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继荣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不断增强、国际地位的逐步提高,中国急需提升其文化 “软实力”,并在国际舞台上展示中华文化特有的魅力。近年来,党和政府高度重视中华文化国际传播工作,习近平早在二○一二年就提出:“中国需要更多地了解世界,世界也需要更多地了解中国。”在十九大报告中他明确提出,要“推进国际传播能力建设, 讲好中国故事,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推进中华文化更好地“走出去”,不仅成为当前中国文化建设的重要任务之一,而且成为全社会普遍关心的话题。
在国际文化传播过程中,翻译是文化“走出去”至关重要的一环,文学翻译在其中又占有重要的地位。作为中华文化国际传播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文学的外译是该研究领域的热点。自从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助力中国文学“走出去”的翻译自然成为媒体和学界关注的焦点。正如德国作家马丁·瓦尔泽所言,读者通过阅读小说,“可以更加了解中国,比看任何一种符合我们国家正统的有关中国的报道了解得多得多”(魏格林,2010:80)。从官方到民间,大家普遍希望能通过对中华经典和现当代优秀文学作品的汉外翻译,产生优秀外译作品,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
中华民族创造了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文化,中国文学的范围之广博,内容之丰富,突显了中华文化的独特之处。从文化传播的角度看,文学外译译介内容的选择应遵循“百花齐放”的原则,重点考虑代表中华文化的、并富有积极性、进步性、丰富性和多元性的作品。然而,在众多备受关注的外译文学题材中,鲜有儿童文学作品。即便是二○一六年曹文轩获得国际安徒生奖,为中国儿童文学创作与外译带来鼓舞,相比国外儿童文学的引进数量和种类及对国人影响之广之深,也仅仅是一个起点。作为处于文学研究和翻译研究中边缘性领域的一部分,作为跨越文学、民俗学、人类学、心理学、教育学等多学科的一个研究领域,作为“最能沟通人类共同的文化理想与利益诉求的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性文学”(王泉根,2010:40),中国儿童文学的外译和研究都有很大的拓展空间。
本文以中华文化对外传播中的儿童文学外译为主要研究对象,重点探讨中国儿童文学外译的译介及传播现状,聚焦以下几个问题:(1)将儿童文学作为中华文化外译的重要选材之理由和价值何在?(2)当前中国儿童文学对外译介现状如何?为何儿童文学在“走出去”的过程中显得默默无闻?
中国儿童文学植根于五千年中华民族的文化沃土,又以开放兼容的态度吸纳外国儿童文学的新元素。当代中国儿童文学表现出现代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少年儿童)的现实生活与思想、感情、心理,同时自觉、全面地服务于中国少年儿童精神生命的健康成长。
儿童文学集时代性、民族性、艺术性、儿童性于一身。优秀的儿童文学可让读者获得精神愉悦和审美能力,拓展视野,塑造健全人格,是一种“关注成长、表现成长、有助成长的文学”(谭旭东,2013:3),反映儿童的现实生活、精神世界和成长态度,是儿童成长之路上不可或缺的精神家园,具有相当的文学价值、社会文化价值和美学价值。代表中国儿童文学审美艺术创造最高水平的优秀作品,既具有全球视野的民族文化特色,又具有能够传达中华文化价值理念、塑造民族未来性格的特质。作为中华文化“走出去”的有益补充,中国儿童文学只有通过优秀得当的翻译和优选的海外传播模式,才能逐渐赢得关注和重视,才能在世界文化领域、文学舞台展现其特有的民族风貌、时代特征和审美追求。
