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文体学视域中隐喻的分类与翻译路径研究*——以《尘埃落定》的英译为个案

2021-08-05 09:23于亚晶
外语学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尘埃落定图式译者

邵 璐 于亚晶

(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广州 510275)

提 要:隐喻具有形象性、简洁性、含义不确定性等特征,一直是文学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元素。现代隐喻历经40年发展,形成较完整的理论体系,然而对于隐喻翻译的研究却不够深入。本研究以认知文体学为理论指导,借鉴西方隐喻分类标准和翻译策略,分析汉语隐喻独特特征,尝试将其分成3类:概念隐喻、意象隐喻、意象图示隐喻,以《尘埃落定》英译本为个案研究对象,从认知和文体两个维度分析隐喻成因和效果,进而对3种隐喻提出不同翻译路径。

1 引言

隐喻可以提高文字表现力,是文学作品中必不可少的要素。西方现代隐喻研究历经40年发展,成果卓越。相比之下,英汉之间的隐喻翻译研究发展略显缓慢。已有学者(Newmark 1988,Toury 1995,Schäffner 2004,胡壮麟 2019)提出隐喻分类方法和翻译策略,然而,研究多集中在英语隐喻的外译情况,如英译汉、英译法、英译德、英译阿、英译俄,这些研究中的隐喻分类方法多是根据英语语言特征而划分的,不完全适用于汉语。那么,如何在借鉴西方隐喻学发展成果的基础上,找到适合汉语隐喻的分类方法和翻译路径,是目前国内隐喻英译研究的重点。

阿来的代表作《尘埃落定》诗化语言特征明显,其中包含大量隐喻,是进行隐喻翻译研究的良好范本。《尘埃落定》的英译本(RedPoppies)由美国翻译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与林丽君(Sylvia Li-chun Lin)合作完成。《尘埃落定》讲述川藏交融地带最后一批土司的没落与消亡,是藏族文学典型的代表作品。有关藏族文学作品的英译研究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重要课题之一,有助于向世界宣传藏族文化,弘扬中华民族文化的包容性与多样性特征(邵璐 2020:82)。然而,由于文化习俗的差异性,带有藏族文化特征的隐喻翻译需要更复杂的认知与识解过程,是翻译研究的重点话题。

2 隐喻的发展

隐喻的研究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时期,起初隶属于修辞学范畴。修辞学认为隐喻只是语言层面的表达。上个世纪80年代,隐喻研究发生认知转向,Lakoff等学者首次提出隐喻体现的是人类认知世界的思维方式,隐喻不仅存在于文学语言中,也大量存在于非文学语言中。主要成果有概念隐喻理论(Lakoff,Turner 1989; Lakoff 1992; Lakoff,Johnson 2003)、概念整合理论(Fauconnier,Turner 2002)、隐喻识别理论(Steen 1994,Steen et al. 2010)以及近几年发展起来的生态隐喻理论(Falck 2018)等。

其中,概念隐喻理论对于隐喻的发展影响最大。Lakoff和Johnson(2003)以英语语言中最基本的隐喻为例,如TIME IS MONEY,LOVE IS A JOURNEY,ARGUMENT IS WAR等,详细解释隐喻形成背后的认知机制,证明隐喻存在的普遍性。然而,二位学者的案例多数源自日常生活中的语言,主要研究对象并不是文学作品中的隐喻。日常生活中的隐喻一般不具有新奇性、不确定性等特征。文学作品中的隐喻往往具有即发性、个性化、新奇性等特征,有时会超越正常思维习惯,甚至和逻辑完全相反,这些隐喻的“突发”状况都是概念隐喻理论未曾涉及的。

