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随着生态破坏不断加重、女权运动进一步发展,生态女性主义应运而生,着重强调女性与自然的联系,反对父权制及人类中心主义,指出女性解放运动并非孤立进行。本文基于A.S.拜厄特的重要长篇作品《孩子们的书》,关注其中包含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解析作品中父权制对于女性和非人类自然的压迫,反思并找寻两性和谐、生态平衡的重要出路。
关键词:生态女性主义 父权制 人类中心主义 《孩子们的书》
A.S.拜厄特是英国当代杰出的作家和文学评论家,其作品《孩子们的书》围绕几个家庭,涉及数十个孩童及其家人,以冷静优美的笔触勾勒出一幅繁复盛大的图景,其内容丰富、体量厚重,成为20世纪之交英国社会巨型悲欢盛宴的缩影。当今,环境污染及生态破坏受到各界重视,结合西方环境运动和蓬勃发展的女权运动,生态女性主义应运而生。1974年法国学者弗朗索瓦·德奥波尼(Francoise d’ Eaubonne)首次在其著作《女权主义·毁灭》中使用了“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一词,由此,生态女性主义正式进入人们视野。生态女性主义“以女性主义为基本立场,以性别为基本出发点,把人类及周围的各种关系置于生态系统的大环境中考察”a,提出女权运动并非孤立进行的,强调联系的重要性。
拜厄特在《孩子们的书》中塑造了多位特点鲜明的女性人物。在男性主导的父权统治下,女性面临着一系列压迫与不平等,结合大量生态环境描写,人与自然环境紧密联系,可见作者对生态破坏的惋惜以及对女性权利的思考。本文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出发,解析作品中父权制对于女性和非人类自然的压迫,阐述女性与自然的联系,最终反思并找寻两性和谐、生态平衡的重要出路。
一、人与自然
随着科技发展、时代进步,人类逐渐否认对自然的依赖,征服自然的欲望日益强烈。西方世界长期以来形成的“理性、科学模式和自由观念都是建立在自然对于(男)人意志的屈服、建立在人对于这种依赖的战胜和超越,建立在人对于自然能量的摆脱之上”b。人类不断追求科技进步的同时忽略了对自然环境造成的破坏,自然被视为人类的所有物,受人控制、为人所用。
“建立在机械的世界观、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基础上的人类理性主义导致了对科学和理性的盲目崇拜,引发了严重的生态危机。”c《孩子们的书》中包含大量生态破坏相关的描写。随着煤矿产业的迅速发展,矿井工程不断扩张,奥丽芙的父亲便是千百名矿工中的一员。每次回家,他“落满灰尘的黑脸上只有眼睛和嘴唇是红的,指甲断裂,煤灰深深地渗进肉里”。人类致力于改造自然的同时,自身也被自然改变着。人类活动对生态造成的破坏引起了部分人的关注,但各方专家提出的环保策略往往体现着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下对自然居高临下的俯视。《孩子们的书》共分为四个部分,除却“开端”,其余三部分分别为“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灰铅时代”。三个时代象征着孩子们的成长变化,象征着社会变迁,更直接揭示了工业对生态破坏的逐步加深。
二、男性与女性
在20世纪之交的英国,争取女性权利的运动进一步发展,然而女性处境仍不容乐观。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渗透于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
奥丽芙是书中作者着墨最多的女性之一,她是孩子们的母亲,也是一名作家。父母过世后,奥丽芙和妹妹因不堪忍受姨妈的虐待逃了出去,面对父权式家长的压迫,奥丽芙做出了反抗。逃走后,奥丽芙认识了汉弗莱并最终与其结婚。然而婚姻并未让奥丽芙逃出父权制的掌控,她再一次落入夫权的统治之中。作为女性,奥丽芙无法掌握自己的身体。她没有选择地怀孕,将肚子里的孩子形容为“盲目的生命,那个她没有明确邀请他来自己体内安家的生命”d。面对丈夫出轨,奥丽芙敢怒不敢言,最终以迎合赫伯特·梅斯利的示好,与其发生关系作为对丈夫的报复。然而这样的报复不过是让自己成为另一个男人的玩物。正如权力理论所述“权力为了自身的需要不断地制造出颠覆,又不断地进行抑制,从而强化自己的统治”e,奥丽芙的一次次反抗实则进一步体现出男权对女性压迫的不断深化。
