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式压制下“是+能愿动词双+的”的构式特征及其能产性*

2021-01-14 08:07宋增文
关键词:构式压制情态

宋增文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430079)

一、引 言

关于“是……的”结构前人已有大量研究①参见吕必松《关于“是……的”结构的几个问题》,《语言教学与研究》,1982年第4期,第21-37页;张宝林《“是……的”句的歧义现象分析》,《世界汉语教学》,1994年第1期,第15-21页;袁毓林《谓词隐含及其句法后果——“的”字结构的称代规则和“的”的语法语义功能》,《中国语文》,1995年第4期,第241-255页;石毓智《论判断、焦点、强调与对比之关系——“是” 的语法功能和使用条件》,《语言研究》,2005第4期,第43-53页;王文颖《“是……的”句的两种焦点结构》,《语言教学与研究》,2018年第5期,第43-54页。,初步达成了对这一问题的基本认知,即普遍认为该结构包含两种不同语法性质的句式,一种是“是” 为判断动词,“的”为结构助词,整体表达判断功能,即所谓的“是”字句,我们暂且称之为A 式;另一种是“是”为副词,“的”为语气助词,整体表达强调功能,我们称之为B 式。B 式又分为两类,一类是表示动作的时间、方式、目的的(例3),另一类是表示说话人的看法、见解或态度的(例4)。

A式:

(1)办公室一先生对记者说,他是新来的,不了解详情。②本文语料均来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CCL)。

(2)他在斜塔上同时丢下两个同样大小的球,一个是木头的,一个是铁的。

B式:

(3)他是昨天进城的。

(4)马克思讲过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是非常正确的。

两种句式可通过添加、删除等方式区分,请看表1:

表1 A式、B式的区分情况

“是”和“的”中间除了可以是名词、代词、动词、形容词以及主谓短语、动宾短语等成分外,还可以是能愿动词,表言者主观看法的“是+能愿动词双+的”(“能愿动词双”表示双音节能愿动词)大量存在,例如:

(5)他说:“噢,不行,太太,我不能收您的礼物。我伺候您是应当的。”

(6)公平地讲,我们在人生中走上这一步的确同我国几千年来的传统道德格格不入,受到人们的藐视是应该的。

(7)他的自首发生在什么时候对他的妻子、孩子们最有利。见一面婉喻是必须的。

以上例子整体具有以下特点:“的”后面无法补出成分,删除“是……的”句子不成立①有时只删除“是”句子偶尔会成立,如“有时候阿Q一下也应该的”。由此看,“是”不是该构式的必有成分,这也为下文本文第四部分“能愿动词双+的”的来源间接提供了证据。但是这种省略“是”的表达多处在口语交流中,而且“是”虽然没出现,但往往暗含其中。,“不”大多需添加到“是”的前面②由于能愿动词具有动词性质,动词可以直接受“不”修饰,所以在“是+能愿动词双+的”构式中“不”既可以出现在“是”的前面,也可以出现在“能愿动词双”的前面。但是该构式的否定式是“不+是+能愿动词双+的”,而“是+不+能愿动词双+的”仍然是表示肯定的判断句。。它们常常用来表达言者的主观态度,可看做是一种主观评价构式。若只从形式上看难以确定此类超常规搭配形式的性质,在频繁使用中它们又具有语义自足性,特别是能表达出表层形式组配之外的动作义。本文拟从构式语法的角度讨论“是+能愿动词双+的”的构式性质,并考察其构式特征及其能产性。