3 隐喻的翻译研究

相对于现代隐喻研究的迅速发展,隐喻翻译研究起步稍晚。学者们多采用先分类、再翻译的方法。Newmark(1988:106)提出6种隐喻类型:死隐喻、常见隐喻、普通隐喻、转换隐喻、新鲜隐喻和原创隐喻,并进一步为普通隐喻(stock metaphor)提供7种翻译策略:保留源文本意象、替换成目标语言意象、转换成明喻、转换成明喻+释义、释义、删除、保留源隐喻+释义。Toury(1995)将隐喻翻译策略归纳成4类:译成相同隐喻、译成不同隐喻、译成非隐喻形式、删除。Schäffner(2004)将其分为3类:替代、释义、省略。不可否认的是Toury和Schäffner的隐喻翻译研究都受到Newmark的影响。近年来,有学者从认知角度进行隐喻翻译研究(Schäffner 2004,Kövecses 2005,Maalej 2008)。由于汉英之间的差异性,针对英语的隐喻分类标准并不适用于汉语。国内学者在研究隐喻翻译策略时,多是沿用Newmark和Toury等人的隐喻翻译策略,而跳过隐喻分类这一重要环节。

传统的文学或文学翻译研究注重对文本的分析,认知语言学则注重人与文本之间的互动关系。Steen(2002:186)提出文本是认知的产物,文本刺激人类认知。上个世纪末,在认知科学与认知语言学发展的浪潮下,认知文体学随之诞生。认知文体学注重语言选择与认知结构、认知过程之间的关系(Semino, Culpeper 2002:IX),是理性方法与主观感受的结合,主要应用于小说或诗歌的文本分析。本文尝试运用认知文体学方法,以隐喻中意象为主要考虑因素,探寻汉语文学作品中隐喻的分类方法及其翻译路径。

4 《尘埃落定》中隐喻分类与翻译路径的认知文体学分析

文学作品中的隐喻可以分成3类:概念隐喻、意象隐喻和意象图示隐喻。概念隐喻是人类在体验和认知世界过程中形成的,是用具体熟知的事物来理解抽象新颖事物的方法。概念隐喻不仅存在于文学作品中,也普遍存在于非文学作品中。意象隐喻和意象图式隐喻一般只活跃于文学作品中,具有新奇性、即发性、个性化特征,并非普遍存在于人类认知系统中,每种文化的意象都是不同的,甚至每部作品中出现的意象隐喻都是截然不同的。那么译者在翻译隐喻时,就有必要区分哪些隐喻是具有普遍规律的概念隐喻,哪些隐喻是具有文化烙印和作者特征的意象隐喻。鉴于意象在中国文学作品中的独特作用以及汉英意象的差异性,这种区分更是必要的。

4.1 概念隐喻的翻译

概念隐喻在非文学语言和文学语言中普遍存在。Steen(2008:220)发现在学术话语、新闻话语、小说、日常对话中,99%的隐喻属于传统隐喻(conventional metaphor)。尤其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总是更喜欢使用传统隐喻来交流,而不是新奇隐喻(novel metaphor)。但是在文学作品中,新奇隐喻却发挥着更重要的作用。以We’re driving in the fast lane on the freeway of love(Lakoff 1992:8)为例,“高速路”和“快车道”并不是形容“爱情”的传统比喻方式,但是这种新奇比喻可以与传统的概念隐喻LOVE IS A JOURNEY相映射。在概念隐喻理论中,JOURNEY是源域,LOVE是目标域,这个概念隐喻使用源域JOURNEY的概念来理解LOVE的概念。因此在LOVE IS A JOURNEY这个概念隐喻基础上,读者在阅读到We may have to go our separate ways和Our relationship is off the track时,就可以无障碍地理解出separate ways和off the track的含义。JOURNEY是FAST LANE与FREEWAY的上层结构,上层的概念映射使下层的许多映射成为可能。文学作品中的概念隐喻可能是对普通隐喻的丰富和扩充,与普通隐喻有显著差异,但又不完全脱离普通的概念隐喻。概念隐喻在人类社会中具有普遍性(universality),那么概念隐喻在文学作品中应该采用怎样的翻译策略,文学作品中的概念隐喻能否在不同文化和语言中传递。本文以《尘埃落定》中约250个隐喻为研究对象,建立小型平行文本语料库,对隐喻的翻译进行细致研究。

