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语阅读理解中多维度词汇知识的直接与间接作用考察

苗丽霞

（宁波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词汇是构成篇章意义的基石，篇章阅读理解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读者的词汇知识。根据米拉的词汇知识三维度理论模型，词汇知识包含词汇宽度、词汇深度和词汇流利度三个维度[1]。词汇宽度指学习者所认识词汇的数量，词汇深度指学习者所掌握词汇知识的质量，词汇流利度指学习者对所认识单词的提取速度。三个词汇维度与阅读理解的密切关联分别得到工具主义假说[2]、词汇质量假说[3]和提取假说[4]的理论支持。然而，实证研究尚未能够为这三个假说提供充分验证。本研究拟基于词汇知识三维度理论框架，考察多维度词汇知识在二语阅读理解中的直接和间接作用。

一、词汇知识与二语阅读理解的关系

关于词汇宽度与二语阅读理解的关系，已有研究主要考察了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考察二语阅读理解的词汇阈值。研究表明：一定数量的词汇知识是二语阅读理解的前提[5]。第二个方面的研究考察两个变量的潜在因果关系。研究发现词汇宽度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具有显著的预测力[6-7]。上述研究结果支持工具主义假说，即词汇宽度是阅读理解能力的直接预测因子。

词汇深度与二语阅读理解的关联性也得到一些关注。现有研究在词汇深度的操作性概念和测量方法上存在差异。一些研究聚焦于词汇语义深度，即词汇语义网络知识和词义精确性知识[8-10]。词汇语义网络主要指词汇的各种语义关系，比如：搭配和近义关系。词义精确性指学习者对单个词汇在多种语境中的具体词义以及各词义间内在联系的准确理解[11]。另一些研究关注词法深度，即学习者对英语单词词法结构的理解[12-14]。第一类研究揭示了词汇语义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的显著贡献。第二类研究结论不一。基弗和勒索克斯等发现词法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有直接贡献[12-13]；张东波和科达却未发现其直接作用[14]。

关于词汇流利度与阅读理解的关系，当前二语研究领域还缺乏实证证据，但提取假说和一语领域的几项研究揭示了二者的潜在关联性。首先，贝克等人的教学实验揭示了词汇提取速度对阅读理解的作用[15]。此外，狄克逊等人的研究也为词汇流利度在阅读理解中的作用提供了证据[16]。上述研究结果在一定程度上为提取假说提供了一些实证证据。

已有研究也对词汇宽度和词汇深度在二语阅读理解中的贡献程度进行了比较。比较结果不一，结论有两种。钱大卫的研究表明，词汇深度的作用更强[7]；而李晓的研究则发现，词汇宽度的贡献更大[9]。

概而言之，已有研究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词汇知识在二语阅读理解中的作用，但对于多维度词汇在二语阅读理解中的作用机制尚需更为深入的考察。

二、研究方法

（一）受试

本研究的受试为南方某综合性大学67 名二年级英语专业学生，其中女生60 名，男生7名，平均年龄19.87（SD=0.76）。受试接受英语教育的平均年限为9.66（SD=0.95）。

（二）研究工具

本研究共采用了5 项工具收集数据，4 项词汇测试，1 项阅读理解测试。词汇测试分别测量词汇宽度、词汇深度和词汇流利度。词汇深度测量采用2 项测试，分别测量词汇语义深度和词法深度。

词汇宽度测试选用内申和贝尔加研发的词汇量测试[17]。该测试的原始版本包含140 个测试项目，测试第1 到第14 个1000 高频词的接受性知识。本研究基于先导性测试结果选用了前100 个测试项目，即仅测试第1 到第10个1000 高频词。测试的形式为多项选择题型，题干是一个包含目标词的非限定性简短语句。本研究对100 个测试词随机排列。评分时，每题1 分，满分100 分。本研究中该测试的信度系数为0.826。

词汇语义深度采用里德研发的词汇联想测试，使用时略作修订[18]。该测试测量语义网络知识中的近义和搭配知识，共包含40 个目标词，每个词8 个选项，其中4 个是联想词，另外4 个是干扰项。选项被分为两组，每组4个词，一组包含近义联想词，另一组包含搭配联想词。每个测试词有4 个正确选项，选对一个得1 分，最高分即为4 分，选错答案，不扣分。因此，测试卷的满分为160 分。正式施测时，受试被告知每个测试词仅有4 个正确答案。本研究中该测试的信度系数是0.803。

