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逸
对于冷战时期的中法关系,学界相关研究成果主要是对两国建交过程的探讨。随着对中法两国解密档案的使用,近十年来涌现出一批新成果。①对于中法建交的研究成果,姚百慧在《论美国与中法建交的关系》(《世界历史》2010年第3期)与《中法建交谈判中关于台湾问题的“三项默契”——〈周恩来总理谈话要点〉形成考释》(《当代中国史研究》2012年第2期),翟强在《美台对中法建交的反应(1963—1964)》(《史林》2013年第2期)都对2013年之前国内外学术界就中法建交问题的成果进行了详尽的梳理。在2014年中法建交五十周年纪念前后,亦有新成果涌现:黄庆华著有《中法建交始末——20世纪40—60年代中法关系》(黄山书社2014年版);李洪峰用法语著有《穿越风雨的中法关系1949—1980》(世界知识出版社2014年版);姚百慧撰写有论文《中法建交与台法交涉——基于台湾档案的考察》(《中共党史研究》2016年第1期)。但是,在目前的研究中,涉及中法建交后两国政治关系的学术成果较少。杨元华的《中法关系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和李洪峰的著作都谈到了“文化大革命”对中法关系的影响,并认为蓬皮杜总统的访华是中法关系发展中的新高度。而黄庆华的著作,则主要集中讨论了中法建交后使馆建设与大使互派等问题。然而,学界对于中法建交后两国的互动却鲜有探讨。1973—1975年间,世界形势发生了较大的变动。中国和西方阵营的关系实现破冰,美苏关系在欧洲也呈现出缓和态势。在此背景下,中国加大了对欧洲局势的关注。法国是第一个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建交的西方大国,同时也是推动欧洲形势发展的重要力量。因而,中法高层就欧洲问题的磋商变得频繁,但却在其中产生了诸多分歧。本文拟基于法国解密档案以及中国公开资料对这段历史进行梳理,并探究中法在欧洲问题上矛盾的起因、结果及其影响。
在1972—1975年间,冷战中的国际体系对中法而言发生了重大变化。首先是1972年年初美国总统尼克松(Richard Nixon)访问中国,开启了中美之间关系的解冻,随后便带来了中国与西方阵营政治关系的升温。同年11月,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CSCE)筹备会召开,并计划于1973年7月举行第一阶段会议。1973年5月末,尼克松与法国总统蓬皮杜(Georges Pompidou)的会谈明确了法国在欧洲的重要作用,并确保了美军在欧洲的继续驻扎。①乔治-亨利·苏图:《蓬皮杜总统,东方政策与缓和战略》,王卓译,《冷战国际史研究》第五卷,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年版。1975年8月,蓬皮杜的继任者德斯坦(Valéry Giscard d’Estaing)宣布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已经确定了欧洲缓和的重要原则,即在欧洲势力均衡的基础上实现和平。②Georges-Henri Soutou,La guerre froide de la France,1941-1990,Paris:Tallandier,2018,p.423.法国的缓和政策取得了重大进展。在对苏关系上,蓬皮杜和德斯坦希望比戴高乐走得更远,他们寄希望于同苏联保持一种“特殊关系”,维持与推动欧洲的缓和并争取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能够取得成果。③Melvyn P.Leffler and Odd Arne Westad,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he Cold War,volume II,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2,pp.166-170.为此,在德斯坦时期,法国甚至向苏联保证不在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上提及“人权”和“自由化”等问题,并希望借助苏联的力量制约西德以确保“欧洲的平衡”。④Georges-Henri Soutou,La guerre froide de la France,1941-1990,pp.425-427.如此,法国便可以在“法欧美”“法欧苏”“法美苏”等三角关系中扮演特殊的角色,最终排除欧洲被“美苏共管”的担忧。
