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到“自我”，才是人生幸福的真正归宿

当一只猫的名称前面终于没有了属于谁的那个定语了的时候，他终于在死了100万次之后的那次复活中找到了“自我”。而其实，关于寻找“自我”的话题，几乎是每个孩子一出生就在寻找答案的哲学命题。

《活了100万次的猫》这本绘本在中国的翻译和出版与我本人有一些关系。有一次，我在课堂上讲绘本《活了100万次的猫》时，下面有一位学生眼含热泪。几年以后，那个学生到出版社做编辑，便一心想出版当年感动她的这本绘本。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她如愿以偿，引进了这本书并做了责任编辑。我应她之邀，为这本绘本撰写的封底推荐语是：“在为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以及中小学教师讲授儿童文学的课堂上，我曾一次次地感慨：一本《活了100万次的猫》就足以让许多成人对儿童文学刮目相看。”

我在最初版本上的这个推荐语想说明的是，这是一本思想和艺术都非常厚重的作品，具有发人深思的哲学意味。

这本书的主题究竟是什么？

有评论说，这是有关生与死、情与爱的寓言。我对这一阐释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没有解释出这本书所蕴含的深刻的哲学思想。它的确令人感动地写到了生与死、情与爱，但是，这终究不过是这本书意义的表层，而不是它的深层。下面我们就来分析这本绘本，看看它在深层表现的是什么主题。

死了100万次，终于找到了“自我”的猫

有一只死过100万次，又重新活了100万次的猫。写故事，当然不能，也不需要把这100万次都写出来。实际上，作家写了6次，写猫分别是国王、水手、魔术师、小偷、老太太、小女孩的猫。作家用这6次来代表那100万次。这6次，每一次猫属于的主人都不同，但是，仔细琢磨，却有很多共同之处：首先，猫属于别人，不属于他自己;其次，猫讨厌所有的主人;再有，猫每一次死去，自己都不会伤心哭泣，然后还要再活过来。

猫为什么要这样做？要弄明白个中原因，就需要继续往下读这个故事。有一次（也可以说是第一百万零一次），“猫不再是别人的猫”，他“成了一只野猫”，“头一次变成了自己的貓”。前面那6次，国王、水手什么的，他没一个喜欢，但是现在，“猫太喜欢自己了”。所有的母猫都想做他的新娘，她们送礼物巴结他，可是，他却傲慢地说：“我可死过100万次呢！”接下来，作家写下了一句很重的话——“和喜欢别人相比，猫更喜欢他自己。”（中译本译作“猫比谁都喜欢自己”。）只有一只猫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那是一只美丽的白猫。猫对白猫说：“我可死过100万次呢！”第二天，第三天，猫都对白猫说：“你还一次也没活完吧？”每次白猫都只说了一声“噢”。又有一天，猫在白猫的面前连翻了三个跟头，说：“我呀，曾经是马戏团的猫呢。”白猫还是只说了一声“噢”。猫又说：“我呀，我死过100万次......”说到一半的时候，猫问白猫：“我可以待在你身边吗？”白猫说：“行呀。”于是，猫一直待在了白猫的身边。白猫生了好多可爱的小猫，这时，猫再也不说什么“我呀，我死过100万次......”了。写到这里，作家又写下了更重要的一句话—“和喜欢自己相比，猫更喜欢白猫和那些小猫。”（中译本译作：“猫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白猫和小猫们。”）后来，那些小猫很快长大，一个个都走了。白猫也成了老奶奶。猫对白猫更加温柔了，他“多想和白猫永远地一起活下去呀！”可是，有一天，白猫在猫的怀里一动也不动了。猫抱着白猫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他头一次哭了。他从早上哭到晚上，从晚上哭到早上，又哭到晚上，又哭到早上，他哭了100万次。终于在一天中午，猫停止了哭泣，他也一动不动地躺在白猫的身边。“这一次，他决不再重生了。”（这最后一句话，中译本译为“猫再也没有起死回生过”，而我以为译作“这一次，他决不再重生了”，会更能表现猫在主观意愿上不想再重生这一含义）。

将故事的前后，也就是前面那100万次和最后的这一次进行对比，我们应该明白了猫死了100万次，却都要重新活过来的个中原因——原来，猫死了100万次，又都要活过来，是因为他心有不甘，因为他一次都不属于自己，都没有为自己而活过。同时，我们也懂得了，为什么在100万次之后的那一次，与白猫、小猫们一起生活的那一次，当白猫死后，他尽情地为白猫痛哭100万次而死之后，他绝不再重生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生，要求已经满足，愿望已经实现。

根据以上分析，我认为，《活了100万次的猫》的真正的主题是——“自我”的寻找、“自我”的确认！这个故事表明，寻找到真正的自我，才是人生幸福的圆满归宿。

复杂的“自我”，真实的自我

《活了100万次的猫》所表现的“自我”又是复杂的，所以，这个故事言说的自我，是哲学层面的自我。猫死过100万次，也重生过100万次。猫之所以要重生，是因为在那100万次里，“猫是××的猫”。也就是说猫并没有“自我”。只有当猫“变成了自己的猫”，获得了真正的自我才有可能。但也仅仅是可能。令人佩服的是，佐野洋子深刻地揭示了什么是“虚假”的自我，什么是“真实”的自我。

当猫不是任何人的猫，不属于任何人而只属于他自己时，“和喜欢别人相比，猫更喜欢他自己”，乍一看，这不是很“自我”吗？可是，这个“自我”是真实的自我吗？如果是真实的自我，为什么到了后来与白猫相遇，白猫生了很多小猫以后，猫“和喜欢自己相比”，“更喜欢白猫和那些小猫”呢？看来，对猫而言，他因为放弃了前面“更喜欢他自己”的那个“自我”，才获得了真实的自我，得到了圆满的人生。

《活了100万次的猫》是一本十分令人感动的作品。我想，如果泛泛写生死，泛泛写爱情，不会有如此打动人心的力量。这本书带给我们的感动，与我们前面分析的复杂而深刻的思想有关。因为有复杂而深刻的思想，这才是厚重的作品，它给读者带来的感动也是沉甸甸的。

“自我”的故事适合给孩子看吗？

一般来说，绘本的主体读者是幼儿。我感到，具有深刻的哲学意味的《活了100万次的猫》一定是作家佐野洋子强烈的自我表现的结果，这本书的背后一定有着作家深刻的人生体验和百般思索。那么，这样的一本书适合不适合幼儿读者呢？

对这个问题，我们大人不能先入为主，不能因为这本书的主题是“自我”的寻找、“自我”的确认，涉及了深奥、复杂的哲学问题，就认为这本绘本不适合幼儿。有许多事例证明，幼儿是能够以他们特有的方式，进行别样的哲学思考的。

儿童的哲学思考有一个特点，就是往往与具体、形象的事物相联系，常常由此而生发。《活了100万次的猫》正是因为以幼儿读者更能感受的鲜活的艺术形象来传达哲学意味，所以幼儿读者才乐于欣赏、能够接受。不论是在日本，还是在中国，我都听到一些家长反映，自己年幼的孩子很喜欢这本绘本。

我们要少给孩子消费性绘本，就是读完了留不下什么生成的东西的绘本，而是要多给他们生产性的绘本，就是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能像反刍一样，不断发现故事的深意的那种绘本。《活了100万次的猫》就是这样的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