儿童文学与科幻文学是仅有的两种“真正的世界性文学”(王泉根,2016),因为它们都直指“明天”与“未来”,都与人类普遍的实存意义与价值重构联系在一起。儿童文学聚焦儿童生活世界及精神生命成长,它把爱和美作为永恒主题,将现实与未来紧紧相连,不仅“导人向上”,还“引人向善”,具有明确的社会责任意识与美学使命。儿童文学外译是一项“带着对真善美精神的敬畏、中华民族文化精华的热爱、塑造中国形象的决心、世界文化融合的向往”而做的文化传递工程,儿童文学的“世界性”赋予了它在世界舞台上“讲好中国故事”的潜力。
与文化典籍、政治经济、社会科技、严肃文学等类别的译介内容相比,儿童文学天生有着更利于传播、更容易获得读者受众的优越性。首先,儿童文学的阅读难度相对较低,趣味性更强,其“无国界”的价值观较容易被全世界读者所接受和认同,传播效果会更好。其次,我们往往认为儿童文学的读者仅限于儿童,其实这是一个大误解。儿童文学的读者除了儿童群体之外,还包括陪同儿童阅读的家长(尤其是低幼龄儿童文学作品)、广大教育机构工作者(如教师)、儿童文学爱好者、儿童文学创作者及儿童文学研究者等人群。如果能利用好儿童文学外译,在中华文化“走出去”的过程中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精神,便能够获得较大规模的读者。此外,儿童是世界的希望,关爱儿童就是关爱世界的未来,儿童文学外译极具市场潜力和传播前景。
因此,我们可以藉由优秀的儿童文学外译作品,向全世界展示当代中国儿童的现实生活与精神面貌,他们的理想和追求、梦幻与情感;表达今日中国对民族下一代的期待和愿景。反过来,中国儿童文学在世界的传播也将对中国年轻一代的成长产生积极影响,尤其有利于中国青少年儿童形成民族文化自豪感。
中国儿童文学是世界儿童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带着其特有的文学价值、社会文化价值、美学价值、教育关怀价值和市场价值。许多优秀的作品彰显其在文化传播中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是中华文化外译不可或缺的有益补充。它们应是在世界舞台上“讲好中国故事”的“主力军”,理应成为中国文化外译重点译介的对象。然而,目前的中国儿童文学依旧未能有效地“走出去”。
随着人们对下一代成长关注度的提高和市场的进一步开放,中国少儿出版快速发展,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黄金发展期。中国与其他国家在童书版权引进与输出方面的交流与日俱增,输出地域范围也由亚洲向欧美等国家地区拓展,出口的少儿类读物在图书出口总量中比重增加。根据国家新闻出版署发布的《二○一七年全国新闻出版业基本情况》,少儿读物类当年累计出口539.70万册,累计进口690.59万册,可见儿童文学作品汉译和引进的数量与步伐依然远超中国本土原创儿童文学作品的外译和输出。目前中国儿童文学作品的翻译和输出,无论在政策层面还是实际效果都处于边缘状态,并未取得“走出去”的预期成效。这不仅与西方读者市场对中国抱有的偏见等因素有关,与中国儿童文学的历史、发展和现状也不无关系。鉴于此,本研究从译介内容、译介主体、译介渠道与手段、译介受众等方面着手,具体分析目前中国儿童文学“走出去”在外译译介和传播方面的情况。
中国翻译协会联合北京外国语大学在二○一二年发布的《中国文化对外翻译出版发展报告》显示,一九八○至二○○九年间,中国文学类在外译出版的图书数量中占比仅为10%。随着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的研究引起政府和学界的高度重视,“文化/文学走出去”等关键字的研究和关注也越来越多,外译出版的文化文学类图书随之明显增多。尽管如此,儿童文学外译作品却呈现出“一笔带过”的相对不理想状态,不仅在国际市场所占份额小,传播效果和影响更是“不温不火”,这与国内童书出版如火如荼的发展盛况相差甚远;相比占据中国儿童文学图书市场半壁江山的欧美、日韩等国引进版作品,中国的儿童文学作品“走出去”更显得默默无闻。“中国图书对外推广计划”实施以来,列入推广计划目录和申请资助的项目,基本上都是成人图书(中国儿童图书走出去的发展和现状课题组,2009:8),儿童文学作品类图书相较而言少之又少。