奥丽芙的长女多萝西从小就意识到自己作为女性与男性的不同,“她被视为代理保姆,而且不像汤姆那样有家庭教师辅导数学和语言”,但多萝西并未就此妥协,她立志成为一名医生,哪怕当医生被普遍认为不是女性应该从事的工作。面对初潮,她“对那血迹斑斑非常自豪”,然而母亲奥丽芙当年面对同样的问题时,却是恐惧紧张,不敢告诉旁人,只认为自己生命将尽。从两代女性对其正常生理现象截然不同的反应可以看出,女性逐步加深对自我以及对世界的认识,对父权制的反抗初有成效。
艾尔西是底层女性的代表,较之奥丽芙或多萝西,艾尔西的处境更为艰难。母亲去世后,她投奔弟弟菲利普,但在弟弟寄宿的弗鲁德家,她只有成为“家中天使”,包揽一切家务,才最终有了栖身之所。在被梅斯利诱骗怀孕后,艾尔西称自己为“堕落女人”,开始自我否定。女性在长期被迫接受男权观念后,自身也对现有等级进行了无意识认同,如此进一步强化了父权制。《孩子们的书》中关于女性所受压迫的描述比比皆是,可见父权制下女性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提高女性地位、解放女性的呼声不断增强,持续至今。
三、女性与自然
在父权统治下,女性和非人类自然一同沦为受到压迫与排挤的“他者”。生态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卡伦·沃伦(Karen J. Warren)在其著作中详细阐述了父权制的统治逻辑如何造成了其对自然和女性的压迫(通过将女性与岩石、植物等类比,证明男性对女性统治的合理性)。f由此可见,男性对女性的统治和人类对自然的统治两者具有紧密的内在联系,是同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对于生存最直接的两种威胁是人口过剩和资源破坏,但很少有人认识到男性制度所应承担的责任。”危害自然的人类中心主义严格来说趋近于男性中心主义,男性中心论的统治思维将女性与自然归为一类,成为被边缘化的“他者”。
在《孩子们的书》中,赫伯特·梅斯利以学者的身份宣扬男权主义,将自己对女性身体赤裸的欲望进行美化。他对奥丽芙直言:“直到现在,适龄男人仍然认为欲念很少或者没有欲望的女人是纯粹的动物或者产奶的母牛,男人把她们视为财产。”以梅斯利为代表的男性将女性与动物、植物等非人类自然等同,对其实施控制和压迫。深受父权制逻辑控制,女性的认知模式也受到影响。书中提到,首相的妻子马戈特·阿斯奎斯在日记中写道:“女人是相当愚蠢的,只听本能,而本能毕竟是动物都有的。她们缺乏分寸或者理智,很少有幽默感,几乎没有任何荣誉、真理感。”作为女性的一員,马戈特·阿斯奎斯却通过贬低女性来抬高自己,将理智和正义感与男性挂钩,将女性和动物等同并进行批判,成为强化父权制的帮凶,亦是无知的受害傀儡。
人们常常在表达中运用比喻,而将女性与非人类自然相关联的隐喻较之男性更为常见,《孩子们的书》中相关隐喻同样普遍存在。本文将其分为自喻和他喻两大类,前者指女性角色自己将自己比作某种非人类自然,后者即指他人把女性角色和某种非人类自然作比。
在女性角色的自喻中,常常可见其对自然的关注,以及女性命运和自然的象征性联系。作为母亲的奥丽芙在故事开篇便将自己比作“一棵待满鸟儿的大树”,女性和自然在孕育生命方面的联系使二者拥有了相通之处。在生育过程中,奥丽芙又将自己比作“洞穴”,将肚里的孩子比作“既不肯出来又不退却的小动物”,一方面可见奥丽芙思维中的自然意识,非人类自然在她心中的重要性使其频繁地将自己与自然联系在一起;另一方面也可看出,无法掌握自己身体的奥丽芙就好比同样受到人类控制和肆意破坏的大自然,再次强调了男权中心论是女性和自然面对的共同敌人。
除了人物自喻,他喻在书中更为普遍。一种是作者将女性角色比作自然,如奥丽芙的眼睛犹如罂粟花蕊,波莫娜像苍白的水仙,女孩们个个都像花蝴蝶……作者将女性角色和动植物联系在一起,一方面生动精妙地描绘出人物形象,另一方面可见作者对自然界的细致观察,流露出对自然和女性的关切与欣赏。另一种他喻是男性角色对女性角色的比喻。弗鲁德形容自己的妻子为“愚蠢的女人,一只裹在粗糙外壳中被拔了毛的鸡”,他将家人(妻子和女儿)形容为“苍白无力、像蚕蛾般的家人”。在以弗鲁德为代表的男性大家长心中,家庭中的女性成员不过是他的所有物。他不关心女性家庭成员的身心健康,亦不在乎她们的想法,只单方面强势地将其纳入掌控之中。将妻女比作蚕蛾和鸡,并加以贬义的修饰,足见其对女性与自然的双重鄙视与否定。“男性统治者在压迫‘自然化的女人’的同时,也以微妙的心理定式压迫‘女人化的自然界’。”g由此,女性解放运动与生态保护运动紧密相关。
四、普遍关联性
