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的“孤独”意蕴呈现

2020-12-24 12:41彭筱箐方国武
安徽科技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马孔多百年孤独拉丁美洲

彭筱箐,方国武

(安徽农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百年孤独》这部被誉为“再现拉丁美洲历史社会图景”的鸿篇巨作,宛若一本厚重而沉稳的史册,以一个家族的视角折射出拉丁美洲孤寂而艰苦的发展历程。家族里各种人物的命运轨迹既具有他们独特的线路,又错综庞杂地交互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反映家族兴衰和时代变迁的绵长画卷。小说通过多种方式来呈现其中的孤独意蕴,每一层孤独情感的塑造都能给读者带来直击灵魂的阅读感受。鉴于此,下文将从人物塑造、叙事呈现、文化蕴含三方面浅析其孤独意蕴的呈现。

1 多元而丰富的“孤独”性格内涵呈现

《百年孤独》中的人物形象在文学界堪称典型。书中虽然人物众多,每个人的性格特征却鲜明易辨。而即使人物性格各异,也都离不开“孤独”内核。因此“孤独”这一特点也得以透过一种多元化的方式表现出来。按照孤独的种类划分,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1.1 天生式孤独

这一类人物的孤独气质大都是天生的,与他们身处的小镇马孔多的环境融为一体。在书中,最为显著、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形象当属充满革命与传奇色彩的奥雷里亚诺上校。这个人物形象也是最为丰满的一个形象。作者对他完整的人生历程——幼年、中年直到老年——都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描绘,使奥雷里亚诺上校性格中的“变”与“不变”详尽地展现在读者的眼前:从孩提时代触摸冰块起,到春秋鼎盛时期完成的接二连三的革命奇迹,再到垂暮之年固执而自我闭塞地雕刻小金鱼,这一漫长的人生历程中,变的是奥雷里亚诺不断成长的心境,不变的是他身上与生俱来而永不消失的孤独气息。而无论他处于哪个时期,孤独感都深深地印刻在他的性格之中。儿时是独自沉迷书卷、与世隔离的孤独,中年到老年又经历了由“权利的孤独”到“精神空虚的孤独”的转变[1]。最终,他与孤独的对抗也以失败而告终。

“飞升”的蕾梅黛丝也是天生式孤独的代表。她是一个理想化的、接近神性的人物形象,是一个源于现实而又超脱现实的存在。“岁月流逝,她却永远停留在天真烂漫的童年,对各样人情世故越发排斥,对一切恶意与猜忌越发无动于衷,幸福地生活在自己单纯的现实世界里”[2]。她的孤独并不是那种富有伤感与压抑意味的孤独,而更像是一种纯真无暇、独立不迁的人格的外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蕾梅黛丝并不属于整个世界。“她的出生好像就是为了向世人显示孤独的存在似的。在小说当中,她事实上成为了一个孤独的符号。”[3]

1.2 异域式孤独

马孔多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因而异域文化入侵之时,这种因文化差异而产生的孤独感也随之而来。这种孤独感不仅针对那些在现代文明面前的感到无所适从马孔多的居民,也针对那些进入马孔多后难以融入当地的外来个体。例如,布恩迪亚家族里的一个特别的存在——费尔南达这一基督教角色。她的形象体现出多种冲突:信仰的冲突、生活习惯的冲突、待人处世的冲突等,生动具体地呈现出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流露出拉丁美洲给人带来的“异乡”之感。费尔南达将原本敞开的家门封闭起来,掌握着一种独裁式的话语权,与整个家族乃至马孔多的风俗环境都格格不入。最终她也在一种不被众人理解的环境中孤独而去。作者在此以一个异乡人的孤独一生,衬托出马孔多无处不在的孤独气息。

再者如阿玛兰妲·乌尔苏拉。她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留学生涯,因而生活方式与思想观念都颇为现代化。出于这些对马孔多来说太过超前的观念,她的行为常常不被镇上的人所理解。作者在阿玛兰妲归来一年时写道“她没能与任何人结下友谊也没能举办一场聚会”[2],点明了她并不被人认可的社交方式。她在异域满怀希望地回忆自己的家乡,却在归家时发现家乡与她所想象的大相径庭。这些冲突都充分地展现出拥有外域文明思想的个体在马孔多所受到的孤立,因此孤独感也不可避免地渗透出来。

1.3 家族式孤独

在书中还有这样的一类人:他们的命运与整个家族息息相关,他们的孤独也大都是家族背景造成的。典型的人物如乌尔苏拉。她是一名普通而高尚的家庭妇女的形象,是整个家族里的一根有力支柱。她一心一意为家族服务,“在处理家族与外界的关系的时候也无不遵循家族利益至上的原则”[4]。

