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雨 毛振彪 张健锋
急性胰腺炎(AP)是由多种病因导致的胰酶异常激活后引起胰腺组织水肿、出血甚至坏死的炎性反应。根据是否存在局部或全身并发症、器官衰竭及其持续时间,可将AP分为轻症急性胰腺炎(MAP)、中度重症急性胰腺炎(MSAP)和重症急性胰腺炎(SAP)。若患者在SAP基础上并发感染性坏死,则为危重急性胰腺炎(CAP)[1]。SAP和CAP的病情凶险,病死率较高,严重威胁着患者的生命。超声内镜(EUS)是一种将高频超声与内窥镜相结合的检查方法,其可通过消化道管腔对腹腔内病变进行实时显像,可缩短超声探头与病变之间的距离,并可避免腹壁衰减及胃肠道气体的影响,从而清晰地显示胰腺实质和胆胰管结构。与常规影像学检查相比,EUS在AP诊疗中显示出一定的优势,本文就EUS在AP中的应用进展作一综述。
AP常见的病因是胆石症和乙醇摄入,占AP病因的70%~80%;此外,解剖和功能异常(如胰腺分裂、Oddi括约肌功能障碍)、代谢异常(如高三酰甘油血症、高钙血症)、药物、创伤、感染及遗传因素等也可导致AP[2]。由胆道系统疾病引起的AP统称为急性胆源性胰腺炎(ABP),胆囊内结石下移阻塞胆总管(CBD)是导致ABP的重要原因。酒精性胰腺炎占AP病因的25%~35%[3],其仅在患者有严重酗酒史时方可诊断。近年来高三酰甘油血症性胰腺炎的发病率逐渐升高,在患者无胆石症或饮酒史的情况下,若三酰甘油明显升高则应考虑高脂血症为病因的可能。临床上有部分患者经过实验室和常规影像学检查仍不能明确病因,此类胰腺炎称为特发性急性胰腺炎(IAP)。研究显示IAP占AP的10%~30%[4],明确IAP的病因对治疗方案的选择及防止复发十分重要。对初步评估为IAP的患者行进一步检查,可发现存在胆道系统微结石或胆泥、Oddi括约肌功能障碍、胰腺分裂、遗传性胰腺炎、CBD囊肿、胰胆管肿瘤、胰胆管汇流异常、壶腹周围憩室等,这些都是IAP的可能病因[5]。
腹部超声是AP的常规影像学检查,可用于诊断AP及明确病因。AP在超声图像上的典型表现为胰腺腺体增大、低回声,超声还可用于检测胰腺炎并发症,如胰周积液、脾静脉血栓形成及假性动脉瘤[6]。胆石症占AP病因的50%[7],超声对胆石症的敏感度和特异度较高,Cucher等[8]提出AP诊断明确的患者,如病因不明时都应接受腹部超声检查,以明确是否存在胆石症。然而,超声也存在局限性,其对CBD结石的敏感度较低[7]。此外,SAP患者的胰腺出血坏死,可发生麻痹性肠梗阻,肠腔内气体会影响其诊断准确度。
增强CT是评估AP的主要影像学检查,其可清晰地显示胰腺实质、胰周及腹膜后结构,在诊断AP、评估疾病严重程度、检测并发症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在AP临床表现不典型时,CT有助于明确诊断及排除其他可能引起急腹症的病因。对于AP诊断明确的患者,早期(发病时间<72 h)行CT检查的诊断价值较小,因为胰腺坏死有一个发展演变的过程,在AP发病早期行CT检查会低估胰腺坏死程度[9]。起病1周后行增强CT可较好地区分水肿型AP与坏死性AP,前者在增强CT上表现为胰腺实质均匀强化,而后者则表现为胰腺实质无强化区域[10]。增强CT的缺点主要包括辐射暴露及需注射造影剂以达到对比效果,这限制了其在特殊人群中的应用。此外,静脉注射造影剂可能会减少坏死性AP患者的胰腺毛细血管血流量,从而影响胰腺微循环,导致胰腺进一步损伤。
对于有CT检查禁忌证(如辐射暴露、肾功能不全及造影剂过敏)的患者,可考虑行MRI检查。典型AP患者急性期行MRI并不是必要的[9]。磁共振胰胆管造影(MRCP)在识别CBD结石及描绘胆胰管解剖结构方面具有优势,可用于胰腺炎的病因诊断。MRCP的应用大大减少了诊断性经内镜逆行胰胆管造影术(ERCP)的使用,现已被建议作为评估CBD结石的替代性非侵入性检查方法[11]。然而,MRCP在发现CBD小结石(直径<5 mm)方面的价值不如EUS[11],MRCP阴性患者并不能完全排除CBD小结石的存在。
ERCP是临床上诊断CBD结石的金标准,可用于ABP的诊断,但ERCP为侵入性检查,有出血、穿孔及诱发AP的风险[9],故目前在临床上ERCP多用于治疗,诊断性ERCP的应用逐渐减少。准确检出CBD结石是行治疗性ERCP的前提, ERCP术前先行MRCP或EUS可筛选出能从治疗性ERCP中获益的CBD结石患者。胆道梗阻持续时间是ABP严重程度的主要影响因素[11],故对于ABP伴CBD结石嵌顿且存在胆管炎的患者,应早期(入院24 h内)行ERCP治疗以解除梗阻,以免病情进一步进展及并发症发生[1]。