词法深度测试采用笹尾研发的词法水平测试[19]。该测试的原始版本共包含三个部分，分别测量词法知识的形式、意义和使用层面。本研究选用了该测试卷的意义部分。测试采用多项选择题型，题干包括一个词缀和两个高频例词。测试卷共包含73 道试题，每题1 分，满分73 分。本研究中该测试的信度系数是0.747。

词汇流利度测试采用词汇判断任务，使用E-prime1.1 版本设计，在计算机上运行。测试共包含130 个词项，其中100 个为真词，30 个为伪词。真词选自词汇宽度测试词表。伪词选自前人研究，同样来自第1-10 个1000 高频词频等级，每个词频等级3 个伪词[20-22]。测试时，每个单元的词项随机逐个呈现在电脑屏幕上，受试需要判断是否认识该词项。施测时受试被提前告知所呈现词项中既包含真词也包含伪词。词汇提取速度为受试对真词的正确反应时。该测试信度系数为0.808。

阅读理解测试采用标准化的多项选择题型，共包含8 篇文章，40 个问题，每篇文章4-6 个问题。文章均选自国内标准化英语测试真题，其中4 篇选自大学英语六级考试，2 篇选自非英语专业研究生入学考试，另外2 篇选自英语专业四级考试。阅读篇章的平均长度为每篇431 个单词（SD=71）。评分时，回答对一个问题得1 分，测试卷满分40 分。该测试卷的信度系数为0.535。

（三）数据收集与分析

词汇宽度、词汇深度和二语阅读理解采用纸笔测试形式，以班级为单位分三次进行，前两次测试二语阅读理解，第三次测试词汇知识。为避免受试对测试词的学习效应，词汇流利度测试一个月后在计算机实验室完成，每个受试单独进行测试。数据分析采用SPSS18.0 统计软件，统计的显著水平定为0.05。

三、结果与讨论

（一）多维度词汇的直接作用

下面是所有变量的描述性统计数据，包括平均数、标准差和分数全距（表1），变量的相关矩阵（表2），因为词汇流利度为负向变量，在进行相关分析之前先对其数据进行正向化处理。除了词汇语义深度和词汇流利度不相关之外，其他变量间均呈现显著相关关系。

表1 所有变量的描述性统计数据

表2 所有变量的相关矩阵

数据分析采用多元回归分析法，数据处理遵循以下步骤：第一步采用强制进入程序处理第一个自变量，即词汇宽度；第二、三、四步采用同样的程序分别处理第二、三、四个自变量，即词汇语义深度、词法深度和词汇流利度，并分别观察回归系数R2的变化，得到它们在其他自变量的基础上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变化的单独贡献；最后利用逐步筛选程序剔除回归方程中不合格的自变量，即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的解释力没有达到显著水平的词汇维度（表3）。

表3 以阅读理解为因变量，多维度词汇知识为自变量的多元线性回归

当词汇宽度进入回归方程时，R2为0.378，表明词汇宽度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的解释量为37.8%；当词汇语义深度进入回归方程后，R2增加至0.423，表明词汇语义深度在词汇宽度的基础上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的变化增加了4.5%的单独贡献；词法深度和词汇流利度进入回归方程后，R2分别增加至0.440 和0.442，但逐步筛选的结果表明它们对二语阅读理解的单独贡献程度都未达到统计意义上的显著水平。换言之，在所测量的四个词汇知识变量中，只有词汇宽度和词汇语义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的变化有显著的预测力，表明其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的直接贡献，词法深度和词汇流利度对二语阅读理解没有直接贡献。

为比较词汇宽度和词汇语义深度的贡献程度，依据同样的步骤建立了以词汇语义深度和词汇宽度为自变量，二语阅读理解为因变量的多元线性回归方程（表4）。

表3 和表4 数据的比较显示，词汇语义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有30%的解释量，而词汇宽度的解释量则为37.8%；前者在后者的基础上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的变化有4.5%的单独贡献，后者在前者的基础上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的变化则增加了12.3%的预测量。两组数据的比较表明：词汇宽度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的直接贡献程度高于词汇语义深度，在三个词汇知识维度中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的预测力最强。

