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伯族的西迁节与家国情怀传承*

2020-12-05 07:38
文化遗产 2020年4期
关键词:锡伯锡伯族西迁

梁 爽

西迁节,是新疆锡伯族纪念先人从东北地区西迁至新疆伊犁地区的民族性节日,年长的新疆锡伯族民众多称其为“杜音拜专扎坤”(锡伯语意为“农历四月十八日”)。在传统社会中,锡伯族民众会在“四一八”节(1)传统时期,锡伯民众会在农历四月十八日举行相关民俗活动,锡伯民众称之为“四一八”节。本文以“四一八”节指代农历四月十八日举行的民俗活动。当天举行娘娘庙会,祭祀子孙娘娘,祈祷五谷丰登,人畜兴旺。《锡伯族简史》指出,“四月十八”是锡伯族的传统节日,后因西迁的历史事件,为“四月十八”增添了新的内容。(2)参阅《锡伯族简史》编写组:《锡伯族简史》,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年,第186页。结合史料与田野调查,本文认为西迁节是在“四一八”节民俗节日的基础上,锡伯族借助历史记忆“发明”的民族节日,并将民族文化与家国情怀创新融合,以此建构边疆地区少数民族的中华民族文化认同。

有学者指出当下中国节日正处于建构时代(3)张勃:《建构时代的中国节日建设》,《民俗研究》2015年第1期。,在已有研究中,学界对少数民族节日建构背后的原因分析各异。学者们认为,民族节日建构是确立民族文化身份的需要,民族节日建构是人群流动、文化互动与政府共同作用的结果,建构的民族节日为民族提供了民间社会与国家基层政权互动的文化平台和展示窗口,民族节日建构归因于当代边疆民族地区文化生境的变迁和不同行为主体的利益诉求等。(4)李晓斌、段红云、王燕:《节日建构与民族身份表达——基于德昂族浇花节与傣族泼水节的比较研究》,《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冯智明、谢耀龙:《“禁风”灾难叙事与族群迁徙流动——基于广西临桂县宛田乡瑶族禁风节的考察》,《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桂榕:《传统的继承与重构:巍山回族圣纪节的当代变迁》,《民族研究》2012年第2期;黄彩文:《从村寨祭祀仪式到民族法定节日:云南耿马佤族青苗节的变迁与重构》,《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5期。学界已普遍认同现代建构的民族节日是民族历史记忆的载体,但讨论历史记忆与节日建构如何互动的深入研究较少,也缺乏节日建构对边疆民族地区中华民族精神构建与维系作用的相关研究。

鉴于上述原因,从节日建构、历史记忆和中华民族精神传承角度出发,本文以新疆锡伯族的西迁节为研究对象,主要探讨如下问题,一是“四一八”节如何演变成为西迁节,察布查尔的锡伯族文化精英和地方政府如何创新传统民俗节日的形式与内容,使之成为承载历史记忆和民族精神的民族性节日;二是西迁节的传承与中华民族精神传承的关系,即锡伯族的家国情怀与中华民族精神间的关系,以及西迁节与家国情怀如何融合,促进边疆民族地区中华民族精神的传承,增强边疆地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凝聚力。

一、锡伯族西迁:屯垦戍边

乾隆统治前期,清朝政府平定阿睦尔撒纳与大小和卓叛乱后,重新统一新疆,并设伊犁将军,加强中央对边疆民族地区的管辖。为了加强伊犁地区的驻防,并开展农业生产,清朝政府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从盛京所属的沈阳等15处,抽调锡伯士兵1000名、官吏20名, 连其眷属共3275名,迁徙到新疆伊犁察布查尔地区屯垦戌边。

