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败叶》：孤独的死者大夫形象分析

宋朝　余成敏

摘 要：加西亚·马尔克斯是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佼佼者，在文坛上久负盛名。《枯枝败叶》是他的第一部中篇小说，这部小说为他以后获诺贝尔文学奖《百年孤独》的创作打下基础，被称为《百年孤独》的雏形。它不仅宣告了马孔多的诞生，更预示了《百年孤独》的结局。马尔克斯在塑造《枯枝败叶》中的死者大夫形象时，着重表现他内心的挣扎与无奈，即灵魂的荒芜，赋予死者特有的孤独情结，同时也映射了国民的苦难与迷茫，，以小见大，凸显了拉美人民挣扎的过程。

关键词：《枯枝败叶》 死者形象 马尔克斯 马孔多

《枯枝败叶》是享誉世界的马尔克斯的第一部小说，这部仅有九万字的中篇小说的出版被认为是“一个重要事件”。《枯枝败叶》预示了《百年孤独》的结局，并且奠定了几乎所有马尔克斯未来作品的主题——孤独。

一、《枯枝败叶》

《枯枝败叶》以独具象征意义的马孔多小镇为背景，分别从祖孙三人即外祖父、妈妈、孩子的视角，通过回忆拼凑出一个行为古怪的死者大夫残破的一生。

1903年，大夫几乎与教父“小狗”同一时辰来到马孔多，或许他来自某个军营，因为他“脚蹬军靴，目不斜视”，俨然一副军人气质。尽管他在外祖父家生活了长达八年之久，但是人们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他行为古怪，跟驴子一样喜欢吃青草，并可以“像牛那样反刍”。一开始，作为马孔多小镇上唯一的医生，他还是很认真工作的，但是香蕉公司的到来逐渐剥夺了他谋生的出路，他变得颓废自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待在家中，躺在吊床上什么事也不干，只有吃饭时候才出房间。在小镇居民眼中，他犹如“长期潜藏在黑暗角落里的阴森恐怖的野兽”，形迹可疑。他和女仆梅梅有了孩子，却没想过要负责任，最后只是决定离开外祖父家，和梅梅搬到街角公开骈居。人们抬来在战争中受伤的伤员们苦苦哀求他医治，他也无动于衷，惹得天怒人怨，群情激愤，被人们诅咒将被烂臭在小屋里。后来，他终于在极度的孤独中悬梁自尽，结束了他枯枝败叶般的生命。外祖父因信守承诺，顶着全镇人民的巨大压力，经过与镇长艰难的周旋后终于为他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

二、大夫的外貌形象

从十一岁孩子直观的视角，轻描淡写的一句“这是我第一次瞧见死尸”，让死者大夫的外貌形象初现。大夫光着头，青青的脑袋，下巴上系一条手帕，嘴巴略微张开，紫色的嘴唇后面露出带黑斑的、参差不齐的牙齿。舌头朝一边耷拉着，又肥大又软和，比脸的颜色还要暗淡，跟用麻绳勒紧的手指头颜色一样。瞪着双眼，目光又焦躁又茫然。孩子以为死了的人看上去应该和普通人差不多，安静老实地睡觉，但是死者大夫的样子超乎他的预想。他看见眼前的这个死人像是个刚吵过架的、怒气冲冲、完全清醒的活人，而且总是觉得这死人躺在地上，在黑暗中还一直瞪着两只木呆呆、毫无生气的眼睛，脸色铁青，缺乏生命的动感。通过孩子的视角，直接给我们展现了大夫死时的外貌形象：表情僵硬、神态黯淡无光，没有生气。

由此可见，大夫在生活中是多么的孤寂、潦倒。孩子才十一岁，少不更事，他看到什么，便是什么。在他的世界里还没有生活的艰辛，他不会去想死人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经历了怎样的生活？他不明白的只是为什么母亲要把他带到这个黑黢黢、“垃圾味儿直钻鼻孔”、臭气熏天、连窗户也没有的小屋来。

