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乔波,马战平,△,李 猛,薛敬东,刘莉君
1.陕西中医药大学(咸阳 712046);2.陕西省中医医院(西安 710003)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简称新冠肺炎)具体的发生原因如《诸病源候论》所言“人感乖戾之气而生病,则病气转相染易,乃至灭门,延至外人”[1]。西医认为就是“冠状病毒感染”,而中医本着“外邪感人,受本难知,因发知受,发则可辨”的病因学理念认为,此次“疫病”是因为感受疫疠之气,其病位在肺,基本病机特点为“寒、湿、热、毒”。
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七版)》明确指出,新冠肺炎属中医“疫”病范畴,为感受“疫疠”之气[2]。“戾气”乃为六气之外的致病邪气,是天地间另一种杂气,具有强烈传染性[3]。即“夫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4]。疫在古代是传染病的统称,古人对于疫病的观念,早在甲骨文中就有记载[5]。明末清初《温疫论》的刊发标志着中医疫病学理论体系的形成。疫病的流行具有明显的地域性和季节性,这与不同地区的气候特点、节气时令、人文体质等都有着密切的联系。
新冠肺炎始于己亥岁末,主气为太阳寒水,客气为少阳相火,终之气本该阳气潜藏,万物凋零,气候寒冷,然冬至一阳生,再加客气与在泉之气均为少阳相火,相火用事,使得冬行夏令,气候应寒不寒,反见流水不冰、蛰虫不藏等象[6]。地域上,武汉地处江汉平原,市内江河纵横、湖港交织,常年炎热潮湿,雨热同季,加之此冬阴霾雨水尤为缠绵,当地居民多湿热体质,平素喜嗜凉茶水产之物,湿腻阴寒伤及脾胃,故湿毒易壅滞机体,怪病多生。此次疫情重症患者多集中于老年人群,冬季南方室内保暖防护不足,加之老年人多有基础病缠身,具有肾中精气虚衰、脏腑功能减退的生理变化特点[7]。素体内虚,外受非令邪气,故较常人更加敏感,病势更为凶猛。
名中医马战平认为,自然界节律变化的失常,人群抗病能力的不足,致病邪气的侵犯,三种因素错综交杂,状如《内经》中的“三虚”致疫,致使此次新冠肺炎广泛流行。而在“疫戾”发病的成因中,“冬不藏精,春必病温”是其集大成者,对“疫戾”的发病乃至诊治都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冬季寒冷,与水之特性相似,肾主水,主藏精,体现“水曰润下”之特点。“冬不藏精”亦可引申为“肾不藏精”。自古面对疫病的流行,历代医家对肾精及疫病之间的关系就已作记载。明代医家张景岳云:“伤寒瘟疫,多起于冬不藏精,及辛苦饥饿之人。盖冬不藏精,则邪气乘虚易入……故大荒之后,必有大疫”。不藏精者,体质虚衰,易患瘟疫。清代医家薛雪亦在《医经原旨·卷一阴阳》中言:“然温病多起于冬不藏精及辛苦饥饿之人……兼以饥饿劳倦,致伤中气,则寒邪易入,待春而发”。医家彭子益在《圆运动的古中医学》记载:“大气冬时主藏,寒则能藏,今反寒成热,已经封藏于土下水中的阳气,发泄出来。阳气拔根,遂病鼠疫”[8]。提出了造成鼠疫的重要原因即冬不藏精。冬季寒凉,阳气宜顺藏,若封藏不固则阳气易于外越,所以古有“冬天打雷墓古堆”的俗语,就是充分的强调了阳气的适时封藏对人体健康的重要作用。“阳气者若天与日”,若其亏损则机体御邪无力,百病丛生,就会“折寿而不彰”;若复感疫疠之气,则疫病难免且病后难瘥。
2.1 冬不藏精,阳气虚衰 肾,精之处,五季主冬,主一身阳气。精是构成和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物质本原,中医历来强调肾精对人体生命活动的重要性。《素问·金匮真言论》言:“夫精者,身之本也。藏于精者,春不病温”[9]。机体肾精充盈,阳气充沛,阴平阳秘,精神乃治,正所谓“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此正气即为阳气。气是功能活动的动力源泉,人体精气充足,正气旺盛则不易感邪发病。