乌尔苏拉可以说是传统的拉美文化所孕育的民族特性的一个缩影。一方面她承担了家族的开创者以及支撑者的角色身份,另一方面由于时代原因,她的身上也展现出一些“民族的劣根性”。乌尔苏拉在丈夫何塞·阿尔卡蒂奥潜心研究吉普赛人带来的外界文明时并不予以支持,而是出于偏激的家庭责任感来训斥丈夫的不作为。她通过卖糖、卖工艺品等传统技艺来支撑家族的经济,但却对新式商路的开通漠不关心。她是与世隔绝的传统文化的一个符号,并且长期处在自我封闭之中。这是布恩迪亚家族最直观的缺点的一种鲜明展现。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与奥雷里亚诺第二这一对双胞胎形象也展现了整个家族的特性。他们尽管孩童时期经常被认错,长大之后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连待人接物的态度都发生了变化,而后来下葬的时刻别人却又把棺材与墓碑弄错了主人,作者并没有点明是否真正弄错,也许是世人一直将他俩混淆误解,而在死亡的时刻却又歪打正着地换回了身份。这一幕颇具戏剧性,就像整个家族成员令人混淆的相似性,像一段段家族历史的循环重演与倏然结束,让人在回味无穷之际也忍不住对这两人的孤独宿命进行深刻的思考。

2 “孤独”情境的叙事呈现

《百年孤独》之所以能缔造出孤岛一般的、贯穿在整个故事里的“孤独”情境,与作者独具特色的叙事技巧密不可分。作者在叙事结构、叙事时间等叙事艺术的设计上都颇具匠心,使得整个故事情节扣人心弦,意蕴深入人心。

2.1 严谨完整的叙事结构

小说整体上采用了以小见大的方法,以其中人物的视角来铺展和浓缩历史。比如作为革命的领导者,奥雷里亚诺上校就带有一定的历史传奇特性。在战争时期,死亡似乎从来不会降临到他的头上,这也使得他成为革命全程的亲历者。另一个例子就是发生在小镇上的一阵“香蕉热”——一则暴动使名噪一时的香蕉公司成为无人问津、无人知晓的历史,直至变为一处“充满瓦砾的沼泽”。这些描述充分表达了作者看到历史被逐渐忘却而产生的悲哀与无奈、对民族陷入孤独的沉痛与不满。

而布恩迪亚家族同样有着历史观测者的意义。在马孔多,布恩迪亚家族是一支古老的、具有开创意义的家族。如果深入理解“马孔多”的象征意义,就会发现它所反映的就是传统的拉丁美洲的兴衰。小说前期的马孔多给人以一种与世隔绝的“桃花源”色彩——马孔多一开始就是一个独立的、封闭的城镇,这一点为它漫长发展历程中的孤独特质打下了基础。而现代文明的涌入伴随着浓烈的殖民色彩,外来殖民者强制式地进行着现代化改造,将马孔多卷入文明冲突、资本市场和战争的深渊。这一切非但没有使马孔多融入外面的世界,反而“更将马孔多推离的更远”,使得“它在现代世界的孤独与迷惘现状也更加突出”[1]。布恩迪亚家族作为一个世代都扎根于马孔多的家族,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社会环境的影响。以家族的眼睛去看这其中变化着的世界,就能对这漫布在空气里的孤独感进行源头上的解释:这是一片被现代文明孤立的土地,是一个在现代社会的快速变革中无所适从的、漂泊不定的孤独民族。

在这杰出的叙事中,作者在整本书中精心设计的谋篇布局也备受瞩目。小说中各种线索的安插排布使得整个故事尽管叙述上有着娓娓道来的漫长历史感,节奏却十分严密,毫无拖沓之处。故事以家族创始人从吉普赛人手里接过羊皮卷开头,以羊皮卷的成功破译收尾,并且在这其中穿插着破译羊皮卷的过程与细节。毫无疑问,羊皮卷已经成为整本书的线索事物,而文中反复强调的“一百年后才能破译完成”也是对标题“百年孤独”的一种呼应——这一呼应要到读者读到结尾处方才显现,产生一种令人恍然大悟的效果,因此也可以说是深化文章主题的点睛之笔。

2.2 密闭循环的时空塑造

“时间的形式处于小说艺术的顶峰,在作品中重新创造时间,这是小说的特权,也是想象力的胜利”[5]。《百年孤独》对时空的处理方式也一样新颖而别致。从总体上来看,整个故事的叙述顺序以时间为线的顺叙,但是在局部叙述中,作者巧妙地运用预叙和倒叙等叙事方式避免了长篇顺叙的单调。预叙,即预先叙述以后会发生的既定事件。如:“几个月后,面对行刑队,阿尔卡蒂奥会回想起此时发生的一切。”“几个月后”的事在“现在”这一时间线铺陈,使读者自然对这其中的过程产生一种好奇心理。它“在强调了结果的同时,突出了事件的过程,收到了一箭双雕的效果”[6]。这种叙述方法在文中得以普遍应用,将整本书的时间线串联起来,使得漫长的故事有序切分而又环环相扣,结构严谨而别有趣味。

