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朱熹《诗集传》

2022-04-29 00:44陈楚玥
文学艺术周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诗序毛诗国风

陈楚玥

《诗经》在我国文学史和汉语发展史上占据至关重要的地位,让历代文人学者不断对其研究注析,由此产生了很多《诗经》注本和研究《诗经》的著作。朱熹的《诗集传》是宋学在《诗经》方面的代表作,是继《毛诗故训传》(简称《毛传》)、《〈毛诗传〉笺》(简称《郑笺》)、《毛诗正义》之后又一部重要的《诗经》注本。本文主要阐述《诗集传》的内容、创新之处及其所存在的争议,并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辅以自己的见解。

《诗经》是中国古代重要的经典之一。无论是《左传》《论语》,还是其他的先秦古籍,都或多或少有关于《诗经》的论述与记载。《论语》中孔子更是直接提出“不学诗,无以言”等阐述《诗经》重要性的名言。

在孔子儒学的影响下,自汉代起,诗经学就成了一门显学。其中传诗者共有四家,即齐、鲁、韩、毛。古文经学的《毛诗》一直在民间传授,其地位不如齐、鲁、韩这三家被立为学官的今文经学,但随着东汉郑玄为《毛诗》作笺,《毛诗》战胜三家诗,成为正宗。而三家诗学也先后消失在民众的视野里,只留下些许残缺的片段,直到唐代孔颖达作《毛诗正义》,给《诗经》汉学做了总结。

宋代,学风开始转变,出现了与汉学相对的宋学,其主要特点是注重理学。而宋学在《诗经》方面的代表作,便是朱熹的《诗集传》。本文主要通过阐述《诗集传》的内容梗概,就自己能力所及谈论《诗集传》所体现的创新之处及其所存在的争议,来对这部传世经典进行品析。

一、《诗集传》内容梗概

(一)集“百家之言”

南宋朱熹撰《诗集传》,简称《集传》,除开篇的《诗集传序》外,内容共二十卷,为《诗经》的研究著作。总体上来说,朱熹的《诗集传》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毛诗序》的束缚,但它同时也吸收了《毛诗序》对诗义的理解。这看似矛盾的说法,其实与他的成书思想有关,朱熹指出,凡是关于诗义的看法都要经过《诗经》原本的检验,不能盲从一家之说法。

《诗集传》成书后对后世的影响是巨大的,因它集合了前人的观点看法,所以命名为“集传”。虽然吸纳了百家之言,但《诗集传》内容并不显得杂乱,因为朱熹对前人的注解进行了甄选,所以其注解简明扼要,不显冗杂,可谓集百家之说锻炼而成的注解《诗经》的经典著作。

(二)具有理学特色

除了内容上集百家之说,《诗集传》作为朱熹的著作,也贯彻了其理学的精神思想。

朱熹在《诗集传》的开篇《诗集传序》中就明确指出,他希望学习《诗经》的人可以通过抑扬顿挫地诵读,根据上下文具体语境来通晓《诗经》的意义,即通过“熟读讽咏、据文求义”的方法,明白《诗经》中的美丑善恶,达到自我警醒的作用;通晓《诗经》中存在的三纲五常的“天理”,抑制自己情胜性动的人欲。

《诗集传》中理学精神观念的突出表现,就在于朱熹打破了《毛诗序》“美刺之作”的思想主张,提出了《国风》“淫诗说”的观点。他将《国风》篇中的二十四篇归为“淫诗”,其实就是为了达到警醒世人、抑制人欲,广泛传播理学价值观念的目的。但是光有反面教材还不足以达到朱熹想要的说教效果,他需要一定的正面教材来补充说明自己想要传播的精神理念。因此他一方面否定《毛诗序》的部分主张,提出《国风》中有“二十四首淫诗”的说法,另一方面又遵循《毛诗序》的说法,将《周南》与《召南》中的《关雎》《摽有梅》等情诗套上“文王之化,后妃之德”的“光圈”,不再认其为“淫诗”。这自相矛盾的做法,其实是因为他需要在《国风》中确立正面教材,利用注解来达到自己说教的目的,进而将自己的政治、哲学思想渗入其中。故《诗集传》又是其传播理学观念的教材。

总而言之,南宋朱熹的《诗集传》是通过搜集前人的注释,以《诗经》原本做参考,对前人的注解进行甄选后著成的。因其简明扼要,相较于《毛诗正义》而言使用起来更为方便,同时对诗旨渗透了理学的思想精神,提出了不少新的见解,再加上朱熹南宋大儒的身份地位,所以该书自南宋起就影响巨大,受到很多人遵奉。