这不仅与寄居在当代文学门下的儿童文学受到的边缘性待遇和相对忽视有关,就文学创作本身而言,缺乏适合“走出去”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也是一大原因。各国儿童文学虽有各自的文化背景与发展路径,但也有相当的一致性,因为儿童文学是为儿童服务的文学,而儿童问题最能显现人类共同的利益诉求与基本倾向(王泉根,2013:41),其本身就是一种具有普遍性价值的世界性文学。优秀的“世界性”文学创作是对外译介的基础,在儿童文学“走出去”的过程中,作品是否具有“世界性”,从本质上影响其外译版本在国际市场的接受度和影响力。很多在全世界受到读者认可和欢迎的少儿经典文学作品,大多能抓住小读者内心诉求及伦理共识性精神内核,真正触及读者心灵。曹文轩的作品之所以在海外广获好评,取得世界性的成就和声誉,就因为他的创作从优美的语言、动人的故事到民族的精神,都是极具“世界性”的艺术佳品。海豚出版社的“中国儿童文学走向世界精品书系”对“世界性”也有较高要求:能够“代表当下中国儿童文学审美艺术创造的最高水平和成就;能够用‘共通性的语言’写作,基于童心并兼具全球视野和民族特色;富有时代精神,真实反映正面的中国形象、价值观;具有普世性与真善美,坚守儿童文学的价值理念……”(眉睫,2013:56)。
反观中国的大部分现代原创儿童文学作品,受时代、文化和文学传统等因素影响和制约,作品取向多为教育主义和现实主义,侧重文学的认识作用与教化作用,主要影响儿童的意识形态、价值取向、国族认同、人生态度(王泉根,2016:58)。此外,不少作品语言生硬,以成人口吻在作品中说教,带有强烈的中国文化刻板印象,缺乏“童心”。而以欧美儿童文学为主流的世界儿童文学则多倾向于幻想型文学,呈现奇特、神秘的幻想世界和天真烂漫的童心,更强调文学的浪漫与诗性、审美作用与精神性格。可以说,在现实型儿童文学方面,我们不逊于西方;然而在儿童文学幻想世界的建构上,即便到了当代,也没有重大突破,这与世界儿童文学强调丰富、多元的“世界性”有距离。为了弥补在幻想型儿童文学上的欠缺,中国儿童文学创作也在不断努力,其中最基本、最常见的手段就是对欧美儿童文学作品的借鉴。借鉴、模仿是创新的基础,但一味的消极模仿并非好事。近年,不少年轻作者模仿欧美儿童文学的思路和模式,甚至出现拙劣的套用或山寨等现象。这对儿童文学创作产生消极影响,不仅无法消化欧美儿童文学中的艺术和文化元素,还丢掉了中国特色与民族气派的文化精髓,更无法形成鲜明独特的创作风格。这样的作品既难以满足中国读者的阅读趣味,影响儿童文学读者的审美和成长,也无法讲好我们国家和民族自己的故事,更何谈走出国门与世界儿童文学对话。
随着童书出版商业化程度越来越高,一些作家为了迎合读者阅读趣味,追求经济价值,撰写缺乏文学审美价值的搞笑故事、生活故事、冒险小说或网络游戏故事,类型单一,艺术价值不高,缺乏传承的生命力;同时,鲜少见到文学性较强的儿童诗歌、儿童散文等文体。此外,在快速的市场节奏和商业出版模式下,为了迎合出版数量和节奏,作品创作周期变短,“模仿借鉴”式的作品同质化、拼凑作品或“快餐式写作”等现象层出不穷,作品质量可想而知。再者,巨大的市场需要大量作家,不仅儿童文学名家成为各出版机构争夺的资源,新人也不断进入市场,导致儿童文学作家准入门槛渐低,作家资质良莠不齐、文学修养各有高低。在这样过分商业化和娱乐化的大环境下,很多缺乏文学价值的作品进入市场,降低了儿童读者的阅读品味和审美,也拉低了整个原创儿童文学创作的品味。在浮躁的商业化大环境下,潜心、精心创作优秀儿童文学的态度也受到了影响和动摇:当儿童读物普遍给人以“粗制滥造”的感觉时,当儿童文学创作的利益驱动凌驾于写作的意义和价值时,当创作真正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似乎变得更加困难时,该从中拿什么样的作品“走出去”的困惑也随之而来。
译介内容解决的是“译什么”的问题,其本质包括对作品、文体、作家等方面的选择,受“以意识形态、诗学准则、赞助人为核心的多种内外部因素”的影响(吴赟、蒋梦莹,2015:105)。中国儿童文学在“走出去”的过程中,由于政策关注、创作视角、题材选取、文化审美、价值观念和出版市场等方面的差异和影响,必然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而童书出版迎来的“黄金时代”对国内原创儿童文学是一柄双刃剑,在给创作赢得了极大空间、刺激原创儿童文学产量的同时,也导致作品质量良莠不齐,直接影响着优秀儿童文学作品的创作、外译和对外传播。
