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中的“自我”

2016-08-23 21:53赵曼辰刘永宁
电影评介 2016年12期
关键词:弗雷德自我劳伦斯

赵曼辰 刘永宁

加拿大魁北克导演哈维尔·多兰迄今为止已经创作出五部长篇,作为新锐导演,哈维尔·多兰的每部作品都难以掩饰其强烈的个人色彩,对电影题材与视听语言的把握与探索使他逐渐形成自身独特的美学风格。题材上更倾向于关注母子两代关系与同性话题,在哈维尔·多兰的眼中,题材所决定的人物塑造是其作品表现形式的“能指”,人物“自我”的最终形成与突破是题材选择背后的现实动力与宣泄其创作内涵的“所指”。在多兰的电影中,男性不曾作为形象的主体操纵着剧情,而女性形象则大多作为辅助男性成长的主体发展着剧情。作为导演,多兰表达观点的性别视角既非男性也非女性,而是以非传统的性别视角表达故事,传递情感。无论什么阶段,对“自我”的探索才是多兰真正想表达的主题,也许在导演的潜意识中,个体与他人情感关系的建立并不以性别为主导,个体本身的自我成长与超越才是形成和发展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原因。基于这种理念,多兰的作品大多隐含着对人类自我本身的探索与呈现。以《双面劳伦斯》为例,片中人物角色的“自我”通过诸多“他者”因素的影响,最终形成真正的自我认同。

一、 无意识的“自我”求索

《双面劳伦斯》讲述了变性教授劳伦斯与妻子之间的情感故事。对劳伦斯来说,作出变性的选择就是在水底闭气30多年后终于呼吸了第一口氧气。然而,变性的决定打破了他原有的平静生活,变性之后,劳伦斯的人际交往、夫妻感情、家庭环境、社会环境等方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工作解雇、社会歧视……种种压力之下,只有妻子依然与他十分相爱,然而遗憾的是,妻子也因难以忍受世俗的眼光与情感的压力而被迫离开。变性后的人生复杂艰险,劳伦斯用10年的时间见证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爱人——弗雷德的爱情。

在弗洛伊德眼中,普通人认为人被一分为二成为男人与女人,于是,两者努力地通过爱重新结合到一起,从而达到完整与统一,当一个男人的性对象是男人或一个女人的性对象非男人时,我们常常会觉得难以理解,不可认同。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这类型的人往往有“相反的性感受”,具体地说,这种类型的人是“性倒错者”。劳伦斯认为自己生来就应该是女人而非男人,对于劳伦斯本人来说,“相反的性感受”可能是导致他做出变性选择的诱因之一,影片中的劳伦斯在变性之后虽然具备异性的许多外在装扮特征,但根据故事发展来看,变性后的劳伦斯依旧保持着男性的心理特点,并且劳伦斯在弗雷德身上找寻的也并非是男性的心理特征与性别气质。劳伦斯作为一个完全具备自我意识的男性,35岁之前,他按照社会环境的标准尺度来定义自己,35岁后,劳伦斯则根据隐藏在内心的精神事实来衡量自己的“自我知识”。在荣格的观点看来,“人们通常所说的“自知”,实际上是一种非常有限的知识,其中的觉大部分都是由仍然存活于人类的精神世界中的各种社会因素来决定的。”[1]在劳伦斯的无意识精神认知中,他自身不受任何外界影响,毫不设防,即使最终和盘托出也坦荡无惧。在劳伦斯的人格主体最终形成之前,他对自我的认知没有意识,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他被扣上了“劳伦斯”的帽子,劳伦斯是谁?他是教授也是优秀作家,是弗雷德的丈夫也是母亲的儿子,但他缺乏对自己真正的认知,35岁之后,劳伦斯相信他应该成为自己真正想要成为的人,作为一个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他缺失对自我本身的身份认同,因而,电影中的劳伦斯通过想象中的“自我”寻找“他者”的缺失,对“自我”的强烈修复冲动迫使劳伦斯努力完成自我身份确认,展开无意识的“自我”求索。