二、《诗集传》的创新之处

(一)突破“疏不破注”,主张“据文求义”陈寅恪先生曾指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言,宋代是中国历史上文化教育高度繁荣的时代,这个时代孕育了不少影响后世的思想家、大文豪,宋明理学即在此时诞生。宋代“重文”的风尚,让宋人不仅在思想上重新挖掘儒家的思想资源、阐述新的理解,更在文献研究上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不少的儒家经典都经过了他们新的译注,提出了新的理解方法。

就宋人注解《诗经》而言,他们不再遵奉唐代孔颖达《毛诗正义》中提到的“疏不破注”的解诗方式,而是开辟了一条新的解诗途径——“据文求义”。所谓“疏不破注”,通俗而言就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观点是如何注解的,就以此为标准注解,其中核心标准就是《毛诗序》对诗旨的阐释。而这里便有一个问题:《毛诗序》通常用一个具体的历史事件去解释《诗经》文本,但是就读者而言,他们是很难从《诗经》原文本身看出诗句和《毛诗序》提出的历史背景之间是有何关系的。所以,在这个问题的基础上,宋人便提出了“据文求义”的解诗途径,即抛开《毛诗序》旧说,直接从《诗经》原文入手,探求其诗句的含义。

首次提出“据文求义”观点的是宋代文豪欧阳修。他具有很强的怀疑精神,对于古说权威从不盲从是他提出这一观点的内在原因。最能体现“据文求义”思想的,便是他的《诗本义》。这部书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其目的就是探讨《诗经》的本来意义。这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从《诗经》注解的来源来看,无论是《毛诗》还是齐鲁韩三家诗说,都是一家之言,即便《毛诗》相传传自孔子的弟子子夏,但是师徒相传难免有一定的偏差,所以理解《诗经》的最好方法便是“据文求义”,以《诗经》原文作为理解诗义的基础。因此宋人在《诗本义》的影响下,逐渐抛弃古人旧说,突破了《毛诗序》的束缚,从《诗经》原本人手理解诗义。

朱熹便在此基础上,继承了欧阳修“据文求义”的观点,将其作为自己《诗集传》的阐释方式,同时也延续了欧阳修的怀疑精神,大胆质疑《毛诗序》的旧说。比如《召南·江有汜》一首,《毛诗序》中言,“媵遇劳而无怨,嫡亦自悔也”。其中“嫡”与“媵”是指女子在出嫁时,娘家往往会为其准备随从侍女,一起嫁人夫家。朱熹通过分析原文的言辞,指出并没有体会到勤劳无怨的意思。除了大胆质疑旧说,对于从文本无法推知诗歌背景的作品,他主张保持“阙疑”的精神,要实事求是,不得妄下断言。如在对《秦风·车邻》进行评价时,朱熹指出,这不见得就一定是秦仲之诗,除了《秦风》篇里的《黄鸟》《渭阳》有一定依据,其他的诗篇都没有依据可以证明它们一定是秦仲之诗,对于不确定的事情不可妄下断言。

(二)注《诗经》体例的改革

1.废除《诗序》

作为先秦时期的经典,《诗经》一直受到历朝历代的广泛关注。在汉朝,注解《诗经》成了一股潮流,出现了齐、鲁、韩、毛四家并存的局面。其中齐、鲁、韩被立为学官,而《毛诗》则在民间传颂。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相较于被立为学官的齐、鲁、韩三家,在民间传颂的《毛诗》则成了后世争相研究的对象。之后的郑玄《〈毛诗传〉笺》、孔颖达《毛诗正义》都是在《毛诗序》的基础上进行新的阐释。直到北宋时期,欧阳修《诗本义》对《毛诗序》提出质疑,这种疑序、反序思潮才开始慢慢深人发展。

在宋代疑序、反序的思潮下,朱熹对于《诗序》的态度也受到影响,有一个从认为其合理到认为其应该被废止的过程。关于朱熹《诗集传》为何废除《诗序》,应该有两点原因:一方面,朱熹认为《诗序》的存在会对《诗经》文本的解读产生误导,在读《诗经》原文之前先读了《诗序》,会使读者因为《诗序》的介绍而将《诗序》的旨意融入于《诗经》文本之中。这种先入为主的思想,会使得《诗经》原文面目全非,不利于对其原意的正确理解。另一方面,他认为《诗序》把《诗经》的每一篇都用来陈古讽今,这曲解了《诗经》作者的原意情感,更有害于温柔敦厚的诗教。

