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架视角下隐喻性科技语言翻译研究*

邹幸居

(广东白云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450)

科技语言以表达科技思想和成果为职能，不追求语言的艺术美,但讲求逻辑上的条理清楚和思维上的准确严密，因此它是一种用词准确、经济，语法结构严密的语言。隐喻性科技语言是指用以类比抽象科技概念的日常用语[1]56-61。隐喻翻译研究现正迎来认知转向的热潮，然而，隐喻性科技语言翻译的认知研究成果却寥寥无几，仅有少数学者从概念整合理论[2]、概念隐喻理论[3]、关联论[4]等认知视角探讨隐喻性科技语言的翻译。为了跟随近年来概念隐喻研究呈现出的与框架理论相整合的趋势[5]18-22,66，学者们开始探讨如何应用框架理论翻译隐喻，例如蔡晓燕基于不同文化的框架重叠或差异情况，提出了隐喻翻译的策略[6]47-49。然而，当前框架视角下隐喻翻译的研究尚未引起学界足够的重视，研究仍然流于表面，既未能从框架视角出发深入分析译者识解隐喻、推断隐喻寓意的过程，也未能结合隐喻的生成机制提出更恰当的翻译策略。框架和隐喻的交叉研究开启了隐喻性科技语言翻译研究的新视角。本文将探讨译者如何利用框架识解隐喻，以及如何在目的语文本中重构隐喻寓意的跨语域相似性。

一、框架视角下隐喻的生成机制

框架指“像脚本一样的概念结构，其描写了特定的情景、物体或事件以及所涉及的参与者和道具”[7]18，是“经验图式化的结果”[8]5。生活在不同文化的人们由于具身(embodiment)经验的相似性或差异性形成了跨文化框架重叠或框架差异、框架空缺等现象，引起了跨语域框架激活对等或激活错位对等、激活不对等情况。框架由“槽孔”(slot)“填充值”(slot filler)和“默认值”(default value)组成。在不同的框架类型中，框架组成部分的术语名称也各不相同。例如，在物体框架中，“槽孔”被称为“属性”，“填充值”和“默认值”被称为“值集”。[汽车]框架就包含了[引擎]、[驾驶员]、[燃料]、[转动装置]、[轮胎]等属性，值则是下位概念，如“汽油”和“柴油”是“燃料”的两个具体类别。值也有次类，因此其自身也可能成为属性，如“汽油”的次类是“无铅汽油”和“含铅汽油”，这时的“汽油”就变为属性。在事件框架中，“槽孔”也被称为“角色”，如[EXERCISE]框架就包含了“exerciser”“body part”“means”“purpose”等“槽孔”，而“填充值”的术语名称不变。“槽孔”是用于描述框架组成部分的潜在知识，“填充值”是填在槽孔里的不能被推断的具体经验数据，“默认值”是没有填充值填充槽孔时推断出来的使框架具体化的值，默认值通常是陈规性世界知识。当经验翻新或情景改变时，被激活的框架会被赋予新的填充值。填充值可能成为一个新框架，由低层次的信息赋值，框架之间互相嵌入(embed)，形成框架系统[9]257-299。

隐喻是认知域(cognitive domain)之间的结构映射(mapping)，一般从源域(source domain)向目标域(target domain)映射，是“利用源域的经验理解目标域的经验”[10]38-54。框架是隐喻形成的基础，框架激活是隐喻识解的关键。因此，框架在隐喻的生成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图1)。

图1 源域向目标域映射过程中的框架激活图

隐喻域被认为是超级框架(super frame)[7]23。隐喻源域是由多个可发生隐喻映射的低层次框架(low-level frames)组成的框架系统，框架之间通过共享的成分(槽孔和填充值)联系在一起，当框架被激活时，源域和域内的其他框架也被激活，框架之间的通道被接通。根据“恒常原则”(Invariance Principle)[11]215，被激活的框架结构是源域内突显的部分[7]17-33，在映射的过程中在目标域保留下来，与目标域内被激活的框架整合，彼此关系协调一致。语言符号能够激活源域内的框架、所激活的框架能够从源域映射到目标域，是形成隐喻的关键。例如，“in a sunny mood”的“sunny”不能用“brilliant”替换，因为“sunny”激活[LOCATION OF LIGHT]框架和源域LIGHT，“mood”激活[FEELING]框架和目标域HAPPINESS，生成根隐喻HAPPINESS IS LIGHT，[LOCATION OF LIGHT]框架的内容和结构映射到目标域，生成了次隐喻HAPPY STATE IS LIT LOCATION，赋予了“sunny”一词“happy”的隐喻义；而“brilliant”激活[LIGHT MOVEMENT]框架，生成根隐喻UNDERSTANDING IS SEEING和次隐喻INTELLIGENCE IS LIGHT-EMISSION，故只能用于“brilliant idea”的搭配[7]38-48。

