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朋博,魏志军,2,李伟林,2
(1.广州中医药大学第四临床医学院,广东 深圳 518033;2.深圳市中医院肛肠科,广东 深圳 518033)
直肠刺激征临床上包括里急后重、排便次数增多、排便不尽感等表现,其中以里急后重最为常见,表现为腹痛窘迫、时时欲泻、肛门重坠、便出不爽[1]。这些表现和古代文献中所记载的痢疾十分相似,现今可见于多种肛肠疾病中,如直肠炎、乙状结肠炎、肛隐窝炎、痔疮炎症期、盆腔脓肿、女性盆腔脏器脱垂、直肠前突症、肠道肿瘤、肛门疾病及术后等疾病中[2]。该病可由直肠和乙状结肠受到刺激而发生,诱因可以是炎症,也可以是解剖、病理等因素[3]。虽然该病对患者的生命不会造成威胁,但是却给患者造成很大的精神压力和生活上的不便,目前关于直肠刺激征治疗的文献报道很少,西医对该病多是对症治疗,手段十分有限,效果不甚理想,相比之下中医药在该病的治疗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魏志军教授系广州中医药大学第四临床医学院(深圳市中医院)肛肠科主任、深圳市名中医,尤擅于运用中医药治疗直肠刺激征、成人顽固性便秘、肛门瘙痒症、炎症性肠病等肛肠疾病,在直肠刺激征的治疗上有独特见解。魏师认为直肠刺激征虽然对应的西医病种繁多,但从中医角度分析都是以“肠道气滞”为核心病机,抓住了核心病机就能做到“异病同治”,在治疗西医原发病的基础上应当充分发挥中医药优势,强调辨病论治与辨证论治相结合,要做到病、证、症有机结合,形、气、神一体同调,以“调理气机”为治疗原则,应用调气饮(肉桂3~5 g,酒大黄3~5 g,槟榔15 g,升麻9 g)为底方,再结合辨证,根据肠道湿热、气虚下陷、肝气郁结证型的不同,随证和症加减化裁,做到“同病异治”,精准用药,再辅以精神疏导,多可取得良好疗效。余常跟诊学习总结,兹将吾师治疗直肠刺激征的临床经验介绍如下,并附验案,以期给临床同道治疗该病在思路和方法上提供一些参考。
《素问·五脏别论》“魄门亦为五脏使,水谷不得久藏”,揭示了魄门的生理特点以及受五脏功能的影响[4]。魏师认为,人体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治疗肛肠局部疾病也应当树立整体观念。直肠刺激征以肠道气滞为核心病机,虽发生于局部,但受五脏之气的影响。 正如古氏[5-6]所言:气相得则和,不相得则病。若肝疏泄失常,脾气不升,胃气不降,以致六腑不通,糟粕难以下降,郁滞肠腑;各种原因,诸如外感,阴虚等因素影响肺气,使肺气宣降失常,肺与大肠相表里,肺失肃降,则腑气难得下行,大肠传导无力。五脏功能的异常都可能影响到肠道的功能。
1.1 心神失主,肠道传导功能紊乱 《灵枢·邪客》“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也,精神之所舍也。”肛门的功能与心神的作用密切相关,魄属神的范畴,故称为魄门。有很多直肠刺激征的患者,由于长期治疗未取得效果,精神紧张,伴有失眠焦虑抑郁状态,而精神压力又反过来加重了直肠刺激症状。对于这种患者,在调理气机对症治疗的基础上,需要加上养心安神的中药,如茯神、酸枣仁、夜交藤等。同时重视心理疏导健康宣教,使其放松精神,才能获得更好的治疗效果。