AP在EUS图像上的典型表现为胰腺弥漫性增大,边缘轮廓不清,内部回声明显减低,可出现片状无回声区或低回声区,伴有或不伴有高回声光点,甚至在胰腺实质内和胰腺周围出现无回声囊肿样结构声像图,此为出血坏死性AP征象。此外,在部分患者的胆囊、CBD或壶腹部可探及高回声光团伴有后声影(结石)等图像,一旦发现可为下一步内镜下取石或手术治疗提供依据。
对于IAP,病因诊断是治疗的前提和关键,若不能及早去除病因,AP会反复发作,最终进展为慢性胰腺炎。EUS是胰腺和胆道成像的首选检查方法,其对IAP的病因诊断率较高,正逐渐成为IAP的首选诊断方法[5]。Thevenot等[12]比较了EUS与MRCP对IAP病因的诊断效果,发现EUS的诊断准确率高于MRCP,EUS能更准确地发现胆道系统结石,而MRCP则对胰管异常的敏感度更高,是对EUS检查的有效补充;EUS联合MRCP检查,可发现50%的IAP病因。与上述研究结果相似,Wan等[4]的荟萃分析发现,EUS对IAP病因诊断的准确率(64%)高于MRCP(34%);与MRCP相比,EUS在诊断胆道系统疾病方面更具优势,是目前诊断胆道疾病的首选方法。
胆囊微石症是75% IAP患者的病因[3]。腹部超声诊断微石症的敏感度仅为50%,EUS对于腹部超声无法检测到的胆道系统微石症的诊断率较高,且并发症较ERCP少,是诊断IAP病因中微石症的有效手段[13]。Smith等[14]的研究发现,EUS可为61% IAP患者提供病因诊断信息,其中41%患者有胆道系统疾病(结石、微结石和胆泥),提出若常规检查不能发现病因,则EUS应作为IAP的首选评估方法。与此相似,Pereira等[3]的系统性回顾性研究发现,62% IAP患者行EUS后获得了病因诊断,其中较常见的病因是胆道系统疾病(包括微石症和CBD结石,37%),其余依次为慢性胰腺炎及相关胰管异常(包括胰管扩张、狭窄或结石,21%)、胰腺肿瘤(6%)等。
AP在多数情况下呈轻症发作,有10%~20%的患者可进展为SAP,表现为严重的全身性炎性反应,病死率较高[15]。因此,在AP病程中,早期预测SAP对及时治疗及改善患者预后非常重要。
EUS可实时、多方位观察胰腺实质、胆胰管及胰周情况,空间分辨率较高,能较准确地预测AP病情严重程度。Cho等[15]的回顾性研究发现了能预测AP病情严重程度的“地图样高回声区(GHA)”,即EUS图像上显示的大小不一、呈地图样的局灶性混合高回声区域,其边缘呈低回声。GHA是一种可逆的早期局灶性实质改变,其与CT上显示的低密度胰腺浸润区相一致。GHA是SAP的早期预测指标,其对SAP的敏感度、特异度分别为73%、52%。Alper等[16]对187例ABP患者(158例MAP和29例SAP)分别行CT和EUS检查,并对EUS结果进行评分,建立了与计算机断层扫描严重程度指数(CTSI)类似的超声内镜严重程度指数(EUSSI)。该研究发现EUSSI与CTSI区分MAP、SAP的敏感度、特异度、准确度、阳性预测值(PPV)和阴性预测值(NPV)的差异无统计学意义,EUSSI区分MAP、SAP的敏感度、特异度、准确度、PPV、NPV分别为89.7%、84.2%、87.9%、88.9%、91.2%。此外,将MAP、SAP患者的EUS表现进行比较,发现AP严重程度与弥漫性胰腺实质水肿、实质周围游离积液、弥漫性腹膜后游离积液、胰周水肿显著相关。
临床上MAP的治疗方法主要是对症支持治疗,而SAP伴有胰腺出血坏死,除对症支持治疗外,对其并发症的处理非常重要。AP的局部并发症包括急性胰周液体积聚(APFC)、急性坏死物积聚(ANC)、胰腺假性囊肿(PPC)、包裹性坏死(WON)及感染性胰腺坏死(IPN)。根据《中国急性胰腺炎诊治指南(2019,沈阳)》[1],无感染征象的部分APFC和ANC可在发病数周后自行消失,无需干预,仅在合并感染时才有穿刺引流指征。
50%的PPC可自行吸收,无症状PPC可先采取非手术治疗,但在PPC较大引起压迫症状或短期内迅速增大及存在出血、感染等并发症时需及时进行干预[17]。干预措施主要包括超声或CT引导下经皮穿刺置管引流术、内镜下引流及手术治疗(包括腹腔镜和开放手术)。外科手术创伤较大、并发症发生率较高,目前逐渐被经皮及内镜下引流等微创治疗方法取代。
