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本 蓉
(国家图书馆 社会教育部,北京 100081)
影像因有实据性,有丰富的现场信息和带入式的情感体验,能呈现语言和文字说不清道不明的信息,正日益作为一种重要的研究方式,成为社会人文学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可以以影像的方式记录整个口述史访谈,然后整理、剪辑、文本化,并保存和分享。影像“能掌握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更能显露受访者的个性”[1]132。因此,通过一个完整的口述史访谈,能使得受访人的记忆外化并妥善保存,将更有利于记录的真实性。一份既遵循文献性与准确性,也兼顾观赏性和传播性的口述史影像是对受访人的记忆最好的记录和保存。口述史访谈的影像记录与一般的口述史访谈基本一致,但是因其在记录手段上有所不同,所以在准备、访谈、保存和整理方面会有不同的要求,以下从三个方面阐述。
口述史记录的是个人亲历并讲述的历史故事,从个人的角度对生活、经验和历史事件的记忆和认识。一位采访人以什么样的角色或身份、在什么时间开始一场访谈,这对一部口述史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口述史是采访人与受访人互动的产物,同样的受访人面对不同年龄、不同身份和不同性别的采访人,口述史访谈的结果是不一样的。因此,口述史访谈前的准备首先要选择受访人和采访人。
根据研究课题选择受访人。课题的立足点和视野决定口述史访谈的体量、方法和最终成果。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重大事件的亲历者。这一类的口述史访谈是由不同的人讲述同一件事件,既有个人的记忆和经验,也有共同经历的事件和场景。另一类是个人的全面的口述史记录。这一类的口述史访谈通常是针对某个领域中有重要贡献或成就的人物,他的人生历程、学术研究、思想观点等,事无巨细,只要能记录尽量记录。根据不同的课题选定受访人,确定访谈方案,同时确定采访人。
有口述史访谈工作经验且熟悉受访人的人生经历和专业领域的研究者是理想的采访人。还要考虑到少数民族语言和方言等问题,确保采访人与受访人能顺畅交流。采访人“是以互动的方式与受访者合作的,他要提问题,针对受访者的回应做追踪,并提供人名、日期和其他一般人容易遗忘的资料来协助对方”[1]15。受访人和采访人之间已有或建立起融洽的关系,对口述史访谈的顺利进行有重要的意义。
知识准备是围绕受访人搜集资料、做好准备并进行前期沟通。有关受访人的所有纸质文献,缩微制品、音像出版物与电子文献,实物文献等,都是搜集的对象。还有应当搜集的是手稿、日记、书信、工作笔记、读书笔记等具有唯一性的稀缺文献,对这些资料进行扫描或拍照,做好整理、标注,以备在口述史访谈、后期口述史视频和口述史文稿出版中使用。收集到的文献要获得资料拥有者或著作权人的授权,解决使用权限,避免可能引起的法律纠纷。
整理、研究搜集到的资料,梳理受访人的人生经历及其人生历程中的社会大事件。初步整理出受访人的年表,制定拍摄方案,撰写访谈提纲。“每进行一小时的访谈,需要做十小时的事前研究。”[1]76
准备拍摄所需的器材设备,制定拍摄方案。关于录影,两台摄像机的方案和三台摄像机的方案均可。关于录音,领夹式麦克风是最好的选择。另外,还应当准备专业的照相设备,主要是在访谈的过程中,为受访人拍摄生活、工作场景和环境的照片。
正式访谈前,应对受访人进行预访谈。
预访谈主要是沟通访问提纲,并磨合交流方式。采访人要向受访人说明访谈的目的、访谈所得素材的保存、使用以及整个的工作周期等情况,并商定访谈的时间、地点和每次访谈的时长。在这个过程中,采访人熟悉受访人的交谈方式与表达习惯。
影音记录团队判断访问场所的选择、摄像、灯光等设备的布置是否妥当。为保证摄像与录音质量,尽量选择安静,不被打扰的时间和空间。访谈地点一般选择在受访人的家中或者工作室。在熟悉的地方进行访谈,环境本身具备舒适和轻松的气氛,有利于访谈的顺利进行。比如我们对冯其庸先生的访问,地点在他家里平时会客的房间;访问中国工程院院士朱英国先生,访谈地点在他的办公室;访问油画家全山石先生,是在他的画室里。
