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志军
(天水师范学院 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陇南地区位于甘肃省东南部,为关陇巴蜀之要冲,素有“秦陇锁钥,巴蜀咽喉”之称。在这块红色的土地上,1932年春,习仲勋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发动“两当兵变”,揭开了甘肃武装革命的序幕,在甘肃的革命斗争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1935年8月至1936年10月,中国工农红军第一、二、四方面军及二十五军长征先后途经陇南,取得了腊子口战役、摩天岭战役等的胜利,革命的火种洒遍陇南武都、文县、成县、徽县、两当、宕昌等县区的100余村镇,游击队员达到8000余人。[1]1935年9月,中央红军克服千难万险,胜利到达哈达铺。在这里,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提出中央红军到陕北去的战略方针,在中国革命战争史上写下了光辉篇章。陇南红色歌谣就产生于那个风云激荡的岁月,至今仍广泛传唱于陇原大地。研究陇南地区红色歌谣的文化内涵、审美特质有着重要意义。
寒凝大地、血沃中华。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人在陇南地区进行了长期的、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党领导人民推翻了反动势力的残酷剥削和压迫,党、红军、苏维埃就在劳苦大众的心中扎下了根。获得了解放、分得了田地的陇南民众将他们对党、对红军战士的热爱,融汇在传统的陇南山歌之中。因此,陇南红色歌谣植根于陇南深厚的文化传统,唱出了陇南民众对党的由衷热爱、对革命事业的无比忠诚、对革命胜利的热切期盼,它是整个中国无产阶极革命文艺的重要组成部分,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
首先,陇南红色歌谣真切地表达了陇南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后的喜悦心声。歌谣是劳动人民传唱的口头民歌,“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2]343我们从歌谣中可以窥探到一个地区的人情百态、民俗民风。在军阀混战、地主剥削、苛捐杂税压迫下,陇南民众在死亡线上艰难挣扎,整个社会民不聊生。此种人间地狱般的苦难生活,在陇南歌谣有不少揭露:“赶得碌柱上坡里,国民党的税多哩。国民党,要税款,穷人手里抢饭碗,不响雷,打闪哩,保长天天催款哩。”这首歌谣活生生地再现了在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下,陇南民众所遭受的水深火热般的苦难生活,是对旧社会的血泪控诉,至今读来令人扼腕叹息!党中央和红军到了陇南,陇南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红军打土豪、分田地,陇南人民第一次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解放,翻身作了主人。他们将翻身得解放后的喜悦心声倾注于歌谣之中,如流传于成县一带的歌谣:“红军到了成县了,世道随了人愿了。县长跑的不见了,才把财主清算了。土地分了粮散了,穷人才把天见了。”朴实无华的话语,道出了穷苦百姓翻身得解放后的喜悦心情。再如红二方面军长征时途径陇南,贺龙发动了徽、成、两、康战役,推翻了该地区的反动统治,成县、康县一带的劳动人民高兴地唱到:“要解恨,斗豪绅。要太平,打日本。要想永世不受穷,赶快投奔贺老总。”歌谣十分生动形象地反映了红军到来之后陇南百姓的心理状况。
其次,陇南红色歌谣表现出陇南人民激动人心的革命斗争场面和踊跃参军、保卫革命果实的场景。在反动派残酷剥削和压迫下,陇南歌谣本是陇南民众抒发愤懑、宣泄内心痛苦的哀歌,劳苦百姓以此表达自己对黑暗统治的憎恨。如“起早上地晚进门,把人苦成了皮包筋。烂草帽当了锅盖了,庄稼把人苦坏了。”[3]158这些山歌的确深刻揭示了下层民众的生活苦难和黑暗的封建统治,然而由于没有共产党的正确领导,这些山歌对黑暗社会的揭露还只是一种自发状态。