在《尘埃落定》源文本中最常见的概念隐喻是动物隐喻,出现的动物有兔、鸟、蜜蜂、苍蝇、马、狗、鸡等;还有更笼统分类的动物隐喻:虫子、夜行动物、野兽、牲畜、牲口;加上雌雄特征的动物隐喻:母牛、母马、雄狮、种牛;冠以特征的动物隐喻:飞鸟、夜鸟、骏马、野马、烈马;动物局部特征的隐喻:牛肝、牛屎。这些动物隐喻(包括动物扩展隐喻)常用于形容人类特征,如人类的身体部位(眼睛、乳房)、行为方式、性格、姿态、声音、味道等其它感受或特性。这些隐喻全部隶属于PEOPLE ARE ANIMALS的概念隐喻。通过统计,我们发现英译本将PEOPLE ARE ANIMALS的概念隐喻全部采用保留源文本源域和目标域的直译方式。两位译者直译《尘埃落定》中的动物隐喻,原因在于无论在哪一种文化中,诸多动物都具有其共同特征,如用兔子的柔软形容乳房(《尘埃落定》中卓玛的乳房)、用猴子形容聪明机灵的人(土司统治这片土地之前的野蛮人)、用狗形容忠实的仆人(傻子少爷的随身仆人和玩伴尔依)、用熊和狮子形容有权力的人(《尘埃落定》中的土司)。同时,我们发现译者在翻译动物隐喻时,同样受到认知影响,进行文体上的操控。下面以《尘埃落定》中“牲口”“畜牲”“野兽”“骏马”“烈马”的隐喻翻译为例,来阐释译者在翻译动物隐喻时的认知过程(粗体为本文作者所加)。

① 不多会儿,隔壁父亲的房间里就响起了牲口一样的喘息。(阿来 2009:207)∥Not long after that,animal-likepanting sounds emerged from Father’s room next door.(Alai 2002:237)

② ……使我舒服得像畜牲一样叫唤。(阿来 2009:365)∥... bringing me such pleasure that I’d screamedlike a beast.(Alai 2002:417)

③ 平稳而深长的呼吸中,她身上撩人心扉的野兽般的气息四处弥散,不断地刺激着男人的欲望。(阿来 2009:54)∥Along with her deep, even breathing, a seductive,animal-likesmell from her body filled the room, arousing his desire.(Alai 2002:62)

牲口、畜牲、野兽是近义词,在英文中可以用livestock/beast/animal来表示,但是这3个单词在英文中的表达方式稍有差别,译者根据作者或人物的认知感受,以及文体上的局限,选择不同词汇。例①中在panting sounds前面需要一个形容词来表达“牲口一样的”含义,来描述土司犹如动物一样的情欲,发出动物一样的喘息声,因此,译者使用animal-like(意为“动物似的”)。译者没有用beast-like,因为beast-like的含义是“兽形的”,在意义上不符合,在英文中不存在livestock-like的表达。因此译者不仅需要考虑作者或人物的认知状态,还要考虑目标语的文体特征,来选择合适的表达。例②中傻子少爷描述自己在和女人亲近时的快感,情感叙述的主体是傻子自己,从男性的立场来描述这种感觉,在3个词汇中最能体现雄性心理立场的词汇是beast. 译者同样通过分析叙述者的认知状态,来选择最适合的词汇。认知翻译学重要的观点之一是翻译不仅是词汇层面的对应,更是认知层面的映射。例③描述土司漂亮的三太太央宗具有“野兽般的气息”,“野兽”一般翻译成wild animal或[wild] beast,译者可以用the smell of a beast,译者没有使用具有雄性特征的词汇beast,而是使用中性词汇animal. 我们对《尘埃落定》中“牲口”的译文进一步分析,发现“牲口”还译成livestock,horse. 如“父母亲经常对我说,瞧瞧吧,他们都是你的牲口”(阿来 2009:8),这里的“牲口”译成livestock(Alai 2002:11)。这句中的“牲口”并不是隐喻表达,因为在西藏农奴社会里,农奴像牲口一样,归土司所有。土司拥有处置农奴的权利,因此在土司眼里,农奴就是牲口。Livestock有“家畜”的意思,农奴们就像土司饲养的动物一样,但却没有自然界动物的自由,此处不能使用animal或beast,不符合土司的认知状态。

④ 像驱驰着一匹矫健的骏马。骑在马上飞奔的骑手们都是要大声欢呼的。(阿来 2009:187)∥rather it was like riding a strong, faststeed. Riders on gallopinghorsesalways shout joyfully, (Alai 2002:214-215)