1.2 肝失疏泄,气机不畅,肠道平滑肌痉挛 从中医的辨证角度来讲,直肠刺激征和气滞关系最为密切,肝主疏泄,肝对全身气机的调节至关重要。肝疏泄不及,木不疏土,脾失运化,滋生内湿,湿滞肠道影响肠道传导功能,另外肝失疏泄还会出现焦虑抑郁,出现气滞,影响全身气机运行;肝疏泄太过,木来克土,出现腹痛肠鸣、矢气频繁。正如唐宗海《唐氏中西医判》曰:“肝与大肠通,肝病宜疏通大肠;大肠病,宜平肝为主。”从西医生理上来讲,肝主疏泄主要是作用于边缘平滑肌系统,肝主疏泄功能的失常会影响到人脑的边缘系统,而边缘系统影响全身的平滑肌,使之痉挛,作用到肠道平滑肌,就会导致或者加重直肠刺激症状[7]。魏师在治疗上针对“木郁达之”的原则,常用疏肝解郁、解除平滑肌痉挛的专药,如柴胡、木香、芍药等。
1.3 脾虚气陷,肛门重坠 脾胃为人体后天之本,是人体元气的根本。脾主运化,脾气虚弱运化无力,则痰瘀水湿留聚脾胃,进而影响到胃的受纳功能,纳运失常,使得水谷精微不能很好的被吸收,气血精津液生化无源,导致体虚乏力肌力不足。脾气上升,具有维持内脏位置相对稳定的生理特性,脾气虚弱升提无力就会导致肛门重坠[8]。此外,脾胃为人体气机升降的枢纽,正常情况下,脾升胃降,人体气机畅调,若脾不升清,则肝木肾水不能上升,胃不降浊,则心火肺金不能下行,进而影响五脏功能,影响全身气机的升降出入。因此治疗直肠刺激征需要注重健脾理气以及补气升提药物的使用,如四君子汤或黄芪、升麻、白术、枳壳等。
1.4 肺失肃降,气机不畅 《黄帝内经》中最早提出了“肺合大肠”的说法,唐代孙思邈第一次提出了“肺与大肠相表里”的论述,由于经络走行的联系,肺和大肠在生理病理上密切相关[9]。肺主宣发肃降,参与全身气机的调节,肺与大肠相表里,肺气肃降是大肠传导功能的基础,如唐宗海《医经精义》言:“大肠之所以能传导者,以其为肺之腑,肺气下达,故能传导”,同样的,肠道气机的正常也有利于肺脏和全身气机的调畅,正如《类经》所言:“大肠与肺为表里, 肺藏魄而主气,肛门失守则气陷而神去,故曰魄门。不独是也,诸府糟粕故由其泄,而脏气升降依赖以调”。肺肠气机的紊乱会加重直肠刺激征,因此在治疗过程中,应当注意调气机、降肺气,如杏仁、薤白、厚朴等。
1.5 肾失封藏,魄门启闭失司 《素问》最早提出了“肾主二阴”,《景岳全书》“盖肾为胃关,开窍于二阴,所以二便之开闭,皆肾脏之所主”指出了肾与大肠传导功能的关系。肾为先天之本,推动和调控着脏腑气化和机体精气血津液的新陈代谢,为人体的生理活动提供动力。肾司二便,肾阳不足则气化功能失常,魄门启闭失司,出现泄泻,大便不成形。因此在治疗直肠刺激征时,要精确辨证,不可忽视温肾助阳的重要性,若直肠刺激征见大便稀、次数多、怕冷,则可用补骨脂、肉豆蔻、芡实等。