乾隆二十九年(1764)三月,军机大臣傅恒等议奏明瑞所奏筹办安置锡伯官兵事宜折中称:“依此按照明瑞等所奏,一千名锡伯兵为一昂吉(5)乾隆二十九年(1764),清朝政府在新疆设置厄鲁特营,编设昂吉。昂吉为军事单位,军政所之类,系蒙古语,规模并不固定,五百人或一千人均可。,下编六牛录,领催、披甲平分至各牛录。”(6)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译:《锡伯族档案史料》,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1989年,译自《黑龙江将军衙门满文档案》,第315页,译自军机处满文《议复档》。锡伯人主要生活在伊犁河南岸的河谷盆地,并被单独编旗,设立锡伯营,一共被划分为8个牛录(7)牛录,在氏族社会时期,女真人在集体狩猎和对外作战时时形成的临时性的生产和军事组织。每三百人为一牛录,立首领管属。,有相对独立、封闭的生活空间。

锡伯人在新疆伊犁地区的戍边职责主要包括:一是驻守伊犁河以南、巴尔喀什湖以东的17座卡伦(8)卡伦,是清代特有的一种防御、管理设施,也可理解为边防哨所。,守护国境。“乾隆四十二年将军伊勒图奏明伊犁卡伦令各营领队大臣分管每年春秋二季各巡查所属卡伦一次。锡伯营领队大臣转辖大小卡伦十七座,固尔班托海卡伦(在惠远城西南西距安达拉六十里)、安达拉卡伦(西距沙布尔托海六十里)、沙布尔托海卡伦(西距托里四十里)……”(9)《西陲总统事略》卷九“卡伦”,《边疆行政建制初编·西北及西南》第二册,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1年,第117-119页。二是换防驻守位于南疆的喀什噶尔和塔尔巴哈台的台站,维护当地的社会治安,防御外来侵略。“戍守喀什噶尔:……锡伯营佐领一员(充任营总),骁骑校一员(充任参领),兵三百名,内委官三员……戍守官兵每年换防半年。戍守塔尔巴哈台:……锡伯、索伦两营轮流派出佐领一员(充任营总),锡伯营骁骑校一员(充任参领),代替边卡侍卫,选出佐领、防御等官员,兵八十名……此项官兵每二年换防一次。”(10)(清)佚名纂:《伊犁略志》,《中国地方志集成新疆府县志》(辑九),南京、上海、成都:凤凰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2012 年,第651-652页。

除此之外,在伊犁锡伯营领队大臣的率领下,锡伯人还需巡路边境线,每年春秋两季,巡路查看哈萨克、厄鲁特游牧边界的安全。同时,还需要参与突发事件的处理,如锡伯人先后参与了19世纪20年代的两次南疆内乱、清同治三年(1864)的全疆反清农民起义、清同治十年(1871)沙俄占领伊犁等事件的处理。“我朝平定准部,诛戮无噍类,数千里空旷无人,乃徙满汉官兵以实之,迨回部底定。新疆南北两路,悉隶于伊犁将军,分屯置戍,建立城垣,屹然为西北重镇矣。”(11)(清)佚名撰:《伊犁考》,清末抄本。国家图书馆分馆编:《清代边疆史料抄稿本汇编》,北京:线装书局2003年,第376-377页。

锡伯人进入伊犁地区后,另一个重要职责是屯垦,开发伊犁地区。虽有八旗身份,但锡伯人并无满人的待遇,需自力更生,自耕自食。锡伯营的官兵除轮住卡伦空蓝翎支本色粮外,其余官兵只有俸饷银。由于锡伯营官兵无官给口粮,待遇低于满蒙八旗。锡伯人移驻伊犁后,清朝政府即给其分授屯地,令其屯田生产,自给口粮。(12)参考吴元丰、赵志强《清代伊犁锡伯营综述》,《中国边疆史地研究》1993年第1期;佟克力《伊犁锡伯营概述》,《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4期。