二、“自我”与“他者”的转换与融合

在拉康看来,人类的最初始欲望便是“母亲”,人与母亲无法融为一体是欲望匮乏的根源。“自我”并不来自于先天的感知系统,相反,是从外界形成的,是对其他事物的形象、快感、自我理想等的认同而形成的。“他者”与人类的自我意识建构有关,“自我”是将“他者”内化的过程。而“他者”的概念分为两种——“大他者”与“小他者”,“大他者”包括社会制度,伦理规范等,“小他者”包括镜像中虚幻的我,父母、身边人对自己的影响。每个人都需要外在“他者”对自身的确认与充实来填补自我本质的内在缺失。“自我”受“他者”的影响形成新的自我意识,而自我意识也随着环境的变化而不断建构与转变。

劳伦斯与弗雷德是夫妻,是情侣,也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与伙伴,他们像一个整体中分化出来的两个个体,彼此相爱,相互连结。劳伦斯变性后,弗雷德在爱的前提下不改初衷,努力维持与劳伦斯之间的夫妻关系,在说服自己接受、适应并守护婚姻的过程中,弗雷德不堪压力,最终爆发。与快餐店员争吵的场景发泄了弗雷德心中积压多年的委屈。在拉康看来,自出生到6个月大的婴儿在镜子面前难以认识真正的自己,婴儿大脑中对自我的认知是一种模糊的概念与印象,类似他们具有单一的手、脚概念,但他们无法将这些概念组合起来从而形成统一的整体,而此时他们头脑中还没有“他者”概念的存在,而“他者”在婴儿的自我认知的形成中起着决定作用,并且可以被理解为镜中“我”的影像,抑或成长过程中父母或者亲人的面容,在婴儿不可避免的进入实在界之后,婴儿就逐渐形成了“他者”的状态。因为要保持正常人类的社会属性,劳伦斯掩盖了自己正常的渴望与欲求,以一个正常男子的身份与弗雷德结婚,在这段看似美好的婚姻过程中,劳伦斯获得了看似美满幸福的婚姻生活,良好的社会关系与家庭关系也令他一时风光,可理智与情感的悖论却不会随风消逝。这不是劳伦斯的自我意识面对另一个劳伦斯的自我意识,也不是自我劳伦斯对本我劳伦斯的征服,而是幻想对于虚无的映射。镜中的劳伦斯看到的自己并非真实的自己,而是一个由各种外部环境因素所塑造的非自我,也就是一个“他者”。对劳伦斯而言,无意识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他不曾停下对无意识中“他者”的找寻,而“自我”与“他者”的转换与融合是通过劳伦斯以男性的身份与爱人结合并融入婚姻的方式实现的。

三、 成长中的“自我”与“他者”的冲突

劳伦斯与弗雷德可以被看做镜像的两端,在劳伦斯变性之前,教授劳伦斯存在的本身就是“他者”身份在劳伦斯生命当中的反映,弗雷德对劳伦斯的爱则是劳伦斯找寻“自我”的动力所在。在变性初期,劳伦斯的“自我”的生命状态深深伤害了弗雷德,也改变了弗雷德的生活与内心,在劳伦斯变性后期,弗雷德在装扮及行为举止上也改变了以往的风格——服饰造型偏向男性化。在“自我”主体不动摇的基础上,弗雷德因爱而迁就劳伦斯,婚姻环境的改变使得某种角度上的“他者”概念作用于弗雷德自身,为了达到婚姻中的舒适状态,为了追求整体上的和谐,以求与劳伦斯更好地协调,冀求互补,不知不觉中,弗雷德将自身设置于“异化”的境地,外部的力量永远掌控着她,弗雷德的异化也直接导致了她新的“自我”的生成。作为“他者”的存在,弗雷德不可能永远将自己处于对对方的迁就与变化之中,而变性后的劳伦斯与弗雷德的婚姻过程隐隐透出角色互换导致心理互换的微妙关系表达,虽然劳伦斯一直占据尴尬的强势主动地位,自主话语权也从未丧失,标准的男性角色心理特征使他不负“双面”称号,但最终,劳伦斯寻得“自我”,弗雷德在建构“他者”,形成新“自我”的过程中精疲力尽,劳伦斯的“自我”与弗雷德“他者”、弗雷德的“自我”与她自身“他者”的冲突越来越激烈,最终,弗雷德并不能接受“他者”影响之下即将形成的“异化”的“自我”,“自我”和“他者”二元关系中的冲突性难以调和,两人关系恶化,弗雷德选择做回自己并离开劳伦斯。