二、“是+能愿动词双+的”构式性质

(一)从句法结构看

能愿动词是指用于谓词前表示可能性、必要性和人的主观意愿和命题态度的成分。从句法上来说,“是+能愿动词双+的”这种超常规搭配是谓词隐含③这里所说的“谓词隐含”邢福义《汉语小句中枢语法系统论略》(原载《华中师范大学学报》,1998年第1期,1-7页)称为“谓词隐匿”。邢福义先生指出,语义上的兼容和语表上的趋减是汉语小句所追求的目标,而汉语小句结构形式趋减性的实现途径其中一条就是“谓词隐匿”,“谓词隐匿”与“谓词隐含”本质上是相同的概念,都是说明在特定的“句管控”之下,可以隐去谓词而不影响句意表达,但是在具体语境中听者理解时可以自行补出。的结果。“我们把它(谓词隐含)定性为有句法表征的语义学概念……一般所谓的句法删除、语义隐含和语用省略都包括进来了。”[1]由此看谓词隐含是一个涉及句法、语义、语用等不同平面的综合概念,可以理解为假如句中的谓词如果没有出现在表层结构中,那就说明它们以隐性形式存在并参与论元结构的整合,并遵从论元结构的整合原则及其配位规则。④参见袁毓林《谓词隐含及其句法后果——“的”字结构的称代规则和“的”的语法语义功能》,《中国语文》,1995年第4期,第241-255页。“能愿动词双”本该与动词相连,却与“的”连在了一起,这种错配是“是+能愿动词双+V+的”隐含动词的结果。隐含动词之后,“的”字结构充当了中心语,且句法上不能删除“是……的”这个框架。宋作艳认为“构式激活一个隐含谓词的语义模式,构式义比较概括,名词可以提供具体的谓词使这个构式义变得很具体”[2]。由此可见,能够激活“能愿动词双”后隐含的谓词的语义的是构式整体,“的”字结构作为名词性成分可以提供具体的谓词使构式义变具体。隐含谓词的动因一方面是为了凸显动作的情态,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为了避免与前面动词的重复,在符合人们认知的前提下既遵循经济原则又迎合了言语交际的适量原则,避免语言信息的冗余。例如:

(8)说着她又把那纸匣推过来,笑说:“都是街坊、同学嘛,春生这样做是应该的。”

(9)模仿杜少陵或泰戈尔,模仿苏东坡或胡适之,都不是我们所赞成的,但是受他们的影响是可以的。

例(8)中“是应该的”隐含了动词,听话人识解时会自动联系起动词。隐含的动词显现可能会造成与前面动词“做”的语义重复。需要说明的是,例(9)省略“是……的”貌似可以成立,这是因为“可以”不但是能愿动词,还可以是形容词,表示“还好、不坏、过得去”[3][4]的意思,能够独立作谓语,其否定形式可在“可以”前面加“不”构成的“是不可以的”,但是这并不是其整个事件的否定,而是对焦点的否定,所以该句式的性质仍然是表判断的A式。

(二)从语义关系看

从语义上来说,“是+能愿动词双+的”表达主观情态的用法也来自“是+能愿动词双+V+的”,二者结构相近、功能相似。由于“是”具有焦点凸显的作用,当“是+能愿动词双+V+的”为了凸显动作的主观情态时,焦点成分就由“能愿动词双+V”变为“能愿动词双”。若基于“是+能愿动词双+V+的”的形义组配关系来理解“是+能愿动词双+的”,那么后者是一个错配式。在这个形义错配式中,“能愿动词双”无法独立充当谓语,只能起到修饰限定后面“的”字结构的作用。在有“是”的情况下全句的谓语由“是” 来承担,结构助词“的”组成的“的”字结构作宾语;在没有“是”的情况下,“的”字结构充当了整句的谓语。另外,汉语中存在大量与“是+能愿动词双+的” 形式相近的“是+动词+的”(如“是新买的”)“是+名词+的”(如“是木头的”)形式,不妨将“是+X+的”看成一个构式家族,内部包含不同形义配对的构式,它们有共同的上位概念,具有相似句法特征表达同一语义范畴而语义、语用功能又不完全相同。类似于家族中的其他成员,“是+能愿动词双+的”中“是……的”不可删除,“的”后可补出宾语中心语。由此可以判定这一构式是表判断的A式,“是”为判断动词,“能愿动词双”是负载说话人态度的修饰成分,“的”字结构是名词性标志。①袁毓林《谓词隐含及其句法后果——“的”字结构的称代规则和“的”的语法语义功能》(原载《中国语文》,1995年第4期,第241-255页)曾指出:“‘的’是一个后附性的粘着语素……在‘的’字结构中,‘的’的语法功能是名词化,语义功能是转指。简而言之,‘的’是一个表示转指的名词化标记。”