由于生产生活的需要,锡伯人开始兴修水利,图伯特带领族人开挖察布查尔大渠后,增加了农耕面积8万亩,根本上解决了锡伯人及其他民族民众的生存问题。有关图伯特挖察布查尔大渠的传说在新疆锡伯族中流传极为广泛。同时,锡伯营伊犁河南岸的屯田经验也对伊犁满蒙驻防八旗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嘉庆九年(1804)松筠创办满营旗屯时,指出“伊犂驻防之锡伯营向无官给口粮均,系自耕自食生计,有资迥异满营之拮据。近日八旗生齿日繁,上年酌派满洲闲散丁三百六十名官给牛只器具分地试种秋获十分有余已有成效,惟系通力合作未免视为官彦久而生懈,应照锡伯营屯制按名给地永为世业,并谕以地即种成将来亦不奏裁口粮。”(13)(清)刘锦藻:《清续文献通考》,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35页。农耕意味着对所生活土地的依赖,从土地中获得回报,族群在这片土地上得到繁衍发展。

屯垦戍边加速了新疆锡伯族“本土化”过程,强化了地域认同。边疆安危关乎国家兴衰、民族存亡,边疆稳定联系家族兴衰。在新疆锡伯族发展的历史维度中,对国家、边疆、民族、家庭的理解不断融入锡伯族的身份认同之中,并形成了特有的历史记忆。

二、自在民族阶段中的文化选择:四一八节的延续(14)自在:民族处在原生自发形态。

清初,皇太极将与后金政权结盟的科尔沁蒙古编入蒙古十旗,科尔沁蒙古统治下的锡伯人也被编入其中。康熙三十一年(1692),锡伯人被清朝政府从科尔沁蒙古“赎出”,从蒙古十旗转编为满洲八旗,并从嫩江与松花江流域迁往齐齐哈尔、乌拉(今吉林乌拉街满族镇)和伯都讷(今吉林扶余)三地兴建城池驻防。康熙三十八年(1699),陪都盛京(今辽宁沈阳)地区须补充防御,清朝政府又将驻防在齐齐哈尔、伯都讷的锡伯兵丁及家眷分3批共3万余人调派到盛京及周边20余地驻防生活。

实验组:给予患者踝足矫形器+针灸治疗,选择足三里、阳陵泉、环跳等穴位进行针刺,足下垂患者添加丘墟、解溪等穴位进行针刺处理,足内翻患者添加太冲、悬钟等进行针刺处理,0.3mm×40mm毫针选择,方法:常规消毒,采用提插与捻转相结合的泻法用针,留针时间约30分钟,每日一次,持续治疗时间1个月。

清朝政府重视碧霞元君信仰,多位皇帝都曾为碧霞元君庙御笔匾额。到了乾隆帝嗣位,不仅在政治姿态上,同时在内心信仰上接纳了碧霞元君。清代,碧霞元君的皇家致祭进一步制度化,并最终发展成为国家祭祀。(15)周郢:《泰山碧霞元君祭:从民间祭祀到国家祭祀——以清代“四月十八日遣祭”为中心》,《民俗研究》2012年第5期。加之,泰山是碧霞元君信仰的祖庭,由于辽宁与山东的地缘关系,碧霞元君是满洲较早接受的中原神祇之一。碧霞元君在东北地区俗称“娘娘”,民间祭祀形式主要是为娘娘进献供品,以求娘娘赐予子嗣,或为家中的孩童祈福。民国时期,东北地区仍流行祭祀子孙娘娘习俗,“(农历)四月十八日,东关娘娘庙会。妇女焚香还愿,有献神袍幔帐金银斗替身人等物。小儿七八岁,每于此日留发,嘱儿立凳上,僧人以筯击顶,喝令急行,不许回顾,曰跳墙。”(16)(清)长顺、讷钦修,(清)李桂林、顾云纂:(光绪)《吉林通志》,《边疆方志文献续编》委员会编:《边疆方志文献续编·东北及北部》,北京:线装书局2012年,总第1512页。

