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的分野
——从“把”后NP的有定性谈起*

2021-01-14 08:07邵洪亮何晓璐
关键词:量词定性陈述

邵洪亮,何晓璐

(上海外国语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200083)

一、引 言

有关“把”字句中“把”后NP 的有定性问题在学界一直存在着争议,从“绝对有定说”到“倾向有定说”再到“取消有定说”,莫衷一是。相关学说在适用范围和解释力上都存在一些限制,也有一些无法自圆其说的所谓“特例”。我们认为,说明“把”后NP的有定性特征是十分有必要的,但更主要的是应该解释一些所谓的“特例”背后存在的理据和适用条件。

考虑到句子是最小的交际单位,我们着眼于句子的交际功能(用途),将“把”字句与特定句类结合起来,分化出不同交际功能的“把”字句类型,再根据“把”后NP的表现形式和上下文语境,对其有定性特征进行描写,从而归纳出有定成分和无定成分在不同类型“把”字句中的分布规律。进而再参考其他方面的差异,说明根据不同的交际功能分化“把”字句的必要性。

一般根据句子的交际功能,将句子分为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感叹句四类。但事实上,这四类句子的交际功能是互有交叉而非截然分立的。比如:“你帮我把空调打开好吗?”是用疑问的方式表达委婉的祈使,“儿子刚把电视机屏打碎啦!”是用强烈的感叹语气陈述一个事实。相对而言,陈述和祈使之间的功能分野是明显的,前者的目的主要是叙事,后者的目的是施为,且在“把”字句中,陈述句和祈使句占据绝大多数,因此,我们将“把”字句分为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两类,而将个别疑问句和感叹句根据它们表现出来的叙事或祈使功能暂且归入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

本文所有语料均来源于CCL语料库。

二、两类“把”字句中“把”后NP的有定性特征

(一)“把”后位置对典型无定NP的允准情况

陈平曾经从名词性成分的词汇形式上着眼,把汉语中的各种表现形式归并为以下七组①参见陈平《释汉语中与名词性成分相关的四组概念》,《中国语文》,1987年第2期,第81-91页。:

A组 人称代词 E组 数词+(量词)+名词

B组 专有名词 F组“一”+(量词)+名词

C组 “这/那”+(量词)+名词 G组 量词+名词

D组 光杆普通名词(bare noun)

在这七组格式中,“自C组而上居于上端的三组格式一般只用来表现定指成分,自F组而下居于下端的两组格式一般只用来表现不定指成分,位于中端的D组和E组则表现出相当大的灵活性”[1]87。

我们从北大CCL语料库中随机选取了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用例各2 000 条。考察发现,“把”字句中“把”后NP的表现形式非常丰富。除了上文所列的七组表现形式外,还有各种称谓词语、名词+列举助词“什么的”、定中结构、疑问代词“什么”和“谁”等形式。所有这些名词性成分的有定性特征在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 字句中表现出较大的差别。简单来说,在陈述性“把”字句中,“把”后NP 有定或者无定均可;在祈使性“把”字句中,“把”后NP必须是有定的。

F组“‘一’+(量词)+名词”和G组“量词+名词” 是典型的无定NP的表现形式,二者在陈述性“把” 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中的分布呈现出截然对立。

先看F组,据考察,它们无一例外地只出现在陈述性“把”字句中,不会出现在祈使性“把”字句中。例如:

(1)祥子慢慢的把人和厂的事打听明白:刘四爷把一部分车卖出去,剩下的全倒给了西城有名的一家车主。(老舍《骆驼祥子》)

例(1)中的“一部分车”是数量短语,其中的数词“一”已有所虚化,计数功能大为弱化,语音上是轻读的,将其删去后并不会影响句子的语义表达,因而属F组表现形式,是典型的无定NP。

再看G 组,它们几乎也都出现在陈述性“把” 字句中。例如:

(2)大家都不出声,只有一个青年的壮士把根洋蜡插在铁壶的嘴上,细细的看着一张地图。(老舍《蜕》)

例(2)中,“根洋蜡”前省略了数词“一”,因为汉语的表达中能省略的数词只能是“一”,当然也完全可以认为此处的“一”因计数功能弱化后被省略,因而“根洋蜡”也属典型的无定NP。

不过,单从表层形式上来看,我们也发现了此类NP出现在祈使性“把”字句中的例外。例如:

(3)……“不瞒老爷子说,我连地方也寻妥了,就在南京东路同一条街上,一百二十五巷里——”……首先是万年青电影公司董事长盛公出的主意,盛公说:“杨胖子,你出面,我在幕后支持你,把个酒馆子开起来,日后咱们也有个地方走动走动。”……“凭良心说,俺开这个酒馆子,一半也是为了这几个小亡命……”(白先勇《孽子》)

例(3)中,前文对“个酒馆子”的相关信息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后文又再次对其进行了回指,故“个酒馆子”是已知信息,听说双方都明白其具体所指,此处应该是省略了指示代词“这”的指量短语,即“把个酒馆子”就是“把这个酒馆子”。这种省略当属动态句中的语境省略,只有在语境中才符合语感,而不能孤立来看。如果前文未交待开酒馆的事,单独一句“你把个酒馆开起来”其可接受度是很低的。因此,例(3)表层上是“量词+名词”的形式,其实仍是有定NP,并非无定NP,与例(2)的“量词+名词”形式存在本质区别。张谊生曾认为“把个”句中的“个”可分化为量词和助词两类:量词“个”用于计量,助词“个”用于限定;助词“个”常可用指示代词“这、那”替换,量词“个”大都不行;量词“个”之后的NP 大都不定指,而助词“个”之后的NP 大多是定指的。使用助词“个”的目的是加强对该特定人或物的指别作用,使之专门化、特指化,从而达到凸显该致使对象的表达效果。①参见张谊生《现代汉语“把+个+NP+VC”句式探微》,《汉语学报》,2005年第3期,第2-12页;张谊生《近代汉语“把个”句研究》,《语言研究》,2005年第3期,第14-19页。从作者的这个观点来分析,例(3)中“个酒馆”也应为定指的,因为其中的“个”可用指示代词“这”替换,从性质上来说应属于指别性或限定性的助词。

由此可见,这样的例外并不影响我们的结论,即:典型的无定NP 只出现在陈述性“把”字句中,而不能出现在祈使性“把”字句中。

(二)其他类NP在“把”后位置的有定性表现

1.疑问代词“什么”和“谁”

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中“把”后NP还可由疑问代词“什么”和“谁”充当,此时它们不表示疑问,而表示任指、特指或虚指。

当表示任指或特指时,“什么”和“谁”可自由出现在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中。其中,“把”后“什么”更多表示任指,“用于‘都、也’ 前,表示在所说的范围内无例外”[2];“谁”更多用于“谁……谁……”对举的格式中,前一个表任指,后一个用于“把”后表特指,与前一个所指相同,表示满足条件的那个人。不管是任指还是特指,二者所指范围确定,故都是有定的。例如:

(4)“两辆车一天进上三毛钱,不够吃的!赁出一辆,我自己拉一辆,凑合了!”祥子说得很慢,可是很自然;听说买车,他把什么都忘了。(老舍《骆驼祥子》)

(5)“……早八点半,先给你们摆,六大碗,俩七寸,四个便碟,一个锅子;对得起你们!都穿上大褂,谁短撅撅的进来把谁踢出去!……”(老舍《骆驼祥子》)

当表示虚指时,“什么”和“谁”指代无法确定或无法明确说出的人或事物,是无定成分。据考察,此时它们只能出现在陈述性“把”字句中。例如:

(6)她给祥子钱,教他出去买菜。买回来,她嘱咐他把什么该剥了皮,把什么该洗一洗。(老舍《骆驼祥子》)

(7)伊太太没等马威说话,梗着脖子说:“中国人都爱吃肥的!”跟着一手用叉子按着牛肉,一手用刀切;嘴唇咧着一点,一条眉毛往上挑着,好象要把谁杀了的神气。(老舍《二马》)

例(6)中上下文并未明确交代“祥子”买菜的具体信息,“什么”也就无法指明具体的某种菜,是虚指成分、无定成分;例(7)中的“谁”指称的是不能肯定的某个人,同样也是虚指成分、无定成分。

“什么”和“谁”表示虚指意义时“常用于认识领域(epistemic domain),表示说话人对事件的推测、概率(可能性)、确信等的主观认识。因此,一般需要否定性语境或非真实性(non-veridicality)语境来帮衬”[3],比如,例(7)中语气副词“好象(像)”的出现即表明“要把谁杀了”只是对伊太太神态的一种比拟,而非真实事件,由此也佐证了此处的“谁”表虚指,是无定成分。