在废除《诗序》之后,为了更好地解读《诗经》,朱熹直接提出了另一种解读《诗经》的方式,即上文提出的“据文求义”,通过原文理解其本义。

2.叶韵说

朱熹受到了吴械叶韵说的影响,即通过把一个字临时改变注音的方式,达到临时的押韵。比如《卫风·氓》中,为了与“朝”“暴”押韵,朱熹将“笑”叶音为“燥”;《卫风·硕人》中,为了与“敖”押韵,朱熹将“郊”与“骄”都叶音为“高”,“镶”叶音为“褒”。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叶韵说”在如今看来是不太科学的。高本汉在其《诗经注释》的前言中写道,朱熹用叶韵说的方法为《诗经》注音,把一个字临时改变读音,以求押韵,这种做法是不够科学的。他没有遵循上古音韵学的规律与特点,只从叶韵说出发,会使人们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3.对《诗经》“六义”的重新阐释

朱熹对诗经的风、雅、颂、赋、比、兴六义做了新的解释。他主张从音乐和创作群体方面来划分“风”“雅”“颂”。对于“赋”“比”“兴”,他归纳为“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因此,他在每首诗、每一章下,都增标赋、比、兴。比如《邶风·静女》,朱熹认为该篇第一句话采用了“赋”的写作方式,直言陈述男子等待心爱姑娘出现,却迟迟不见她的焦急之情;而对于《鄘风·柏舟》,朱熹认为该篇第一句话采用了“兴”的写作方式,以“柏舟”起兴,表达女子对男子的思慕之情。

与《毛传》的单标兴体和只标首章的做法相比,这样的做法更好地揭示了《诗经》艺术手法中的区别和联系,是《诗经》注疏史上的创新。

三、关于《诗集传》的争议

朱熹《诗集传》成书后,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收到了或褒或贬的评价。其中,书中关于《诗序》之辩和《国风》“淫诗论”的主张更是引起了后人的极大争议。笔者在这里主要以马端临《文献通考》为参考,对《诗集传》的这两个主要问题进行论述。

(一)对其废除《诗序》的指责

朱熹废除《诗序》,主张以“据文求义”的方式,通过原文理解《诗经》本义。这种新的解读方式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诗经》的原貌,如《国风》中许多诗篇从前人所说的“美刺之诗”变成了纯粹的“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的民歌,但是在马端临看来,这种“废《序》言《诗》”的解诗角度存在不合理的地方。

马端临认为,《国风》作为一种文体,其中许多诗篇都运用了“比”“兴”的手法来进行讽刺,导致其本质意蕴很难把握,所以《诗序》会在诗作之首就道明作诗之人的意图与旨意。而朱熹废《诗序》,主张“据文求义”的做法,其实是增加了读者阅读《诗经》原文的难度,使得诗义更不好理解。

(二)对《国风》“淫诗论”的批判

在朱熹“废《序》言《诗》”的思想指导下,《诗集传》把《诗经》中《国风》篇的许多诗作都从前人所言的“美刺之作”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但是作为南宋时期著名的理学家,朱熹一方面还原《诗经》中《国风》篇男女之间恋爱的暧昧情愫,一方面又从理学思想观念出发,维护封建伦理道德,将它们归为“淫诗”一类,这种做法也引起了后人对《诗集传》的批判。

对此,马端临指出,朱熹之所以划分出了二十四首“淫诗”,是受其理学思想的影响。孔子讲解《诗经》是从美刺的角度出发,本着《国风》的主旨应是反映劳动人民真实生活,表达劳苦人民在剥削与压迫下不平的心境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所以在一些太过暧昧的言辞上,孔子也是本着“思无邪”的态度看待;而朱熹从理学思想的角度出发,因为对男女爱情、伦理道德的过分看重,即使是再纯正的诗词,也会被当作“淫邪”之作看待,这才导致了所谓二十四首“淫诗”的出现。

之后,马端临先生更是从孔子删《诗》的旨意出发,对朱熹的“淫诗说”进行批判。他指出,孔子删《诗》并没有删除被朱熹认为是“淫诗”的《诗序》,所以其“淫诗说”是不符合孔子的旨意的。总而言之,对于朱熹的《国风》“淫诗论”,马端临指出“所谓的‘淫诗实则是变风、变雅的刺上之作,并且《郑》《卫》之诗能用于宗庙祭祀和朝廷宴飨,而非‘淫声”。

四、结语

朱熹的《诗集传》虽然在“废《序》言《诗》”及《国风》“淫诗论”上遭受争议,但是它也有独到之处。它不仅吸纳了百家之言,通过对前人注解的甄选,达到注解内容简明扼要、不显冗杂的目的,更阐述了“据文求义”的解诗途径,对诗经“六义”——风雅颂、赋比兴提出了新的阐释,对《诗经》学的研究发展也起着重要的作用,是宋学的代表作,也是我们学习《诗经》的重要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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