从外祖父的视角，起先大夫刚来到马孔多小镇的时候穿着一双高筒军靴，“目不斜视”，青铜脸色，有一种军人的桀骜之气，在门诊刚开业的时候他还比较敬业，虽然性情粗暴，放荡不羁，周围人觉得他可畏而不可敬，但是作为镇上唯一的医生，他的认真劲儿在马孔多还算是出了名的。到了后来，香蕉公司开设了职工医院后，大夫的顾客渐少，甚至没有了。“他眼瞅着‘枯枝败叶踩出了新路，但是没有吭声。”他依然敞开大门等待人们来看病，后来实在没有登门求医的人后，大夫便上好门阀，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再出来。他在小屋里除了长时间地躺在吊床上摇来晃去，什么也不干，头发蓬乱，表情木然，“冷酷無情的黄眼珠里显出一种病态”。从大夫初到马孔多时，“目不斜视”，具有军人桀骜的气质，到后来“眼睛里显出的是一种病态”这个变化过程，表现出大夫逐渐对生活失去斗志、失去方向的迷惘状态。与其说他什么也不干，还不如说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时候的大夫开始意识到自己输给了生活，他不再管理他的诊所，也无意和香蕉公司的职工医院竞争。虽然大夫在开始遭遇竞争对手职工医院的时候也有过坚持，依然“敞开大门等待人们来看病”，可是他也只是“成天坐在皮椅子上”等待人们来看病。生活到处都是战场，只有自己积极主动，练就一身硬本领，战胜对手才能在社会上生存。

大夫的“等”是一种思想滞后的表现。他不去思考为什么是他“等”人登门求医，而不是患者“等”他就诊，是职业能力的欠缺还是其他方面的原因？相反，在“等不来”顾客后，他把门一锁，“躲”进屋里去了，而这里有一个问题，大夫“躲”什么呢？

在母亲看来，大夫是马孔多小镇居民眼中的怪人，虽然大夫自己并不希望是这样。在马孔多，大夫一个劲儿地想要表现出通情达理、和蔼可亲的样子，但是恰恰相反，人们并不搭理。上面说过，人们对他是“可畏而不可敬”。他虽然和马孔多人生活在一起，但是与人们之间“横着一条鸿沟”，尽管他试图改变这种状况，却无济于事。人们对他充满着好奇，他来自何方？要干什么？甚至姓甚名谁大家都不知道，人们把他当成举动失常、形迹可疑的怪物一般，他的来历充满了神秘性。

大夫在马孔多得不到人们的理解，没有人懂他，他试图表现出通情达理、和蔼可亲来改善他的人际关系，但无济于事。他不擅长与人沟通交流，横在大夫与人们心中的“鸿沟”始终让他看到人群就望而却步，所以，他躲的是没法沟通的人际关系。

三、大夫的魔鬼形象

在马孔多人的眼中，大夫如“长期潜藏在黑暗角落里的阴森恐怖的野兽”，形迹可疑，神秘莫测。

他住在老上校家几年，到诊所关闭后，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走出房间，坐在桌边沉默寡言，阿黛莱达曾忍耐不住愤怒地说道：“供养他就好比是供养魔鬼。”

在阿黛莱达眼中，大夫品行不端，邪恶贪婪，极不可信，不懂礼貌，不会感恩，一肚子的鬼主意。他为了诱骗梅梅巧使花招，而目的达成后又极不负责任。更有甚者，梅梅生病，外祖父亲自跑去大夫住的屋子请他给梅梅瞧瞧病，他也不来，这便是母亲一直痛恨大夫的原因。另外，大夫像个牲口一样，长期把自己关在屋里，而且还是个吃青草的牲口，跟牛一样会倒嚼。他住在上校家八年，连累上校家受到马孔多人的谩骂，说他们败坏社会风气，闹得全镇鸡犬不宁，天怒人怨。