不仅如此,预访谈还是正式访谈前的预演。因为大多数人在面对镜头的时候会紧张,所以预访谈的时候让受访人熟悉访谈环境和流程是很重要的。
根据预访谈,有可能会调整设备或者拍摄方案。应当注意的是,在可行范围内,采访人应当扩充其访谈的深度与广度,超越自己眼前的需求,让每个访谈尽量完整,兼利他人。考虑到保存、研究、出版、传播的需要及未来的应用需求,应采用设备所支持的最高质量的录制格式。“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2]口述史访谈面对的是动态的、变化着的人与环境的影像记录,有必要提前研究细节,并做出完善的预案,争取成果的最大化。
访谈就像是打开一幅长卷,受访人的一生已经写好、画好,在访谈的过程中徐徐展开。访谈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能获得什么,在于事前的准备工作是否足够充分。
摄影师在准备摄像设备的时候,采访人先和受访人聊聊家常,这是预热。话题可以是沟通当天访谈的内容,也可以聊其他轻松愉快的事情。
口述史访谈是采访人和受访人双方互动的结果。采访人提问的问题应使用开放式、启发性、具体化的问题,避免使用仅以“是”“对”等简单词句即可回答的问题。采访人还需要分析受访人的语言、语气、情绪等,捕捉讲述内容蕴含的意义,及时调整问题或访谈方式。采访人还应提供记忆援助,及时提示人名、地名、时间等一般容易遗忘的资料来协助受访人的讲述,使其尽量准确,且不遗漏关键的事件和人物。在不破坏受访人情绪或干扰其思路的前提下,访问人在遇到人名、地名、专有名词等无法确定具体写法的问题时,应在适当时机进行追问。
一般情况下每次访谈时长控制在两小时以内,且每天访问最多不宜超过两次。每次访谈结束后,访问人应及时填写访问记录表,记录的内容包括访谈时间、访谈地点、访谈次数、访谈话题、参加访谈工作的人员及其他相关信息,并适时收集访谈内容涉及的文件资料、照片、作品、著作、物品等相关资源,及时进行复制或者拍照。工作笔记、访问记录表和工作影像是对访谈过程的记录,应以天为单位进行整理。
访谈结束后再陪受访人闲聊片刻也是非常重要的,美国口述史家唐纳德·里奇提醒“切莫带着某人一生的故事——他们的坦白回顾,乃至极端隐私的言语——走出大门,就此扬长而去。访谈是艰难的,也是充满感情的经历。在访谈结束时,你有必要多花些时间,关掉录音机,和受访者说说话,让他们明白自己的访谈对于整个口述历史计划有多么重要”[1]73。话题可以是沟通下次访谈的话题和内容,以便调整问题清单,准备下次访谈的资料;也可以是闲聊,比如骑行计划、喜欢喝的咖啡、喜欢听的音乐等。
为保证口述史记录内容的完整性及丰富性,访谈的总次数应该是两次以上,在多次访谈中逐渐建立起的信任亲近关系,或许会获得超出意料的访谈结果,不只是在访问人的意料之外,也可能是在受访人的意料之外。语言是有魔力的。能坐下来与一位好的倾听者认真地谈话,这样的访谈结束以后,访问人和受访人很可能成为关系亲密的朋友。
在对受访人的口述史料整理完成之后,很可能需要访问人基于访问内容进行补充性的再访问。再访问的目的是对之前访问内容的疏漏之处进行补充和完善,或对口述史料中模糊、矛盾的信息进行再确认。
口述史访谈的保存和整理是一件十分繁重而又必不可少的工作。访谈得到的成果只是素材,如果不加整理,就不能得到有效利用。唐纳德·里奇认为“访谈要成为口述历史,必须是经过录音、做过特别处理后保存在档案馆、图书馆或其他收藏处,或者经过几乎是逐字重制的方式出版。口述历史的特性是:能提供一般研究使用、能重新加以阐释、能接受鉴定的确认,口述史家保存访谈的录音带和抄本,为的是尽量保留访谈记录的完整、真实和可信度”[1]8-9。口述史访谈的素材首先是保存,然后是剪辑口述史视频和整理编辑口述史文稿。
口述史访谈原始素材保存的方法一般是以天为单位分类保存和备份,应对素材进行检查,确保数据正常。场记单也按天进行保存,与对应拍摄素材放在同一文件夹下。
根据现场录音转录文本再加以整理的文稿是速记校对稿。受访人讲述中涉及到的时间、地点、事件、人名、作品名、专业词汇等,访问人要参考相关资料进行仔细地核实、勘误和校注。少数民族语言的速记稿,要同时转译为汉文。如存在错误和遗漏,需安排补访的,补访之后须再继续完善文本。完成之后,请受访人审核内容,如受访人有要求不公布或限制公布时间的段落,要标记清楚,并在接下来的口述史视频、文本的整理编辑时,做好相应的处理。