肾精化生肾气,肾阳为一身阳气之根本,“万物之生尤乎阳,万物之死亦由乎阳”,阳气充盛,则机体机能旺盛,精神振奋;若阳气虚衰,则脏腑机能兴奋不足,产生瘀血、痰饮等病理产物。《素问·六节脏象论》载:“肾者,主蛰,精之处也……通于冬气”。冬季乃万物蛰伏之季,人体之精只有在冬季得以足够的闭藏,待来年春风鼓动之时,才能徐徐升发,而无温病之患[10]。溯源中医经典医籍,自古医家便十分重视阳气对人体健康的作用。《素问·上古天真论》云:“丈夫三八,肾气均,筋骨强,故真牙生而长极……八八,天癸竭,精少,肾脏衰”。但现代人们生活方式的急速转变,使得伤阳的机会明显增加,嗜食生冷之物,暴饮暴食,长期熬夜,过度劳倦,房劳过度,久而久之真阳耗伤,导致阳气慢性亏损,体质虚弱,易感邪气。
冬不藏精,阳气虚衰,脏腑机能失调,则易生水湿,阻滞气机,热邪内生,痰热互结,甚或兼瘀,易出现“吐粉红色血水者,死不治”的危侯。老年人本多肾亏阳虚之体,正气不足,因而容易发病。此次新冠病毒毒性强烈,来势凶猛,老年人肾精亏损、阳气虚衰、气不养神,因而老年新冠肺炎患者雪上加霜,预后不良。
《内经》最早提出“伏邪”概念,“冬伤于寒,春必病温”。春季,生机萌发,阳气始生,若机体冬季未能充分封藏阳气,则易于形成肾虚精亏、内生伏热之病理状态,若适逢春季风热外邪引动,内外相引,则易罹“温热”之病。正如《六因条辨》载:“温之为病,由肾精之不藏矣。盖肾既失藏,坎水先亏,少阳之少火,悉化为壮火,与春时之温气,互相交炽”[11]。肾藏相火,肾精充则脏腑安,肾水制权有度,相火安份内守,则脏腑安宁。人与自然息息相通,自然变化,人体的生理也随之发生相适应性的变化[12]。今冬应寒反暖,肾精封藏不足,阳气无以约束,肆意升发,则为温病。缪希雍言:“伤寒、温疫,其不可治及难治者,皆属下元虚”。肾元虚衰,阳气大伤,加之伤寒、瘟疫,则病情危重。
仝小林院士明确提出“诸温内发,有表无表,皆属于伏”,他认为:感邪之后人体若没有及时发病,外感邪气便会潜藏入里,邪积日久,郁而化热;邪伤气血阴阳,脏腑功能失调,水液停聚,血行缓滞,则生痰湿、瘀血,久而化热,潜藏于内,皆为伏气[13]。《伤寒论·伤寒例》言:“冬日伤寒,即病者,为伤寒;不即病者,寒毒藏于肌肤,至春变为温病”[14]。有研究指出,此次新冠病毒感染后的潜伏期一般为3~7 d,最长潜伏期可达24 d,合伏邪潜藏于里之典型表现。
2.2 冬不藏精,金不化水 医通阴阳五行理,始晓天时民病情。在五行学说中,肺属金,肾属水,金水相生。肾为“先天之本”,肾阴肾阳又为“五脏阴阳之本”,肾与他脏之间相互资助,相互为用。《景岳全书》言“阴水不足,阴火上升,肺受火邪”。一方面,肾阴为诸阴之根本,肾精充足,上滋于肺,肺气宣降正常。另一方面,肺阴充足,下输于肾,使肾阴充盈,保证肾之功能旺盛。冬不藏精,肾气亏虚,日久阳气耗散,子病及母,肾精不能上润于肺,肺津渐涸,肺叶枯萎,则出现阴虚肺燥之象,干咳无痰,甚则咯血。温邪上受,首先犯肺,加之春季感受疫毒之邪,则陷入恶性循环,加重病情。肺系病久,肺气不足,肃降失常,则传其子损肾阳,肾阳亏虚,熏蒸乏力,水液不化,停聚于肺,就必然易于壤痰生湿。新冠肺炎死亡病例的解剖报告显示:死者肺部损伤明显,切面可见大量黏稠的分泌物从肺泡内溢出,并可见纤维条索。正合于痰湿阻肺、湿热相合、疫毒闭肺之机,最终使患者陷入危重症乃至死亡。
2.3 冬不藏精,脾虚生湿 清代医家石寿棠《医原·百病提纲论》云:“内湿起于肺、脾、肾,脾为重,肾为尤重;盖肺为通调水津之源,脾为散输水津之本,肾又为通调散输之枢纽”[15]。脾胃为后天之本,亦为气血生化之源。肾不藏精,阴阳失调,肾气不得滋养脾胃,脾气不升,胃气不降,则水液代谢失调。脾不输津上行,在上不得精微之滋养则头晕目眩,倦怠乏力;下有精微下流则泄泻、便溏。中焦脾胃的调护历来深受医家的重视,吴又可遵循“胃者平人之常气也,人无胃气曰逆,逆者死”的思想,认为胃气的流通对疫病的治疗非常关键[16]。正如新冠肺炎患者出现部分恶心呕吐、腹泻等胃肠道症状。因此,扶先天之阳,顾后天之本,则五脏自得安和。
2.4 冬不藏精,水火不济 心为君火,如日当空,推动全身气血的运行。肾为相火,相火主内,源源不断为君火提供能量来源。如《景岳全书》言:“故君火之变,化于无穷,总赖此相火之栽根于有地[17]”。