表4 以阅读理解为因变量，以词汇语义深度和词汇宽度为自变量的多元线性回归

词汇宽度和词汇语义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有直接贡献，这与前人的研究结论相符[7，9]，这进一步说明词汇宽度和词汇语义深度均是影响二语阅读理解能力的重要词汇知识维度。但本研究也得出了与前人研究结果不尽一致的发现，即关于词汇宽度和词汇语义深度贡献程度的比较。钱大卫对加拿大成人二语学习者的研究表明：词汇语义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的贡献程度大于词汇宽度[7]。本研究的发现与李晓的研究结果更为相似，即词汇宽度与二语阅读理解能力的相关程度更高[9]。对于这种分歧，一个可能的解释是我国外语语境下中级水平英语学习者在两类词汇知识上的发展不尽均衡，词汇语义深度的发展滞后于词汇宽度，因而在二语阅读理解中所起的作用较小。

为了验证这一假设，研究者将受试依据其词汇宽度得分分为两组：词汇宽度高分组和词汇宽度低分组。分组的依据是该项测试的平均值（M=66.75），得分高于平均值的受试归为词汇宽度高分组（N=34），得分低于平均值的受试归为词汇宽度低分组（N=33）。独立样本T检验显示组间差异显著（T=13.832，p<0.001），说明两组受试在词汇宽度水平上存在明显差异。为了进一步考察两类词汇知识的发展路径，分别对两个组内的词汇宽度和词汇语义深度进行了相关分析（表5）。

表5 不同词汇宽度组内词汇宽度与词汇语义深度的相关分析

就总样本而言，词汇宽度和词汇语义深度存在高度正相关，表明它们具有正向的线性关系，即词汇宽度的增长会伴随着词汇语义深度的增加；但分组后二者的相关关系发生了显性变化，两个组别内二者的相关程度均明显降低，在词汇宽度高分组内二者的相关系数甚至不再显著。这说明，虽然两类词汇知识总体而言具有较高程度的正向线性关系，但这种正相关关系会随着学习者词汇宽度水平的变化而波动。对于词汇量小的学习者，其词汇宽度和词汇语义深度尚能保持相对平衡的发展态势，即其词汇量的扩增会伴随着词汇语义深度的累积。然而随着学习者词汇量的扩大，其词汇宽度和词汇语义深度之间的差距会逐渐增大，后者的发展会愈加明显地滞后于前者。这意味着，一方面学习者的词汇量快速增长，另一方面其词汇语义深度却发展缓慢，远远落后于前者。事实上，不同类型词汇知识发展失衡的现象在前人的研究中曾有过报道[9，23]。比如：在李晓的研究中，词汇量高组的词汇宽度与词汇深度甚至出现了负相关，说明学习者的词汇宽度和词汇语义深度之间存在较大的差距，词汇语义深度并没有随着词汇量的扩大而增长[9]。也许正是由于词汇语义深度发展的滞后性使得本研究中受试的词汇宽度在二语阅读理解中起着更大的作用。

（二）多维度词汇的间接作用

采用逐步法分别检验了词法深度和词汇流利度对二语阅读理解可能产生的间接效应。逐步法是采用逐步检验回归系数的方法，检验自变量对因变量的中介效应或间接效应[24]。具体步骤如下：第一步检验自变量对因变量的回归总效应；第二步检验自变量对中介变量的效应；第三步检验中介变量在控制了自变量的影响后对因变量的效应；第四步检验自变量在控制了中介变量的影响后对因变量的效应。如果前三步检验的回归系数都显著，则中介效应显著。第四步检验用来区分完全中介和部分中介，如果其回归系数不显著，则表明自变量对因变量的作用受到中介变量的完全中介，否则就是部分中介。逐步法检验中，第一步检验的必要性受到了一些统计学家的质疑[25]，因而本研究也未将其作为中介效应的必要条件予以考虑（表6）。

表6 词法深度和词汇流利度的间接效应检验

1.词法深度的间接作用

以词法深度为自变量，词汇宽度为中介变量，二语阅读理解为因变量的中介效应分析显示：第二、三步效应显著，各自的回归系数0.801和0.394 均达到显著水平，说明词法深度通过词汇宽度对二语阅读理解的间接效应显著，然而第四步的回归系数0.275 未达到显著水平，说明该中介效应为完全中介，即词汇宽度完全中介了词法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的贡献。以词法深度为自变量，词汇语义深度为中介变量，二语阅读理解为因变量的中介效应分析显示词汇语义深度部分中介了词法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的影响。