四、“自我”构建与身份认同

(一)观众——无意识的镜像继承者

拉康的镜像理论最终表明,人类作为独立存在的个体——自我,始终将自我认同作为全人类孜孜以求的目标,可事实上,这只是想象中的骗局。主体要受制于无法控制的外部力量,难以自由决定与选择自己的生活状态。观众在劳伦斯的生活状态中也可以找到自己的影子,劳伦斯因为变性失去了亲人的理解与支持,父母一度与劳伦斯决裂,在经历了复杂的内心斗争后,劳伦斯的父母终于接纳了自己的儿子,或者说女儿。血缘的强大力量尚且不能让劳伦斯在“自我”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中摆脱“他者”的束缚与干涉,亲情中的“他者”镜像在历经煎熬之后选择回归。对于全人类而言,亲情只有一种表现形式,但“亲情”的伦理模式原则一旦受到“触犯”,对当事人而言,“他者”所带来的负面效应也会随之而来。与此同时,任何爱情中的“他者”镜像形成依然受到双方所在环境与个体成长经历的制约。社会关系中的“他者”语境更不言自明。劳伦斯变性后遭受同事取笑、大街被打、工作解雇等等不幸遭遇,走投无路之下接受另一变性男孩伸出的援手,之后一度混迹于浮华奢靡老女人交际圈。可见,个体对自我认同的追寻导致了“人以群分”的社会现象,无法控制的外部因素使“他者”对“自我”力量的成长成为一种掣制。

(二)导演——无意识的幕后指引者

作为导演,哈维尔·多兰一直在窥探并左右着劳伦斯的镜像世界,在影片中,导演可以被看作是影片中从未出场的第三主角,他操控着影片的整体走向,平衡着劳伦斯与弗雷德的情感关系,又与劳伦斯和弗雷德一起,在个体所处的环境变换中或者说影片节奏缓缓行进的过程中,不断追求着“他者”而将其认同为“自我”,哪怕这种认同不可避免的导致幻想和异化。最明显的视觉语言体现便是导演在影片中设计的三个风格统一的的表现主义意象,客厅屋顶中从天而降的水柱意指分手多年后的弗雷德在读到劳伦斯的信后顿觉醍醐灌顶,面对劳伦斯的感情,弗雷德内心久久难以平复,但在弗雷德再度成家后,当下环境中弗雷德精神世界的“他者”对“自我”定义的影响与塑造使得她只能维持现状,逝去不再来,生活最终归于平衡。哪怕最终出现想象中的男女主人公漫步于黑岛,黑岛半空中出现漫天飞舞的彩色衣物镜头,观众也只能将它理解为想象界超现实主义幻想带来的视觉停滞与心理缓冲。当劳伦斯得知弗雷德要与他分手时,劳伦斯嘴中飞出的蝴蝶也隐喻了在劳伦斯与弗雷德的情侣关系中,劳伦斯对“自我”定义的幻灭。

人的成长可以看做自我认同的不断构建,在镜像的多次重复中,实现着“他者”与“自我”交合的不断往复。作为新一代同志导演,哈维尔·多兰的性别意识植根于两性却又不囿于两性,在爱的镜像中,他一直在探讨什么是真正的爱,两性之爱中,“他者”是否阻碍了爱本身对于“自我”的生成?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一过程中,自我与异化并不是痛苦的诱因。

结语

“实在界”“想象界”与“象征界”可以看做是拉康镜像理论的三个维度,在三个维度中,“实在界”是人类最难以逾越的一个阶段,而“想象界”,也就是弗洛伊德的“自我”阶段,它根据客观存在的变化而变化,成为“象征界”的起始,不断发展轮回。在这一过程中,主体难与自己保持统一。拉康认为“自我”本质上就是他人,因此,“自我”本身就是分裂的。“自我”在不断变化发展,在人类的成长过程中,主体总是不可避免的卷入“他者”所带来的自我构建模式,无论“他者”起到的作用是正面是负面,“自我”不会稳定一致,而这种不稳定也不可避免的影响着人类的自我认同与人际关系的变化发展,《双面劳伦斯》中的人物都在“他者”中寻找“自我”——劳伦斯变性,弗雷德再尝试转变之后决定回归。分裂与异化是“自我”的成长过程,而个人的自我意识构建离不开“自我”与“他者”的平衡统一,对影片人物的分析与解读也是对其概念探讨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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