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 赟,张 琦
(成都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成都 610075)
丹波元简[1]据《汉书·艺文志》载有《神农黄帝食禁》,认为《金匮》24、25篇可能是其遗文,“此篇所载,岂其遗欤。”现代文献学家马继兴[2]、已故中医药学家尚志钧[3]也指出,《备急千金要方·食治》(简称《千金·食治》)《金匮》两书载有其佚文。如尚志钧[3]指出:“以上二书(《千金方》、《金匮》)所载或认为是《神农黄帝食禁》佚文,但还有待进一步考证。”马继兴[2]据《千金方》26卷中有“专门注明‘黄帝云’引文”的内容,从名称和内容上判断该书(《神农黄帝食禁》)的主要内容保存在《千金方》中,且因《金匮》24、25篇中“不少内容是与《千金方》中所引的(《神农黄帝食禁》)完全相同”,故认为该书的零星佚文也保存于《金匮》24、25篇中,并据此判断篇中“关于食禁和食治的资料也是(仲景)根据《神农黄帝食禁》撰写”而成。笔者认为,“野苣”“白苣”条是《神农黄帝食禁》的佚文,依据如下。《汉书·艺文志》载有《神农黄帝食禁》七卷的书目,说明该书确实存在。《千金·食治》[4]《金匮》及《外台秘要》(简称《外台》)[5]有关每月饮食禁忌的条文,如“正月勿食生葱,二月勿食蓼”等,三书所载文字基本相同,且《外台》[5]王焘注文有“谨按仲景方云”字样,可见上述条文确为张仲景直接引用《神农黄帝食禁》而被王焘所见,并编入《外台》中。据此,张仲景完全可能引用书中其他条文。《千金·食治》和《金匮》“野苣”“白苣”条文字基本相同,且《千金·食治》[4]在条文前题有“黄帝云”字样。据马继兴研究结论,可推之“野苣”“白苣”条是《神农黄帝食禁》的佚文。现代医家对《神农黄帝食禁》研究甚少,该书在东汉班固撰写的《汉书·艺文志》“方技略”中首次出现,而班固则是根据西汉末年刘向、刘歆父子奉诏整理的我国第一部图书分类目录《七略》摘编而成,即《神农黄帝食禁》在刘向父子所著《七略》之前即已存在。关于该书的成书时间,马继兴认为成书于秦汉之际,尚志钧[3]认为在秦汉之际或更早一些。笔者采纳马继兴结论认为成书于秦汉之际。
古今医家[6-10]多认为“野苣”“白苣”的原植物为苦菜或莴苣,但惜未论述考证经过。首先,二者的原植物不是莴苣。考莴苣起源于地中海沿岸,约在公元5世纪传入中国[11]。在隋唐前文献中不见有“莴苣”的记载[12]。前已述“野苣”“白苣”条是《神农黄帝食禁》的佚文,而该书成书于秦汉之际,可推之“野苣”“白苣”是秦汉时即存在的食物。从时间上判断,二者不可能为莴苣,将二者认作“莴苣”可能与《本草拾遗》[13]有关。该书称“白苣如莴苣,叶有白毛”,且认为莴苣、白苣二者外观、性味、功效相似。其次,通过梳理文献,二者的原植物也不是苦菜,理由如下:古籍中苦菜无“苣”之名。崔光志等[14]指出,苦菜在我国文献中记载较早,在《诗经》中称为“芑”“茶”,在《神农本草经》中称为“茶草、选”,即便在其后的《名医别录》中也仅有“游冬”之别名。《千金·食治》将苦菜[4]、野苣、白苣563[4]分条记载,其性味、功效各不相同,并总结苦菜的别名有“茶草”“选”“游冬”[4]。若“苣”是苦菜的别名,孙思邈不可能将其分条记载,其别名中也不可能不作“苣”的记载。将“苣”误认为苦菜,可能来源于宋·《嘉佑本草》,该书将苦菜称为“苦苣”,并有“苦苣野生者,又名褊苣。今人家常食为白苣”之说。通过梳理苦菜的别名可证二者原植物不是苦菜。综上,笔者通过“野苣”“白苣”是秦汉时期的1种食物和“莴苣”传入我国时间及梳理苦菜的别名,可证二者原植物不是苦菜或莴苣。
前已述“野苣”“白苣”不是苦菜或莴苣,下文通过梳理《说文》《中国农业百科全书》等古今文献和相关期刊论文后,考证出“野苣”“白苣”是黍的2个品种,简介考证经过如下。
3.1 “苣”是秬的类化字