当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工农红军来到陇南,在这片英雄的土地上高高举起革命的火炬时,陇南人民看到了希望,陇南歌谣也不像旧山歌那样沉痛低徊,而是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迸发出璀璨的光辉,洋溢着革命乐观主义的精神:“前川的高粱后川的米,中川要种棉花哩。红军好比是及时雨,来到了成县的坝里。”将红军战士比作是天上的“及时雨”,生动形象地道出了陇南儿女对红军战士的由衷爱戴之情。再如“大军过了横岭山,晚上住在了石峡关。西和一仗打得欢,红军直下徽成县。”这一首首山歌,都充盈着一种欢乐、豪迈、爽朗的情感,是大革命时期陇南地区最激动人心的革命斗争场面的真实反映。
在共产党的领导下,陇南人民翻了身,挺起了腰杆,意识到穷苦百姓要活命,就要“跟着共产党闹革命”时,他们毅然决然,义无反顾,以自己的血肉之躯,铸就铜墙铁壁,出现了“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的感人场面。“红军上了泰山村,我送新郎去参军。不扯肠子不扯心,革命成功我来迎。”再如流传于礼县的红色歌谣:“花手帕,四四方,绣上颗红星送我郎,十年八年妹等你,革命成功再成双。”这些流传在陇南一带的红色歌谣,酣畅淋漓地表达了红军到来之后陇南百姓的心声。不可否认,爱情主题一直是陇南山歌的“主旋律”,然而对陇南歌谣仅仅从爱情层面理解却显得单薄而肤浅。如果我们联系当时陇南地区大革命时期的时代背景,可以发现陇南红色歌谣中爱情主题有着更为深广的文化内涵。在当时白色恐怖笼罩、战争异常残酷的历史条件下,陇南民众勇敢地送郎参军,期盼“革命成功再成双”,反映了陇南百姓与红军鱼水般的深情厚谊和心底里对共产党、对红军战士的无比信任和热爱。陇南妇女对“郎”的忠贞,对爱情的忠贞,就是对红军的忠诚。其传达出的对革命事业的赤胆忠心是传统陇南山歌所无法比拟的。
再次,陇南红色歌谣表现出陇南劳苦大众对革命胜利的无比坚定的信念。“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这是陈毅元帅的诗篇,表达了共产党人面对死亡的坦荡胸怀和共产主义必定胜利的坚定信念。红军要离开陇南,北上抗日,陇南民众依依不舍地送别亲人:“红军光荣出村口,又擦眼泪又招手,一把布伞送兄弟,上遮热头下遮雨。红军兄弟慢步走,山又高来路又陡。刀割韭菜根还在,亲人一去几时来?”陇南山大沟深,沟壑纵横,他们千叮咛、万嘱咐,殷勤的话语中,充盈着对红军战士的浓浓关怀。面对当时的白色恐怖,陇南劳苦大众有着对革命胜利的无比坚定的信念。他们坚信红军战士北上抗日,一定能够驱逐侵略者、打倒反动派,迎来全国的解放。“晌午一过人心安,解放军占了两旁山。峪茶送水城门开,迎接解放军进城来。”红军战士再次到来之日,就是革命胜利之时。
歌谣属于民间文学,是劳动人民的集体创作。民间文学与作家书面创作的不同之处,在于陇南山歌“是一种立体文学、实用文学。具有直接人民性、立体性、口头性、流传变异性、传统性和多功能性等特征。”[4]23陇南红色歌谣深深植根于陇南地区深厚的文化传统,在大革命时期血与火的洗礼中淬炼出独特的审美特质,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我国古代诗歌艺术,从《诗经》开始就形成了赋、比、兴的表现手法。“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5]4-6陇南红色歌谣或直抒情怀、或直说事理。如“离别了苦难的家乡,离别了亲爱的爹娘。黑暗中红旗飘扬,红军要北上。好男儿志在四方,跟随红军,走遍祖国的四面八方。”此种开门见山的表现手法很好地抒发了陇南民众跟随红军战士、敢闯敢打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再如“鲁大昌在甘边,阻止抗日真可怜。要消灭鲁大昌,坚决抗日到前方。”则正面表现了陇南民众对国民党反动军阀的深恶痛绝,表达了坚决抗日的决心,读之使人心潮澎湃。由于歌谣来自民间,是劳动人民的口头创作,此类陇南红色歌谣通篇运用劳苦大众的日常生活用语,读起来明白如话,有着一种豪迈、爽朗、明快的格调和真切直露的情感。或者说,陇南红色歌谣在真率自然中形成了自己的抒情深度。
