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中医药博物馆(广州,510006) 林 琦
自宋代以来,已有粤版医书问世,但一直不兴旺。就本研究调查显示,现存可见的清以前粤版医籍仅一种,即明万历三年(1575年)广东刻《眼科龙木论》(明代葆光道人撰)。直至清代,粤版医书的刻印才开始逐渐增多,到光绪年间达到巅峰。广东一跃成为全国重要的医籍刻印中心之一。本研究收集到的清代相关书籍有524种。民国时期,受到印刷界石印、铅印等新技术的影响,出版业快速发展,所刻印之书籍,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规模上,都远远超过以前任何时代。这一时期,粤版医学书籍的刻印亦如此。虽然民国只有短短38年时间,但本研究收集到的这一时期现存可见的粤版医书就有497种。由此可知,在1949年以前的广东医籍出版历史上,清和民国两代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通过对这两代所刻医籍的比较分析,可以初步了解新中国成立以前广东医学发展过程中的某些变化。
目前,在清代的524种粤版医书中,雕版医籍有454种,占比86.64%,其余为铅印、石印本,共计70种。石印、铅印技术在同治年间已经用于医籍刻印,现存最早的相关粤版医书是同治六年(1867年)香港铅印本《痘疹经验录》。光绪年间石印、铅印医籍刻印数量有所增长,占同期医籍刻印总数的15.63%。到宣统年间,超过半数医籍采用石印、铅印技术刻印而成。至民国时期,铅印、石印技术更加成熟,以其独有的高效、高质量及低成本的特点,成为医籍刻印的主要方式。本研究收集到的民国497种粤版医书中,油印本有5种,刻本有31种,其余均为铅印、石印本,计有461种,占比92.76%,其中铅印本更是高达437种。
通过上述比较可以发现,从清代至民国,雕版刻印技术从繁荣逐渐走向衰落,新的石印、铅印技术慢慢替代雕版而成为粤版医籍刻印的主要方式,尤以铅印为主。
清代广东医籍刻印主要集中在广州、佛山、潮州、香港、江门等地,以上各地现存所刻医籍均超过10种,其中广州最多,有317种,其次为佛山,有101种。
民国时期现存刻印医籍超过10种的有以下各地:广州、香港、梅州、佛山、江门。广州以370种居首,其次为香港的46种。
可见,无论是在清代还是民国时期,广州医籍刻印都是最多的,与广东其他地区相比具有绝对优势。因广州一直是省治所在,其经济、文化始终处于广东地区的中心地位,所以医籍需求量大,刻印机构多,医书传播速度快,医学发展水平也较高。
清代有76位广东本地医家的91种医著被广东各类机构刊刻。部分畅销的本地医籍被广东不同的书坊反复刻印,所以这91种医籍共有136种不同的版本。民国时期这一现象更加盛行。有176位广东籍医家的274种(共287种版本)医籍得到出版、传播。
其中,不低于5种版本的本地医著有《生草药性备要》《儿科秘要》《经验良方》《(增补)食物本草备考》《鼠疫汇编》,《幼幼集成》《保赤新编》各有4种版本,《脚气刍言》《增补药性雷公炮制》各有3种版本,其余的多为1种版本。
本地医家不断增多,相关医籍的刻印亦由少到多,说明广东医学的发展由小到大,蓬勃兴盛。进一步研究发现,这些本地医籍都是编撰者在岭南这一特殊环境下因时、因地编写出来的,以切合本地病情、实用且有效而得以广泛传播。由此也可看出,本地医家对岭南地区特色疾病、特色中药材研究的重视。如前述刻印较多的《生草药性备要》一书。该书记载了300余种岭南民间草药,包括一些岭南地区所独有的品种,如木棉花、杨桃叶等,在对各种药物之性味、功效进行描述时也使用了较多粤地方言,如珍珠草“味劫”(味涩),磨盆菜可以治“纽肚”(腹痛),白花丹“治痾”(治腹泻),黄花雾可以 “埋口”(愈合伤口)等[1],这些极具地方特色的本草著作大大方便了社会大众的使用。
无论是清代还是民国,粤版医籍刻印都具有内容丰富、种类繁多的特点。各类医籍的刻印数量多寡不一,以临证各科类的数量最多,方书、本草类次之,临证各科中又以女科、儿科类居多。这些类型的书籍都具有较强的实用性,深受大众欢迎。清代刻印的医籍临证各科有230种,方书94种,本草34种,分别占总数的43.89%、17.94%、6.49%。民国时期这三种医籍的刻印种类分别为176、55、38种,分别占民国时期医籍总量的35.41%、11.07%、7.65%。在这两代刻印的临证各科中,儿科最多,分别为清代60种、民国42种;其次为女科,分别为清代47种、民国29种。