二、框架视角下隐喻性科技语言的翻译策略

框架理论自引入中国以来一直被应用于翻译研究[5]18-22,66，例如黎璐提出翻译的本质是在目的语选择激活认知框架一致的语言符号，并需考虑框架元素和意象元素的一致性[12]15-19。而认知翻译学则认为隐喻翻译过程的策略包括了把本体和喻体都转移到译文的对译、用译文相同的喻体替换原文喻体的换译和译文用非隐喻表达阐释原文隐喻的创译[13]23-26。

从框架理论和概念隐喻理论融合的视角分析，解码是隐喻识解的过程，译者通过识解语言符号激活框架和源域的过程，推断出语言符号蕴含的隐喻寓意。编码是在目的语文本重构隐喻寓意跨语域相似性的过程。所激活框架的对等程度、它们与源域和目的域的相关度因文化而异，这就导致跨文化隐喻的重叠、差异或空缺等。因此，译者必须根据框架跨文化激活的情况以及源域内突显的框架到目的域映射的跨语域对等程度优选翻译策略。

(一)再现源语文本源域内突显框架向目标域映射方式的相似性

如果源语文本和目的语文本对应的语言符号激活对等的源域突显框架和隐喻域、建立相同的隐喻映射网络，译者可以采用直译，以再现源语文本源域内突显框架向目标域映射方式的相似性。

例1：capsule dressing

译为：囊衣

“capsule”激活的[CAPSULE]框架也是目标域；“dressing”激活的[DRESS]框架激活了源域HUMAN，生成了根隐喻CAPSULE IS HUMAN。源域突显的[DRESS]框架的槽孔“figure”“wear”“clothing”……，映射到CAPSULE目标域，和域内的框架元素整合，[DRESS]框架槽孔的填充值分别变为“capsule”“put on”“shell”。借助多个次隐喻，译者能够推断出隐喻寓意“Like a human, capsule needs to dress for covering and protection”。译文“囊衣”中的“囊”激活[胶囊]框架，即目标域；而“衣”激活[穿衣服]框架，再激活源域人。突显的[穿衣服]框架及其成分映射到目标域中，生成了根隐喻“胶囊是人”和次隐喻“胶囊像人一样穿衣服”。目的语文本能够建构与源语文本建构的对等隐喻映射网络，目的语读者能推断出隐喻寓意——“囊衣是指包裹胶囊的壳”。

例2：sound wave/light wave/radio wave/microwave/ultrasonic wave

译为：声波/光波/无线波/微波/超声波

“sound”激活[SOUND SHAKING]框架，再激活目标域SOUND；“wave”激活[WATER SHAKING]框架，再激活源域WATER，生成了根隐喻SOUND IS WATER。突显的[WATER SHAKING]框架的槽孔“figure”(默认值为“water”)“action”(默认值为“shake”)“result”(默认值为“wave”)映射到目标域中，经整合，[WATER SHAKING]框架槽孔值变为“sounding object”“shake”(保留)“wave”，生成了次隐喻SOUNDING SHAKING IS WATER SHAKING。译者通过隐喻识解，推断出隐喻义“sound shaking is like water shaking, creating wave”。译文“声波”能够再现与源语文本相同的框架激活和隐喻映射关系，目的语读者明白“声波”是指“发声源的振动传播方式，其与水振动传播方式相似”。不断使用使“wave”一词的概念隐喻词汇化，其固着(entrenched)的隐喻义成为“sound wave”框架的槽孔默认值[9]384。源域“sound wave”映射到其他目标域，“sound wave/light wave/radio wave/microwave/ultrasonic wave”形成了隐喻链，一系列隐喻的生成过程与“sound wave”隐喻的生成过程相似，“wave”作为源域突显框架的默认值被不断映射到各个目标域，保留了隐喻义。译者明白该隐喻链的生成过程，因此能利用“wave”固着的隐喻义直译各种“波”。