需要注意的是,采访人对速记稿进行校对、勘误的时候,要忠实于受访人的原意,采访人做的工作,比如校对、勘误、注解都以颜色或括号标识,这样受访人的讲述和采访人的工作便一目了然。速记校对稿是过程性文件,一般不予公布,同时也会作为口述史视频剪辑的字幕稿和口述文字稿编辑的底本。
剪辑口述史视频是指对口述史访谈所得的影像资料编辑整理形成的视频文件。口述史视频应最大限度地保存访谈的内容,将不同机位拍摄的画面剪辑在一起,只删除不含有效文献信息的视频片段,如中间休息、访谈过程中外界原因导致访谈短暂中断等无关部分,
字幕稿不独立存在,它是口述史视频的重要组成部分。字幕稿对因受访人记忆偏差、口误等原因产生的明显错误进行修正,在其后加括号标注正确信息。另外要在字幕稿中标注受访人要求不予公开的内容。访谈是以少数民族语言、方言或外语且有对应文字的,需有双字幕。每屏字幕不超过14个字,断行之处尽量在受访人语意停顿的地方,以保证语意完整和理解不会有歧义。
口述史视频要做两个版本:用于保存的完整版本,保留所有口述内容;用于公开服务的版本,将字幕稿中受访人注明不予公开的内容做黑屏处理。画面加黑色字幕题版,隐去声音,添加“此处依据受访人意愿,隐去××分钟内容”的说明。
做口述史视频字幕的时候还要注意前后文统一的问题,这个问题主要在涉及数字、专业词汇,翻译的外国人名、地名、作品名等尤其需要注意。比如数字,用“6世纪”还是“六世纪”,“40年前”还是“四十年前”,“13间”还是“十三间”等,应全文统一。
将受访人的口述转换成具有可读性的文本是一件十分艰苦却又非常重要的事情。语言有语言的传播方式,文字也有文字的呈现方式,因此,将口头讲述转化为文字,需要进行整理和编辑。口述史访谈中实际存在的各种口头语、断续、重复,以及前后顺序的混乱等情况,都需要进行必要的处理,否则读者不仅没有读下去的耐心,而且也根本无法读懂。
对文稿进行处理,受访人习惯使用的无实际意义的口头语可酌情删除,使文稿简洁通顺;将同一主题的内容合并,放在一起,使文稿有序。要规范性处理时间、地点、通用词汇和专业词汇。比如:在口述史访谈中,受访人说“今年下半年我就满90岁了”,“今年”的具体年份要落实标注,否则将来的人读到这份文稿,不知道“今年”到底是哪一年。采访人要查阅文献,对受访人叙述的相关史实,或叙述与其它记载不一致的地方,要做出考释,并以注的方式,把核对、勘误和补充的内容增加到文稿里,以帮助读者阅读这份口述史文稿。定宜庄认为,“对于口述而言,文献是必不可少的基础和参照物”[3]。口述史文稿整理完成,还需要请受访人审阅文稿并签字确认,同时要取得受访人的授权。
总之,同时拥有录音、录像和文字三种形式的受访人亲历、亲闻的历史,这样的记录有无可替代的价值。口述史访谈的影像记录已有较为成熟的实践,国家图书馆中国记忆项目“中国图书馆界重要人物专题”“口述史采访所得文献资源 ( 包括音视频口述史料、图书资料、照片、实物等记忆资源) ,由国家图书馆中国记忆项目中心与相应合作单位共享,共同建设专题资源库。”[4]“这既是个人生命史的完整记录,也包括‘非遗’项目的口述传统,为未来留下一份完整客观的口述史料。”[5]口述史方法、理念和多媒体记录手段的发展和普及,也将为图书馆等文献保存机构提出新的课题。
影像和声音共同保留了受访人讲述之时的语气、手势、表情等许多由语言表达不出来或不宜用语言表达的言外之意,能够更全面地呈现受访人的经验和记忆。曹意强等认为图像有独立的史料意义:“图像应被视为与文献载籍具有同等价值的史料,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图像应充当第一手史料去阐明文献记载无法记录、保存和发掘的史实,或去激发其他文献无法激发的历史观念,而不仅仅充当业已经从文献记录中推演出来的史情之附图,即作为已知史实的图解而不是提出独特问题的激素。”[6]影像有实据性,有丰富的现场信息和带入式的情感体验,能呈现语言和文字说不清道不明的信息,正日益作为一种重要的研究方式,成为社会人文学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某种程度上,影像和图像能比文字资料更直接、更可靠地记录历史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