1973—1974年,中国的外交政策则经历了两次改变。1973年年初,美越在巴黎签署停战协定,越南战事告一段落。中国开始设想通过“一条线,一大片”战略以期联合美欧对抗苏联。⑤沈志华、李丹慧:《中美和解与中国对越外交1971—1973》,《美国研究》2000年第1期。然而,1973年6月,勃列日涅夫(Leonid Brezhnev)访美,美苏出现了缓和态势。尽管美方向中方保证美苏缓和将确保中国的安全,但是中国对美国和苏联签订的限制战略武器的一系列条约感到极度失望。“一条线,一大片”战略很快便被毛泽东主席提出的“三个世界”理论所取代,并在1974年的联合国大会上由邓小平副总理首次向世界公开。⑥杨奎松:《中美和解过程中的中方变奏——“三个世界”理论提出背景探析》,《冷战国际史研究》第四卷,世界知识出版社2007年版。1975年,邓小平访问欧洲,并就该战略与包括法国领导人在内的西欧政要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尽管在短时间内,中国的外交战略做出了两次调整:“一条线,一大片”的“联美抗苏”思想被放弃,“三个世界”理论从阶级分析角度,一切以反对美苏两霸为标准。⑦同上。但需要注意的是,在中国外交战略中,欧洲所能起到的作用并未发生实质性的改变。无论是处于“一条线”中的欧洲,还是处于“第二世界”中的欧洲,中国都希望其能够配合自身对抗苏联霸权主义的目标,尤其是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法国。
从大方向上看,中法的欧洲政策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为了打破美苏所左右的冷战进程,在国际舞台上体现自身的独立地位,并试图推动两极格局的演变。这是中法能够就欧洲问题进行探讨的基础。然而,就政策的细节而论,法国着重于维持欧洲地区的独立、和平与稳定,故而苦苦周旋于美苏之间。而中国则着重于对抗美苏两个霸权国家,因此在对待欧洲缓和与一体化问题上较为理想化。在1973—1975年间,虽然两国领导人都深入交换了意见,但中法始终无法在欧洲发展形势上达成共识。这成为冷战后半期中法政治关系中的一个主要矛盾。
在1973—1975年的中法高层互访期间,两国领导人就欧洲局势缓和的问题产生了争论。其主要围绕美苏“共同均衡裁军谈判”(MBFR)与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展开。中国政府认为即将分别于维也纳与赫尔辛基召开的上述国际会议不能消除战争威胁,却有可能导致整个西欧防御的瘫痪。于是,在中国领导人眼中,上述国际会议仅仅是苏联在和平共处幌子下实现其全球霸权的阴谋。①AMAE,752INVA/2173,Compte-Rendu de l’audience accordée par M.PompidouàM.Chi Peng Fei,le 13 juin 1973.
对于共同均衡裁军谈判,中法之间未有重大分歧,中国支持法国的相关决策。1973年6月5日,周恩来总理询问访华的法国波尔多议员沙邦-戴尔马(Jacques Chaban-Delmas):法国政府是否认为该谈判能够保证欧洲的和平?曾任蓬皮杜政府总理的沙邦-戴尔马回答说,法国政府从一开始就对该谈判持保留意见,并认为该谈判是一个阴谋。他打了个比方,如果让美国从欧洲撤出一个师,而苏联仅仅是将自己的一个师后撤200公里,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因为苏联可以很快将军队调动到欧洲,而美国则没有这样的地理优势。周恩来表示赞同,并认为共同均衡裁军谈判不符合实际。他预计美国只会撤出少量军力。②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1966—1976》,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版,第598页。752INVA/2166,Entretien du 5 juin 1973 entre M.Chou EnlaietM.Jacques Chaban-Delmas.1973年6月,中国外交部长姬鹏飞访问法国。12日,在与法国总理梅斯梅尔(Pierre Messmer)的会晤中,梅斯梅尔表示,法国不会寄希望于维也纳会议来实现缓和,因为这会进一步削弱西欧总体的军事实力。他同时表示,法国也不希望美国从欧洲撤军,因为法国和西德孱弱的军力无法面对来自苏联的军事威胁。姬鹏飞对此表示赞同,他指出,欧洲最大的威胁来自苏联。③AMAE,752 INVA/2173,Compte rendu de l’entretien entre M.Pierre Messmer,Premier Ministre et M.Chi Pengfei,Ministre chinois des Affaires Etrangèresàl’Hôtel Matignon,le 12 juinà11 heures 30.13日,蓬皮杜总统在接见姬鹏飞时表示,虽然法国总体上是希望和苏联维持合作关系。但是,第一,法国不会放松警惕,并会继续加强国防建设工作。第二,法国强烈反对两个超级大国主宰世界。他指出,法国从一开始就反对即将在维也纳举行的共同均衡裁军谈判。美苏就中欧驻军去留问题的谈判会导致法国在美苏争霸中被中立化,因此,蓬皮杜表示法国希望尼克松能够不从欧洲撤军。姬鹏飞赞同法国不让美国撤军的做法,但是也希望法国能继续奉行独立的军事政策,而不被美国所左右。④AMAE,752INVA/2173,Compte-Rendu de l’audience accordée par M.PompidouàM.Chi Peng Fei,le 13 juin 1973.
