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记忆中,对李素伯其人其文的印象是零星而疏浅的。然而,无论在文学理论的研究方面,还是在小品散文、新旧诗歌的创作方面,李素伯都可凭借其出类拔萃的才华,在中国现代文坛占得一席之地。1937年3月,李素伯正骐骥之初骋,期青云而直上。岂意庸医误治,微疾而殁;悠悠半世心血,一朝奄忽。由于他的遽然早逝,其散见于当时各地报刊杂志上的作品未能结集出版,大多散佚。古人云:“名者,实之宾也。”没有文集面世,学界识者寥寥,故而声名不彰,也在情理之中。收集李素伯遗作的工作发轫于20世纪80年代初。那时李素伯的学生们相继退休,经过一段时间的聚会磨合,他们认为与其流着眼泪缅怀恩师,不如做一些实实在在的工作。于是就有了《李素伯诗文选》,有了《李素伯诗词集》,有了李素伯《小品文研究》的再版。在此基础上,南通市文联出版了相当于《李素伯全集》的《春的旅人——李素伯诗词散文文论选》。2016年5月9日,“李素伯研究会”成立,决定出版一本较为齐全的《李素伯文集》,于是再次广为搜罗。由于年代久远,李素伯存世的佚作本来已属不多,收集到的更为凤麟矣。现在编入《李素伯文集》的,估计仍只占李素伯全部创作的二分之一弱。
可喜的是,近三十多年来,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对李素伯的研究逐步深入,取得了诸多成果。研究者称誉李素伯是“中国现代散文研究的拓荒者”;在散文批评的“银河中是一颗耀眼的星星”;对《野草》的论述“是《野草》研究的一场革命”;“中国的鲁迅研究界还是真实地记下了1932年(李素伯的《小品文研究》出版)这个时间,它毕竟是对《朝花夕拾》作出反映的最初时刻”;“是一位真正的诗人,一位具有高洁情操和‘感时忧国精神的古典诗人”;“‘优秀散文家这一头衔,他是当之无愧的”;“是一位典型的‘五四之子”;“是作家、是学者、是教师,其一身而三任,都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这些研究成果,构成了《李素伯纪念文集》的框架。
毋庸讳言,李素伯研究园地里能结出如此丰硕的成果,既得益于“盛世修史”的时代大环境,更得益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同侪们经年累月的辛勤耕耘。“中国现当代散文理论批评研究,李素伯是绕不开的一个人物。”这是范培松教授在《李素伯文集·序》中的开首第一句话。范教授的这个结论,是持之有据的。有学者认为:“中国现代文学”作为一门学科,其研究的新起点(解放初为第一个起点)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而“新起点”之所谓“新”者,在其研究的内容是从“中心”走向“边缘”。“中国现代文学”的中心,无疑是指支撑这个学科大厦的“四梁八柱”,即名家、名作、重要思潮、流派等。
长期以来,由于惯性,抑或是惰性使然,大量的“工匠”不斷地、反复地在“四梁八柱”的框架上加固、装饰;往往叠床架屋,理重事复;甚至移花接木,随意涂抹。而疏于对砖瓦等其他建材的利用,疏于对大厦整体的构建。
其实呢,处于“边缘”状态的作家中,何尝没有“耀眼的星星”呢?《李素伯文集》与《李素伯纪念文集》的相继面世,可证李素伯“绕不开”之说。
梁柱固重要,砖瓦岂能匮。让我们一起为构建美轮美奂的中国现代文学的大厦添砖加瓦吧!
——李克东(文化学者)
谈到中国现当代散文理论批评研究,李素伯是绕不开的一个人物。在我国学术界,散文研究始终是一个被人们冷落的角落。这和一个认知误区有关:虽然文学分四大类,散文也作为一类,但人们却认为散文可以任意涂写,不是艺术。直到今天,专心致志研究散文者不多。正因为如此,我在踏上研究散文理论批评的漫长道路上,遇到李素伯,不由得肃然起敬。他虽然仅仅活了30岁,但确实是应该受到我们尊敬的散文研究的前辈。
正因如此,20世纪90年代,台湾一个电视台的读书节目准备推出李素伯专辑,该节目由台湾师范大学教授,著名散文研究理论家郑明娳担任主持,她邀请我评说李素伯。当时我正承担国家科研项目“中国散文批评史”的研究工作,便欣然接受这一任务,和台湾同仁合作,拍摄了《李素伯》专题片。专题片制作精美,除我评说外,解说词基本上采用李素伯《小品文研究》中的一些重要话语。电视台复制了一份拷贝给我,但年代久远,几次搬家,怎么也找不到了,惜哉。
李素伯的《小品文研究》出版于1932年,正是小品文热的时代。20世纪中国散文发展有些奇特,每隔30年要兴起一个热潮:世纪初的杂文热,30年代小品文热和90年代散文热。李素伯的《小品文研究》应运而生。几乎同时,还有石苇的《小品文讲话》和冯三昧的《小品文作法》面世。相比之下,《小品文研究》无论从学术性还是在体系建立探索上,其影响和作用都是非常特殊的。“五四”之后,散文兴旺,对散文理论有贡献的是周作人、鲁迅、朱自清等。但是,他们都是一些分散的零星之作,不成体系。以专著的形式,并试图对散文理论研究的体系建立进行探索的是李素伯。
在“五四”之后,中国散文理论研究逐渐形成三大派别,一是以周作人为代表的言志说散文理论批评,二是以鲁迅为代表的社会学散文理论批评,三是以朱自清、李素伯为代表的文本说散文理论批评。文本说散文理论批评特点是以散文史论、创作论和作家论的“三合一”的全方位研究,标志性成果就是李素伯的《小品文研究》。李素伯的《小品文研究》的主要理论资源是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和《出了象牙之塔》。他的研究呈开放型,以开放的心态博采众长,显示出特有的活力。在《小品文研究》中共引用了45位中外作家对散文的论述,中外的作家近乎一半对一半,是个很有生命力的“混血儿”。李素伯对散文的“体”的意识极为重视,这实在难得。他提出散文“是‘个人的形式的自由文体”,是有经典意义的。对体的重视,标志着散文研究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转变。就此而言,李素伯堪称是中国现代散文研究的拓荒者。我欣赏他的文字,《小品文研究》就是一篇优美的散文。现在许多研究论文语言乏味,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似乎这样才显得有学问。李素伯的文字,都有他研究的体温,如:
(小品文)不需要结构,也无所谓因果关系,只是不经意的抒写着个己所经验感受的一切。它所表现的正是零星杂碎的人生。在这里,读者虽不能愉快地领略到像在小说中表现的一切可歌可泣可爱可悯的有系统的人生的断面;却能出其不意的,找得在人生里随处都散布着的每颗沙砾的闪光,使你惊叹,使你欣喜,以为不易掘得的宝藏。
(小品文)触机即发,而不在乎“搜索枯肠”或是“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髭”的。
没有学究味,却有学术含量,对小品文评述到位,直到现在,它仍然是研究散文的一本有价值的参考书。李素伯生命很短暂,他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但是他留下了《小品文研究》的精神儿子,这个精神儿子活力四射,有着永恒的魅力,一个人的人生能如此,足矣!
(作者系苏州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散文理论研究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曾担任苏州大学中文系主任、文学研究所所长、苏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本文系《李素伯文集》一书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