三、“是+能愿动词双+的”的构式压制及压制动因、机制

(一)“是+能愿动词双+的”的构式压制

根据Goldberg的描述,“构式压制是指构式对词项施压使其产生跟系统相关联的意义”[5]。通过施压可以使那些不合适的现象变得合适。只要在构式中看似句法、语义冲突的现象最终变得和谐的都可以认为是构式压制②参见施春宏《从构式压制看语法与修辞的互动关系》,《当代修辞学》,2012年第1期,第1-17页。。从这个角度看,表判断的“是+能愿动词双+的”构式实际上是一种构式义对词汇义压制的结果。“是+能愿动词双+的”结构要求“能愿动词双”之后、“的”之前理应出现相关动词,如果动词隐含,“能愿动词双”会受到构式压制导致重新分析,迁移动词性的语义,附加动词性质。在此构式中,“的”字结构充当中心词,“向心理论”认为中心词的词性直接决定了整个结构的语法性质,“的”字结构的名词性决定了“能愿动词双+的”整个结构的名词性。而且在此构式中,句子的语义核心已经不再是隐含的动词,而是言者想要着重凸显的主观情态。此时的谓语动词处于非核心地位,所以谓词隐含不影响句子的表达。例如:

(10)待会儿记者来录像,你可别嬉皮笑脸的,兰大婶生前对你不薄,你为她尽点孝心也是应该的。

(11)我耿耿于心的,应该是时间难以改变的东西,比如难以抹去的不幸故事,它的真实。还原一个真实永远都是必须的。

例(10)中,能愿动词“应该”直接与“的”相连,受构式压制影响,“应该”迁移了“应该+V”的语义(具体的动词义需要结合具体语境确定),使得形义搭配变得和谐。例(11)中,“必须”因受压制同样具有了“必须+V”的动词义。

(二)构式压制的动因

1. 范畴错配

构式压制的直接动因是基于范畴错配。范畴错配通俗讲是指一个范畴出现在了另一个范畴的典型位置。“是+能愿动词双+的”发生构式压制,一方面是说话人追求经济最大化的语用省力原则的体现,另一方面也是构式对不合句法现象调试的结果。合句法的情况一般不会发生压制,在不合句法的范畴错配的情况下才可能发生压制和调试。“是+能愿动词双+的”中“能愿动词双”出现在了本该动词、名词或形容词出现的位置,势必会引起构式对其进行功能调整,使其符合构式的要求。由此看压制是一种范畴调配的过程,调整构式中原本范畴错配的内容,使其凸显或附加上与构式要求相匹配的内容。

2. 类推影响

构式压制的外部原因是受类推的影响。构式的原型性是导致构式形成和拓展过程中出现压制的根本动因,非原型构式的生成过程是在原型构式形义关系的基础上拓展的结果,进而形成具有家族相似性的表达系统。③参见施春宏《构式压制现象分析的语用学价值》,《当代修辞学》,2015年第2期,第12-28页。大多数新产生的表达式,都有一个现成的框架背景,这一框架是类似于“词语模”的结构框架,填充进具体成分后能批量产生底层结构相似的新的表达结构,这也是构式能产性的表现。“是+能愿动词双+的”发生构式压制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形义错配,形义错配一方面受到谓词隐含和主观凸显情态有关,另一方面也跟构式类推有很大关系。汉语中“是+名词/动词/形容词+的”结构大量使用,会逐渐类推出“是+能愿动词双+的”以及“是+副词+的”(如:是故意的)等非原型构式,跟名词、动词相比,“能愿动词双”和副词就属于范畴的边缘成员,这些边缘成员进入构式后就会使构式产生偏移,为使这种句法上不合常规的偏移构式满足表达需要就要进行构式压制以调适其句法功能。这也说明构式压制是构式扩张的重要途径,随着非常规搭配形式使用频率的增加,会吸引更多的边缘词进入构式,形成次构式和构式群。

3.特征契合

构式压制发生的前提是特征契合。施春宏认为:“从构式的形义关系结构化过程来看,构式压制得以成功的前提是,被压制的词项自身一定包含有跟构式相契合的某些特征,词项进入构式后,这方面特征便凸显了出来。”[6]10就“是+能愿动词双+的”构式来说,构式压制使“能愿动词双”迁移了动词义,凸显出了动词特征。之所以压制成功,是因为被压制的“能愿动词双”自身含有跟构式相契合的特征。“能愿动词双”虽然动作义已经很微弱,但毕竟属于动词范畴,有学者认为其句法功能是作谓语,其后要跟动词性宾语。①参见朱德熙《语法讲义》,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61页。所以“能愿动词双”迁移动作义是很好理解的,即使自身没有动作义,“能愿动词双”本身也能表达动作发生的情态。