锡伯人是满洲共同体的重要成员,在满洲八旗文化的影响下,也有在农历四月十八日祭祀子孙娘娘的习俗。在锡伯族传统习俗中,农历四月十八日是奥莫希玛玛的生辰。奥莫希玛玛,锡伯语意为曾孙娘娘或子孙娘娘,与碧霞元君的神职一样,主要是保佑家庭多子多孙,子孙平安健康。西迁至新疆的锡伯族人口较少,为了族群生息繁衍,不断壮大,农历四月十八日祭祀奥莫希玛玛也更为“流行”。每个牛录都建有娘娘庙,锡伯人所建的娘娘庙中一般供奉有云霄、碧霄和琼霄三位娘娘。(17)参阅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化厅编写:《西迁节》,乌鲁木齐: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13年,第72页。每年农历四月十八日都举行娘娘庙会,族内的妇女都会到娘娘庙祈福。 “那些不生育的女人,要给娘娘送好看的鞋子。哎呀,那个鞋子实在太好看了。还有坎肩啊,衣服啊,给娘娘庙的娃娃穿上。我记得这个,也是求子的一种方法。也是我在‘四一八’时看到的。”(18)访谈对象: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第一中学退休教师孔淑瑞;整理者:梁爽;访谈时间:2016年4月15日;访谈地点:孔淑瑞家。

田野调查显示,20世纪50年代初期,新疆锡伯族民众仍遵照“四一八”节传统习俗。“我小时候一直集体过(四月十八),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到关帝庙那,宰羊,给娃娃分骨头,在肉汤里下米饭,然后演节目。什么时候不过的呢,就是在塑像被打烂之后就不集体过了,就是1953年。(之前)都是牛录里面组织的。塑像打完了就没办法过了。”(19)访谈对象: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扎库齐牛录乡小学退休教师关幸福;整理者:梁爽;访谈时间:2016年4月29日;访谈地点:关幸福家。“我们过去过‘四一八’的时候,不是现在这种纪念意义的。是全村的人都到庙里头,所有村子都有一个关帝庙嘛,那些有钱人家就一年一年轮班,今年你家出羊肉,明年他家,然后把羊宰了,把羊肉和米在一起煮,然后老的一帮子,小的一帮子,在那吃。妇女有的还会在那一天做面酱。我好像过了一次也不是两次。每个人还要带一只碗。我记得当时在肉汤里煮的饭太好吃了。那时候也不太懂‘四一八’是我们到这来的日子。”(20)访谈对象: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第一中学退休教师孔淑瑞;整理者:梁爽;访谈时间:2016年4月15日;访谈地点:孔淑瑞家。

进入1950年代中后期,由于种种原因,各牛录的娘娘庙相继被拆毁,随着民俗节日场域不断消失,“四一八”节也日渐沉寂。综上,“四一八”节是锡伯族处于“自在”发展阶段下,以民间信俗为基础,典型的民俗性节日。

三、自为民族进程中的意义选择:西迁节的建构(21)自为:民族意识觉醒,自觉建构民族共同体。

20世纪80年代,新疆锡伯族文化精英重新组织“四一八”节活动,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以牛录乡为单位,举行文艺汇演。每年农历四月十八日在一个牛录乡举行纪念活动,以文娱和体育竞技活动为主,各乡准备节目,八个乡轮流举办。“大概是20世纪80年代吧,由单位或者牛录,还有公社大队什么的(组织文艺汇演),这样形式的‘四一八’也搞了好多年。”(22)访谈对象: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原文化馆馆长苏崇安;整理者:梁爽;访谈时间:2016年4月20日;访谈地点:苏崇安家。由于各牛录娘娘庙和关帝庙已被毁等原因,原有的祭祀仪式和庙会未被恢复。也正是在这个时期,“四一八”节开始被媒体关注,并被改称为“西迁节”。(23)参阅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化厅编写:《西迁节》,乌鲁木齐: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13年,第20页。就这样,以联欢和娱乐为主的西迁节取代以祭祀和庙会为主的“四一八”节,重新回归新疆锡伯族民众的视野。

