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延龄及其《温州方言》初探

2021-09-10 14:45叶锋
浙江工贸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汉语学习

摘  要:庄延龄是近代英国的外交官汉学家,1883年至1884年曾经署理温州领事,其间他对当时的温州方言进行了客观的记录和初步研究。他的《温州方言》两篇是已知现存最早以西方人的视角记录温州方言语音系统的文章。无论是中外文化交流史,还是温州地方文化史,其人其文都有一定的影响。

关键词:庄延龄;汉语学习;《温州方言》

中图分类号:K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105(2021)01-0083-04

A Study On Edward Harper Parker And the Wenchow Dialect & the Dialect of Wenchow No.2

YE Feng

(Zhejiang Industry & Trade Vocational College, Wenzhou,325003,China)

Abstract:  Edward Harper Parker was a diplomat and sinologist in modern Britain. He acted as the consul of Wenzhou from 1883 to 1884, during which he conducted objective records and preliminary research on the Wenzhou dialect at that time. The Wenchow Dialect and the Dialect of Wenchow No.2 by Mr. Parker are the earliest known papers to record the phonetic system of the Wenzhou diale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Westerners. Mr. Parker and his two papers have a certain influence on both histories of Sino-foreign cultural exchange and Wenzhou culture.

Key Words:  Edward Harper Parker;Chinese-learning;the Wenchow Dialect and the Dialect of Wenchow No.2

温州方言晦涩难懂,保留了相当多的古代南部吴语的音韵特点和语法现象,具有较大的特殊性和研究价值。近代温州开埠前后,以传教士、外交官和商人为代表的众多西方人开始来到温州,了解并学习温州方言。在近代来华西方人对温州方言的相关研究中,庄延龄(Edward Harper Parker,1849—1926年)的研究具有开创之功,影响较大。

一、关于庄延龄的记载和研究

关于庄延龄的生平和著作,库寿龄(Samuel Couling,1859—1922年)《中国百科全书》(The Encyclopaedia Sinica)和中国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来华外国人名辞典》等工具书收录了庄延龄的相关辞条。

国外论著首推倭纳(Edward Theodore Chalmers Werner,1864—1954年)在庄延龄去世当年(1926年)发表于《皇家亚洲学会华北分会会刊》(Journal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上的讣告。在详细讲述庄延龄的生平及其在中国的经历之前,倭纳追忆了与庄延龄的两次会面和书信往来等细节,夸赞了其对汉字、汉语的热爱。1999年,美国学者林德威(David Prager Branner)发表了《庄延龄的语言学研究》(The Linguistic Ideas of Edward Harper Parker)大致描写了庄延龄的求学和工作经历,补充了庄延龄的家庭情况,并对其汉语语言学的相关成就进行总结。此外,庄延龄所著,1901年出版的《福,仁者人也——中国佬约翰及其它》(John Chinaman and a few Others,以下简称《中国佬约翰》)是一部回忆录,对其在中国各地的工作和考察经历有较为详细的记述。

国内的相关研究很多以《中国评论》为主要对象,兼及庄延龄。段怀清、周俐玲《<中国评论>与晚清中英文学交流》相对详细论述了庄延龄汉学研究的论著。王国强《<中国评论>(1872—1901)与西方汉学》在系统研究《中国评论》的基础上,对庄延龄的在华足迹和汉学研究展开论述。对庄延龄的专门系统研究则以杨威的硕士学位论文《从遗忘到真实:英国汉学家庄延龄研究》为代表。该文搜集了大量的原始材料和前辈学者的研究成果,全面系统地阐述了庄延龄的生平、总结了他的汉学研究成就。

中國学者也关注到了庄延龄的方言研究,王国强、刘存雨、徐春伟等人从概观以及扬州、汉口、宁波等方言的角度进行过专门论述,但却几乎没有对温州方言的讨论。在所见范围内,唯一的文章来自沈迦《晚清西人温州方言著述知见录》,但也仅仅对庄延龄其人和《温州方言》进行了简单介绍。