而倒叙大部分情况下都和预叙紧密关联着。作者经常将预叙和倒叙杂糅,以便在一句话里把时间无限压缩,将时间的起始点与落脚点连接起来,达到伏笔照应、迅速切换画面的目的。这种叙事体现出一种笔法上的创新性——而这种创新性描写也成为了马尔克斯的一大显著特点,甚至见诸别的拉美作家所写的文学作品之中。以最标志性的开头来说,“多年以后”的预叙引起读者的好奇,而用“遥远”一词来形容下午,倒叙之中也给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后面在叙述到行刑场面时,奥雷里亚诺的所见所想又正好与整部小说开篇的那一幕相呼应。

这种特殊的时空处理模式,“主要借鉴了拉美传统的圆形循环的时间发展模式,同时也借鉴了西方现代主义作家的时空观,特别是影响了意识流小说创作的'心理时间'概念”[7]。小说中多次出现前后呼应的描写,小到各种串联起来的生活细节——如阿玛兰妲日复一日的纺织;大到家族世代重复相似的悲惨命运——如同重复而代表相近命运的人名。这些不胜枚举的完美呼应塑造出一种凝固而循环的时间感,给人带来一种置身孤岛般的体验。

3 “孤独”的文化蕴含呈现

纵观全书,这种浓厚的孤独感不仅是布恩迪亚家族里每个角色的个人体验,更是建立在宏观的拉丁美洲历史背景之上的。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百年孤独》中“孤独”同样有着深厚独特的文化蕴含。

3.1 “孤独”背后的文化成因

作为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荒诞性与虚无感也是本书用以表达“孤独”氛围的亮点。而这一超常氛围的营造离不开拉美特有的文化环境。从地理位置上看,拉丁美洲多面环水,难以与外界联通,从而形成孤立封闭的“桃花源”;从历史进程来看,在欧洲殖民者入侵以前,拉丁美洲一直是一块几乎与现代文明隔绝的土地。马孔多这一小镇也保留着诸多土著民族的习俗、观念。作者将这些文化渗透进布恩迪亚家族生活的方方面面,正如书中荒诞性的表现方式之一——超自然现象的频繁出现。

西方殖民者的入侵带来了不少强制性文化灌输的后果。这就导致了“整个拉美民族都在孤独的包围中,人们通过掩耳盗铃般的失忆和遗忘避免体会真实彻底的孤独,重复的行为、集体的失眠症和健忘症等都是这种孤独的外在表现形式”[8]。这种孤独渗入每个人的内心,已经成为了文化心理的一部分,而作者所做的,便是用富有批判意味的笔触将它展示出来,打动读者心灵。

3.2 时代理解基础上的文化精神呈现

在现代化进程中,拉丁美洲的本土文明与外来西方文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者“站在现代性的尺度和西方文明的参照系上”,以一种冷峻、客观的语调叙述近百年间拉丁美洲的发展,揭示出拉美“孤独”宿命的成因:在文化碰撞中迷惘无路、在战争动荡中摸索前行。就像书中对于新修铁路以及火车事件的描写一样,拉丁美洲在尽力加快脚步追赶上现代文明,却在这一过程中无所适从。“如果说地球是一个大家庭,则彼时的拉丁美洲就是一个漂泊不定的孤儿”[1]。

马尔克斯曾解读布恩迪亚这一古老家族的孤独性,认为“这一顽固的民族集体无意识,正是民族的劣根性”,“只要这种孤独状态还存在于哥伦比亚社会中,这个国家就永无法真正繁荣与进步,布恩迪亚家族的灭亡已预示着孤独只会将哥伦比亚引向落后与毁灭”[9]。但与此同时,马尔克斯在书本的末尾也指出,像这样经历过百年孤独的家族,“历史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也表明了他对民族现状的改观有着一定的信心。

《百年孤独》中的孤独,从个人孤独上升到民族孤独,继而上升到人类的群体性孤独,充分揭示了现代文明进程中人类内心与精神世界的空虚与孤寂。书中所反映的文化对立、前途迷惘、渐而映射到人民个体的不适应情况,正是衍生出战争、内乱与政权频繁交替的原因。因而,比起局限于个体的孤独情感,《百年孤独》中所折射出的“孤独”意蕴更具有反映全体人类孤独的普遍意义。这种意蕴正如马孔多的连绵不断的雨水,渗透进读者的心灵,给读者带来对命运、对文明、对民族发展的深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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