正如锡伯族学者忠录撰文称,“我在童年时代就年年参加这个节日,知道这是祭祀奥莫希玛玛的日子。可现在,有关的介绍文字,都把它称为‘西迁节’,把它的由来完全归结到锡伯族西迁的这一历史事件。”(24)忠录:《锡伯族“四·一八”节的由来之我见》,《西北民族研究》1991年第2期。乾隆二十九年(1764),锡伯人受命从盛京出发前往新疆伊犁地区屯垦戍边,其中共分为两批队伍出发,其中第二批队伍是在农历四月十九日启程。“第一队派去之防御五员、骁骑校五员、兵四百九十九名、官兵之家眷共老少一千六百七十五口,一并交协领阿穆呼郎(盛京城镶黄旗协领)管带,已于(乾隆二十九年)四月初十日起程。第二队派去之防御五员,骁骑校五员、兵五百零一名、官兵之家眷共老少一千六百口,一并交协领噶尔赛(熊岳城协领)管带,已于(乾隆二十九年)四月十九日起程。”(25)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译:《锡伯族档案史料》,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1989年,译自《黑龙江将军衙门满文档案》,第295页,译自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西迁锡伯族的后人口耳相传,他们的祖先在踏上西迁征程的前一天在沈阳锡伯家庙拜别先祖和亲人,这一天正是“四一八”节,西迁历史与“四一八”节就这样发生了关联。在锡伯族的历史记忆中,农历四月十八,是西迁锡伯官兵及家眷与亲朋在沈阳锡伯家庙告别的日子,随后踏上保卫边疆的征程。有些锡伯族文化精英回忆,他们的长辈会在“四一八”节这天,带着全家人跪向东北方向,表达对老家和亲朋的思念。

随着锡伯族进入民族“自为”发展进程,“四一八”节到“西迁节”也发生了“质的改变”。2006年,锡伯族西迁节被评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西迁节的节日性质被重新定义,节日内容被严格筛选。“西迁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苏崇安,他参与了西迁节申遗的主要工作,对西迁节的习俗进行梳理,“各家各户一到农历四月十八这一天,都要宰羊,到伊犁河边抓鱼,或者去到野外,一个家庭,一个家族,或几个家庭,几个邻居,组织起来搞活动,都是民间式的。后来发展到清代末期的时候,就是以牛录的形式,各个牛录都有各自的章京,就是佐领,他组织搞庙会,就在关帝庙。八个牛录都有关帝庙,在佐领、骁骑校、领催的组织下,把牛录里年纪大的老人都请到庙会,还把学校里的学生也叫到庙会。关帝庙里,杀猪宰羊宰牛,搞各种文体活动。有摔跤的,有掰手的,有唱歌的,有跳舞的,还有射箭的等,这些文体活动都要开展。像我这种懂历史的人要在大会给大家讲锡伯族可歌可泣的历史。”(26)访谈对象: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原文化馆馆长苏崇安;整理者:梁爽;访谈时间:2016年4月20日;访谈地点:苏崇安家。可以看到,苏崇安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并未提及有关“四一八”节传统习俗,如祭祀子孙娘娘等,他更强调对西迁历史的追忆。

2010年,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新一届领导上任后,地方政府开始重视察布查尔地区锡伯族文化保护传承,并大力打造新疆锡伯族区域性文化。因为“四一八”节广泛的民众基础,以及背后承载的历史记忆,新疆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政府联合锡伯文化精英积极投入到西迁节的“建构”工作中。

2014年正值新疆锡伯族西迁250周年的重要节点,新疆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政府联合锡伯文化精英围绕西迁和屯垦戍边的历史和功绩建构了一套系统而隆重的节日仪式,主要包括祭拜卡伦、公祭图伯特、伊犁河锡伯族传统文化比赛、靖远寺祭祀活动、大型演出等活动。“以前小时候过的四一八很热闹,骑马、叼羊,还有秧歌剧,就是汗都春。以后慢慢过四一八就有纪念意义,比如去祭拜卡伦,祭拜看守卡伦的先人;还有孩子念祭文。”(27)访谈对象: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金泉镇农民李德;整理者:梁爽;访谈时间:2016年5月2日;访谈地点:李德家。由于娘娘庙及关帝庙的损毁,民俗性活动演变为伊犁河庆典活动和靖远寺庙会,集中展示、展演了锡伯族民族文化,与其他民族进行联欢。

