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校长的“道性领导力”

翁乾明

（教育部福建师大基础教育课程研究中心，福建 福州 350007）

校长领导力主要是指校长对师生的影响力，就是能以非强制的方式，对学校师生员工（乃至社会与家长）施加积极的影响，以实现办学目标的能力。如今，校长领导力越来越受重视，这是一大进步。随着研究的推进，校长领导力的内涵在深化，外延在拓展，其涵盖面越来越广，令人目不暇接。为此，有必要进行适当的分类。《易经》上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校长领导力，归根到底是文化领导力。然而广义的文化包罗万象，既包括“道”，也包括“器”。比如，精神文化属于“道”，而物质文化属于“器”，过于笼统。为了有效提升校长领导力，有必要把校长领导力分为两大类：一是形而上的“道性领导力”，二是形而下的“器性领导力”。

所谓“道性领导力”，就是以意识层面为主的领导力。它是无形而重要，极易被忽视。优秀的校长，能够在其职权之外，照样有着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力，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其“道性领导力”。所谓“器性领导力”，就是以操作层面为主的领导力。它是有形也重要，相对更易被重视。行政领导力、课程领导力、教学领导力、教研领导力、技术领导力、空间领导力等，都属于“器性领导力”。校长们在“器性领导力”方面，也有很大的开拓空间。不过，相较而言，校长在“道性领导力”方面无论在理论还是实践方面，都存在明显的欠缺。为了有效提升校长领导力，有必要深入探讨校长的“道性领导力”。而“道性领导力”又可分为两类：一是精神领导力，二是品德领导力。以下分别在这两大方面进行讨论细化。

一、精神领导力

强调精神领导力，为的是提振精气神。校长理应是学校的“精神领袖”，能很好地影响着全校师生的精神成长，使之成为精神强健、奋发有为的人。

1.思想领导力。思想领导力，就是体现在思想引领方面的领导力。帕斯卡尔有个重要的命题，就是：“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意思是说：人如同一根芦苇十分脆弱，因为有了思想才会变得强大。人的行动是跟着思想走的。校长有了正视客观现实、揭示教育本质、遵循教育规律、超越世俗功利的办学思想，才能引领全校师生员工走上健康成长的康庄大道。苏霍姆林斯基认为：“学校的领导，首先是教育思想的领导。”可见思想之重要。没有先进教育思想指导的教育实践，多半是盲目而低效的。人是会思想的动物，有什么思想就有什么行动。有效的思想领导，可使师生经常地获得先进思想的武装，从而获得茁壮成长。正是有了“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的生活教育思想的引领，陶行知才能书写出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的不朽篇章。要改变一个人行为，首先要改变他的思想。尽管改变成年人的思想难上加难，但却是可能的，只要有日积月累的功夫，就会产生潜移默化的效果。校长要努力形成根基扎实又切实可行的办学思想，再以足够的耐心与毅力去传播贯彻，就有希望把学校办得有声有色。不仅如此，校长还要善于引导师生站在一定的思想高度，更新思想观念，学习思想方法，发现思想价值，去创造思想的成果。

2.愿景领导力。所谓愿景就是令人心驰神往的长远目标。“愿景领导力”，就是表现在让广大师生认同本校美好的办学前景，并为之共同奋斗的影响力。校长要在“做什么教育”“办什么学校”“培育什么人”这三大方面，为全校师生描绘出美好的愿景。有了共同的愿景，才能明确学校的前进方向。中国共产党能带领中国人民实现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飞跃，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有极强的愿景领导力。国际领导力研究专家欧内斯特·贡德林等人也认为：“一个领导者必须要有愿景，而且愿景必须清楚明白，这样才能用它们来指导他人、激励他人。”校长要善于对本校进行准确的定位，确立学校的“共同愿景”，把不同类型的师生员工联结起来。否则，只有不同的利益诉求，没有共同的奋斗目标，学校就如同一盘散沙。愿景的领导实际上就是方向的指引，让大家步调一致地朝着正确的方向迈进。校长既要脚踏实地，又要仰望星空。只有仰望星空，办学才不会迷失方向，这也是许多中小学校长所欠缺的，因为即使他们很有办学理想，也会屈服于现实的压力而放弃办学理想。因此，校长一定要高扬理想主义旗帜，描绘出美好的办学理想，并把它转化为师生（包括家长）的共识，使更多的人受此鼓舞。例如，北京十一学校校长李希贵经过深思熟虑，适时地提出了“创建一所受人尊敬的伟大学校”的办学愿景，强烈地鼓舞着该校全体师生。不敢说全部，只要多数的师生能心甘情愿地为这个远大且美好的共同目标而努力，那么校长的愿景领导就已经相当成功了。反之，如果办学愿景仅仅停留在校长的脑海中，并没有转化为师生的“共同愿景”，那就不会有一致的行动，甚至意味着愿景领导的失败。

