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船山“人心”之三重“危”
——以《尚书引义》为例

2021-02-13 06:40华,焦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21年12期
关键词:外物船山动静

马 华,焦 茵

(山西大学 哲学社会学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王船山生活于明末清初时期,国破家亡的经历,使他开始遍注群经,寻找明代灭亡的原因。在思想阐述的过程中,他继承吸收前人的思想养分,并注入更多的时代内涵,进行“文化反省和正统重建”,因而后人称他为“后期道家的高峰、旧时代的总结者”[1]。在“文化反省”的过程中,船山重新诠释了“心”的思想内涵。

“心”是中国哲学思想体系中最基本和最复杂的概念之一。古人认为“心”是人体的一个重要的器官,是思想的发生之地,孟子最先提到“心”的作用——“心之官则思”,由此开始展开“心”功能的研究。“心”分为“道心”与“人心”,这种说法最早出现于《尚书》。“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2]对此,程颐以“天理”和“私欲”来解释。他认为,“心”是“道”之所在,“微”是“道之体”,就是“道心”,而“危”是“人心”。因此,“人心”是私欲,“道心”是“先验的道德本心”,他将“道心”与“人心”截然对立。朱熹则认为,“道心”是“心体”,可以体认“天理”,“人心”是人的自然欲望,可以认知万事万物,也就是“道德心”与“认知心”的区分,并强调用“道心”主宰“人心”。船山继承发展了程颐、朱子的思想,并在他的重要著作《尚书引义》中对“道心”和“人心”展开论述。他认为,“道心”和“人心”只是“心”的两个属性,二者互相为“用”而不是相互对立。由于“道心惟微”的特质决定了“人心惟危”的结果,所以船山极为重视“道心”之“微”产生的“人心”之“危”。

船山在《尚书引义·大禹谟》的开篇就说:“天下之言心者,则人心而已矣。”[3]259在船山看来,天下的“心”只不过是“人心”的流行,天下人言“心”仅限于“人心”而忽视“道心”。可见,在船山的哲学思想体系中,他极为重视“人心”以及“人心”非“心”的问题。在《尚书引义》中,他详细地阐述了“人心”的来源与特征,并提出“人心”之三重“危”——“人心”之“危”的性质、“道心”之“微”造成的“人心”之“危”以及“人心”在发用时产生的“危”,以此说明“道心惟微”才是“人心惟危”的根本原因。学界关于船山学之“心”思想的研究,多侧重于“道心”和“人心”概念和关系的区分,也有学者对“道心惟微,人心惟危”展开了解读,但大多是对“道心惟微”的阐释,故本文着重对船山“人心之危”进行三重解读,拟对船山“心”概念作出新的诠释。

一、“道心”与“人心”的新解

船山在《尚书引义》中说:“心者,函性、情、才而统言之也。”[3]366他提到的“统”是“兼”,是“性”“情”“才”三者的有机结合,而不是三者的简单相加。“性”是“心之质”,“情”是“心之显”,“才”是“心之能”,三者之“兼”而为“心”,体现出了“心”的属性和内涵结构。另外,船山对《尚书》中“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进行了创造性的解释,他将“道心”“人心”看成“心”的两种属性,单独的“道心”“人心”都不能称之为“心”,只是“心”的其中一个方面。船山对“道心”与“人心”的分析集中于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心”的“了、知、作、用”的功能。“彼所谓心,则觉了能知之心;彼所谓性,则作用之性也。以了以知,以作以用,昭昭灵灵于行往坐卧之间,觉了不诬者,作用以起。自非然者,亦不得谓之心。惟其然而可谓之心,惟其然故亦仅谓之人心矣。”[3]259这是船山对佛教禅宗之“心”的批判而展开的论述,他认为“了、知、作、用”的功能在“心”上是“觉了能知之心”,在“性”上是“作用之性”,表现出一种认知、了解与指导实践的能力,并在人们行往坐卧之间起作用。因此,船山认为,“心”的功能所代表的也只是“心”的一部分,不能把它看成“心”之整体,只能称之为“人心”。

二是“心”中之“情”,它包括情绪和道德情感两个方面。“今夫情,则迥有人心道心之别也。喜、怒、哀、乐,兼未发。人心也。恻隐、羞恶、恭敬、是非,兼扩充。道心也。”[3]262可见,船山把“心”中的“情”分为两个方面,“人心”有“情”,“道心”亦有“情”。他将“喜、怒、哀、乐”的“四情”视作“人心”之“情”,“恻隐、羞恶、恭敬、是非”的“四端”视作“道心”之“情”。与此同时,“人心”之“情”又兼“四情”的已发和未发,“道心”之“情”又兼“四端”的扩充。所以说,“心”的“情”被船山赋予了新的涵义,“情”不再是“人心”的专属。