文化外译是对外文化传播的过程,根据传播学观点,凡是在文学作品翻译和传播过程中起到促进作用的人和机构都属于译介主体(胡艳,2015:65),除了作为核心的译介主体——译者——之外,还可能包括作者、编辑、出版社、赞助人等。本文探讨的侧重点是目前中国儿童文学外译译者和该领域的翻译研究者,前者是中国儿童文学外译的实践者,后者为外译实践提供理论指导、建议和思路。理论与实践理应齐头并进,缺一不可。
翻译绝非易事,做好汉外文学翻译更是难上加难。目前中国文学外译的译介主体选择倾向于让中国人自己来翻译,原因是普遍认为外国人的中文水平和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差强人意,而对中国语言文化精通的汉学家毕竟是极少数,中国文学“走出去”主要得依靠中国人自己。的确,中国的外语人才数量众多,并不缺乏语言能力出色、能将外国文学和学术著作译成汉语的人才;可惜,优质翻译人才队伍的匮乏始终是一大短板,极少有人能将中国文学作品译成地道的外语,并达到在目的语国家出版的水平。纵观成功走出去并广受欢迎的中国文学作品,基本都是由国外翻译家或汉学家翻译的,如莫言的获奖作品《蛙》由美国著名汉学家葛浩文翻译、曹文轩作品中海外收藏图书馆数量最多的英文版《青铜葵花》由大英博物馆汉学家汪海岚翻译、代表中国科幻走向世界的刘慈欣《三体》也是由美籍华裔科幻作家刘宇坤翻译的。要知道,在本国民族土壤里堪称优秀的作品,完全有可能在异国他乡处于“死亡”的状态(王宁,2014:238),只有优秀的翻译才能让其持续展现生命力。中国许多优秀文学作品往往就因为翻译问题,艺术魅力缺失,也失去走向世界的机会,这与国内缺少优秀的翻译人才、没有重视培养或恰当利用高质量的优秀翻译人才息息相关。
更严重的是,中国出版界和翻译界一直以来对儿童类文学的翻译存在认识误区和轻视。一方面,认为儿童文学是“小儿科”,文字简单,内容浅显,文字转换难度不大,不要求译者有太高的翻译水平,也不重视选择译者。实际上,优秀儿童文学在可读性和艺术性并不低,优秀的儿童文学不缺乏充满美感的文字、“新鲜的修辞、动人的形象、美好的想象、富有趣味的情节或引人深思的结局”(谭旭东,2016:110),对译者的语言文字运用能力、文学鉴赏能力、翻译能力以及贴近“童心”的思维等有很高要求。另一方面,错误地认为翻译儿童文学没有太多价值,甚至“不屑”翻译。但优秀儿童文学的跨国传播离不开优质翻译家的核心支撑,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些 “偏见”或“误解”造成了优秀儿童文学译者和译本的缺乏,导致了中国儿童文学在“走出去”的过程中,总体上不温不火,默默无闻。
与中国文学翻译和“走出去”历史悠久的实践活动相比,其理论研究相对滞后,但自从“走出去”成为国家文化战略以来,其理论思辨与实践解析开始成为学界热点话题。李琴等(2018)对二○○七至二○一六年间CSSCI源刊发表的翻译与中国文学走出去相关论文进行的共词可视化分析显示,当前中国学界在此方面的研究已取得较多成果,“跨学科的研究视角、多样化的研究话题以及共识与争鸣并存的研究结论,都为推进中国文学走出去实践做出了贡献”(李琴、王和平,2018:139)。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在轰轰烈烈的文学“走出去”研究中,儿童文学似乎被遗忘了。中国学者对儿童文学翻译的研究几乎一边倒地集中在“走进来”,也就是“外译中”,很少涉及外译研究,对“走出去”的研究也屈指可数,舒畅(2018)在其对二○○○至二○一六年中国儿童文学翻译研究综述中也提到该现象。即便是近年出现以“儿童文学/图书走出去”为主题的翻译研究,也多基于个案分析,如董海雅(2017)、孙宁宁等(2017)均以曹文轩的《青铜葵花》英译本为例,探讨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在英语国家的译介模式;更多的则是以谭旭东、王泉根为代表的中国儿童文学家、出版行业从业者着眼于对外传播、出版行业等角度进行研究,他们虽然提及“翻译”,但并未将其作为主要研究对象。这与韦锦泽(2017:29)的研究结果一致,他回顾二○一六年中国大陆发表的中国当代文学外译研究论著和文章,指出大部分论文所关注的“中国文学”实为在文学界获得高度认可的纯文学、严肃文学或精英文学作品,还有研究涉及科幻小说、谍战小说、武侠小说以及部分诗歌、戏剧、散文、传记等。可见,儿童文学外译尚未得到学界重视,要做好儿童文学“走出去”,还需要更多翻译家、翻译研究者们潜心研究,儿童文学外译实践才能“如虎添翼”,在“走出去”的路上走得更稳、更远。