例3：电子雾/电子云/电子束/电子气

译为：electronic smog/electron cloud/electron beam/electron gas

“雾”“云”“束”“气”构成了“天气”语义场，一起激活源域天气，里面包含[烟雾]、[云]、[光束]、[气体]等框架，这些突显的框架映射到目标域电子，生成了根隐喻“电子是天气”，和目标域的内容整合，生成了“电磁波是雾”等次隐喻。译者通过识解隐喻映射网络推断隐喻义，寻找能激活相同源域框架、建构相同隐喻映射网络的词语翻译原文。选择“smog”翻译“电子雾”是因为[SMOG]框架的槽孔“shape”及默认值“obscure”从源域WEATHER映射到目标域ELECTRON，和[ELECTRONIC WAVE]框架整合，生成ELECTRONIC WAVE IS SMOG的次隐喻，[SMOG]框架默认值“obscure”保留下来。“electronic smog”使目的语读者产生与源语读者相同的联想：“electronic wave is something emitted by electronic devices ubiquitous in the air, like smog”。其他表示“雾”的词语激活不同的框架及默认值，引起相异的联想，不能在目的语文本建构类似的隐喻映射网络，因此并非优选。此外，译者还选择了“beam”“gas”等能激活WEATHER源域，并从源域映射到目标域的词语翻译“束”“气”，这使译文能保持源域内各框架的连贯性，并协调源域内突显框架映射到目标域后和域内各元素的和谐关系。

(二)重建源语文本源域内突显框架向目标域映射方式的相似性

英汉文化框架的差异导致了隐喻的差异，在同一根隐喻下，源域内不同框架映射不同内容到目标域，也会导致不同次隐喻的生成[7]24。译者可以采用意象替代法、增译法、意译法，以重建源语文本源域内突显框架向目标域映射方式的相似性。

1.寻找替代框架

例4：I-beam

译为：工字梁

“I”激活了[I]框架，再激活源域LETTER；“beam”激活了[BEAM]框架，再激活源域INSTRUMENT，生成了根隐喻INSTRUMENT IS LETTER。在隐喻映射的过程中，[I]框架映射到目标域中，与[BEAM]框架的内容和结构整合，生成了次隐喻THE SHAPE OF BEAM IS THE SHAPE OF“I”，产生了隐喻义the beam is like “I” in shape。译者考虑到“工”字与“I”字形状相似、“工”和“I”激活错位对等的框架，因此把“I”译为“工”。“工”激活的[工]框架从源域字映射到目标域工具，目的语读者通过隐喻识解，推断出“工字梁”的隐喻义，和源语读者想象到梁的相同形状。译文利用源域内突显框架的跨语域错位激活，在目的语文本重构源域和目标域的隐喻映射关系。

例5：飞机场/飞行员/灯标/飞行员座舱/登机

译为：airport/pilot/beacon/cockpit/board a plane

汉语中的“航空”概念是由源域建筑和飞行的突显框架[广场]、[飞鸟]、[登高]映射到目标域建构而成的；英语中的“航空”概念是由源域航海的突显框架[海港]、[引航员]、[灯塔]、[舵手座]、[登船]映射到目标域建构的。汉语隐喻概念生成机制的差异使得译者需利用源语和目的语源域内框架系统错位激活的关系，需使用“航海”语义场的词语翻译原文，以重建相似的隐喻映射网络。

2.化隐为显或化显为隐

与汉民族相比，英语民族似乎不那么习惯去认知同一框架里位于不同逻辑结构层次上的元素之间的联系[8]288。这可能与这一事实有关，即在英国近代史上，其自然科学曾有过分门别类的收集、整理，而在汉民族的近代自然科学史里，似乎很难找到这样一个对应阶段。英语文本往往隐藏源域框架映射到目标域的突显部分，体现了纵向思维的特点；而汉语文本常显化源域框架映射到目标域中的突显部分，体现了发散思维的特点。因此，英译汉时需化隐为显，在文本中明示具体的隐喻映射部分；而在汉译英时需化显为隐，在文本中只保留用于激活框架的语言符号。

例6：lip seal

译为：唇形密封

“lip”激活了[LIP]框架和源域HUMAN PART；“seal”激活了[SEAL]框架和目标域MACHINE PART，生成了根隐喻MACHINE PART IS HUMAN PART，突显框架[LIP]的槽孔“shape”“color”“size”映射到目标域中，和[SEAL]框架的内容整合，生成了THE SHAPE OF SEAL IS THE SHAPE OF LIP等多个次隐喻。译者通过识解隐喻，推断出“lip seal”的含义——“像人嘴唇一样形状的密封圈”，并考虑到汉英隐喻思维和语言表达的差异，补译出隐喻映射过程中源域框架映射到目标域中突显的部分“形”。译文“唇形密封”使目的语读者明白这种密封圈的形状和嘴唇的形状一样，避免了直译可能产生的歧义。

例7：珍珠色釉

译为：pearl glaze

译者考虑到目的语读者的纵向思维，顺应了目的语的表达习惯，没有采用直译，而是匹配“color of pearl”的上一层范畴([PEARL]框架)进行翻译。译文隐藏了具体的隐喻映射部分，但是，目的语读者通过框架和源域的激活以及突显框架的隐喻映射，能确定次隐喻THE COLOR OF GLAZE IS THE COLOR OF PEARL，从而推断出隐含的隐喻寓意“釉的颜色像珍珠的颜色一样”。