大夫冷漠无情，魔鬼心肠，没有人的怜悯之心，应该说，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可是，当马孔多在战乱中受伤的人奄奄一息被抬到大夫的门前求救时，大夫死活都不肯开门，任凭人们怎样求助，他也见死不救，“救死扶伤”跟他沾不上一点儿关系，严重背离他作为医生该有的职业道德。于是大夫与马孔多人民结下了刻骨铭心的仇恨，人们巴不得他死在屋里，直到发出恶臭才肯罢休。小说中是这样描写的：“得知他死讯的马孔多（今天早上大家醒来的时候，一定都比往常感到轻松愉快），人人都准备欢庆这件期待已久、值得庆祝一番的大喜事。大家一心只盼着从那扇十年都没打开的大门后飘散出死人腐烂的臭气。”

在马孔多，大夫的死讯竟然是一件期待已久、值得庆祝的“大喜事”！人们用这种极端的心理来释放对大夫由来已久的刻骨仇恨，以缓解常年积在人们心中的怨气，这种情形犹如消除魔鬼一样让人大快人心。

四、大夫的孤独形象

从外祖父的视角，他这样描述大夫：“每到夜深人静，就能听到他像疯子一样在屋子里翻来覆去瞎折腾，仿佛在跟他过去的幽灵打交道。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斗……我听到他在屋里踱来踱去，直到黎明，一直闹到自己疲惫不堪，精疲力竭才罢休。”

大夫在屋里不停歇地踱来踱去，不睡觉直到黎明，像《百年孤独》里的上校一样患上了不眠症，他长时间地躺在吊床上晃荡，借以打发漫长的时间。

大夫得不到周围人的关怀与理解，索性长时间地把自己关在屋里，断绝与外界的一切来往，完全生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外祖父最后一次与大夫在走廊上谈话时发现：“他忧郁孤寂的脸斜靠在左肩上……我想起了他的生活、他的寂寞和他那可怕的精神创伤，想起了他对生活麻木不仁的态度……”此刻，外祖父终于读懂了他“迷宫般的孤独的秘密”，或者可以说，也只有外祖父读懂了他。

可是到后来，他连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没法生存。“过去的他在奋力保卫自己的性格：孤僻、坚毅、说一不二；而现在的他一心一意要摆脱过去的他。”以前大夫至少还有些许的坚定，竭力维护自己的形象：“说一不二”，而现在大夫连那个以前的自己也不承认，一个人生活到连自己都要逃避，连自己都要否定，何其悲哀！

“枯枝败叶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大夫永远生活在对往昔的回忆中，他不会向前探索，这种怀旧的心理使得他的思想行动颓废、闭塞与停滞。他对世间的一切事物和情感都失去了兴趣，他只求苟延残喘地度过余生便是对孤独最好的交代。“大夫”成了孤独的代言人，唯有死亡才是摆脱孤独的方式。

然而，在马尔克斯笔下，孤独的何止是大夫！在马孔多，在哥伦比亚，在整个拉美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谁不是被困在孤独的迷雾里？爸爸在跌跛腿以后，不再像从前那样精力充沛，到处活动了。雷薇卡太太过着枯燥乏味、令人烦恼的守寡生活，整天守在永不停转的电风扇后面，盘算着那些缺德事。阿格达下肢瘫痪，病魔把她折磨得筋疲力尽……

“空气中飘浮着把马孔多引向毁灭的听天由命的气氛。”人们不去抗争，不去思考，不满于现状，却又自甘堕落，他们整天怨天尤人，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本來在马孔多陷于破产时完全可以通过合作而重整旗鼓，但是他们已经被训练得没有了耐心，他们“不相信过去，也不相信未来，只看到眼皮底下，只图今朝有酒今朝醉”。确切地说，他们是失去了对自己的自信，而失去自信等于失去自我的救赎，“枯枝败叶”给马孔多人带来短暂的繁华，但是带走的却是马孔多人宝贵的精神财富。

五、结语

总的来说，死者大夫是一个孤独者形象。显然，马尔克斯泼墨书写“枯枝败叶”，却时时指向对马孔多既怜悯又憎恨的复杂感受。这块本来上帝赐福的土地到头来充满了悲剧，人们的生活缺乏活力。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它不仅仅是拉丁美洲，也是世界的一个小小村庄，它更是人们的一种精神状态。从这个层面来讲，马尔克斯赋予了马孔多现实意义上的精神价值，更多的时候，马孔多是马尔克斯隐藏千年孤独秘密的地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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