内镜下引流经人体自然腔道进行操作,创伤较小,包括内镜下经十二指肠乳头引流(ERP)及经胃或十二指肠壁引流两种方式。传统的内镜下经壁引流适用于向胃或十二指肠腔内突出的非交通性PPC,但PPC较小或邻近胰尾时通常不会出现明显隆起。EUS可显示PPC的位置、大小、囊壁及周围血管情况,从而选择最佳的穿刺途径。EUS引导下经壁引流对于无隆起的PPC,以及存在凝血功能障碍、门静脉高压或胃底静脉曲张的患者有较好的疗效,但采用该引流方法需满足引流组织与胃或十二指肠壁之间的距离<1 cm这一条件[18]。Keane等[19]将CT、超声或X线透视引导下经皮引流与EUS引导下经壁引流治疗胰液积聚的效果进行比较,发现与前者相比,后者的治疗成功率较高,住院时间较短,再干预率较低。另有研究比较了超声引导下经皮引流(经皮组)、EUS引导下经胃引流(EUS组)和ERP(ERP组)这3种微创方法治疗PPC的疗效和安全性,结果显示3组的症状缓解率、长期影像学缓解率、并发症发生率、术后复发率、再治疗率及病死率差异均无统计学意义,但ERP组的短期影像学缓解率低于经皮组和EUS组,而经皮组的中位住院时间长于EUS组和ERP组[20]。
在EUS引导下,可穿刺PPC抽取囊液行生物化学检查,并可放入支架以达到较好的引流效果。目前可用于引流的支架有双猪尾塑料支架、全覆膜自膨式金属支架(FCSEMS)、腔壁贴合型全覆膜自膨式金属支架(LAMS)等。有研究表明,LAMS对于PPC的引流效果并不优于塑料支架,且LAMS价格昂贵,提出PPC的初始治疗应首选塑料支架而不是LAMS[21]。
WON常于坏死性AP发病4周后形成,其可采用类似PPC的引流方式。Keane等[19]的研究显示,EUS引导下经壁引流WON和PPC的治疗成功率相似,分别为67%、72%。与PPC不同,WON内容物包含固体坏死组织,支架阻塞风险较高,LAMS的特点使之较塑料支架及FCSEMS更适用于WON的引流。此外,若对WON单纯行支架置入引流术效果不佳,则需考虑联合坏死组织清创术。
胰腺或胰周坏死组织可发生感染而形成IPN,AP患者并发IPN时病死率极高,是导致患者后期死亡的主要原因,故积极治疗IPN对降低患者死亡风险及改善预后尤为重要。EUS引导下支架置入引流术是目前国内外治疗IPN的新兴微创技术,与传统的内镜引流术相比,EUS引导下行穿刺引流的安全性更高。王金金等[22]的研究显示,EUS引导下支架置入引流术治疗IPN的有效率与外科开腹手术相近(79.4%比82.6%),而其并发症的发生率低于外科开腹手术(5.9%比34.8%)。
AP患者的预后与其病情严重程度密切相关,能够评估AP病情严重程度的指标[如C反应蛋白(CRP)、CT和急性生理学及慢性健康状况评分系统-Ⅱ(APACHE-Ⅱ)等]均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AP患者的预后情况。临床上常使用增强CT来预测AP患者的预后,其可区分水肿型AP与坏死性AP,胰腺坏死情况及是否存在感染是决定预后的重要因素。然而,增强CT对于水肿型AP导致的胰周积液和胰周坏死的辨别能力有限,两者在CT图像上的表现相似。与CT相比,EUS能更好地识别胰周积液和含有固体组织的坏死性病变[23]。在EUS图像上,胰周积液表现为胰周无回声区域,而胰周不均匀回声区域则提示胰周坏死。此外,Cho等[15]的研究显示,EUS显示的GHA似乎具有预后预测价值,出现此征象的患者的临床结局较差,其发热、腹痛症状更明显,住院时间也明显长于无此表现的患者。EUS不仅可用于AP局部并发症的治疗,还可用于术后对AP患者的随访,以了解对局部并发症的疗效。
综上所述,EUS作为一种非侵入性诊断和治疗方法,将内镜与高频率超声探头相结合,在诊断AP、明确AP病因方面的准确度较高,较传统影像学检查更有优势。此外,临床上EUS引导下治疗AP局部并发症的应用也越来越广泛。然而,EUS检查结果与操作者的技术和经验有很大关联,经验不足的医师可能会忽略某些细微表现,且其图像是一种间接影像学证据,并不能完全取代传统影像学方法。此外,国内具有EUS设备及技术的医院有限,许多基层医院无法开展。尽管EUS在临床工作中存在局限性,但其作为一种新兴的检查及治疗技术,具有安全性较好、特异度较高等优点,在AP诊疗中具有广泛的应用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