三是“心”的道德原则。船山认为,“心”中的道德原则就在“道心”之中。“若夫人之有道心也,则‘继之者善’,继于一阴一阳者也。则实有柔、刚、健、顺之质。柔、刚、健、顺,为仁、义、礼、智者也。”[3]264也就是说,“道心”来自《易传》中的“继之者善”,也就是“继”阴阳二气的“柔、刚、健、顺之质”,在“心”的道德层面上,表现出“仁、义、礼、智”,使“道心”具有至善的性质。“道心”的至善决定了“心”的整体方向,决定了它是“心”的道德伦理价值的来源。因此,“道心”是人“心”中的道德本质。

从以上三个方面来看,船山把“心”的“了、知、作、用”的功能和“四情”归于“人心”,把“四端”和道德原则归于“道心”。“人心”是“心”的功能和发用的表现,“道心”是人的道德本质,是人“心”中的先天道德原则和扩充出来的道德实践活动。所以,“道心”和“人心”只是“心”的不同属性,它们同源异质,二者在本体上并无区别。

二、“道心”与“人心”的关系

因为“道心”与“人心”具有同源异质的特点,二者在性质上是有所差别的,所以两者的关系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

(一)“道心”与“人心”的区别

船山对“道心”与“人心”区别的论述,主要体现在来源、性质和特征三个方面。

1.来源方面。“道心”的来源在前文中已经提到,“道心”通过“继”的形式,将阴阳的“质”转移到人性和“心”上,前者表现为“仁、义、礼、智之性”,后者表现为“道心”,即人“心”的道德本质。而“人心”的来源问题,船山在《尚书引义》中说道:“且夫人之有人心者,何也?成之者性,成于一动一静者也。一动一静,则有同、异、攻、取之机。同、异、攻、取,而喜、怒、哀、乐生矣。一动一静者,交相感者也,故喜、怒、哀、乐者,当夫感而有;亦交相息者也,交相息,则可以寂矣,故喜、怒、哀、乐者,当夫寂而无。”[3]264船山认为,“人心”的产生是因为“成性”。“人心”不是人天生就有的,也不是人的道德本性,其产生取决于“成性”的过程。在“成性”过程中,阴阳是动静翕辟的,阴阳二气的相互作用就会有“同、异、攻、取之机”,随后“心”与物的交感而产生“喜、怒、哀、乐”的情感,“人心”便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但当“心”与外物“交相息”时,“喜、怒、哀、乐”的情感消失,也就意味着“人心”的消失。所以说,“人心”的产生取决于后天“心”与外物的交感。

2.性质方面。“道心”的性质是“惟微”。“当其感,用以行而体隐;当其寂,体固立而用隐。用者用其体,故用之行,体隐而实有体。体者体可用,故体之立,用隐而实有用。显诸仁,显者著而仁微;藏诸用,用者著而藏微。微虽微,而终古如斯,非暼然乘机之有,一念缘起之无。故曰始显继藏,天命流行,物与无妄也。”[3]264船山认为,“道心”与外物感应之时,人以“道心”为“体”而行诸“用”,“体”是“隐”的,但确实存在;未与外物感应之时,“道心”为“体”而自立,其“用”是“隐”的,故体用一源而有显微变化。虽然“道心”隐于物而难于显现,但“终古如斯”,人必能依“道心”来顺应天命,随事处物而皆诚无妄。所以说,“道心”具有“微”的性质。而船山通过“人心”的“纲”“目”形式对佛教“虚灵明觉之心”进行批判而说明“人心惟危”的性质。“夫于其目,则喜、怒、哀、乐之情,四也。于其纲,则了、知、作、用之灵,一也。动其用,则了、知、作、用之暼然有矣。静其体,则镜花水月、龟毛兔角之涣然无矣。铲目而存纲,据体而蔑用,奚可哉?故为释氏之言者,终其身于人心以自牿也。”[3]263船山提出“人心”有“纲”“目”之分。“喜、怒、哀、乐”的“四情”是“目”,由物而发;“了、知、作、用”是“纲”,因物而起在实践中不受控制并贯穿事物之中。当与外物感通时,“喜、怒、哀、乐”的“四情”和“了、知、作、用”的功能便显现出来;当未与外物交感时,“人心”就像镜花水月一样涣然无存。也就是说,“人心”来自外物动静之际,才具有“喜、怒、哀、乐”的情绪和“了、知、作、用”的功能。由于“人心”是随着与物的交感而显现,所以就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容易趋于恶,也就具有了“危”的性质。