然而,中法两国在对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的看法上却多有冲突之处。1973年6月3日,沙邦-戴尔马告诉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法国对苏联的缓和政策是逐步推进的,主要为实现经济与文化领域的合作。他说,这种法苏之间的交流比用真枪实弹来交流要好得多。召开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的意图在沙邦-戴尔马看来就是要通过谈判的方式化解威胁。但是,他强调,法国坚决反对在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上讨论共同均衡裁军问题。⑤752INVA/2166,Compte-rendu de l’Entretien du 3 juin 1973 entre M.Jacques Chaban-Delmas et le vice-ministre des affaires étrangères Chiao Kuanhua.但中国对法苏关系的发展还是心存疑虑的。1973年9月,蓬皮杜总统访问中国。毛泽东主席在9月12日与其的会谈中就指出,他不认为美苏能够实现缓和,也不认为法国的缓和政策能够避免战争的发生。他说:“战争总有一天是要打的。宁可放在这个‘打’字上,第二个才放在和平上。”⑥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第6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498—499页。AG/5(2)/1030,Entretien entremonsieur le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et le Président Mao Tes-Toung.在9月12日的会谈中,周恩来告诉蓬皮杜总统,中国认为法国支持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没有充分考虑到苏联政策的危险性与欺骗性,法国的缓和政策容易让苏联在欧洲腾出精力来实行霸权主义扩张。蓬皮杜则解释道,法国的政策绝不是想解放苏联的“双手”,把对欧洲的威胁转移到亚洲,转嫁给中国,从而实现欧洲的缓和。法国寻求与中国合作,实现良好的国际互动关系,维护欧洲的和平。但是,他指出,这种缓和绝不是盲目的缓和。法国不仅要建设强大的国防,同时也与美国结盟,维护美军在欧洲的存在。⑦AG/5(2)/1030,Entretien entre le président Pompidou et M.Chou En Lai le 12 septembre 1973àla résidence du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法国外交部并不认为周恩来接受了蓬皮杜的观点。法方认为周恩来总理对法国的缓和政策持保留态度。⑧752INVA/2166,Télégramme circulaire,N°544,le 18 septembre,1973.中法这一分歧在1973年9月17日的《中法公报》中体现了出来。在欧洲问题上,中国仅表示赞同欧洲人民维护自身独立与安全的正义诉求;而法国则强调自身缓和政策的重要性,只有在缓和的基础上才有一个真正的欧洲共同体的建成。①《中法公报》,《人民日报》1973年9月18日。
随着中国“三个世界”理论的提出,中国对于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的态度也愈发强硬。1974年4月11日,前往参加联合国大会的邓小平副总理在会见法国外交部部长若贝尔(Michel Jobert)时就指出美苏缓和只是暂时性的。他认为该会议不会有任何结果,仅是“美苏合谋制欧”的表现。②AMAE,752 INVA/2173,Entretien du Ministre avec M.Teng Hsiao-ping,Chef de la délégation chinoiseàla 6ème session extraordinaire de l’ Assemblée Générale en présence de M.Chiao Kuan-hua,Vice-Ministre des Affaires Etrangères et Chef-adjoint de cette délégation.1975年5月,邓小平出访法国。5月12日,法国总理希拉克(Jacques Chirac)告诉邓小平,对于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法国并不寄希望其能解决安全问题,或者使该会议制度化。法国希望将重点放在东西方的合作上。对于解决安全问题,法国则在寻求其他出路。会议只是希望在寻求合作上达成共识,而非在安全问题上有一致意见。邓小平则指出,法国的缓和政策并不能改变欧洲的现状,美苏将依然在欧洲对峙。该会议只是勃列日涅夫转移国内矛盾的一个做法。苏联的目的是要欺骗欧洲人。在中国看来,苏联希望制度化该会议,并为建立亚洲安全体系做出样板。③AMAE,118QO/21,Compte-rendu verbatim des Entretiens de M.le Premier Ministre avec M.Teng Hsiao Ping,le 12 mai1975.对于苏联驻法大使就邓小平访法的情况询问,法国外交部告知苏方,中法两国在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上有重大分歧,并指出,法国将继续奉行缓和政策,不同意中国的观点。④AMAE,118QO/21,Entretien de M.Zemskov avec le Secrétaire général,Visite de M.Teng Hsiao-pingàParis,le 16 mai 1975.