(三)构式压制的机制

1. 转喻

压制机制主要包括识解、转喻、隐喻、去范畴化、语用推理等。李勇忠认为“转喻是压制的认知基础,构式义与词汇义相互压制关系实际上是转喻使然”[7]。转喻可以对不对称的信息结构做出处理,以凸显某个结构成分。“是+能愿动词双+的”结构中“能愿动词双”附加动作义可认为是转喻的结果,即以动作发生的主观情态来转喻动作本身。因转喻而被压制的动词性语义已经隐含在“能愿动词双”中。能愿动词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表达出说话人的各种主观情态义,如“必须”表达一种道义情态,“可能”表示的是认识情态,“应该”“可以” 等既表达道义情态又表达认识情态,它们与动词连用时都表示动作的主观化附加成分。情态动词往往是言者强调的重点,所以在结构中经常充当逻辑焦点,居于凸显地位,用这个凸显的认知域代替整个认知域就是其转喻机制。用情态成分“能愿动词双”转喻事件成分“能愿动词双+V”,可以视为类型压制中的事件压制。

2.语义凸显

“是+能愿动词双+的”构式压制的机制还包括语义凸显。凸显是将词项与构式相兼容的部分彰显,而忽视或抑制词项与构式不一致、相冲突的意义。②参见董成如、杨才元《构式对词项压制的探索》,《外语学刊》,2009年第5期,第42-46页。构式压制的过程也是主观凸显的过程。言者将表述的重点以压制的形式凸显出来,以体现言者的主观意图,并达到句法形式上的匹配。“是+能愿动词双+的”构式中,构式选择并凸显“能愿动词双”的情态义,这也是言者表述的重点。该构式发生压制的目的就在于凸显“是”之后的焦点信息,着意凸显说话人主观判断。由此也说明,“压制的本质是凸显,是匹配,是调适,而非压迫”[6]13。

四、“是+能愿动词双+的”的构式特征

(一)构件特征

“是+能愿动词双+的”构式由判断结构“是……的”和“能愿动词双”两构件组成。

1.“是……的”的构件特征

根据前人研究,“是……的”结构的整体功能在于提取信息焦点,中间的成分是说话者表述的重点。“是”作为一个系动词表达的是判断和强调,是焦点标记,③参见张伯江、方梅《汉语功能语法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107页。相较于实义动词,“是”动作性弱,更侧重于描述性。前面提到,“的”字结构表达一种名词性概念,听者在理解“的”字结构时往往会自然地引入一个与其密切相关的动词,这与“的”字结构的物性角色可以激活相关动词有关。物性角色是一种描写名词语义结构的认知框架,包含形式角色、构成角色、功用角色和施成角色。根据施春宏、李聪的描述,“功用角色和施成角色对句法表达的影响比较突出,在句法上通常表现为动词,经常会与名词成分结合,作为述宾结构来使用,如‘看杂志、编杂志’。它们的认知基础是基于名词的理想化认知模型中典型事件场景,因此名词所能激活便是这种场景中表达典型事件的范畴”[8]。这就造成了在提到某一特定名词时,与之相关的特定动词会被自然激活。“是+能愿动词双+的”构式中“的”字结构的物性角色使其与特定动词产生角色关联,看到“的”字结构,人们会很自然的根据其功用角色和施成角色激活典型事件中的动词,并将其与相关动词产生角色关联。例如:

(12)考上大学是必须(实现)的,其他的事都好商量。(施成角色)

(13)水是可以(喝)的,但是饮料不行。(功用角色)

以上例子中我们主观添加的动词“实现”“喝” 体现了“的”字结构施成角色或功用角色,当然这两个动词具有主观色彩,它们代表了众多符合语境特征的相关动词,当“的”字结构被触发时,听话者会很容易激活这类动词,将其作为一个事件来识解,也就具有了激活特定事件的能力。“的”字结构的物性角色为“是+能愿动词双+的”构式谓词隐含的解释提供了依据。