3.特征方面。“灼热知我之所有:不但此动之了喜了怒、知哀知乐应感之心,静之无喜无怒、无哀无乐空洞之心;而仁、义、礼、智之始显而继藏者,立本于宥密,以合于天命之流行,而物与以无妄。”[3]263船山在这里论述了“道心”的特征。他认为,“仁、义、礼、智”的“道心”能够立于“宥密”之中而存在,并能够顺应“天命之流行”,说明“道心”才是“心”的真正本体,是真实无妄的。因此,“道心”的特征是真实无妄。对于“人心”的特征,船山说道:“以了以知,以作以用,善者恒于斯,恶者恒于斯,彼之所谓识也。了无不觉,知无不能,作不固作,用非固用;任了任知,任作任用;总持而无有自性,终不任善而任恶者,彼之所谓智也。”[3]259-260在船山看来,佛教谈到的“以了以知、以作以用的心”只是“虚灵明觉之心”,即为“人心”,这种“心”发用出来的“了、知、作、用”的功能是通过耳目口舌鼻而实现的。不管“人心”是善还是恶,它的虚灵明觉功能只能通过与外物的感应而实现,这就说明了“人心”的“无自性”特征。

(二)“道心”与“人心”的联系

虽然“道心”和“人心”具有质的差别,但二者却是“互藏其宅,交发其用”。《尚书引义》说道:“然则判然其为二乎?而又非也。我固曰互藏其宅,交发其用。阴阳变合而有动静,动静者,动静乎阴阳也。故人心者,阴阳翕辟之不容已;道心者,动静之实,成材建位之富有,和顺而为光辉之自发也。”[3]266船山认为,“人心”和“道心”的关系不仅仅是相互区别,二者还是相互关联的,也就是“互藏其宅,交发其用”。因为二者都来自阴阳的动静之际,“阴阳翕辟之不容已”是“人心”,阴阳动静的实质是“道心”,所以“人心”是翕辟的,有停止的时候,而“道心”是阴阳动静的本质,是“至诚无妄”的。不管“人心”在现实生活中如何与外物感应,“道心”还是“动静之实”可以“自发”,“人心”也就无法脱离“道心”。所以说,“道心”隐于“人心”之中而后其用,“人心”不发用而“道心”依然存在。同时,这也就表现出“道心”与“人心”的主从关系,“道心”始终存在而占于支配地位,“人心”以“道心”为主而从。

船山还通过举例子的方式详细地论述了“互藏其宅,交发其用”的内涵。“于恻隐而有其喜,于恻隐而有其怒,于恻隐而有其哀,于恻隐而有其乐,羞恶、恭敬、是非之交有四情也。于喜而有其恻隐,于喜而有其羞恶,于喜而有其恭敬,于喜而有其是非,怒、哀、乐之交有四端也。故曰互藏其宅。以恻隐而行其喜,以喜而行其恻隐,羞恶、恭敬、是非,怒、哀、乐之交待以行也。故曰交发其用。”[3]262由此可知,“四端”中的任何一端都有“喜怒哀乐”的“四情”,“四情”都以“四端”为“宅”而存在;而“四情”中任何一情都有“恻隐、羞恶、恭敬、是非”的“四端”,“四端”又以“四情”为“宅”而存在,这就是“互藏其宅”。“四端”的发用有“四情”,“四情”的发用中又有“四端”,两者的内在关系就是“交发其用”。换句话说,从表现的角度来看,恻隐和喜、羞恶和怒、恭敬和哀、是非和乐具有内在关系的四对情感总是相伴而行[4]。

三、“人心之危”的根源

船山通过告子“湍水喻性”的例子分析出告子的“心”是舜告诫禹的“惟危人心”,并强调此“心”是以“无”为“体”,其“用”具有无善无恶无恒的特质。在这样的特质下,船山探索出“人心之危”的根源,论述了“人心”自身“危”的本质。除此之外,在“道心”与“人心”关系的基础上,他更强调“道心”之“微”对“人心”之“危”的影响。船山认为,“人心”之“危”有三重。

(一)第一重“危”

第一重“危”来自“人心”的性质。首先,船山提出“人心”的起源是“成于一动一静者”[3]264,即阴阳的翕辟。在阴阳“一动一静”之际,“心”与外界事物产生了感应,产生“喜、怒、哀、乐”的情绪,“人心”也就产生出来;而在阴阳“动静相息”之际,“心”没有办法与外界事物产生感应,“人心”便消失了。因此,“人心”的产生是根据阴阳的动静变化,阴阳动静无恒决定了“人心”也是无恒的。无恒的特征就会导致“人心”时而趋向善,时而趋向恶,从而造成“人心”具有“危”的潜质。