二、庄延龄的生平、著述和温州经历

庄延龄是英国外交官,汉学家。他出身贫苦,一生都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正规教育。1869年。庄延龄来华,任驻华公使馆翻译生。1871—1894年,庄延龄大部分时间在中国多个城市的英国领事馆任职。其中1883—1884年,庄延龄任温州署理领事。1895年,庄延龄退休回到英国,第二年任利物浦大学讲师,1901年任维多利亚大学教授,一直从事汉学研究,直至1926年病逝家中。

庄延龄一生著述颇丰,比较知名的著作有《蒙古游记》、《中国同外国人的关系》、《上溯长江》和《鞑靼千年史》等,其中回忆录《中国佬约翰》提到了其在温州任署理领事的经历。[1]庄延龄在中国时热衷记录和探索任所的方言,仅在《中国评论》(China Review)上就发表了10篇研究各地方言的论文。[2]其中的《温州方言》两篇的发表时间正好与其任职温州的时间一致。

庄延龄《从福州到温州的旅行》较为详细记述他在接到英国政府的派遣后,于1883年1月底从福州出发,逆闽江而上,经由闵北内陆于2月初到达温州的所见所闻。[3]在温州呆了10个月后,庄延龄逆瓯江经丽水来到金华,接着顺婺江、兰江、富春江抵杭州,最后回到温州。1884年1月,庄延龄又从温州出发,经陆路重回福建考察。回温之后恰逢中法战争渐趋激烈,温州屡遭法国海军骚扰,庄延龄的主要精力用于处理延烧到温州的排外骚乱上。10月4日夜,温州民众酝酿数月之久的反洋教斗争终于爆发,一举烧毁府城的天主教堂和基督教(新教)教堂,是为“甲申教案”。庄延龄将以传教士为主的西方人接到了位于江心屿的英国领事馆避难,利用炮舰迫使温州地方政府妥协,于11月初收到赔款7000余银元。[4]1884年12月,庄延龄转赴朝鲜任职。从1883年2月到1884年12月,算上其间的两次外出考察,庄延龄在温州呆了不到两年的时间。

三、庄延龄的汉语学习

杨威《从遗忘到真实——英国汉学家庄延龄研究》說“他(来中国之前)利用一切见到中国人的机会向他们学习汉语。这些人中,既有街头小贩,也有苦力,亦有船员俱乐部的服务员。”[5]该文根据庄延龄的回忆录《中国佬约翰》列举了他的汉语老师有来自汉口的常大(Chang Da)、来自宁波的刘先生(Mr. Law)等。杨威认为“庄延龄的汉语水平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得到提高。”[5]与华人用汉语交流固然能快速提高汉语口语交际水平并在一定程度上了解方言,但对庄延龄的汉语水平提高乃至《温州方言》写作影响更大无疑还是其跟随苏谋斯(James Summers,1829—1891年)、威妥玛(Thomas Francis Wade,1818—1895年)等汉学家较为系统的汉语学习。

庄延龄的汉语学习,《近代来华外国人名辞典》有“1867年从汉学家苏谋斯习汉语文”之语。[6]根据倭纳的记述,庄延龄在苏谋斯那里学习汉语长达一年。庄延龄就学其间,对老师的汉语水平十分钦佩。[4]那时苏谋斯是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汉学教授,他将自己编著的《汉语手册》(A Handbook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1863)和《汉语初阶》(The Rudiments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1864)作为汉语学习教材。《汉语初阶》用来对准备来华的英国人进行简单的汉语培训,对汉语语音的论述更为详细。这一年的学习对庄延龄影响巨大,以致后来所写的一系列有关方言的论文,还能时不时见到《汉语初阶》的影子。

苏谋斯《汉语初阶》用罗马字母描述汉语语音,当无法清晰呈现汉语的相关发音之时,苏谋斯还会用印欧语系中的德语、法语甚至梵语的类似发音来描述。这在《温州方言》中也是展露无遗。庄延龄使用了大篇幅将温州方言中的发音与自己熟知的汉口、北京、客家、广东、福州等方言相同汉字的发音进行对比。若是这样还是不足以说明问题,便会频频引入法语、德语甚至梵语等类似发音。