2.“能愿动词双”的范畴属性

范畴化是成分搭配的手段。而一旦发生构式压制,往往意味着要去范畴化。去范畴化是指在一定条件下,“某一句法范畴的成员丧失标示它所属语法范畴的形态和句法特性”[9]。去范畴化是语言演变的重要阶段。构式压制是改变词项与构式不相匹配的地方,必然涉及到改变词项性质。构式压制中必然包含着范畴的消减和扩展。根据方梅研究,去范畴化有三个特征:“一是以语义泛化或抽象化为前提;二是失去原属句法范畴的某些典型特征,同时获得新范畴的某些特征;三是篇章功能发生扩展或者转移。”[10]“是+能愿动词双+的” 中“能愿动词双”的情态功能是言者想着重凸显的,是表述的核心。与情态相关的动作往往在上文已经出现,如上文例(12)中的“考上大学”,言者避免重复会隐含动作,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隐含的动作多能以类似于英语中万能动词do的“干”或“做”来代替。在这种情况下言者想要表达的不是动作本身,而是对动作的主观态度,所以该构式会保留“能愿动词双”作为构式的主要构件。受构式压制影响,留下的“能愿动词双”的功能会发生转移,由非语义中心向语义中心过渡,由附属成分向中心成分过渡,放弃了“能愿动词双”的典型功能,失去了“能愿动词双”某些范畴特征,发生去范畴化,但同时由于迁移了动词义,获得了动词的某些特征,功能上逐渐趋向于实义动词。

(二)构体特征

构式语法注重“完形”的概念,认为构式有其独立于组成成分之外的整体意义,各成分意义的相加不一定能得出句式结构的整体意义。“是+能愿动词双+的”构式整体语义可以归纳为情态凸显和对行为的主观能愿评价。先来看两个例子:

(14)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和你那位朋友不认识,无亲无故……当然,帮助她打听打听是可以的。

(15)我以为一件作品对外景只在说明充实背景的需要而存在。说明上文字的节制是必须的,这是我有意疏于写景的一种解释。

例(14)中,“是可以的”首先表达主观上对动作情态的凸显和强调,同时还表达出对主题“帮他打听打听”这一行为能愿上的主观态度和评价。正是基于对先前行为的评价,才可以使“能愿动词双”后隐含了能够代替前面行为的动词。此句子也可用“可以帮他打听打听”这种动态的描述来表达。从句子理解的角度,“是+能愿动词双+的”这种静态表达包含了成句的必要成分(主语是“帮他打听打听”,谓语动词是“是”,宾语是“的”字结构),而动态描述是一种祈使表达,只包含必要成分中的谓语(打听);从适用范围上来说,动态描述一般是适用于第二人称,偶尔也适用于第一人称,而情态表达适用范围更广;从表达功用上来说,描述性多是一种劝解,而判断性多是一种普遍评价。就“是+能愿动词双+的”而言,表达的普遍评价是一种强主观能愿评价。语言不仅表达命题意义,而且还透露出说话人的情感和态度。“能愿动词双”一般表达主观意愿,而“是”在表判断的基础上还具有强调、突出信息焦点的作用,也含有一定的主观性,二者的语义叠加会使主观性更加突出。例如例(14)由“可以帮他打听打听”到“帮他打听打听是可以的”体现出了客观描述到对行为主观能愿评价的过渡,是一个主观化逐步凸显的过程。例(15)也是一样,“文字的节制是必须的”这种静态表达暗含了言者对动作发生的强制性以及义务性的主观表达。

五、“能愿动词双+的”构式分析

构式的能产型不仅体现在从常规构式到非常规构式、原型构式到边缘构式、从典型构式到非典型构式的扩展,还体现在分化下位构式的能力。“是+能愿动词双+的”构式一般情况下不能减省“是”,但在口语中,特别是在对话中,往往直接用“能愿动词双+的”作为应答,表明自己的立场或态度,由此派生出“能愿动词双+的”构式。该构式通常情况下和“是+能愿动词双+的”构式性质相同。例如:

(16)但是为什么找逍遥一定要出家呢?难道现实生活中得不到逍遥么?可以的。这就是下次课我们要讲的宋明理学的内容。

(17)到敬老院工作6 年,唐海普先后为23 位老人送终。“给这些老人当孝子,应该的。”他说。

(18)“到选社长、选乡长、选代表时,就可能选上你们,那时你们是否可能当干部呢?可能的。”

(19)人们感谢他,称赞他。吴坤山却说:“没啥,为革命多做点事,应当的!”

