。本文对全球已报告的91例HLD7患者进行文献复习,总结其临床特点见图2:其中肌张力障碍最为常见(91.67%),此外还包括小脑性共济失调(89.06%)、发育里程碑迟滞(72.00%)、眼球扫视障碍(71.15%)、眼球震颤(44.44%)、肌张力增高(64.71%)、Babinski征阳性(58.73%)、构音障碍(64.44%)、吞咽困难(40.74%)、牙齿发育不全(61.82%)、多涎(55.56%)、认知功能障碍(51.56%)、低促性腺素性功能减退症(44.00%)、近视(44.44%)、听力障碍(25.00%)和癫痫(22.73%)。
由于几乎所有HLD患者脑白质存在轻度T2高信号,因而头颅MRI检查对于提示HLD的临床诊断非常重要[29]。4H综合征或POLR3-HLD的MRI特点为视辐射、内囊后肢及丘脑前外侧部分锥体束的T2低信号,小脑白质轻度T2高信号,齿状核相对低信号;小脑萎缩常于10岁以内出现,这在其他HMD中较为罕见[29-30]。MRI上,POLR3B突变患者的小脑异常更显著,而POLR3A突变患者则以白质损害为主[12,31]。然而,也有研究发现部分POLR3A突变患者可没有白质受累或胼胝体变薄、小脑萎缩和脑干萎缩的证据;相反,可能出现纹状体和红核受累。这表明POLR3-HLD的表型谱仍在进一步扩展[32-33]。
POLR3A基因共有31个外显子,全球范围已报告了60多个致病性突变,包括错义突变、无义突变、剪接位点突变、插入突变、缺失突变和大片段插入/缺失突变[2]。其中以错义突变最为常见[12,17,31-32,34]。POLR3A基因内含子区域突变,可能导致遗传性痉挛性共济失调表型[35-36]。迄今,尚未发现明确的POLR3A热点突变[37]。在来自荷兰、加拿大、美国的105名4H综合征患者中,大多数法裔加拿大患者以杂合或纯合形式携带POLR3A的c.2015G>A突变(7/10),可能与奠基者效应有关;其余欧洲患者多具有POLR3B突变(53/62),其中51例患者具有POLR3B的c.1568T>A杂合突变;地中海人群患者多携带POLR3A突变[12]。本研究所报告的POLR3A基因复合杂合变异c.928T>A(p.W310R)和c.3295C>T(p.R1099C)为错义突变,根据MutationTaster(http://www.mutationtaster.org/)预测结果,c.928T>A和c.3295C>T均为致病性,在1000 Genomes数据库中未发现该突变。W310和R1099在不同物种之间呈高度保守(图1E)。根据ACMG评估和分级指南,这两个变异被评为致病(1PS+1PM+2PP)。
POLR3A基因位于10q22.3,其与POLR3B和POLR1C共同编码RNA聚合酶III复合物(RNA polymerase III,Pol III)的亚基,Pol III是合成非编码小RNA(如5SrRNA和tRNA)过程中的必需酶,这些非编码小RNA进一步参与mRNA翻译过程[24,38]。目前,致病性POLR3A突变导致疾病发生的机制尚未明确。一项研究应用CRISPR-Cas9技术将POLR3A c.2554A>G(p.M852V)引入人类不同的细胞系内,并评估其对Pol III发生、入核、DNA结合、转录和翻译水平的影响,显示在所有细胞模型中,参与神经系统翻译调节的BC200 RNA(BCYRN1)均全程受累;此外,在少突胶质细胞中BC200基因敲除所引起的转录组和蛋白组学变化远大于单纯POLR3A基因敲除;编码髓鞘碱性蛋白的MBP基因mRNA水平在POLR3A突变细胞中显著降低[39]。因此,BC200 RNA作为POLR3A突变的下游效应分子,在少突胶质细胞分子生物学改变和POLR3-HLD进展中扮演重要角色[39]。
本病尚无有效治疗方法,以对症治疗和多学科合作为主,建议由包括儿科神经学家、临床遗传学家、物理治疗师、职业治疗师、言语和语言病理学家、神经心理学家、康复医师、牙医、内分泌学家、眼科医生、耳鼻喉专家和初级保健医师在内的多学科团队提供个性化护理。需要避免服用容易导致窒息的食物,也要避免D2受体阻滞剂类药物(例如氟哌啶醇或利培酮等精神安定药,甲氧氯普胺等抗恶心药物),后者可进一步加剧锥体外系症状[16]。随着高通量测序技术的发展及分子生物学研究的不断深入,POLR3-HLD的表型谱与发病机制有望被进一步揭示。
本文报告1例由POLR3A基因复合杂合突变导致的HLD7的罕见病例,并对HMD及POLR3-HLD进行文献回顾与总结。临床实践中,对于慢性起病、进行性加重的痉挛步态,伴牙齿发育异常和运动里程碑发育迟滞,MRI提示有脑白质和小脑异常者,应首先考虑进行HLD相关基因筛查。在临床表型上,尤要注意与痉挛性截瘫相鉴别;进一步结合影像学发现,则需与其他先天性或获得性白质脑病相鉴别,尤其是各种脑白质营养不良等。基因检测可为疾病分型和确诊提供重要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