⑤ 我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匹烈马的声音。(阿来 2009:313)∥I heard myself whinnylike a stud horse.(Alai 2002:355)

马在藏族人生活中占据重要位置,《尘埃落定》中马的隐喻是所有动物隐喻中最常见的。例④中“骏马”主要表达马驰骋时的速度很快,根据柯林斯词典释义,steed的含义为a large strong horse used for riding. 与之相对比,例⑤中的“烈马”一般指“性子很烈的马”,不容易驯服,可以用a bronco或者a fiery horse. 译者使用a stud horse,stud的含义是“种马”,like a stud horse意为“像一匹种马一样”。这句话描述的主体是傻子少爷,是从叙述者角度来描述性爱中的感受,stud更符合叙述者的认知状态。因此,译者在翻译隐喻时不仅考虑文字上的对应,还要保证认知层面的准确传递。

我们发现,译者在翻译《尘埃落定》中的动物隐喻时,几乎全部采用保留源文本中源域和目标域的映射关系,但是译者没有忽略文本背后作者或人物的认知情况,在文本词汇层面进行选择,最大化地再现文字背后的认知状态。此外,译者还在微观层面调节词汇具体使用,更准确地传达源文本信息。概念隐喻体现人类社会认知的普遍性,因此,在翻译文学作品中的概念隐喻时,可以尽量保留源文本隐喻,同时通过识解作者或叙述者的认知状态,对隐喻进行补充和微观调整,完成概念隐喻的翻译。

4.2 意象隐喻的翻译

“意象”很早就出现在中国古代典籍中。刘勰《文心雕龙·神思》中就有“窥意象而运斤”一语。意象不仅对于诗歌的审美价值意义重大,在小说这种文学体裁中也是不可或缺的元素。

隐喻一般借助意象来完成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然而多数学者在研究隐喻翻译时很少同时兼顾概念隐喻和意象隐喻。Lakoff (1987)提出意象隐喻不同于概念隐喻,意象隐喻是两种意象之间的映射,进而在读者脑海中形成两种心理表象。 例如My wife ... whose waist is an hourglass,通过建立hourglass与my wife’s waist之间的映射关系,借助hourglass的意象来理解my wife’s waist的意象。概念隐喻可以是抽象意义和具体意象的映射,也可以是两种抽象概念的映射,如GOOD IS UP,BAD IS DOWN. GOOD,BAD,UP或DOWN都不是具体意象,而是概念表达。意象的凸显性和奇特性是区分概念隐喻和意象隐喻的典型特征,相比之下,概念隐喻中意象凸显性较低,甚至不需要意象也可以传递出概念隐喻的具体含义。然而,意象隐喻则必须通过两种意象的比较与映射完成意义的传递。

概念隐喻和意象隐喻的另一个显著差异是意象隐喻一般是“一次性映射”(one-shot mapping)(Lakoff 1987:221),这种“一次性映射”具有的典型特点是:不会反复使用,它不是传统隐喻;不用于日常推理;一次性意象隐喻不会对语言中的表达产生系统影响;只是意象层面的映射,不是命题逻辑层面的;不是借助具体意象来理解抽象概念;不是根据经验或常识来决定哪些意象可以互相映射。相比之下,概念隐喻具有普遍性、逻辑性,会对语言的发展演变产生系统性影响。意象隐喻具有即发性、个性化、偶然性,不能通过逻辑关系推导。在文学作品中,意象隐喻可以延长读者的阅读感受,提高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意象隐喻的翻译到底与概念隐喻的翻译有何相同或不同之处,是值得探讨的话题。

概念隐喻与意象隐喻的界限有时也是模糊的,El Refaie 认为两种隐喻存在诸多重叠(El Refaire 2015:73),他同时指出意象隐喻对可视化(visualisation)要求较高(同上:68),隐喻“可视化”指隐喻中意象在读者脑海中形成的视觉效果。那么在翻译意象隐喻时,译者首要考虑的因素是什么?