3.价值领导力。就是在确立学校核心价值，引发师生共同追求方面的影响力。教育家型的校长办学的显著特征，就是善于确立办学的“核心价值”。而“核心价值”就是在一个多元化的价值体系中，处于核心地位、起着主导作用的价值。学校的“核心价值”，是这所学校区别于其他学校、不可替代的、人人珍视并守护的一组价值。形象地说，它就是一所学校的DNA。正是有了“核心价值”的坚守，才会形成特有的“价值信念”，才会形成共同的“价值追求”，才能成为学校文化的灵魂，才能变为学校发展的强大驱动力。厦门大学附属实验中学，2007 年开始筹建，2008 年开始招生，2014 年省三级达标，2017 年省一级达标，2018 年被评为福建省示范性高中。从一片荒地开始到晋级省示范性高中，姚跃林校长只用了10年时间，就实现了如此巨大跨越！为什么？靠的是全方位艰苦奋斗。但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从多元的价值中实现了理性突围，提出了一系列核心主张：1.教育无非服务；2.办学生喜欢的学校；3.让教育更加尊重生命；4.实施人道的应试教育；5.教育不相信奇迹；6.做幸福的平凡人。这一组核心主张，体现了核心价值，描绘了美好的教育理想。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又能创造出精美的办学形态，让核心价值一一落地生根！这提示我们：学校的核心价值提出之后，就要努力把它变成全校师生的共同追求，使之在人人、事事、时时、处处都得以体现！校长把本校的核心价值观写出来、挂上墙是无可非议的，但更重要的是要被身体力行，变成大家所共同维护、共同珍视、共同奉行的东西。

4.意义领导力。所谓“意义领导力”，就是在领导活动中所展现出的赋予积极意义的能力。这是十分重要的领导力。意义与价值一体两面。每一个校长，从管理角度看，都会明确地告诉大家要“做什么？”“怎么做？”但从领导的角度看，这远远不够，因为人们未必从中找到意义，无法进入其动力系统。意义领导力强的校长，会巧妙地让师生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让大家找到“做”的背后的意义。现在“赋能”一词很热门，而“赋义”一词却很冷清。其实“赋义”很重要！一个高明的校长就特别善于作积极的“赋义”！即：赋予工作、学习与生活以积极的意义。比如，生存的意义、成长的意义、发展的意义、理解的意义、道德的意义、智慧的意义、健康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快乐的意义、幸福的意义、社会的意义等。哪怕是遭遇到一个很糟糕的事件，若能积极“赋义”，也能一扫沮丧的情绪。新冠肺炎疫情的出现是坏事，但我党和政府却把“抗疫”视作提升国家软实力的重要契机，就是一种“积极赋义”，就变坏事为好事！对于每个人而言，“找不到意义”是很可悲的，“找不到意义”的生命如同行尸走肉！当师生找不到工作与学习的意义时，就会觉得自己是在为校长干活，不可能燃起工作与学习的热情。如果能作出积极“赋义”，那么再平常的工作，也会变得不平常！从某种意义上讲，调动积极性的过程，就是积极“赋义”的过程。

5.使命领导力。就是关于使命担当方面的领导力。在字面上讲，“使命”就是信使所担负的命令，有重大责任之意。文中的校长“使命领导力”，至少有三个指向：一是指向于学校。校长一定要意识到：学校不仅要为学生的升学考试负责，更要承担起“教书育人”、引领社会风气、推动社会进步的使命。二是指向于自己。当校长就要“牢记使命，不忘初心”，不能得过且过，不能故步自封，当一任校长，就要完成一任的使命，就要努力把学校办出质量、办出水平、办出特色来，并为全校师生员工负责。三是指向于师生。校长要有办法让全校师生员工相信：每个人都是带着一个神圣的使命来到这个世界的，既然来了，就要为完成自己所肩负的神圣使命而努力奋斗！不能白来一趟。放弃使命的人，学业成绩再好，也顶多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对于教师而言，不能把教师作为混饭吃的职业，要把它视作“向社会的发展许过愿的人”“向学生的未来许过愿的人”，要认定自己是负有使命的人。这实际上也是一种“积极赋义”。这使命感的背后隐藏着敬畏感，这敬畏感的深处便是责任感，这一切都会促使教师变得品德高尚，博学儒雅，自带光芒，充满活力。学生亦然，有了使命担当，就会迸发出巨大的发展潜能。