船山提道:“斯其寂也,无有‘自性’而其感也,一念‘缘起无生’。以此为心而将见之,剖析纤尘,破相以观性,至于‘缘起无生’则自谓已精矣。孰知夫:其感也,所以为仁义礼智之宅,而无可久安之宅;其寂也,无自成之性,而仁义礼智自孤存焉。则斯心也,固非性之德,心之定体,明矣。故用则有,而不用则无也。”[3]264船山认为,“人心”是“无自性”的,不含道德内容,需要以“仁义礼智”为“宅”,被“仁义礼智”统摄而发用;但当未感寂静之时,“人心”只留下“仁义礼智”的存在。所以,“人心”既不是“性”之德,也不是“心”之定体,“人心”用则有,不用则无,它本身没有德性,很容易受到外界事物的诱惑而趋于恶。总而言之,“人心”在阴阳动静无恒的变化下,自身具有的“无自性”特征就导致了“人心”之“危”的性质。

船山还通过告子“湍水喻性”的分析说明了“人心”的性质。“告子湍水之喻,其所谓性,人心之谓也。潆洄而不定者,其静之危与!决而流者,其动之危与!湍而待决,决而流不可挽,初非有东西之成形;静而待动,动而尧、桀之皆便。”[3]260船山指出告子所言之“性”不过是“人心”而已。“湍水未决之时”正如“人心”未于外物感应之时,没有东西成形出来,潆洄不定而没有善恶之定,故“危”;湍水决堤正如“人心”与外物感应之时,善恶不定的“心”发之于“情”,因所感事物不同而可善可恶,故“危”。所以说,“人心”就像这湍水,不管是潆洄,还是决而流之,都是善恶不定,“体”“用”皆“危”。

总之,第一重“危”其实是“人心”的来源和特征导致了“人心”之“危”的性质,这种性质决定了“人心”必须依赖“仁义礼智”而发用,让“道心”引导“人心”趋善。“人心者,人固有之。固有之,而人以为心,斯不得别之以非人,斯不得别之以非心也。”[3]259可见,在日常生活中人们误以为“人心”是人的“心”,以“人心”为“心”而发用,“人心”无善无恶无恒的特质也就被体现出来,因此,“人心”也就具有了第一重“危”。

(二)第二重“危”

第二重“危”来自“道心”之“微”。前文已经提到船山对“道心惟微”的解释,“道心”在“感”和“寂”之时,都是存在的,只不过它的表现是显微之间的变化。人们始终以“道心”为“体”而立,处于存养之地,但当“人心”行“用”之时,“道心”体“隐”而“用”现,“人心”的发用而忽略“道心”,故“道心”之“微”。另外,船山说道:“显诸仁,显者著而仁微;藏诸用,用者著而藏微。”[3]264在船山看来,“道心”是一直存在的,所以它可以“显诸仁”而“藏诸用”,但当“用”者显时“体”则藏于“用”之中而“微”,人的“天命之性”与“四端”之情也就不易被人所察觉,所以说,“道心惟微”就在于“性不可闻,而情可验”。

在船山那里,由于“道心”“性不可闻”的特点,而造成“人心惟危”。船山认为:“道心统性,天命之性其显,而气质之性其藏矣。”[3]261虽然“道心统性”显现于“天命之性”之中,但在现实生活中“道心”其实是藏于“气质之性”而“隐”,也就意味着在实践活动中“人心”的“了、知、作、用”的功能无法察觉到“道心”而忽略“道心”,则“人心”就很容易不以“道心”为归依而让自己处于“危”的境地。再者,“道心藏于气质,成之者性也,舍则失之者,弗思耳矣。无思而失,达天德而始知,介然仅觉之小人,告子、释氏。去其几希之庶民,所不得而见也,故曰微也。”[3]262在船山看来,“道心”藏于“气质”是成之者的“性”,是成“性”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告子、释氏都看不到“道心”,更何况普通老百姓,他们更容易限于“气质之性”而不能认清“天命之性”——“道心”,也就不能以“为学力行之道”而思,故“无思而失”。所以说,“道心”中“性不可闻”的特点,让“道心”不容易被“人心”所听命,造成“人心”之“危”。

第二重“危”其实是由于“道心”的“微”隐于“气质之性”之中,在日常生活之中普通老百姓很难察觉到和分辨出“道心”的存在,误以为“人心”即是“心”,使得“人心”无法遵循“道心”的道德规则,而让“人心”肆意妄为,处于“危”的境界。在船山看来:“由于‘天下之言心者,皆以人心为之宗’,若据‘人心’之情推以论性,终无法体认‘道心’与本然之性。”[5]所以,这一重“危”是“道心惟微”造成的,普通人不是圣贤,无法轻易地察觉到“道心”的存在,让“人心”随着外界事物而“危”。