⑥ 刚一出土,那嫩芽就展开成一对肥厚的叶子,像极了婴儿一对稚嫩的手掌。(阿来 2009:38)∥Then one day the sprouts ripped through the ground and tender buds spread out to formthick leavesshaped like ababy’s delicate hands. (Alai 2002:46)

⑦ 天气十分晴朗,天空上挂满了星星,像一块缀满了宝石的丝绒闪闪发光。(阿来 2009:366)∥One clear night, when thestarry skytwinkled likegem-studded velvet.(Alai 2002:418)

⑧ 我就是把这条街像翻肠子做灌肠一样翻个转,也要把他找出来。(阿来 2009:246)∥I’m going to find him, even if I have toturn that street upside down, liketurning intestines inside out to make sausage.(Alai 2002:280)

⑨ 麦其的傻瓜儿子对他们说:“要是你们手里不是大粪一样的鸦片,而有很多麦子,就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阿来 2009:213)∥The Maichi’s idiot son said, “If what you held in your hands was grain and not thatshitty opium, you could say whatever you wanted”.(Alai 2002:244)

例⑥到例⑨中的隐喻都包含源域与目标域两个意象,婴儿的手掌→罂粟叶子,缀满宝石的丝绒→天空挂满星星,翻肠子做灌肠→把这条街翻转,大粪→鸦片。以上隐喻在《尘埃落定》文本中都只出现一次,并且没有隐喻含义的延伸。El Refaie(2015)认为相对于概念隐喻,意象隐喻须要在脑海中形成更明显有意识的视觉形象化处理。译者在翻译以上意象隐喻均选择保留源域和目标域意象,同时我们还注意到译者在文体上进行处理。如例⑥中译者加上shaped like的显化处理,来提高意象在目标语读者脑海中的形象性。例⑦中译者将“天空中挂满了星星”的句子形式转化成starry sky的短语形式,与后面的gem-studded velvet形成结构上的平行对仗,同样增强意象的形象对比效果。例⑧中译者将“灌肠”译成sausage,英文中并没有“灌肠”这一词汇表达,但是在这个隐喻中sausage并不影响读者联想“把整条街翻个遍”的意象,因为此处的隐喻并不只是意象之间的类似性,更是制作过程的相似性,译者在翻译意象隐喻的时候不仅追求意象的对应,更是认知过程的映射。例⑨中将“大粪一样的鸦片”译成shitty opium却是对意象的损耗。根据朗文词典释义,shitty意为very bad, unpleasant, or nasty,虽然shitty勉强具有“大粪”的意象,但是在含义上偏移源文本。从傻子少爷的视角来看,“大粪一样的鸦片”指鸦片一文不值,并不是“较差的、极坏的”含义。在英文中普遍存在名词作定语的情况,如stone bridge,weather forecast.“大粪一样的鸦片”可译成shit opium,shit具有“无用的东西”含义,同时也可以保留源文本意象。

概念隐喻是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映射,这种映射是概念上的。然而,意象隐喻强调的是两个意象之间的映射,视觉形象性是意象映射的重要特点,读者须要从认知层面理解隐喻意象的视觉效果。源文本中意象在读者头脑中产生的视觉形象性,也应该在译文读者头脑中产生。译者在翻译意象隐喻时应尽量保留两个意象,并且通过词汇、句式上的操控,提高意象映射在目标语读者头脑中的形象性。

4.3 意象图示隐喻的翻译

意象隐喻尤其强调意象在读者心理产生的图像,这种映射关系是一次性的。然而,意象图式隐喻体现的是更普遍的结构关系,如有界区域、路径、中心(与外围相对)、介词(如in, out, to, from, along等)的空间意义。例如去世、无意识或睡着用out,交流用across.以across的意象图式为例,会形成不同的意象图式隐喻,如walk across, look across, swim across, run across等。Lakoff 和Turner认为有界空间具有内部和外部之分,就是一种意象图式隐喻。意象图式具有两个作用,一是为意象隐喻的映射提供结构基础;二是为空间推理提供内部逻辑支撑。当隐喻从空间领域映射到非空间、抽象隐喻时,仍旧保留意象图式以及附带的逻辑关系(Lakoff, Turner 1989:99-100)。那么,译者在翻译意象图式隐喻(尤其在一部小说语篇范围内)时,是否在目标文本中建立同样的空间逻辑关系,与单一意象隐喻翻译有何不同之处?