父权制对女性和自然的压迫究其根本是权力方对被统治方的压制,生态女性主义洞察到女性与自然受压迫模式的联系,同时将眼光扩展至更广阔的层面,意识到消除性别压迫与消除其他类型的压迫密切相关,进而最终追求的是根除一切压迫制度。
在《孩子们的书》中,女性和自然受到男权统治的压迫,但女性内部同样存在着权力的压制与不平等,如奥丽芙和妹妹维奥莉特。奥丽芙醉心于创作,家中杂事皆交由维奥莉特处理,丈夫汉弗莱与妹妹发生关系生下的孩子也冠名于奥丽芙名下,直至孩子们自己发觉了真相。奥丽芙和维奥莉特受制于汉弗莱的同时,维奥莉特也同时受制于姐姐奥丽芙,可见在受到压迫的群体内部依然存在着压迫。同样,男性在性别对立中扮演着权力方,然而其内部依旧充斥着压迫。巴西尔的儿子查尔斯对捕猎射击一类的事不感兴趣,致使巴西尔对儿子非常失望。普罗斯珀的儿子朱利安也曾直言父亲试图塑造自己,把自己变成绅士或者帝国元勋,但他从来就不想统治任何人。除却家长对孩子的压制,孩子们内部还存在大孩子对小孩子的控制,在家庭环境中表现为兄弟姐妹的内部矛盾,在校园环境中则成为校园霸凌。可见,各种形式的压迫无处不在且大多交叉进行。
男性与女性、人类与自然、家长与孩童等二元对立的双方总有强弱之分,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家普鲁姆德(Val Plumood)指出“二元论的划分不是中性的,也不是随意的,而是具有鲜明对比的概念构成的。它由统治的和屈服的两组概念构成,形成了互相对立、互相排斥的关系”。过分强调对立的二元双方导致压制与抗争逐步深化,然而真正的解放需要建立在和解的基础上,由此固化的二元逻辑才能发生转变。“生态女权主义挑战一切统治关系。它的目标不仅仅是改变那些行使权力的人,而是改變权力结构本身。”
无论男性与女性、人类与自然都不是作为非此即彼的对立双方而存在的,只有当两性真正作为“人们”进行对话,共同关注生态环境,作为自然中的一员而努力时,性别歧视才会停止,生态环境才有望改善。女性解放和生态保护运动都无法孤立进行,只有在基于主体差异的同时追寻和解,摒弃人类中心主义和父权制思维,才能逐渐形成生态共同体,达到生态平衡、两性和谐的最终目的。
五、结语
《孩子们的书》以细腻优美的语言,围绕多个家庭,描绘出20世纪之交英国社会的变迁,通篇大量的自然环境描写以及人物与自然的互动无不彰显着作者对生态环境问题的关注。通过众多女性角色的成长历程和命运归宿,作者也传达着对女权运动的重视和对解放女性的呼吁。女性与自然长期受到男权中心论的压迫,女权运动与生态运动的联合证实着世间万物的普遍联系性,预示着任何解放运动都不是孤立进行的。我们需要摒弃将男性与女性、人类与自然绝对对立起来的谬论,无论两性还是人与自然都是共生共存的关系,只有在认可差异的基础上强调和解,才能最终解放女性,解放所有生命,消除压迫,达到和谐共生。
a 张建萍:《凯伦·沃沦生态女性批评观研究》,《国外社会科学》2011年第6期,第50页。
b 金莉:《生态女权主义》,《外国文学》2004年第5期,第59页。
c 吴琳:《解读“海洋三部曲”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外国文学》2012年第3期,第138页。
d 〔英〕A.S.拜厄特:《孩子们的书》,杨向荣译,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104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e 杨正润:《文学的“颠覆”与“抑制”——新历史主义的文学功能论和意识形态论述评》,《外国文学评论》1994年第3期,第23页。
f Karen J. Warren.?The Power and Promise of Ecological Feminism[J]. Environmental Ethics,1990,12(2):125-146.
g 关春玲:《西方生态女权主义研究综述》,《国外社会科学》1996年第2期,第26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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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张建萍.凯伦·沃沦生态女性批评观研究[J].国外社会科学,2011(6).
作 者: 潘瑞宇,南京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