君相安位,升降有序,运行不息。肾精不藏,肾水不能上济于心,致阴愈虚则火愈亢,火愈亢则阴愈虚,相互影响。疫毒之邪潜伏日久,心失所养,则心中憺憺大动。肾功能减退时,参与心脏功能调节能力必然下降,从而在负荷严重时心肌负荷就不能有效通过肾脏得以调节[18]。心藏神,肾藏精,神安则能摄精,精固则能养神,心肾不交,则百病蜂起。正如新冠部分患者甚至出现邪闭心包之危重证,见身热,心烦不得卧,神迷等症状。
2.5 冬不藏精,水不涵木 肾为肝之母,肝为肾之子,母子相生,水涵木荣[19]。肝为风木之脏,体阴用阳,赖肾水滋养,真阴耗损,水不涵木,水亏木旺,则肝风内动,气机逆乱。诚如赵献可在《医贯·温病论》所言:“盖甲木,阳木也,藉癸水而生。肾水既枯,至此时强木旺,无以为发生滋润之本,故发热而渴[20]”。《张氏医通》记:“气不耗,归精于肾而为精;精不泄,归精于肝而化血。” 乙癸同源,精血相生,肾精不足则肝血亏虚,血虚则肝失濡养,肝气疏泄不调,气血壅滞不通,遂为瘀血[21]。部分新冠尸检报告可见肝细胞变性,灶性坏死;肝血窦充血,微血栓形成[22]。
名中医马战平认为,“冬不藏精,春必病温”,既指机体不藏精,亦涵盖了天地不藏精,即天地阳气之不潜藏。冬季本是蛰伏之季,世间万物禀寒内敛,阳气潜敛,藏精不发。而今冬季气温偏高,天地之阳气不得敛藏,则易生怪戾之气。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言:“从春分以后,至秋分节前,天有暴寒者,皆为时行寒疫也”。元代朱丹溪所说“春应温而反寒,夏应热而反凉,秋应凉而反热,冬应寒而反温,此非其时而有其气。是以一岁之中,长幼之病皆相似者,名曰瘟疫病也”。这种自然界的“不藏精”之象为疫疠的流行埋下了深深的隐患。2019年武汉出现历史上少见气候,一是持续高温,2月份以来又连连降雨,降雨量超过往年;二是秋后一伏又出现罕见的燥热、干旱;三是冬季温度反高,出现阴雨连绵湿毒偏大的异常气候; 此种现象均为“不至而至、至而不至”之怪相,为疫疠的流行提供了前提条件。
新冠病毒为疫毒之邪,乘人体正虚经口鼻侵入,该病传遍迅速,加之肾精不足、经脉气血不足或有基础病的老年人是此新冠肺炎高危人群,故老年人感染“疫气”后病情较重,死亡率高。那些平素嗜食冷饮刺激肥甘厚味者或体虚易感冒者,因后天脾胃之本亏虚,经脉气血不足也易成为易感人群。
正气是维持机体对抗病邪的重要元素,“养内避外”自古以来就是中医应对疫情的重要理论依据。人体内环境的稳定是机体与外环境协调适应、抵御外邪的基础,《素问·刺禁论》称“肾治于里”[23]。藏精有时,正气充沛,保持“阴平阳秘”的生理状态,就有利于抵御邪气侵袭。
“温病最善伤精”,阴精的盈亏直接影响着疾病的发展转归。留得一分阴精,便有一分生机。在祛邪的同时,更要以顾护阴精为要务。其中“治未病”的思想为如何“藏精”提供了指导方向,对疾病的预防有着长远的意义。晋代医家葛洪在《肘后备急方》中指出:“一家合药,则一里无病,凡所以得霍乱者,多起饮食”。清代医家王学权在《重庆堂随笔》中提出:“宣气之法,不但用药为然,如衣被宜洁净,饮食宜淡泊”。平素饮食有度,不贪凉嗜辛,则水谷之精滋养脾胃之精,脾升胃降,正气充足,即所谓“四季脾旺不受邪”。《灵枢·本神》言:“心藏神,肾藏精”。 劳神过度,耗伤心血,消耗肾精。平素劳逸有节,则神安精足,精神内守,病安从来。目前尚无治疗新冠肺炎的特效药物,因此,“藏精”对新冠肺炎的预防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藏精有时,顺应自然,则“形与神俱,度百岁乃去”。
《冯氏锦囊秘录》言:“足于精者,百病不生,穷于精者,万邪蜂起”[24]。肾封藏有度,方可做到“外有所召,则内数起以应之。”顺应外界环境变化而不为病 。由此见之,“精”在中医理论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促进生命生长、发育及抵御外邪,即是“藏精”之后发挥作用的要义体现。“精无外泄”、“无扰乎阳”,方可“精神内守”。只要遵守“虚邪贼风、避之有时”之法度,方可杜绝“春必病温”的发生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