西迁节是在民俗节日“四一八”节基础上的被建构的节日。由于历史的巧合,西迁的第二支队伍启程前拜别先祖和亲人的日子恰好与农历四月十八日重合,使得西迁节继承了“四一八”节的传承性、集体性和自发性。同时,由于新疆锡伯族后裔承续的历史记忆和价值情感,使得西迁节具有广泛的民众基础。

四、西迁节现代建构的逻辑 起点:家国情怀的传承

西迁是锡伯族历史上的重要事件,改变了锡伯族民族发展走向,使锡伯族的民族命运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更使锡伯族形成了不同于其他民族的家国情怀。1764年,3000余名锡伯族军民告别东北老家和亲人,踏上万里西迁路,前往新疆伊犁屯垦戍边。在新疆伊犁察布查尔地区,锡伯族与其他民族和谐共生,并先后平定南疆叛乱、力战沙俄侵犯。即使在政权频繁更迭的民国时期,他们仍坚守保境安民的职责。与此同时,锡伯族怀揣对东北老家的思念,传承世代相袭的忠孝之道,建设新的家园。

伴随新疆伊犁的区域发展,锡伯族对“国”“家”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并形成了独具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的家国情怀。1949年后,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新疆锡伯族文化精英和地方政府挖掘重构了大量以家国情怀为核心价值的民族文化,对家国情怀进行重构,在“一体”框架下充分展示“多元”。在近现代新疆发展中,锡伯族的家国情怀在开拓边疆、稳定边塞、民族团结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因此,锡伯族的家国情怀不仅是对中华文明的继承延续,更有以锡伯族发展史和新疆伊犁区域史为基础的创新发展。通过对历史记忆资源的挖掘利用,对传统节俗资源的创新发展,新疆锡伯族文化精英和地方政府将锡伯族的家国情怀与西迁节融合,促进了边疆民族地区家国情怀的传承发展。

新疆锡伯族家国情怀的价值内涵。自明末清初以来,锡伯族先后经历了几次大规模民族迁徙,他们对“家园”的理解异于其他民族。在锡伯族向农耕民族转变的过程中,家庭伦理、安土重迁等观念逐渐进入民族文化的肌理中。在屯垦戍边过程中,多次面临外敌入侵、民族间时而纷争时而和平的境遇,新疆锡伯族民众对 “国”之于“家”的理解也更为深刻。至今在察布查尔地区仍流传有大量取材于锡伯族保家卫国经历的民间文学等传统文化,“家国同构、忠孝一体”的观念也随着这些文化的传承不断延续。2012年,新疆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政府组织学者提出了“西迁精神”,即忠诚、英勇、开放、勤劳、包容、创新。锡伯族文化精英认为,在屯垦戍边的250余年时间里,锡伯族正是凭借“西迁精神”为伊犁地区的稳定团结、发展建设贡献出了民族力量。综上,锡伯族的家国情怀不断丰富,在传统的家国情怀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发展,是以“在家尽孝、为国尽忠”为核心内涵,以“美美与共”为文化理想,以“忠孝一体”为价值凝练,以“保境安民”为行为追求。