2.1 辨病论治,直取其病 魏师治疗直肠刺激征强调病、证、症有机结合,形、气、神一体同调。强调辨病论治的重要性,认为该病的核心病机是肠道气滞,在辨病的基础上进一步辨证论治,看患者具体属于哪种证型,辨病是找共性,辨证是区别个性。再根据兼症的不同,精准用药,从而做到病、证、症有机结合。形、气、神一体同调指的是有些直肠刺激征是肠道器质性病变引起的,属于形的问题,如痔疮、肠道肿瘤等引起的,需要先通过手术解决形的问题,再用中药调理恢复其功能;而大部分则属于功能性的,如直肠炎、肛肠局部手术后引起的,属于气的范畴,是中医药的优势所在;神则是指精神层面的原因和影响因素,有报道指出近些年来肛门直肠神经官能症逐渐增多,已成为肛肠科疑难病之一[10],该病的临床表现即可包括一系列直肠刺激症状,魏师强调,现代社会人们精神压力大,焦虑抑郁患者较多,不可忽视其对疾病的重要影响。有报道指出心理干预对肛肠疾病的康复有积极意义[11],魏师常对患者进行心理疏导,使其转移注意力。因此治疗该病必须形气神加以区分,才可做到有的放矢,不至于漏诊、误诊,做到形、气、神一体同调。
针对其核心病机,魏师用调气饮作为底方,此方可调节肠道气机、调寒温、调气血,治疗直肠刺激征,无论寒热虚实,皆可使用[12]。调气饮由四味药组成:肉桂、酒大黄、升麻、槟榔。少量酒大黄,通因通用,以除未尽积滞,若有阳明腑实证大便干硬难排,可换为生大黄,待大便通后,换回酒大黄。少量肉桂,一方面与酒大黄寒温并用,制约其苦寒之性,共调寒热;另一方面,启动下焦气化,且有燥湿之力。肉桂酒大黄,一寒一温,调节寒温,推动肠道传导功能的恢复。《丹溪心法》云“下部湿宜升麻提之”,升麻升,大黄降,一升一降,调理气机直指病机。槟榔性味辛温,入胃、大肠经,尤善于行肠中气滞,它的特点是缓泻通便,《雷公炮制药性解》云“主消谷逐水,宣脏利腑,攻坚行滞”,槟榔行气治无形之气,大黄通腑治有形之滞,槟榔大黄,一个调气一个调形,共调形与气。简单四味药,升降同调、寒热同调、形气同调,环环相扣,针对核心病机,直取其病。因此临床上皆可用此方作为直肠刺激征的基础方。
2.2 辨证论治,随症加减 同一疾病在不同的个体身上会有不同的表现,体现出不同的证,因此为了用药更加精准有效,需要辨证。对于直肠刺激征,魏师在临床过程中通过观察,总结为肠道湿热、气虚下陷、肝郁气滞这三种证型,且这三种证型往往相兼存在,都可在调气饮的基础上进行加减。肠道湿热证,可加上清热燥湿、调理气机之品,如合用葛根芩连汤、香连丸或者芍药汤;气虚下陷证,可加上健脾补气升提之品,如党参、黄芪、升麻等或补中益气汤;肝郁气滞证,可加疏肝理气之品,如柴胡、郁金、香附、荔枝核、木香等或痛泻要方等。
另外,根据症状的不同,随症加减,调整侧重点。里急后重明显的,加木香、槟榔、薤白,不效改升麻、防风,防风可以升阳除湿,配合黄芪升麻,可以增强肌力,治疗肛门下坠感;腹痛加芍药、甘草解除平滑肌痉挛缓急止痛,现代药理研究芍药具有抗炎抗菌抗溃疡的作用[13-14],芍药甘草汤具有显著的解痉、止痛、镇咳、平喘及抗炎等作用,用于治疗痉挛性疾病、疼痛性疾病、炎症性疾病[15];腹胀加枳实、厚朴,促进肠道蠕动;气虚肛门坠胀明显,重用黄芪并加升麻,若兼有便秘大便干硬,可加大剂量生白术,魏师常用到50~60 g,健脾益气调节胃肠动力[16]。《金匮要略》云“伤寒八九日,风湿相搏,身体疼烦,不能自转侧,不呕,不渴,脉浮虚而涩者,桂枝附子汤主之。若其人大便硬,小便自利者,去桂加白术汤主之。”