1869—1871年,庄延龄作为英国驻华使馆的翻译生来到北京,进一步学习“官话”,顺便协助处理一些文字工作。庄延龄刚来之时,驻华公使是阿礼国(Rutherford Alcock,1807—1897年),半年后威妥玛接任。1867年,由威妥玛编写,主要用于培训驻华使馆和中国海关工作人员的《语言自迩集》(Yü-yen Tzǔ-êrh Chi, 第一版)正式出版。该书系统地记录了19世纪中期的北京官话音系,其副标题为“一本渐进式的教材,用于帮助学习通行于首都和都会城市衙门汉语口语的学生”。[7]因而,我们有理由说庄延龄在华初期作为翻译生很有可能以《语言自迩集》作为教材更加深入地学习过汉语。

四、《温州方言》的主要内容

庄延龄《温州方言》是目前已知最早的外国人全面记录温州方言语音的论文,共两篇。上篇名为The Wenchow Dialect,发表于《中国评论》第12卷第3期,1883年,共14页。下篇名为The Dialect of Wenchow No.2,发表于《中国评论》第12卷第5期,1884年,共13页。这两篇是相互之间有联系的独立论文。2020年10月,温州市图书馆将馆藏的庄延龄《温州方言》、孟国美(P. H. S. Montgomery)《温州方言入门》、内地会《温州土话初学》和汤联全《拉丁字温州民俗》整理编入《温州方言文献集成》第五辑,由南京大学出版社正式出版。

The Wenchow Dialect,也就是《温州方言》上篇主要对当时温州方言的声母、声调和韵母进行了列举式地介绍。在文章的开头,庄延龄阐明了其对温州及其方言特殊性的认识:“温州或许曾经——其历史也确实如此——是文学和商业活动的兴盛之地。我们现在检视的温州方言是中国最有趣的方言之一,展示了其在声调、送气音、清辅音、浊辅音以及诸如此类的汉学家兴趣点等许多本来模糊不清的地方。”[8]

在与其他中国方言甚至欧洲语言的一番对比之下,庄延龄推出了自认为最能代表温州方言特色的两个韵母:oa和?。之后,作者对温州方言的声母进行了逐一举例描述,分别有k, c、c' 和dj, h和hs,s和z,n(ng)、l和m,f和v,j, ts、ts'和dz,b,p和d,t,一共9组,21个。在每一组声母中,庄延龄都将温州方言的发音与其他方言进行了比较,例字往往也是信手拈来。[8]声母之后是声调的论述,比较有意思的是,庄延龄将声调先分为上声调(the upper series)和下声调(the lower)两部分,然后再将平、上、去、入四声分别派入上声调和下声调。这样,温州方言就有了上平、下平、上上、下上、上去、下去、上入、下入8种声调。庄延龄并且认为上声调是由下声调派生而来。[8]在韵母部分,庄延龄先举例论述了其他方言几个较有特点的韵母以及与声母相结合的规则,然后逐一介绍了o,?,?e,oa,u,ung,ü,üe,üo,üoa,i,ia,iae,iai,iang,ie,i?e,iu,iung和n,共20个。在文章的最后,庄延龄回到声调,认为温州话是唯一拥有8种能被完全感知声调的方言。这些声调差别明显,但在某些情况下外人听起来却较为细微。[8]

The Dialect of Wenchow No.2,也就是《温州方言》的下篇。其最重要的是一张试图涵盖温州方言所有音节(共452个),并将其归入8种声调的一张大表。表后的附录一是将汉口、扬州、四川、广东、客家、温州等方言的代表性发音进行横向对比,并列出了欧洲语言中类似的发音。表后的附录二则是将上述方言加入北京话后,对各自的声调进行横向对比。根据庄延龄的说法,当时的北京话已是平声分为上平、下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各有1个调,没有了入声。而温州话是最为规整的拥有8个声调的方言。[8]

五、《温州方言》相关的三个问题

(一)庄延龄的温州话水平

温州方言自成体系,与典型的吴方言差异巨大,掌握起来难度超高,以至于被不少现代西方人戏称为“恶魔之语”。庄延龄1883年2月到达温州,任署理领事,1884年12月离开温州,总共呆了两年不到的时间,却在这段时间发表了两篇有关温州方言的论文。根据倭纳的说法,庄延龄颇具语言天赋,能和来自中国任何一省的人用当地方言交流。[9]刨去其中的夸大成分,庄延龄具有较强的语言学习能力,并且勤于练习,应该是确定无疑的。但即便如此,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里要想较好地掌握温州方言,即使能够心无旁骛、一心向学,难度都是非常大的,何况其在这段时间还要处理繁杂的领事工作,偶有空闲还要外出考察。所以說庄延龄很有可能只是粗浅地略通温州方言而已,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成为这方面的专家。