二、品德领导力

强调品德领导力，为的是凝聚正能量，提升师生员工的人格境界。文章把“品德”视作品质与德行的复合词。

1.道德领导力。指的是校长在道德引领方面的所展示的领导力。道德是人们后天养成的合乎社会规范的东西，说白了就是一个人为人处事的底线。它有很好的认识功能、平衡功能、评价功能、教育功能、调节功能。学校的道德一旦滑坡，就会逐渐呈现可怕的景象，诸如：人性的堕落、无名的怒火、普遍的冷漠、浓重的戾气、沸腾的报怨、彼此的算计、见不得人好、容不得人错，最终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校长绝对不能放弃道德的领导。而校长的道德领导力建基于校长的道德权威——校长自身就是令人信服的道德标杆。所以，校长要注意超越身份权威和行政权威，通过道德的自我约束与表率示范，树立自己的道德权威，促进道德领导力的形成。业务型的校长更要注意道德引领，以德服人。道德包括公德与私德。公德与私德并不总是一致。比如，一个男人做事专心，严格自律，很有毅力，说明他的“私德”不错，可是在“抗疫”期间，他为图一己方便，隐瞒实情，严重播毒，说明他的“公德”很差！一个真正有道德的人，一定是既讲公德又讲私德！在古人看来，“德”通“得”，有德者“内得于己，外得于人”。因此，作为校长，一定要富于人文关怀、善于以身作则、秉持公平正义、勇于责任担当，注意尊重人、包容人、激励人、引领人、鼓舞人，以取得师生的充分信任。另一方面，一定要反复教育师生：在知识与才干增长的同时，永远不能丢了做人的良心！道德滑坡一定要制止，道德标准一定要坚持，道德行为一定要表扬，道德习惯一定要养成，校长再忙也不能忽略道德的领导。

2.品格领导力。指的是校长在塑造师生优秀品格方面的领导力。品格接近于道德又区别于道德，决定着一个人回应人生境遇的态度与模式。在我看来，教育就是要塑造优秀品格！好品格带出好习惯，好习惯带出好前景。许多校长的问题，就在于“抓了分数，丢了品格”，这实际上是买椟还珠、舍本逐末的办学行为。而高明的校长则相反“抓了品格，提了分数”。几乎所有卓有成效的校长，都非常注意通过优化品格来提升教育品质。因为，品格如同一棵树的根，根深才能干壮，干壮才能枝繁，枝繁才能叶茂。这是教育的基本逻辑。所以，某种意义上讲，品格比品牌更有价值！品格才是品质的保证，才是品牌的根基。古希腊人所极力倡导的“智慧，勇敢，正义，节制”，就是好品格。智慧者站得高、看得远、做得好；勇敢者不退缩、不胆怯、不动摇；正义者讲正气、守正道、做正事；节制者能自律、有分寸、会忍耐。拥有这四大品格者，将终身受益！教育是个良心活，怀抱一组优秀品格而前行的教师和学生，必将与众不同！校长一定要把塑造好品格作为重要的教育目标来看待。