(三)第三重“危”

第三重“危”是“人心”的发用之“危”。首先,船山提道:“故人心者,阴阳翕辟之不容己;道心者,动静之实,成材建位之富有,和顺而为光晖之自发也。”[3]266船山通过“阴阳动静本质”与“阴阳翕辟”来分析“道心”与“人心”的不同,“人心”由于“阴阳翕辟不容己”的特质而察觉不到“道心”的存在,但“人心”不能无动,需要发用于物,就很容易受物的诱惑而停滞于当前,故“人心”具有发用之“危”。其次,船山又对佛教禅宗之“心”展开论述以此阐述“人心”的发用。船山认为佛教禅宗的“心”只是“觉了能知之心”,“性”只是“人心”作用之“性”,“心”随着“了、知、作、用”的功能而善恶不定。船山认为,“洞然寂然,无善无恶”是佛教之“心”的“智体”,是“无自性”的,由于“智体”并不能直接任善或任恶,需要“人心”发用与外界事物感应,所以有了“善于斯,恶于斯,瞥然一兴而不可止,用之危也”[3]260。由此而言,船山认为,“人心”的发用都是“危”的,探其根本就是“无”,无“道心”引导而“人心”自我发用于物。最后,船山在批判佛教与朱子的“立一心治心”的工夫上,用灯和蕉的比喻来说明“人心”的发用之“危”。“是故以灯喻之:前焰非后焰,则前心非后心,而心以时迁。以芭蕉喻之:无中而非边,则擂摭攒聚以为心,而心无定藏。”[3]266在船山看来,“人心”就像灯焰的前焰和后焰一样,时过境迁就与之前产生了差异,在发用时,“人心”很容易受外界环境的影响而具有“不自保之危”;“人心”也像芭蕉一样“无中”,在发用之时,“人心”无“定藏”而善恶无定,所以具有“无适主之危”。在中国历史上,有不少“人心”肆意发用而出现“危”的事件,都体现出船山所强调的“人心”发用之“危”。魏晋时期的五石散潮流,不少文人跟风服用五石散,并成为他们的最爱,认为它可以让人产生飘逸之感,并能激发口才,还可使人面目姣好,光彩照人。王恭对他弟弟王爽说道:“所遇无何物,焉得不速老?”[6]王恭认为,人生应该及时行乐,服五石散的目的就是要生活得更加快乐。王恭的这种思想,代表了魏晋人的生活取向,他们沉迷于自身精神的满足,用五石散麻痹自己而逃避政治、现实的束缚,不顾“道心”的存在来满足“人心”的私欲,最后落到一个国亡、家亡、身亡的结局。这就是“人心”肆意发用而“危”的最终结果。

第三重“危”是“人心”在发用上的“危”,船山通过“人心”具有“阴阳翕辟不容己”的特质来阐述,“人心”不可能因为忽略“道心”的存在而停止发用,在没有“道心”引导之下的发用让“人心”停滞于物,处于“危”的境地。虽然船山通过“灯”和“蕉”的例子来说明“人心”自身具有的“不自保之危”“无适主之危”,但归根结底还是“人心”的发用忽视“道心”而造成的。在“人心”无所察于“道心”之时,它依然要发用于物,“人心”的“喜、怒、哀、乐”和“了、知、作、用”等功能只能独立发用,停滞于物而不知归于“道心”,这就造成“人心”的第三重“危”。

四、结语

从“人心”三重之“危”的论述中可以看到,“人心”的“危”源于三个方面。首先,因为“人心”具有“无自性”的特质,没有道德的内容和固定的标准,只能随物而动,使“人心”具有“危”的潜质。其次,“道心”宅于“人心”之中,本应引导“人心”趋向善,但由于“道心惟微”的特质使人们没有察觉到“道心”,而让“人心”肆意妄为,处于“危”的境地。最后,在“人心”发用过程中,“喜、怒、哀、乐”和“了、知、作、用”等功能停滞于物而不以“道心”为归依,使得发用的结果“危而不安”。归根结底,“人心”具有的“危”只是“危”的潜质,是“道心”之“微”让“人心”之“危”显现出来,“道心惟微”才是“人心惟危”的根本原因。因此,船山强调“正心养性”的工夫,要求人们使“心”无杂念,守持“道心”,用“道心”引导“人心”,让“人心”回归正道,消解“人心”的三重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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