新疆锡伯族民族节日的传承创新。如上文所言,察布查尔地方政府和新疆锡伯族文化精英在民俗特征鲜明的“四一八”节的基础上,创造性地建构出一套仪式规程完整的民族节日——西迁节,将民族精神和历史记忆有机地融入进民族节日中。从西迁节仪式来看,每一个仪式都在阐释锡伯族家国情怀的价值内涵和展示百折不挠、励精图治的民族历史。锡伯族先辈驻守卡伦是对国家边疆的驻守,祭拜卡伦体现了锡伯族守卫国家的忠诚,也是对边防军社会身份的认同。清代新疆锡伯族官员图伯特力排众议带领族内男性壮丁,历时7年修凿了察布查尔大渠,缓解了新疆锡伯族人口增多后的粮食短缺的问题,开垦了8万亩良田。察布查尔大渠的挖掘为各族人民开发建设察布查尔地区创造了有利条件,因此图伯特被新疆锡伯人誉为民族英雄。公祭图伯特彰显了锡伯族建设边疆家园的决心。皮埃尔·诺拉认为,记忆的内在体验越是薄弱,它就越是需要外部支撑和存在的有形标志物。(28)[法]皮埃尔·诺拉:《记忆之场:法国国民仪式的文化社会史》,黄艳红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2页。新疆锡伯族民众有关屯垦戍边历史记忆通过卡伦、图公祠等有形标志物不断被强化。新疆锡伯族的包容、友善是与其他民族和谐相处的基础。西迁节中的多民族联欢活动,正是建构察布查尔地区民族共同体的创新实践。

新疆锡伯族家国情怀的展演场域。民族节日是民族文化传承、传播的重要载体。如上文所言,脱胎于“四一八”节的西迁节,被新疆锡伯族文化精英和地方政府创新地融入了历史记忆,实现了作为现代民族性节日的价值意义。西迁节祭祀卡伦、公祭图伯特等仪式,不是作为回溯一件往事的象征,而是作为那件往事同质的遗存。通过在一个神圣场地对往事的操演,时间的差异被消除,“真实的”“真正的”同一个现实,每年都被揭示出来。(29)[美]保罗·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纳日碧力戈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48-49页。历史记忆和民族精神在每一年被唤起。对于锡伯族民众而言,在西迁节的时空中,民族的历史和文化得以展演,促进了家国情怀的传承和传播;对于其他民族,西迁节在突出锡伯族历史文化特性的同时,更强化了察布查尔地区多民族文化精神的共性,为塑造边疆民族地区的中华民族精神提供了动力。“西迁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苏崇安认为,“我们的‘四一八’有着悠久的历史,有二百多年。除此之外,还有深厚的爱国主义内涵,这个节日是为祖国守卫边疆而有的节日,为了领土完整和祖国的统一而产生的节日。”(30)访谈对象: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原文化馆馆长苏崇安;整理者:梁爽;访谈时间:2016年4月20日;访谈地点:苏崇安家。

结 语

在250余年的屯垦戍边历史中,国家、边疆、民族和家族之间不断发生互动,新疆锡伯族的历史记忆多为西迁、屯垦戍边、民族交往等内容,以“西迁精神”为价值凝练的家国情怀也不断丰富,既具中华民族精神的一元性又具边疆民族的多元性。应该说,新疆锡伯族的家国情怀是边疆地区多民族共同精神家园的典型代表。

锡伯族在民族自在发展阶段,“四一八”节是传统的民俗节日,以求家庭平安、子孙兴旺。可以看出,“四一八”节是围绕“家”而延续传承。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来,锡伯族进入民族自为发展进程,西迁启程的日期与“四一八”节的偶然重合,西迁节在锡伯族文化精英和地方政府的建构下重新呈现。西迁节的文化空间集中展现了新疆锡伯族西迁、屯垦戍边的历史,围绕“家国”而传承创新。西迁节的建构不仅体现了边疆地区少数民族从自在到自为的发展历程,还体现了边疆民族共同体认同的流变过程,也体现了边疆民族的“家国意识”不断融入“中华民族”认知体系的历史轨迹。

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下,创新发展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形式与内容,促进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发展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锡伯族西迁节恰好提供了生动实践。锡伯族西迁节,在原来民俗节日的基础上,先是获得了民众的情感认同。后又通过传统的发明,将可以凝聚民族共识和增强民族认同的历史记忆,以及高度凝练的家国情怀——西迁精神,融入到节日习俗中。西迁节传承发展了中华民族精神,也为建构边疆民族地区中华民族共同体提供了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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