现代药理研究大剂量生白术能增强肠道平滑肌收缩,促进肠道蠕动[17-19];若有阳虚,加沉香助阳调气,采用五磨饮子法,温下焦促进肠道蠕动,加强肉桂之效;阴虚加生地,现代药理研究生地主要通过调节胃肠激素、氧化应激、水通道蛋白和肠神经递质等方面增加肠道水分,改善结肠动力[20];血虚加当归,诊脉为芤脉加当归,同时增强调血之功;金银花味甘性微寒,清热解毒而不伤胃,主要入肺、胃、大肠经发挥作用[21]。有热有炎症的加金银花,直肠刺激征和局部的炎症密切相关,金银花抗炎抗病毒效果好,因此见到有热象炎症就可用金银花,吴雄志教授认为其有强烈的抗炎作用,治疗肠道炎症最好,有特殊疗效的药物就是金银花。
患者李某,男,48岁,2018年9月就诊,主诉:里急后重8年,加重1月。便意频繁窘迫,日10余次,入厕排出困难,量少质粘,便后肛门坠胀感,排便不尽感。伴有便前腹痛,便后减轻,矢气多而臭秽。情绪紧张可加重,眠可,纳差。舌淡有齿痕苔白稍腻,脉弦。辅助检查:2018年5月肠镜报告乙状结肠炎,直肠炎。诊断:乙状结肠炎,直肠炎。辨证:肝郁脾虚,肠腑气滞。处方:肉桂、酒大黄、炙甘草各5 g,升麻9 g,薤白、柴胡、香附、木香各10 g,防风12 g,槟榔、白术各15 g,金银花20 g,黄芪、白芍、荔枝核、葛根各30 g。中药颗粒7剂水冲服,每日1剂,同时进行健康宣教,嘱患者放松精神。1周后复诊,里急后重便意频繁较前缓解,排便次数日3~5次,排便困难、肛门下坠感、排便不尽感皆减轻,矢气减少。在原方基础上加厚朴15 g,14剂。三诊,里急后重感明显减轻,排便每日2次,基本顺畅,排便不尽感消失,肛门下坠感消失。守上方14剂,隔天服1剂。1年后随访患者述未再复发上症。
按:该患者为典型的直肠刺激征,且病史较长,肛门坠胀、舌淡有齿痕纳差体现了脾虚气陷,便前腹痛便后痛减、脉弦体现了肝郁气滞。治疗上健脾疏肝,调气通滞。方用调气饮寒热并用,升降同调;痛泻要方补脾柔肝,其中白芍配甘草,芍药甘草汤缓急止痛,防风为风药升阳除湿;葛根配薤白,肺与大肠相表里,升肠津降肺气,一升一降,为魏师治疗里急后重的常用药对;木香是解除肠道平滑肌痉挛的专药,调节恢复平滑肌功能[22];黄芪、升麻、白术健脾补气升提,补中益气汤之意;柴胡、香附、荔枝核疏肝解郁。诸药并用,以调理肠道气滞为核心,兼以健脾疏肝,随症加减,取得了良好的疗效。
人体气机的运行,升降浮沉出入,一气周流,若气机出现了问题,则清不能升,浊不能降,魄门也就随之出现问题,《黄帝内经》称之为乱气。魏志军教授认为直肠刺激征就是在肠道气机逆乱的基础上发生的,并受心神失主、肝失疏泄、脾虚气陷、肺失肃降、肾失封藏病理状态的影响。治疗直肠刺激征,魏师强调辨病论治的重要性,抓住“肠道气滞”这一主要矛盾,运用调气饮作为底方,调气饮可调气的升降、寒温以及气血,针对核心病机,直取其病。再根据肠道湿热、气虚下陷、肝郁气滞证型的不同以及个体症状上的特异性,随证和症进行加减,做到辨病与辨证有机结合。同时需要外科手术处理的先行手术治疗,再行中药调理,有焦虑抑郁情况的重视心理疏导,做到病、证、症有机结合,形、气、神一体同调。在直肠刺激征的治疗上多可取得良好疗效,介绍如上,以期给临床同道治疗该病在思路和方法上提供一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