“谁翻译”是译介主体解决的主要问题,就中国儿童文学的外译和对外传播来说,翻译人才是一线实践者,翻译研究者为实践提供理论指导、建议和思路。我们需要有更多高质量的优秀翻译人才从事儿童文学外译实践,也需要更多翻译研究者进行更系统、具体、全面的儿童文学外译研究,发展出更有效的儿童文学外译与传播途径。
译介渠道也就是译本的传播渠道,中国文学作品在海外的译介渠道主要有两种:一是主动“走出去”,一般是由中国官方机构(如政府、文化组织机构、国家对外发行渠道)推动和主导的非营利性的对外文化交流;另一种是“引进去”,主要由国外主流出版社主导,通过引进版权形式来操作的海外出版。
中国对此已有一些实践经验,在“走出去”的过程中,涌现了一批诸如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海豚出版社、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和明天出版社等优秀的少儿图书出版机构(张硕洋,2017:18)。宏观上来说,这些出版社都表现优秀、成绩斐然,如隶属于中国外文局的海豚出版社于二○一二年荣获新闻出版总署颁发的“第十一届输出版、引进版优秀图书推介活动”优秀奖,被列为商务部二○一一至二○一二年度“文化出口重点企业”;再如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二○一六年发起成立了“丝路童书国际合作联盟”,并在全国专业少儿出版社中率先实现并持续保持输入大于引进的版权贸易顺差。
出版社的努力与出版成绩有目共睹,然而这些出版作品能否真正地“融进去”才是“走出去”的真正重点。以海豚出版社为例,它与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中心校合作,组建“中国儿童文学海外推广基地”,于二○一二年出版“集合当今中国最具原创力、影响力、号召力的儿童文学代表性作家作品的《中国儿童文学走向世界精品书系》(第一辑),这是中国出版史上第一次成规模地向海外推介中国儿童文学”(眉睫,2013:56),海豚出版社此后也连续出版了第二、三辑,可谓是为中国儿童文学在国际市场上的推介付出巨大努力。不过,若从童书出版后的销售业绩与口碑来看,单从亚马逊网站上的购买及评论数据就可以很遗憾地看出,这些出版的童书或儿童文学作品在海外市场的销售状况不尽如人意。
再以曹文轩的《草房子》和《青铜葵花》为例,两本都是已经走出国门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前者的两个英译本于二○○六年分别由两家具有中国出版背景的国外出版机构出版,显然属于中国主动的“走出去”,而从其在亚马逊网站上寥寥无几的读者评论可看出其影响有限;后者《青铜葵花》经由姜汉忠向国外图书代理商推广,于二○一五年由国际著名独立童书出版机构英国沃克出版公司出版,该公司长期良好的口碑、成熟的国际发行渠道,对作品文学影响和销售都起着重要作用。该书取得销售佳绩,并于二○一七年出版美国版,这是中国向国际主流出版社推广版权的成功案例,姜汉忠(2016)还专门撰文,详细讲述他将《青铜葵花》向英国输出版权的全过程,为中国儿童文学作品“走出去”提供参考。
与西方发达国家儿童读物市场的发育程度相比,中国儿童读物国内市场起步较晚,海外市场建设时间不长,与西方发达国家儿童读物市场存在一定的差距。尽管近几年,中国出版机构以资本输出的方式,在海外设立各类分支单位几百家,中国出版业也可直接触及国际主流出版市场,如二○一四年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收购了美国出版国际公司的儿童图书业务、浙江少儿出版社二○一五年并购澳大利亚新前沿出版社等。我国少年儿童文学创作者、出版社都渴望在世界儿童文学的舞台上传递中国的民族特色文化和文化自信,并为此付出不懈努力。然而,在现阶段,总体上中国儿童文学界及出版业与国外同行的交流和传播途径依然有限、国际影响力不够,还需在广度和深度上继续努力。