在欧洲一体化问题上,中法两国都支持、维护和推动欧洲一体化,但是两国在推动该进程的速度与军事准备上却存在分歧。中国对欧洲在经济一体化方面取得的成就表示赞赏,并向布鲁塞尔派遣了代表团。1973年5月,当法国驻华大使马纳克向周恩来总理介绍欧洲货币统一的计划时,周恩来总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表示这一进程不应该受到来自苏联方面的阻力。因为在法方看来,苏联并不赞同该计划,而是更倾向于与欧共体内的各个国家分别进行贸易。⑤AMAE,752INVA/2141,Entretien du 14 mai 1973 entre M.Chou En-lai d’une part,MM.Jean Marin et l’Ambassadeur de France de l’autre.而当法方向中方表示1973年石油危机导致欧洲经济一体化进程不稳定时,中方表示中国可以就此向中东的石油输出国施加适当的影响。⑥AMAE,752INVA/2141,Télégramme N°981/82,le 27 septembre 1974.当然,中国并不满足于欧洲在经济一体化上取得的成就,而是希望看到欧洲能够尽快实现政治与军事的一体化。1973年6月姬鹏飞外长就告诉法国总理梅斯梅尔和蓬皮杜总统,中国希望欧洲能够联合起来,拥有独立的政治决策与军事力量来抗衡美苏。⑦AMAE,752 INVA/2173,Compte rendu de l’entretien entre M.Pierre Messmer,Premier Ministre et M.Chi Pengfei,Ministre chinois des Affaires Etrangèresàl’Hôtel Matignon,le 12 juinà11 heures 30.AMAE,752INVA/2173,Compte-Rendu de l’audience accordée par M.PompidouàM.Chi Peng Fei,le 13 juin 1973.1975年5月访问法国的邓小平也向希拉克总理和德斯坦总统表示,中国希望欧洲能够建立起统一而有效的防务机制。他表示,在中国看来,欧洲的局势并不能让人感到满意,欧洲缓慢的政治一体化导致欧洲在军事上的不统一。⑧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第42—45页。AMAE,118QO/21,Compte-rendu verbatim des Entretiens de M.le Premier Ministre avec M.Teng Hsiao Ping,le 12mai 1975.AMAE,118QO/21,Verbatim des Entretiens du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avec M.Teng Hsiao Ping,Vice-premier ministre de la République populaire de Chine,le 13 mai1975.中方的要求在法国看来是不符合实际的。沙邦-戴尔马告诉乔冠华,欧洲的局势比中国想象的要复杂。对于政治联合,欧洲各国的想法各异。法国与意大利、英国与德国等暂时无法达成共识。他指出,欧洲政治一体化不是只有大的政策方向就能实现,还需落实于具体的领域。沙邦-戴尔马表示欧洲一体化将先集中力量于解决货币统一问题。①752INVA/2166,Compte-rendu de l’Entretien du 3 juin 1973 entre M.Jacques Chaban-Delmas et le vice-ministre des affairesétrangères Chiao Kuanhua.希拉克则告诉邓小平,法国正在努力建设欧洲,尽管法国同样希望欧洲能有自己独立的政治与防务,但首要任务还是着力于解决经济一体化上所面临的困难。对于军事领域,目前法国正在加强自身的国防建设,并依托北约体系与美国开展合作。②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第42—43页。AMAE,118QO/21,Compte-rendu verbatim des Entretiens de M.le Premier Ministre avec M.Teng Hsiao Ping,le 12mai 1975.德斯坦总统则进一步说明,这种合作是建立在相互平等的基础上,而不是所谓的“美国保护欧洲”。他认为,对于政治与军事统一,最大的问题集中于西德。因为西德寻求美国的保护,而不希望建立联合的防御体系。③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第44—45页。AMAE,118QO/21,Verbatim des Entretiens du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avec M.Teng Hsiao Ping,Vice-premier ministre de la République populaire de Chine,le 13 mai 1975.