2.光杆普通名词

从数量上来看,两类“把”字句中的“把”后NP都是以光杆普通名词占绝对优势(详见下表2)。“类指以光杆NP 的形式存在于一切名词性单位中,其他指称义的NP都可以看做是其他指称标记加一个类指NP,……光杆NP 假如表达类指以外的指称义,则理解为其他指称标记的省略或零形式标记。”[4]也就是说,光杆普通名词单独使用时可以表示类指义,但在一定的语境下也可以理解成类指以外的指称义。我们考察真实“把”字句语料发现,绝大部分光杆普通名词或者在上下文中有相应的背景信息和回指信息,或者与“把”字句主语存在不可分离的领属关系,因此都可以在交际语境中加以辨识,与某个特定的事物对应起来,故属于有定成分。例如:

(8)她刚推开家门时,就听到了母亲的一声惊叫:“把门·关上。”她吓了一跳,赶紧关上门。(余华《一九八六年》)

(9)他也准知道太太必定不拦着他,她愿意他打扮得漂亮,把青春挂在外面,如同新汽车的金漆的商标。(老舍《创造病》)

例(8)中上文交代了与“门”有关的信息,下文再次对其进行回指,是有定成分;例(9)中“青春” 指“他”的“青春”,有明确的领有者,也是有定的。

对于少量无法直接在语境中辨识的光杆普通名词,我们可以采用添加指称标记(如指示代词“这/那”、人称代词、数量短语等)的方式来检验其有定性,因为当光杆普通名词与其他指称标记配合使用时,则不再表示类指义,而是表示其他类别的指称义。试比较:

(10)“你想在我跟前争气,就不要把男人看在眼里搁在心里。你拿他们当心肝肺,他们就拿你当猪大肠。……”(严歌苓《一个女人的史诗》)

(11)……敬礼,敬礼是这样的,两个鞋后跟用力相碰,身子笔直,双目注视,把右手放在眉毛旁边。(老舍《民主世界》)

例(10)中光杆名词“男人”之前可以添加指示代词“这/那(些)”或人称代词“他们”,句子的语义真值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而后文中人称代词“他们”的出现也表明光杆名词之前是存在其他指称标记的,只是在句法上省略了或表现为零形式,故此处的“男人”并不表示类指义,其所指是明确的,是有定成分;例(11)中光杆名词“右手”之前无法添加任何其他的指称标记,证明它是典型的光杆名词,表示类指义,因而是无定的。

我们发现,光杆名词在句中表示类指义而属于无定NP的情况,只出现在类似例(11)这样的非现实类陈述性“把”字句中,句子只是针对认定概念发表议论,并不涉及具体事件,“把”后NP“不是现实的物质实体(physical entity),而是说话人心中的概念实体(conceptual entity)”[5],故无法定指化;而祈使性“把”字句中的光杆名词在上下文中有相应的背景信息和回指信息,或者与“把”字句主语存在不可分离的领属关系,即使少量无法直接在语境中辨识的光杆普通名词,也可以补足、添加有定的指称标记而不影响其基本语义,因而都是有定成分。

3.定中结构

“把”后NP如果是定中结构,其修饰语主要有领属性定语、同一性定语、描写性定语和限制性定语四类。

“领属性定语具有强烈的定指性质,带有这类定语的名词性成分一般作定指理解。”[1]88因此,“把”后NP如果是“领属性定语+NP”结构,那么都是有定成分。真实语料中,陈述性“把”字句中的领属性定语主要是人称代词和专有名词;祈使性“把”字句中的领属性定语几乎都由人称代词充当。例如:

(12)可是,他们在颤抖中还希望:敌人只杀鸡犬,而把他们的宝贵,只能生一次死一次的生命留下。(老舍《火葬》)

(13)“梅若鸿!你不要太没良心!你对芊芊吼叫有什么用?你画不好,是你自己没本领!把你的一腔怨气,满怀怒火去对子默发作!不要对芊芊发作!……”(琼瑶《水云间》)

“同一性定语+NP”中互为指称的两个成分至少有一个是定指的成分(包括人称代词、“这/那+量+名”、称谓词语、专有名词等),故它们都是有定成分。例如:

(14)你说我冤不冤?你不参加劳动,也不让小俊参加劳动,把我一个人当成老牛,忙不过来的时候去央告人家别人帮忙。(赵树理《三里湾》)

(15)晚上,方太太在低头愁思半晌之后,对方罗兰说:“罗兰,明天风声再不好,只有把芳华这孩子先送到姨母家里去了。”(矛盾《蚀》)