(20)女士们请靠边——不,贾瓦德先生,必须的——这个人救过我的命,把一颗老心给缝好了霍华德总是坚持要维克拉姆免费拿些试吃品。

(21)有什么福气不福气呢,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呢?美情点头道:“愿意的”。

例(16)中,“可以的”作为回答,其实是“是可以的”的减省,表示一种肯定性的回答。后面几例也是一样。但是我们注意到,“可以的”“必须的” 和“应该的”三个比较特殊,他们在表达“是+能愿动词双+的”减省基础上,还具有话语应答标记的功能。“可以的”表示对对方的鼓励,“应该的”表示“不用谢”,“必须的”表示“肯定”的意思。例如:

(22)“不行,我做不到。”春美带着绝望的表情激烈摇头。“可以的。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是为了我,拜托了。”

(23)看到包里几千元现金和各种证件都在,失主道谢不止。但“渔夫”只说了句“应该的”,婉拒了酬金,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24)市干部后出事前是宣传,出事后是造谣传谣!是不是该抓起来判刑?必须的!

“能愿动词双+的”表达出的应答标记功能是结构凝固之后语义压制的结果。由于频繁使用,“能愿动词双”和“的”在形式上逐渐凝固。在结构凝固的基础上语义上发生压制。也就是说“能愿动词双+的”是一种压制之后的再压制,“能愿动词双” 再次迁移“是”的判断义。张海涛在讨论“必须的” 的形成机制时认为,“必须+的”经过语义压制后,“必须”的真值语义条件逐渐消磨,被重复使用之后逐渐泛化,最终形成“必须的”。①参见张海涛《“必须的”的形成机制与话语功能探析》,《语言教学与研究》,2014年第3期,第55-61页。我们认为导致“能愿动词双+的”最终虚化为话语应答标记最主要的因素是语用化的影响。言者频繁使用“能愿动词双+的”在特定语境中表达“鼓励”“不用谢”“肯定”等意义,语义逐渐固定,其功能已不是表达字面意义,而是用于应答和接续对方的话语,凸显说话人对听话者所说话语的坚定认同,形成某种交互的话语功能。用“能愿动词双+的”应答具有拉近说话者与听话者距离的作用,轻松幽默的表达不但容易产生情感上的共鸣,还能缓和话语氛围。例如与“加油”相比,用“可以的”表达鼓励更能体现出说话人对实施者能力的肯定,更能给听话人以振奋;“应该的”相比于“不用谢”,更能放低说话人的姿态,抬高对方,拉近与听话人的距离;用“必须的”表达对对方的肯定,相较于其他肯定应答表达出更强烈的情感认同义,体现出毋庸置疑的意思。总之,“能愿动词双+的”体现出的交互主观性,更能迎合话语交际的合作原则和礼貌原则,维护交际者的积极面子,更好地推动言语交际的进行。

六、结 语

本文讨论了“是+能愿动词双+的”构式的性质、特征及其能产性。此构式是表判断的“是”字句,形义错配是构式压制的结果,构式义赋予了“能愿动词双”谓词性用法。范畴错配、类推和特征契合是构式压制的动因,转喻以及语义凸显是构式压制的机制。该构式具有强调凸显和主观评价的语义特征。由其衍生出的“能愿动词双+的”构式在“可以”“应该”“必须”三个词上具有话语应答标记的扩展功能,这是经过频繁使用后语用泛化的表现。

吕叔湘曾指出:“‘是’字的基本作用是表示肯定,联系、判断、强调,都无非是肯定,不过轻点儿重点儿罢了。”[11]“是”的焦点、强调和对比的用法都是其判断用法的进一步语法化的结果②参见石毓智《论判断、焦点、强调与对比之关系——“是”的语法功能和使用条件》,《语言研究》,2005第4期,第43-53页。。判断义是“是”最基本的意义,其后经过不断发展、虚化产生其他义,这就造成了处于演变不同阶段的“是”组成“是……的”句式时有可能通过构式类推来获得不同的构式义。语气助词“的”也是结构助词“的”进一步虚化的表现。由此来看,表焦点的B 式可以认为是从表判断的A 式逐步语法化而来的。但是其语法化的过程是一个漫长的连续统,至今二者都没有完全分离。我们无法明确地把“是”的强调义和判断义区分开,二者时常相互交融在一起,在表强调的B式中,“是”仍然或多或少的具有判断动词的意义,而表示判断的A 式中,“是”偶尔也具有副词甚至连词的语用功能,这是因为在语言使用中,同形异义的两个句式会经常相互借用,这是语言演变中的普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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