⑩ 觉得经过一些事情,自己又长大一些了,脑子里那片混沌中又透进一些亮光。(阿来 2009:129)∥After all that had happened, I’d grown up a bit.Light was beginning to make inroads into my muddled brain.(Alai 2002:147)

下图对以上4个意象图式隐喻的翻译进行图解分析。图示中,圆形表示傻子少爷的脑袋,发出亮光的灯泡表示亮光照亮(傻子少爷)脑袋,没有亮光的灯泡表示脑袋陷入黑暗。斜向和弯转箭头表示光线照亮的方向和途径,横向短箭头表示变化过程,云朵表示烟雾。

意象隐喻在一部作品中一般只出现一次,并且与其它隐喻不存在相互关系,译者在翻译意象隐喻时主要是完成两个意象之间的视觉(也可能是嗅觉、味觉、触觉、听觉等其他感官)化映射。不同于意象隐喻,意象图式隐喻在一部作品中可能反复出现,一个意象图式下可能涵盖多个意象图式隐喻。以《尘埃落定》中的HEAD IS A CONTAINER意象图式为例,HEAD作为一个有界空间,才会有LIGHT/LIGHTNING/FOG的INTO/ON/OUT/INTO/AWAY/WITH. 同时,HEAD IS A CONTAINER为INTELLIGENCE/IDEA IS LIGHT提供意象图式。如果LIGHT照射进CONTAI-NER,HEAD才会充满INTELLIGENCE/IDEA.

相对于意象隐喻,意象图式隐喻不仅要保留源域与目标域中意象的视觉(或其它感官)形象性,在目标文本中重新建构源文本意象图式,还要延续意象图式隐喻的系统性和连贯性。图1是对例⑩和例意象图式隐喻的图解,例⑩和例都是用“光亮/闪电一样照亮我的脑子”,实际意思是“给我愚蠢的头脑带来智慧”或是“混沌的头脑变得清醒”。在目标语中使用Light...into my muddled brain和clear my head同样保留HEAD IS A CONTAINER意象图式,将HEAD视为一个有界空间,以LIGHT/LIGHTNING的进与出变化,来阐释傻子少爷头脑清醒与混沌的含义。图2中例是对前两例的延伸,在目标文本中译者用on与out来阐释光亮进出的相对变化。

图1 例⑩和例意象图式

图2 例意象图式

图3 例意象图式

图4 例意象图式

5 结束语

意象在汉语隐喻中占有重要作用,若要准确翻译汉语隐喻,有必要区分概念隐喻、意象隐喻和意象图式隐喻。概念隐喻普遍存在于文学与非文学语言中,译者要完成源域与目标域之间的概念映射;意象隐喻在一部作品中只出现一次,注重传达作者或人物瞬间感受,这种隐喻生命短暂,译者须要在译文读者大脑中呈现两种意象,留给译文读者视觉效果上的联想空间;意象图式隐喻在一部作品中一般出现若干次,几个意象图式隐喻同隶属于一个意象图式,译者要重新建构起源文本中的意象图式架构空间,完成多次映射。无论哪一种隐喻,译者都要通过推测作者或人物的认知过程,通过文体上的操控,如变换词汇、句子结构、篇章段落安排等,传达不同隐喻效果。

通过分析,我们发现3种隐喻的翻译侧重点稍有不同:其一,概念隐喻翻译注重传达隐喻背后的认知过程,源文本与目标文本的隐喻不仅是文字上的翻译,更是思维、逻辑、意识形态的传递;其二,意象隐喻翻译注重两个意象之间形象化再现,译者应该留给译文读者想象空间,建立两个意象之间的映射;其三,意象图式隐喻的翻译注重意象图式的框架建构,为单个的意象图式隐喻建立基础,同时译者可以延伸意象图式隐喻。概念隐喻具有普遍性,意象隐喻具有单一性,意象图式隐喻具有多发性。译者应该在语篇的宏观层面,对不同隐喻进行划分和区别,以作者创作意图为认知导向,完成不同的隐喻翻译,不能只从隐喻所在的微观语句层面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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