中国急于希望看到欧洲政治与军事一体化的主因还是来源于对苏联威胁的担忧。周恩来数次告诫来访的法国政要,不能放松对苏联的警惕,必须紧抓军队的建设与训练。④752INVA/2166,Entretien du 5 juin 1973 entre M.Chou Enlaiet M.Jacques Chaban-Delmas.AG/5(2)/1030,Entretien entre le président Pompidou et M.Chou En Lai le 12 septembre 1973àla résidence du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AG/5(2)/1030,Compte-rendu de l’entretien restrient entre M.Pompidou et M.Chou En Lai le 13 septembre 1973à 15h.30.但是,在法国看来,欧洲的一体化进程是为了实现缓和并进而消融两极对抗所引起的战争风险。⑤AMAE,752 INVA/2173,Compte rendu de l’entretien entre M.Pierre Messmer,Premier Ministre et M.Chi Pengfei,Ministre chinois des Affaires Etrangèresàl’Hôtel Matignon,le 12 juinà11 heures 30.这与中国希望通过欧洲一体化对抗苏联霸权主义的策略是相抵触的。随着“三个世界”理论的提出,中国就苏联霸权主义扩张对世界影响的分析进一步加深了中法之间的分歧。1975年5月在会见德斯坦总统时,邓小平副总理就表示,中国认为美苏是世界动荡的源头。至少在10—30年间会有新的全球冲突。美国和苏联必将在欧洲展开争夺。在中国看来,苏联比美国更加危险,因为美国此时正在实施收缩战略,必须得到欧洲的支持才能有实力抗衡苏联。⑥AMAE,118QO/21,Entretiens franco-chinois,le 13mai 1975.德斯坦总统赞同中方认为世界形势正在起变化的说法,但是,他并不理解中国为何悲观地认为会爆发全球冲突。他表示,法国认为美苏两国总体保持平衡,而且美国持有的核武器数量超出苏联,即使如中国所言,美苏真的在欧洲爆发冲突,那也必然是一场核战争。而为了防止战争的爆发,法国认为就必须依靠核威慑。因而核威慑是实现局势缓和的一个基础。⑦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第44—45页。AMAE,118QO/21,Verbatim des Entretiens du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avec M.Teng Hsiao Ping,Vice-premier ministre de la République populaire de Chine,le 13 mai1975.毕竟法国外交部的分析曾指出,尽管中国认为苏联会实行霸权主义来控制中国,但是苏联在中国北方的驻军并不足以发动对中国的战争。中国虽然有军事压力,但爆发中苏冲突的可能性很小。不过,苏联在欧洲布置的武装力量却能够轻松地攻占西欧。⑧AMAE,118QO/21,Rapports de la Chine avec l’URSS,les Etats-Unis et le Japon,le 25 avril 1975.在此情形下,依托核武力的欧洲缓和在法国看来是符合实际情况的,故而德斯坦无法理解中国对战争爆发的担忧。但邓小平指出,中国认为爆发常规战争的可能性更大,美苏双方都将克制使用核武器,美国在欧洲的常规武力又弱于苏联。在这样的情形下,中国认为法国不应该仅仅注重核武器的发展,而是应当将重点放在常规武力的建设上。邓小平指出,第三次世界大战可能会由苏联挑起。不过,并不是会马上爆发。他认为和平可能还将持续20—30年,在此期间,中国和欧洲都需要为战争做好准备。德斯坦对此只能表示欧洲一体化进程在这段时间中应该会有较大的发展空间,能够克服不同文化带来的差异,而中国在此期间也将强大,到那时世界局势可能就不会如中国所预言的那般悲观。①AMAE,118QO/21,Verbatim des Entretiens du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avec M.Teng Hsiao Ping,Vice-premier ministre de la République populaire de Chine,le 13 mai1975.