译者可遵循同样的原则翻译“功能”“特点”“性质”“结构”“方式”等其他隐含的隐喻映射部分，例如将“grass-hopper conveyor”译为“跳跃式运输机”、“monkey wrench”译为“活动扳手”、“sandwich wall”译为“夹层墙”、“薄胎瓷”译为“egg shell porcelain”。

(三)再现源语文本源域内突显框架向目标域映射方式和隐喻寓意的相似性

一些非隐喻性科技语言在语境中通过激活框架生成了隐喻，其隐喻义在目标语文化中已经固定，但是会因语境不同而产生歧义，在此情况下，译者可以采用直译和意译相结合的翻译方法。

例8：Coke isn’t crippled yet.

译为：可口可乐公司没有瘫痪，仍然正常运转。

“coke”激活[COKE]框架和目标域“COCA-COLA COMPANY”，“cripple”激活框架[BODY-HARM]和源域“HUMAN”，生成了根隐喻“COCA-COLA COMPANY IS HUMAN”，突显的[BODY-HARM]框架映射到目标域，经整合生成了次隐喻“CRIPPLE IS MALFUNCITON”。“瘫痪”在目的语激活对等框架和源域，能再现源语文本源域内突显框架向目标域映射方式，但考虑到在不同语境中由于框架和目标域激活的差异会导致该词语产生隐喻义偏差(例如，“商场瘫痪”“系统瘫痪”“军队瘫痪”“网站瘫痪”“交通瘫痪”等语境中“瘫痪”激活的框架和目标域各不相同，隐喻义也存在差异，而例8中“瘫痪”激活的[瘫痪]框架隐喻映射后在目标域整合的内容为“不能正常运行”)，且本句为否定句，因此，译为“仍然正常运转”。译者明示源域突显框架隐喻映射后在目标域整合的内容——“不能正常运转”，译文能建立隐喻寓意的跨语域相似性，并避免了歧义的产生。

(四)在目的语文本建立隐喻寓意的跨语域相似性

不同文化群体对框架相关性的不同感知导致了隐喻域结构和隐喻表达的差异[7]27。即使直译的文本能够在目的语激活对等框架，但是如果源语中源域突显的框架与目的域的隐喻映射关系在目的语中缺失，则译者须在目的语文本明示源语文本中目标域内隐喻映射整合生成的框架内容和结构，旨在使目的语读者能识解隐喻并推断出准确的隐喻寓意。

例9：BT’scourtshipof Mintedended in tearslast year. Only a month ago BT’s attempt towooElectronic Data System, the world’s largest computer-service group,failed. After an on-offromance, BTleapt into bed withMCI.

译为：去年，BT公司和Minted公司试图合并，但是合并未果。就在一个月前，BT公司又试图和全球最大的计算机服务公司Electronic Data System公司合并，但又失败了。而与 MCI公司准备合并有一个月了，期间关系时好时坏，最近关系突然升温。

划线部分激活了[DATING]框架系统和源域LOVE(由end in tears 激活的框架[bad mood])，是[DATE]框架槽孔“mood”的默认值。其他词语激活了[MERGER]框架系统和目标域BUSINESS，生成了根隐喻BUSINESS IS LOVE。[DATING]框架系统映射到目标域，和[MERGING]框架系统整合，生成了次隐喻ATTEMPT TO MERGER IS COURTSHIP AND TO WOO，FAILURE IN MERGER IS SETBACK IN LOVE，FAILURE IN MERGER IS FAILURE IN LOVE, PREPARATION FOR MERGER IS ROMANCE, TO HAVE BETTER RELASHIONSHIP IS TO LEAP INTO BED。由于目的语读者无法感知[DATING]框架系统和BUSINESS目标域的联系，因此直译的文本无法激活同样的源域和目标域，不能生成与源语文本所建构的相同隐喻映射网络。译者考虑到这种差异，在翻译过程中明示源语文本中目标域内隐喻映射整合生成的框架内容和结构，尽管译文无法在目的语文本中再现源语文本的隐喻映射关系，但能准确传递隐喻寓意“BT公司与不同公司寻求合并的过程”。

本文从框架的视角探讨了复合词、隐喻链、语义场、句子、句群五类隐喻性科技语言的翻译方法，结合实例分析了译者通过激活的框架及其跨隐喻域映射准确推断出隐喻寓意的过程，提出译者必须以能否在目的语文本中构建与源语文本中所构建的对等隐喻映射网络，以及可否建立跨语域隐喻寓意的相似性作为选取目的语语言符号进行翻译的标准。本研究为隐喻性科技语言翻译研究提供了新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