(二)他人对《温州方言》的贡献

庄延龄的两篇《温州方言》论文是在自身对中国方言的认识和积累的基础上,加上苏慧廉等比较了解温州话的西方人以及温州籍友人的帮助下完成的。英国传教士苏慧廉1882年11月入温,同为英国人、对温州方言的共同兴趣使得两人成为了朋友。《温州方言》上篇发表于1883年,在文末的附言中,庄延龄谈到了苏慧廉与他的讨论:“牧师苏慧廉先生对温州方言很感兴趣,认为送气词(例如ha)中的下声或者不送气形式(例如a)还是有非常轻微的送气。”[8]可见,在1883年上半年,庄延龄与苏慧廉就已相熟并有了温州方言方面的交流。

《温州方言》的下篇发表于1884年,庄延龄谈到了论文主体——温州话音节表的来源:“我们给出的发音表主要出自城市一所官办学校的正规老师(a paid licentiate, teacher)。他的话以郊区为基础,说着既非纯正城区,也非纯正郊区的口语。” [8]在这一点上,庄延龄远不如后来的孟国美坦诚。孟国美在《温州方言入门》的前言中就直接感谢了威妥玛、苏慧廉和温州人陈梅生对该书的巨大贡献。[8]

(三)对庄延龄《温州方言》的评价

庄延龄《温州方言》只是对温州方言语音系统的记录,并不涉及词汇和语法。就语音而言,充其量也只是对温州方言声母、声调、韵母以及音节的简单概括和举例介绍。作者对温州方言的发音特点和规律并未充分了解,因而只能进行简要论述。其所注重的所谓“研究”,也仅仅是拿温州方言中的某一个发音与其他方言甚至某种印欧语言进行比较,尽量寻找两者的异同而已,真正谈及温州方言本身的极少。《温州方言》的体例和思路是在参考了苏谋斯的《汉语初阶》,并在庄延龄自身一系列其他方言研究论文的既有框架上形成的。文章的写作只需要对温州方言有粗浅、表面的了解,在他人的帮助下就能完成。所以,对庄延龄的《温州方言》不加仔细研读,便冠以“全面”、“细致”“系统”和“完整”等类似评价,都是不合适的。

当然,这样的评价对一个活跃于19世纪且出身贫苦,未能接受良好教育的“外交官汉学家”或许有些苛刻。《温州方言》的学术价值也是毋庸置疑的,它是现存已知“第一篇以西方人视角记录温州话语音系统的文章”,“使我们得以比较直观地还原19世纪末温州语音的面貌”,“对我们了解温州话的历史发展脉络有极大的帮助”。[8]

参考文献:

[1] 沈迦表示庄延龄《愿尔中兴:中国的过去和现在》也有提到在温州任领事的经历。见沈迦.晚清西方人温州著述知见录[C]. //沈迦:一条开往中国的船.北京:新星出版社,2016:252.

[2] 王国强.庄延龄及其对汉语方言的记录和研究[J].汉语史学报,第七辑:63-71.

[3] Parker, Edward Harper. The Journey from Foochow to Wenchow: through Central Fukien[J]. Journal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1884(19):80.

[4] Parker, Edward Harper. John Chinaman and A Few Others[M]. London: John Murray,1902:108-119,207.

[5] 杨威.从遗忘到真实——英国汉学家庄延龄研究[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8,9.

[6]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近代来华外国人名辞典[G].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373.

[7] 叶锋.17-19世纪欧美汉语官话语法著作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151.

[8] Parker, Edward Harper. The Wenchow Dialect & The Dialect of Wenchow No. 2 [C].//温州文献集成编委会. 温州方言文献集成第五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0:6,7-11,11-13,23-32,3,19,21,38.

[9] Werner, E. T. C. Obituary Notes for Prof. E. H. Parker[J]. Journal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1926(57):4.

(责任编辑:何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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