3.趣味领导力。也就是表现在趣味提升方面的影响力。文章的“趣味”主要是指兴趣爱好。一个人一旦钟爱某一事项并以此为乐，就有了趣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趣味，有人爱搓麻、爱耍牌、爱吃喝，有人爱玩游戏、爱看电视、爱K 歌，有的人爱阅读、爱思考、爱写作，有的人爱绘画、爱跑步、爱舞蹈，有的人爱诗歌、爱摄影、爱幽默。但是，人们趣味的取向与品质又各不相同。当年，孟子的家靠近墓地，孟子就以模仿出殡者的跪哭为乐，孟母觉得不妥就迁居至闹市边，孟子又以模仿生意人的吆喝叫卖为乐，孟母又觉得不妥再迁居至屠宰场边，孟子又以模仿屠宰动作为乐，孟母又觉得不妥再迁居至学宫之旁，孟子则以模仿官员行礼跪拜、揖让进退为乐。至此，孟母才安心地定居下来。这就是“孟母三迁”的故事，它生动地告诉人们：孟母是如何高度重视孩子高尚趣味的培养。趣味领导力强的校长，能够很好地评估师生的趣味品质，能够巧妙地引领师生员工去培养高雅趣味，脱离低级趣味，力求做既高级又有趣的人。此外，校长还要对趣味的驱动作用有充分的认识。能时时品尝到趣味的人，一定会沉醉于其中而乐此不疲。在学校的办学投入与产出严重不匹配时，校长也得反思是否因为师生的工作、学习与生活无趣无聊使然。

4.信念领导力。也就是通过信念的确立施加教育影响的能力。信念就是被坚信为正确的观点或信条，就是坚信不移的观念。校长对于办学过程中需要特别强调的道德、品格、趣味、思想，要能通过凝练，使之转化为简洁的信念，以便被师生员工所理解、所接受、所信守、所力行。陶行知就有很强的信念领导力。比如，他把培养目标定为“人中人”就非常棒！“人中人”既不是“人上人”，也不是“人下人”，而是人中精品！他告诉师生，无论身份地位如何，都可以展示做人的价值，都要努力做最好的自己！哪怕是做豆腐也要做出精品豆腐，养鸭子也要养出精品鸭子。总之，无论在哪个岗位上，都要力求精益求精、做出精品！因此，作为校长，要善于创造响亮的概念、信条、格言，并对它们进行精辟的阐释，以此来表达先进的教育思想与办学理念。在这方面，厦大附中的姚跃林校长就做得特别好！除了前述的6 条之外，还有“校园让人更美好”“今天做合格学生，明天做优秀公民”“品德是人的第一智慧”“教师生活在学生中”“读书是美的”“口碑是最好的评价”“让教育带着温度落地”“快乐源于专注”，如此等等。每一条都饱含智慧的力量，都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也都找到了实践的入口。可以想象，一个校长如果能利用合适的机会，经常强调诸如“人可自信，不可自负”“人可失败，不可失志”“人可平凡，不可平庸”“不找借口，要找办法”“尊重他人，才被尊重”这些信念，就一定会或迟或早地被师生的心灵所吸收，转化为各自的人生信条，成为能够持续发挥潜在作用的教育力量。

当然，“道性领导力”与“器性领导力”是不能截然分开的。因为它们犹如阴阳太极，是和谐统一体，一旦相互割裂，太极即被破坏，相应的功能也就丧失。毛泽东也曾精辟地指出：“我们的任务是过河，但是，没有桥或没有船就不能过。不解决桥或船的问题，过河就是一句空话。不解决方法问题，任务也只是瞎说一顿。”［1］如果以“过河”来喻指“道性领导力”，那么，“桥和船”就可用来喻指“器性领导力”，它们是相辅相成的。“道性领导力”虽无形，但要借助合适的有形载体来体现。正如，古人说：“履不必同，期于适足；治不必同，期于利民。”道性领导力的发挥，无一定之规，要因人、因时、因地、因势而异，合适就好。校长一定要有“寓道于器”的智慧，把先进的办学思想与价值追求，渗透在具体的办学实践中，从而让学校行稳致远。

李开复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值得校长们咀嚼：“如果非要给领导力下一个定义的话，我更愿意用比较简明的语句把领导力描述成：一种有关前瞻与规划、沟通与协调、真诚与均衡的艺术。”［2］他指出了领导力是一种前瞻的、婉转的、均衡的、深刻的影响力。校长的“道性领导力”，从本质上讲，是属于校长的“软实力”，它比校长的“硬实力”更具有穿透力和持久性，在提振精气神，凝聚正能量方面，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因此，作为校长，一定要形成一个鲜明的概念：“无用之用，乃为大用；有用之用，乃为小用”。“道性领导力”就是非常重要的“无用之用”！其作用是持久、广泛而深刻的，尽管在短期内不容易见效。但只要校长能用心着力于“道性领导力”，就有希望开辟出办学的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