“描写性定语/限制性定语+NP”在句中则不一定都是有定成分。在祈使性“把”字句中,所有的“描写性定语/限制性定语+NP”结构都可根据语境添加出相应的人称代词或指示代词,故都属于有定成分;而在陈述性“把”字句中,大多数“描写性定语/限制性定语+NP”中的NP与“把”字句主语存在领属关系,或在语境中有相关背景信息,因而也是有定成分,但也有一些是无定成分,尤其是当定语或中心语本身为数量名结构时。例如:

(16)有一次他把一个清道夫的水瓢抢过来替他往街心洒水,被巡警打了几拳,而且后来听说那个清道夫也被免了职。(老舍《老张的哲学》)

(17)“叫我老李,别先生先生的!”李子荣笑着说。他已经把货架子的一部分收拾干净了,也洗了脸,黄脸蛋上光润了许多。(老舍《二马》)

例(16)“把”后NP 的定语“一个清道夫”是一个数量名结构;例(17)“把”后NP的中心语是一个数量名结构。

上述四类定中结构在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中的使用情况,我们可以用下表1 来表示:

表1 “把”后NP不同类型定中结构的使用频率

从表1可知,陈述性“把”字句中的定中结构多为有定成分,但也存在少数无定成分;而祈使性“把”字句中的偏正结构均为有定成分。

4.数词+(量词)+名词

我们将“数词+(量词)+名词”(即数量短语作定语的情况)单独进行了考察。与光杆普通名词和定中结构一样,“数词+(量词)+名词”的有定性特征也相对模糊、灵活性较大。一般情况下,用于“把”字句中的“数词+(量词)+名词”都能在上下文中找到相关的背景信息,确定其具体所指,因而是有定的,祈使性“把”字句和大多数的陈述性“把” 字句都属于此类。例如:

(18)小草受不了了,她掩面痛哭着,夺门而去。绍文追在她后面,……她一叠连声的说:“真不好意思,冤枉她了!怎么办?怎么办?快把两个孩···子·找回来!我去厨房,给他们做豆沙锅饼吃!”(琼瑶《青青河边草》)

(19)他没有杀二狗的意思,但是怕二狗再苏醒过来,去控告他,他把两只手一齐捏在二狗的脖子上。(老舍《火葬》)

例(18)“两个孩子”指的是上文中的“小草”和“绍文”,因而是有定的;例(19)“把”后的数量名结构“两只手”与主语“他”存在领属关系,可以看作是“他的两只手”的省略形式,因而可以确定其有定性。

但是,陈述性“把”字句中的“数词+(量词)+名词”也有一些是无法确定所指的无定成分。例如:

(20)他听明白了,梦莲喜爱丁一山。把十根小棒锤放在磕膝上,腮上微动着,他听明白了她的话。(老舍《火葬》)

(21)“王德!过来劝!”“不!我等打接应呢!” 王德拿着一碗冷水,把几粒仁丹往师母嘴里灌。(老舍《老张的哲学》)

例(20)(21)中的数量名结构,都不能在语境中找到相关的背景信息,无法确定其具体所指,是无定成分。

综上,有定性特征具有较大灵活性的NP,当它们出现在陈述性“把”字句中时,其有定性需根据具体语境确定,大多数情况下是有定的,但也有可能是无定的;而当它们出现在祈使性“把”字句中时,它们无一例外地均为有定成分。经考察,上述这些NP 在陈述性“把”字句中可能会出现既无背景信息,又不被已知信息回指的情况,因此不具有“话题连续性(topic continuity)”[6],属于“偶现(incidental 或trivial)新成分”[7][8],故这些NP 宜认定为无定成分。

(三)无定NP只现于陈述性“把”字句

“把”后NP 的表现形式十分丰富。下表2 是我们对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中“把” 后NP的表现形式和有定性特征的详细统计:

表2 “把”后NP的有定性特征

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将称谓词语和人名暂时归入了专有名词,因为它们具体的语境中跟专有名词一样具有单一性,在“把”字句中都属于有定成分;将“名词+列举助词‘什么的’”归入光杆普通名词,其中的名词指的是单项式指物名词,而“单项式+‘什么的’则用于突显举例,意谓其他的次要事物就不一一指明了”[9],即其功能主要是强调、突显结构中的名词性成分,而非列举。例如:

(22)他把花儿堆在墙角儿,浇上了两罐子水,然后到厨房把铁锹花铲全搬运出来。……种完了花,他把铁锹什么的都送回原地方去,就手儿拿了一筒水,浇了一个过儿。(老舍《二马》)

例(22)中前文其实已经交代过相关信息,此处“铁锹什么的”主要的并不是用于列举,而是为了强调“铁锹”。因此,“名词+列举助词‘什么的’”其有定性相当于一个光杆普通名词,需要依赖语境才能作判断。

根据表2 统计,陈述性“把”字句中“把”后NP以有定成分为主,但无定成分亦可;而祈使性“把”字句中“把”后NP 必须是有定的。这与二者的交际功能是密切相关的。使用陈述性“把”字句的目的主要是叙事,强调已然的处置结果,处置的动作一般不是由听话人执行的,因此,尽管陈述性“把”字句中的“把”后位置以有定NP 占绝对优势,但它可以允准无定NP 进入;而使用祈使性“把”字句的目的主要是施为,强调未然的处置目的,希望别人付诸行动,因而“对处置对象的有定性要求更高,处置对象必须是听说双方共知的特定事物,否则听话人会因对象不定而无法进行处置动作”[10]。因此,祈使性“把”字句中的“把” 后NP 只能是有定的,不能是无定的。这一方面证明了“把”后NP 具有强烈的有定倾向,另一方面也进一步明确区分句子功能讨论“把”后NP 有定性特征的必要性。

三、两类“把”字句中“把”后NP的其他微殊

事实上,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中“把”后NP除了在有定性上存在差异外,二者之间还存在其他一些细微的差异。

(一)人称代词

首先,第三人称代词是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中的“把”后NP 最为常见的人称代词;除此之外,陈述性“把”字句中“把”后NP 为第一人称代词和第二人称代词也较为常见,且各自的使用频率相对均衡;而祈使性“把”字句中除第三人称代词外,大部分为第一人称代词,其他类别的人称代词都较少使用。

其次,从反身代词“自己”的使用情况上来看,其在陈述性“把”字句中的使用频率远远大于在祈使性“把”字句中的使用频率,且大部分回指第三人称代词;而祈使性“把”字句中“自己”的使用频率较低,且只回指第二人称代词。例如:

(23)可是,不大一会儿,他心中又平静起来,把自己从迷途上找回来。(老舍《不说谎的人》)

(24)倩云说:“可是,你才二十四岁,难道就这样一辈子在钟家过下去?你还是个少女,你懂不懂?不必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琼瑶《聚散两依依》)

例(23)为陈述性“把”字句,反身代词“自己” 回指第三人称代词“他”;例(24)为祈使性“把”字句,“自己”回指第二人称代词“你”。

人称代词的具体使用情况如下表3(表格中括号内的数字是反身代词“自己”在“把”字句中的使用频率,我们已根据反身代词在语境中回指的人称代词将其归入相应的类别中):

表3 “把”后人称代词的使用情况

(二)“的”字结构

用作名词的“的”字结构可归入光杆普通名词。①参见陈平《释汉语中与名词性成分相关的四组概念》,《中国语文》,1987年第2期,第81-91页。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中的“把”后NP 都可以是“的”字结构。这些“的”字结构都是有定成分,但仍存在细微差别:陈述性“把” 字句中的“的”字结构既可指人,又可代物;而祈使性“把”字句中“的”字结构主要代物。例如:

(25)“好,咱们要菜,”武端说着把跑堂的叫过来,点了三四样菜……(老舍《赵子曰》)

(26)说着,我煞有介事地送上菜单:“先生,准备好要点菜了?”“把最好的都拿来!”菲力神气十足,活像个暴发户。“先生,最好的都卖完了。”(朱邦复《巴西狂欢节》)

例(25)为陈述性“把”字句,“的”字结构指“跑堂的人”;例(26)为祈使性“把”字句,“的”字结构指“最好的菜”。

“的”字结构在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 字句中的具体使用情况如下表4:

表4 “把”后“的”字结构的使用情况

(三)这/那+量词+名词

从形式上看,除了常用的基本式外,“这/那+量词+名词”在陈述性“把”字句中还多以扩展形式出现,祈使性“把”字句中则多以省略形式出现,而省略式又以“这/那+量”(如“这些”、“这个”等)或“这/那+名”(如“这话”、“那钱”等)两类形式为常,同时还可单独使用指示代词“这/那”,或者使用省略指示代词“这/那”的形式,如前例(3)中的“个酒馆子”。陈述句中的扩展式是在中心名词之前会添加多音节的修饰成分对其进行限定,祈使句中的扩展式常是添加单音节形容词。例如:

(27)雄纠纠的大兵,枪上插着惯喝人血的刺刀,野兽似的把这座惨淡破碎的大学堂团团围住,好象只有他们这群东西敢立在那里!(老舍《赵子曰》)

(28)他停在一位高个中年人的跟前,吩咐道:“喂,你把那杆新锄放外面一点!”(冯德英《迎春花》)

“这/那+量词+名词”在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中的具体使用情况如下表5:

表5 “把”后“这/那+量+名”结构的使用情况

显然,陈述性“把”字句中“这/那+量词+名词” 结构的句法形式总体来看要比祈使性“把”字句中的复杂。显然,这也与陈述句和祈使句二者不同的交际功能和交互性有关。陈述性“把”字句是一种单向的叙事句,既可用于书面的非实时交互语体中,也可用于口头的实时交互语体中,其形式复杂与否并不会对交际的顺利进行产生太多的影响;祈使性“把”字句的功能是以言行事,需要别人付诸行动,多用于口头的实时交互语体中,因而其语言形式力求简单精炼,否则可能会使听话人无法听清指令,从而影响交际的顺利进行。

四、余 论

我们主要从“把”后NP的有定性特征入手,讨论了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之间的分野。陈述性“把”字句强调已然的处置结果,重在叙事,因此,尽管陈述性“把”字句中的“把”后位置以有定NP 占绝对优势,但它可以允准无定NP 进入;而祈使性“把”字句强调未然的处置目的,重在施为,因而祈使性“把”字句中的“把”后NP只能是有定NP,不能是无定NP。 这一方面证明了“把” 后NP具有强烈的有定倾向,另一方面也进一步明确分句类讨论“把”后NP 有定性特征的必要性。除了有定性特征存在明显分野之外,我们还讨论了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中“把”后NP存在的其他一些细微区别。

我们进一步研究发现,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在句子主语和语气成分等方面也存在明显的区别。从主语看,最主要的差异是:陈述性“把”字句的主语不限于指人NP,而祈使性“把” 字句的主语只能是指人NP,且仅限于第一人称代词的复数形式“我们”“咱(们)”和第二人称代词“你”“您”“你们”,或听话人的姓名。两类“把”字句在语气成分(主要涉及语气副词和句末语气词)使用上的差异主要体现在用频上,即语气成分在祈使性“把”字句中的用频远高于其在陈述性“把” 字句中的用频。

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之间的分野,与陈述句与祈使句这两类句子的不同交际功能是息息相关的。“事实上,由于交际功能的不同,陈述句与祈使句在形式上的分野是非常明显的。”[11]陈述性“把”字句和祈使性“把”字句之间的分野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其他方面的形式差异值得进一步挖掘。比如以下三组副词(含副词性短语):

A组:渐渐、丝毫、顿时、必定

B组:慢点、千万、快点、必须/务必

C组:慢慢、万万、马上/立刻、一定

以上A、B、C 三组之间的用法差别都可以从句子的交际功能(句类)的角度加以说明。其中,A组“渐渐”“丝毫”“顿时”“必定”等只能用于陈述句;B 组“慢点”“千万”“马上”“必须/务必”等只能用于祈使句;C组“慢慢”“万万”“立刻“一定”等既可用于陈述句,也可以用于祈使句。

又比如,我们一般将“V出来NP”“V出NP来”“VNP 出来”这三组格式(不限于“出来”这个复合趋向补语)看做是同义格式,但事实上,“V 出来NP”格式只能用于陈述句(他拿出来一张相片儿),不能用于祈使句(*你拿出来一张相片),而与之同义的“V 出NP 来”“VNP 出来”既可以用于陈述句(他拿出一张相片来/他拿了一张相片出来),也可以用于祈使句(你拿出一张相片来/你拿一张相片出来)。上述这些差别因论文篇幅所限不再一一展开,我们将另文详细讨论。

进而,我们还可以从互动性的角度来看待陈述句与祈使句的差别。祈使句用于口头的实时交互语体,具有较强互动性;陈述句既可用于书面的非实时交互语体,也可用于口头的实时交互语体,其在不同语体中的互动性具有强弱之分。这对解释一些悬而未决的语言现象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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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和陈述古拒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