随着医学的发展,清代不受重视的经典医籍在民国得到关注。如医经类刻印在清代只有4种,民国有10种;伤寒金匮类清代有18种,民国达到34种。对经典医籍的研究,从清代的以继承为主,到民国的更多的是发扬经典、阐释经典。如清代所刻印的4种医经类著作,《素问灵枢类纂约注》《难经经释》《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及《黄帝内经素问遗篇》均是宋明时期医者医著,增添内容非常有限,基本上是原著翻刻。而民国的则不一样,以陈月樵之《黄帝内经分类讲义》来看,全书分为头部、面部、耳目部、鼻部、唇口部、齿舌部、咽喉部、须发部、颈项部、肩腋部、胁部、背脊、胸腹、腰部、四肢、前后阴、皮肉部、骨髓部、脏腑部、经络部、脉理部共21个部分,这一编写体例完全未按照《内经》原有的体例来写,与当时传统的《内经》讲义以阴阳五行、脏象、经络等顺序进行的编排也大相径庭,这样的编排也可见作者的用心。诚如其书序言所说:“……虽对于本经原文,不无割裂节删之处,惟以类相从,则言简意明,俾阅者易于心领神会。”[2]在内容上,作者对《内经》条文理解深刻、注释详尽、浅显易懂,其中不乏独到见解。
清代粤版医籍中,现存西医译著有20种,其余主要为中医药相关著作。如中法医著作《补注洗冤录集证》《洗冤录义证》,中西医结合著作《华洋藏象约纂》《医意内景图说》等。民国时期,受欧风东渐影响,中国本地的西医药学得到发展。仅广东本地医家的西医药著作就有61种,如果算上教材,这一数值高达142种。从这些数据来看,尽管清代西医学在广东已开始萌芽,民国时期有所发展,但纵观相关医籍的出版可知,新中国成立以前,广东地区仍然是中医药学占据主导地位,中医药相关医籍的大量刻印(清代504种、民国355种)也反映出这一现象。
受清末中西医汇通思想、民国“中医科学化”思潮的影响,其间的中西医结合著作数不胜数。仅以民国时期的各类中医药教材来看,其内容上最大的特点就是融入了丰富的西医学知识,即中西医汇通。如梁翰芬的《眼科学讲义》,以中医眼科理论为主体,同时掺杂了西医的理论知识,增加了眼神经、瞳孔缩放原理等知识。针灸学教材,无论对疾病的分类、描述,还是对腧穴的定位、主治,以及对针灸原理的阐述,都渗透了西医学说,如陈主平的《中医刺灸术讲义》(即《光汉中医学校讲义》)。
可见,从清代到民国,广东医学始终以中医药研究为主,但在发展过程中并未墨守成规、因循守旧,而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不断变化,表现出极强的开放性、包容性。
现有的清代粤版医籍中尚未发现专门的医学讲义,与医学教育相关的资料也不多。其中,宣统元年关东雅所印之《医学求益社课卷》可算作医学教育的产物,而并非讲义。当时的医学求益社为了促进学术,每月初一出题,每次三题,前两题出自《内经》《难经》《伤寒论》《神农本草经》《金匮要略》这五部中医经典,后一题不拘古书,时症及西医均可,各地中医自选一题撰写论文,15日交卷,25日定名次,前五名论文刻印为该社的课卷,这就是《医学求益社课卷》的由来。此外,博济医局翻译了一批西医学著作,如《全体新论》《妇科精蕴》《儿科撮要》《西医内科全书》等20余种,作为博济医校的教材使用。可见,清代的医学教育还是很薄弱的,基本没有为医学教育专门编撰的讲义、教材。到了民国时期,各类医学院校专用的讲义纷纷问世,出版印刷达219种,其中仅中医药类教材就有138种,超过这一时期教材总数的一半。很多教材基本上是为办学专门编撰出版的,如广东中医药专门学校的各科讲义、广东救护调剂学校的各科讲义等。
教材的大量出版、传播,反映出从清代到民国时期医学教育的蓬勃发展。在这一过程中,受西医办学模式影响,中医药学的教育模式也由传统的家传私授走向面向大众的学校教育。
广东地区清及清以前各代对医史著作基本不重视,未见有刻印。到了民国时期,粤地编辑出版的医史著作多达12种。除2种为西医学史著作外,其余10种均为中医医史类著作。其中,卢朋著所编的《医学史讲义》是广东地区最早的医学史讲义。在西医发展的带动及教育部的要求下,中医医学史研究得到了重视。医史著作通过对中医学发展进程的总结和记录,保存了我国恢弘的中医文化、中医经典。医史类医籍的刻印表明广东医学研究的视野更加广阔,医学研究的方向也由清及清以前的纯粹只关注医学本身,发展到民国时期的不仅关注医学本身,也开始涉足人文医学,逐渐关注社会、文化和医学发展之间的关系。
粤版医学工具书也是在民国时期才出现的。尽管粤版医学工具书只有区区5种,仅占民国时期众多粤版医籍的1%,但它是顺应时代而产生的,反映出从清代到民国时期,在西方文化思潮的强烈冲击下,中国医学受西方自然科学,尤其是西医学的影响,医学信息量大大增加的历史面貌。在此基础上,得益于石印、铅印为主的印制技术的变革,医籍刻印亦呈现爆发式增长,为了将大量的知识有序化管理以各取所需,从而产生了一批医学工具书。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民国时期医学发展迅速,医学传播速度加快。
总的来说,从清代到民国粤版医籍刻印、流传过程中的种种变化,都反映出广东医学发展的一些基本概况:医学始终围绕经济、文化发达的广州开展;在这一过程中,本地医家、医籍不断增多,促进了岭南本地医学的发展;他们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积极吸收西方医学新知以扩大研究范围、拓宽研究视野; 他们参照西方模式兴办学校,开启中医学校教育新篇章;受中西文化交流及石印、铅印新技术等的影响,民国时期医学发展迅速,传播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