《金匮》25篇标题为“果实菜谷禁忌并治”,篇中论述了汉时各种常见的水果、蔬菜、谷物的饮食禁忌,故推之“野苣”“白苣”当为其时常见的食物,二者可能是1种食物中的2个不同品种。又《神农黄帝食禁》非专门农书,“野苣”“白苣”只有在其时被广泛食用,才有可能被写入该书,此也为二者是1种食物提供了另一佐证。《说文》释“苣”[15]:“束苇燃”,即今炬字,此显与二者为食物之义不符。既然二者为1种食物,那么在同时代文献中也应有相应记载。笔者检阅秦汉前古籍中表示食物的“苣”,发现在《山海经·大荒南经》[16]中有“维宜芑苣,穋杨是食”的记载。袁珂[16]在《山海经全译》中引郭璞《山海经注》云:“苣,黑黍。今字作禾旁”,即郭璞认为“苣”“秬”是同一字的不同写法。笔者认为这涉及文字学上汉字的类化。所谓汉字的类化[17]是指“人们在书写的时候,因受上下文或其他因素的影响,给本没有偏旁的字加上偏旁,或者将偏旁变成与上下文或其他字一致。”“秬”类化为“苣”是由形旁类化而成,是受前字形旁影响而转换偏旁[18]。“苣”原本只作“秬”,因受“芑”字偏旁的影响而改换形旁。即将“秬”的“禾”旁改为“艹”,故“秬”类化为“苣。”他如毛远明[18]引北魏《乞伏宝墓志》“苞一德于怀怉。”“怉”原本只作“抱”,也是因受“怀”字偏旁的影响而改换形旁,“怀抱”改为“怀怉。”
3.2 “野苣”“白苣”是黍的2个品种
因“苣”是“秬”的类化字,故接下来考证“秬”的名实关系。古今学者均释“秬”为黑黍,如前述郭璞《山海经注》即云:“苣,黑黍。”《毛诗诂训传》(简称《毛传》):“秬,黑黍也。”《尔雅》“秬,黑黍。”《楚辞·天问》:“咸播秬黍。”王逸注:“秬黍,黑黍。”黄金贵[19] 822-823指出,黍是我国古代主要栽培的粮食作物。《说文·禾部》曰:“黍,禾属而黏者也。以大暑而种,故谓之黍。”“黍”是黍类的总称。黍米一般是黄色,若有黑黍则珍贵异常。而“秬”是黑黍之名,是上古黍的优良品种,今已不见。崔富章[20]考证《诗经》《毛传》《说文》等古籍后认为,“秬”为黍中有糯性且黑壳粒大的品种,故可推之“野苣”是相对人工栽培的野生黑黍。《中国农业通史》[21]引考古发现,黍的栽培起源于我国黄河流域,其历史可追溯到距今8000年前。该书[21]同时指出,黍的野生种在我国分布广泛。上述特点符合“野苣”为野生黑黍的可能性,此也为“野苣”是野生黑黍提供另一佐证。
崔富章[20]引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编《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认为,黍有“秬”“芑”等4种类型:“秬,音巨,黑黍……芑,音起,白苗嘉谷;初生时色微白。”因“芑”“苣”都为“黍”类,又“芑”初生时色微白,有白色之意,故由“芑”这一单音节词演变为“白苣”这一双音节词。崔富章[20]考证后认为,“芑”(白苣)是黍中非糯性且苗期叶片带淡绿色(所谓微白)的品种。另古人喜欢根据谷物的植颗颜色、 籽粒形状及大小等分别给予不同的类型命名[20]。既然“秬”是黍中黑壳的品种,那么“白苣”可能是黍中白壳的品种,此也可能是其命名的原因。《中国农业百科全书·农业历史卷》[22]指出,黍的颖壳颜色很多,古以黑壳为贵,《诗经》称黑黍为秬,此外尚有赤白青黄等颜色。黍为禾本科植物,当以其种子为食用部分,即《神农本草经》中的黍米[23]。《金匮》25篇“白黍米不可同饴蜜食,亦不可合葵食之”,也为“白苣”是黍中白壳的品种提供一佐证,故“白苣”也可能是黍中白壳的品种。丙执俭[24]探讨学术界有关黍的论证后认为:“黍”按黏与不黏分为两种,其黏的称为黍子或黏糜子, 不黏的称为糜子,籽粒去皮后叫黄米,古时之黍包括现在的黍子或糜子。对于其原植物,丙氏考证后认为“黍”古今名物一致,是今禾本科黍属植物黍(Panicum miliaceum L.)。
综上,笔者首先通过考证篇中条文来源,判断出“野苣”“白苣”是秦汉时的1种食物,再通过“莴苣”传入我国的时间和梳理苦菜的别名,得出“苣”不是苦菜和莴苣的结论。然后判断出“苣”是“秬”的类化字,学术界又以“黍”释“秬”,再查阅《中国农业百科全书》和相关期刊论文,得出“秬”是黍中有糯性且黑壳粒大的品种,“野苣”是其野生种。“白苣”可能是黍中非糯性且苗期叶片带淡绿色(所谓微白)的品种,也可能是黍中白壳的品种,二者的原植物是今禾本科黍属植物黍(Panicum miliaceum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