词法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没有直接贡献的研究结果与前人的发现相符[7，14]。比如：钱大卫的研究表明：在词汇宽度和词汇语义深度的基础上，词法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能力的贡献不再显著[7]。然而，前期研究也汇报过词法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的直接作用[12-13]。比如：全恩熙对韩国十年级学生的研究表明：即使在控制了包括词汇宽度在内的其他变量的影响之后词法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仍然具有显著的预测力[13]。上述研究结论上的分歧可能与词汇宽度这一中介变量的评估方式有关联。两类研究在词汇宽度的测量上存在明显的差异。第一类研究，即未发现词法深度直接贡献的研究，对词汇宽度的测量既涵盖高频词汇也包括低频词汇；而第二类研究仅覆盖了高频词汇。换言之，包含低频词汇的词汇宽度完全中介了词法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的影响，而只涵盖高频词汇的词汇宽度则仅起到了部分中介的作用。这说明词法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的贡献可能与低频词汇有关，其贡献可能主要借助于低频词汇的中介作用。此外，本研究发现的词汇语义深度对词法深度的部分中介作用也为该解释提供了佐证。词汇语义深度的评估聚焦于高频词汇，因而未能够对词法深度的作用产生完全中介。该解释也符合二语词汇双通道加工的观点[26]。该观点认为学习者采用两条通道加工英语派生词，一条为整词加工，另一条是分解加工，两条通道并存，学习者对加工方式的选择受到派生词相对熟悉度的影响，高熟悉度单词整词加工，低熟悉度单词分解加工。根据该观点，词法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的作用主要反映在其对低频词汇的习得和加工上。

2.词汇流利度的间接作用

以词汇流利度为自变量，词汇宽度为中介变量，二语阅读理解为因变量的中介效应分析显示：第二、三步效应显著，各自的回归系数0.246 和0.591 均达到显著水平，说明词汇流利度通过词汇宽度对二语阅读理解的间接效应显著，然而第四步的回归系数0.095 不显著，说明该中介效应为完全中介，即词汇宽度完全中介了词汇流利度对二语阅读理解的影响。

二语习得领域对词汇流利度的关注不多，但两项一语相关研究可为本研究结果的解读提供一些参照[16，27]。首先，与上述两项研究结果相符，本研究也未发现词汇流利度对阅读理解的直接贡献。其次，本研究关于词汇宽度完全中介的发现与狄克逊等人的研究结果较为接近[16]，但与坦南鲍姆等人的结论存在分歧[27]。狄克逊等人研究中所揭示的词汇流利度、词汇宽度和阅读理解三个变量间的线性关系趋向于词汇宽度的完全中介作用。在坦南鲍姆等人的研究中，与词汇流利度关系更为密切的是词汇深度而不是词汇宽度。本研究及两项一语研究所提供的实证证据未能够完全支持提取假说的观点。本研究结果表明，词汇流利度对二语阅读理解的作用主要通过其他词汇知识维度的中介效应。上述三项研究在中介变量上的分歧，即词汇流利度究竟是通过词汇宽度还是词汇深度作用于阅读理解，可能与词汇流利度的测量工具有关联。本研究与狄克逊等人的研究都采用了词汇判断任务评估词汇流利度，该任务旨在于评估单词识别速度，即基于单词的形式快速提取其语义知识的能力[28]。坦南鲍姆等人对词汇流利度的评估侧重于词汇语义知识的产出。很显然，这两类任务所测量的词汇流利度在构念上有差异。也许正是词汇流利度操作构念和测量方法上的差异导致了研究结论上的分歧。

四、结语

本文基于词汇知识三维度理论框架，实证考察多维度词汇在二语阅读理解中的直接和间接作用，以深入理解二语阅读理解中多维度词汇知识的作用机制。研究结果表明：（1）词汇宽度和词汇语义深度对二语阅读理解有直接作用，其中词汇宽度对二语阅读理解的贡献最大；（2）词法深度和词汇流利度对二语阅读理解没有直接作用；（3）词法深度通过词汇宽度和词汇语义深度间接作用于二语阅读理解，其中通过词汇宽度的间接效应被完全中介，而通过词汇语义深度的间接效应仅被部分中介；（4）词汇流利度通过词汇宽度间接作用于二语阅读理解，但该间接效应也被完全中介。研究结果揭示了多维度词汇在二语阅读理解中的作用机制及其交互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