在苏联因素的影响下,中法两国在对欧政策上产生了共鸣,但亦有诸多分歧。苏联从20世纪70年代起,积极推行“亚洲安全体系”建设,加强在印度的介入,在中国北方增加驻军等。这一系列措施不得不让中国领导人认为苏联想要全球称霸,并利用缓和的幌子控制欧洲。欧洲将要面对的不仅是苏联的核武器威胁,更是常规军力的重压。中国因而希望欧洲的防御力量必须在苏联核打击和常规打击下能够幸存。从此分析得出的结果便是欧洲需要在政治、经济与军事上团结一致并起到稳固西方阵营的作用。虽然中国并未公开谴责法国对苏缓和的外交策略,但是却想说服法国,让其认识到苏联的危险性。中国领导人认为法国为首的西欧国家低估了苏联的威胁。在中国看来,所谓的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不过是一场苏联操控的虚假和平。法国对该会议的支持必定会导致苏联霸权主义政策的成功。同时,中国也反对实质性的欧洲军力削减。欧洲军力的削弱意味着苏联在西方压力的减少,从而能腾出手来增加对中国北方的压力。
法国却希望中国能够理解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仅是法国争取缓和的一个步骤。法国的缓和政策并不意味着放弃防备来自苏联的军事威胁,所以法国反对在欧洲安全会议和裁军谈判间建立联系。②AMAE,752INVA/2173,Compte-Rendu de l’audience accordée par M.PompidouàM.Chi Peng Fei,le 13 juin 1973.但是,法国与苏联的交流也让法国确信自身在欧洲事务上的重要性已被苏方认可。而苏联也的确在重工业领域给予了法国有效的帮助。法国因而拒绝接受中国提出的“联法抗苏”或者“联欧抗苏”的构想。他们试图让中国理解“反苏主义”仅存在于冷战初期阶段。③752INVA/2167,Voyage de M.le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en République populaire de Chine,le 20 juin 1973.但需要指出的是,在欧洲问题上法国对于苏联的看法是矛盾的。蓬皮杜与德斯坦既不希望迎合苏联在欧洲咄咄逼人的进攻姿态,也不想放弃戴高乐时期以来与苏联形成的特殊合作关系。也正是这一摇摆不定的态度与中国坚定对抗苏联霸权主义的政策产生了冲突,最终导致中法政治关系的不确定性。这也让从中法建交以来就已产生的“法苏合谋”的阴影无法散去,在共同抗衡两极体系的框架下貌合神离。同时,这也表明虽然中法两国都在两极格局中谋求发展空间,但是,在此时对全球局势的判断上,中国依然强调大规模冲突在欧洲爆发的可能性,而法国则更偏向于认为和平稳定已成为主流。
不过,我们也应该看到,虽然双方在对欧政策上各持己见,但是这样的交流加深了彼此的认知。在与西方关系缓和的历史背景下,如此深入地探讨欧洲问题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国与西欧国家建交的步伐。到20世纪70年代末,除了安道尔、摩纳哥与梵蒂冈等少数国家外,中国与西欧主要国家都建立了外交关系。④王泰平:《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三卷)1970—1978》,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年版,第289页。这为中国外交打开了新局面。此外,作为1969年中法关系缓和后,优先与法方发展经济与文化关系政策的延续⑤AMAE,119QO/747,Note pour le Cabinet du Ministre,le 23 mai 1969;Compte-rendu de l’entretien entre le ministre et l’ambassadeur de Chine,le 4 juin 1969.,在政治关系上因苏联导致的矛盾并未影响到两国在贸易与科技文化上的交流与合作。1974年,中法贸易额达到了9.14亿美元的历史高位。⑥王泰平:《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三卷)1970—1978》,第314页。这样的尝试使得中国的外交政策更为多样灵活,并对西欧国家广泛开展贸易与文化外交。1975年5月6日,中国与欧洲经济共同体建立外交关系,从而进一步促进了与西欧国家经贸关系的稳定发展。⑦同上,第34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