在探讨中国儿童文学对外译介时,译介受众和效果是不可忽视的因素。一部作品的外译本在国外市场出版,往往只是“走出去”的第一步,只有当作品受到国际市场大众的接受和认可时,才是有效的译介。译介效果可以从译作的销量、媒体的专业书评以及普通读者的购买评价等方面进行考量。
根据尼尔森公司二○一四年发布的数据,中、美、德、日、法、英等六国的童书占世界童书市场份额的61%,其中中国占12%,仅次于美国(邢春燕,2017),中国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少儿出版大国。然而,大量的儿童文学作品在轰轰烈烈“走出去”之后,并未收到较好的销售业绩和阅读体验反馈,除了内容选材、翻译缺憾和渠道不充分之外,还存在对译介受众(目标读者)定位不清晰的问题。
张岩(2017)等人以中国国际图书贸易集团有限公司和美国亚马逊公司联合启动的“China Books”合作项目网站下设的“Children Books”栏目数据为考察对象,对中国儿童图书的海外传播做了研究,调查数据显示:栏目下考察的在架图书目前依然以华语阅读群体(海外华人)为主要受众,其次才为英语受众;购书以了解文化、亲子阅读、教学用等为主要目的;读者对图书的负面反馈主要集中在阅读难度、内容质量、装帧和物流等方面(张岩,等,2017:25)。甚至有评论指出,图书“难度过大”“难以理解”。可见,“对语言分类、阅读难度划分的明确标识有助于消费者判断择取,信息模糊甚至大比例缺失的情况是对消费者购买需求考虑不周的体现”(张岩,等,2017:23),这是中国儿童文学图书在“走出去”过程中忽略的问题,也是影响到作品销售效果和阅读体验的重要因素之一。
中国对“儿童文学”没有明确、成熟的适用年龄标记,这从其“幼年文学”“童年文学”“少年文学”甚至更加模糊的“成长文学”“青春文学”等分类叫法中也可以看出。然而,对进行海外传播的儿童文学图书而言,标记适用年龄、语言、图书类型及类别等信息,是面向读者的基本销售服务。以二○一七年出版的美国版《青铜葵花》(译名BronzeandSunflower)为例,亚马逊网站上可见其读者定位为九至十二岁儿童,阅读分级四至七级,这样精准针对美国市场消费者的年龄分级定位,对当地消费者购买图书具有相当指导作用;而反观同在亚马逊网站可购买的二○一四年《中国儿童文学走向世界精品书系》的英文版图书,除了标记出版社和ASIN编号外,并无其他信息。缺乏分级,也就是脱离了以词汇量和阅读难度为主的衡量标准,让读者无法确定读物的难易程度,不具读者针对性和市场购买指导性,无法真正发挥其在跨文化传播中的作用。此外,缺乏年龄分级,偏重单一文字表达的少儿童书译作,也剥夺了作品本身在视觉化及电子化表达方面的延展性和可持续性。
译介受众也是跨文化传播的受众,传播的译本若不为受众所接受,或接受过程障碍较大,传播效果必然甚微。中国儿童文学要得到有效传播,必须以译介受众为基本出发点,不仅要了解受众的语言习惯、文化审美、公众心理,还要深谙受众的消费习惯、市场环境和行业动态。
儿童文学外译在中华文化“走出去”的过程中有不可忽略的价值,其必要性和重要性不必赘述,儿童文学的外译和传播必然会成为中国文化输出的重要渠道之一。然而,今日中国的儿童文学外译成效并不理想,儿童文学作品并未充分实现其外译的初衷和目标,也并未形成系统的儿童文学外译译介模式和传播路径。
中华文化“走出去”任重而道远,中国儿童文学的对外译介和传播模式探索也需要付出更多的实践、思考和探讨。可以肯定的是,作为一种跨文化传播活动,儿童文学作品的外译与传播应该是在与他国文化的互动中进行的,除了文学作品本身的创作与翻译、丰富作品的传播渠道与媒介之外,还要充分考虑海外读者的心理需求、市场环境、时代特征等因素。中国儿童文学对外传播需要继续努力,加大儿童文学在文学外译中的比重、找准中国儿童文学与世界儿童文学的契合点,构建外译的有效途径、寻求有效的推广和传播途径,扩大外译作品在世界的影响,让中国在世界儿童文学领域、国际少年儿童出版领域大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