至于比兴手法,在陇南红色歌谣中亦所在多有,如“天上的星星挤眼哩,地下红军齐反哩。反唊你快反着来,来了不杀我两块。”此首歌谣以天上明亮的星星托物起兴,“星星”明显象征着“红星”;星星之明亮,象征着红星之闪耀。陇南红色歌谣中的比喻手法格外引人注目,具有浓郁而独特的陇南乡土气息。如“簪簪花儿红似火,我种银耳红军坡。白玉般的银耳山里开,幸福落在我心窝。”陇南山区属于亚热带气候,降雨相对充沛、山野中植被良好,各种鲜花盛开。这里,以火红的鲜花漫山遍野盛开的繁荣景象来比喻革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既符合当地老百姓的生活见闻和内心体验,又生动地折射出红军来到陇南之后,陇南民众心中洋溢着的巨大喜悦之情。这些丰富而成功的艺术经验,为我们当代诗歌的创作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就语言及体式特征而言,陇南红色歌谣由于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集体创作,往往在劳动的过程中来歌唱,故一般体式短小,语言简短精炼,她不作艰深之语,亦无文人书面创作的雕琢文字、营构意境,而是用最明白晓畅的语言道出发自陇南民众肺腑的心声,从而形成言简意赅、语短情长的语言风格,有着十分广阔的艺术表现力。如下面一首歌谣云:“长工苦,长工难,长工的苦处说不完。夜宿牲口圈,谷糠野菜难下咽。春雷一声响,来了恩人共产党。黑暗势力一扫光,苦难长工见太阳。”这首歌谣全用白描的语言,从劳苦百姓一年四季辛苦的劳作中,历历再现了陇南底层民众惨痛辛酸生活,写出了他们的无奈和沉痛、道尽了长工的苦难与挣扎。除了“妻儿哭,女儿喊,无衣无食泪涟涟”带有明显的感情色彩外,其余全用白描,以简短精炼的语言给我们营造出极具感染力的艺术境界,读之使人泣下。最后两句则宕开一笔,写红军战士领导老百姓分土地,分牛羊,劳苦大众犹如渡尽漫漫长夜赢来天亮一般,终于迎来了解放,过上了扬眉吐气的生活。整首歌谣虽然仅有短短七句话,然艺术表现力却是深广的,充分体现出陇南红色歌谣言简意赅、语短情长的语言特征。
陇南山川哺育了一代又一代陇南儿女。早在《诗经》时代,陇南的千山万壑就孕育出了《秦风》的灿烂华章。陇南红色歌谣的内容多取材老百姓耳熟能详、颇为熟悉的社会生活,大量陇南地区的地名如前川、中川、后川、栗亭川、泥功山、碧口、西和县城、江口、茨坝、李家窑、席家川等等,使陇南红色歌谣富含着浓浓的陇南地域特色,听起来使人感到格外熟悉和亲切。同时,在语言运用方面,陇南红色歌谣多用地方方言。自古以来,民歌本来就是各地民众用本地区的“土音”、方言等来进行演唱的。如“七月二十人心乱,老百姓都把解放军盼。西和县城守不了,蒋云台领兵撤大桥。七月二十二人心慌,侦察兵到了店子上。红星帽,绿军装,胸前挂的冲锋枪。红旗插到城头上,世事变得大不一样。”这里的“乱”就是陇南俗语,与“慌”同义。大量方言、当地俗语的运用,使得陇南革命歌谣散发出特殊的陇南乡土风味。可以说,产生在陇南大地上的红色歌谣,以其鲜明的地方特色形成了有别于其他地域红色歌谣的特质。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陇南红色歌谣表现了陇南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进行武装斗争的可歌可泣的历史,彰显出陇南人民对党和红军的无比热爱。从大革命时期的“两当兵变”一直到解放战争时期,陇东革命歌谣总是紧密配合我党在各个历史阶段的革命斗争,充分发挥了宣传、教育、动员、鼓舞人心的战斗作用,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做出了贡献。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也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陇南地区民间歌谣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诗经·秦风》中《车邻》《驷鐡》《蒹葭》等都是描写秦人东迁以前在陇南一带的活动。[6]魏晋北朝时期,著名的陇上民歌《陇头流水辞》:“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7]2157写尽了陇上典型的山川气候特征,他们成为陇南红色歌谣产生的历史文化背景。在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创建的革命根据地,分布全国27个省市的1300多个县(区),由此产生了各个不同解放区的红色歌谣,它们是中国现代文学、特别是革命文艺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陇南红色歌谣折射出陇南地区劳苦大众一心向党的赤忱之心和翻身求解放的心声,在“歌颂红军与人民的鱼水深情的同时,唤醒了人民群众的革命斗争觉悟,激励了人民投入革命洪流的昂扬斗志,是革命战争年代党和人民群众血肉相连、鱼水相依的光辉诗篇。”[8]经久不衰的红色经典,是党领导人民在波澜壮阔的革命岁月中留下的一笔丰厚的精神遗产。如果少了这一块,中国红色文学地图也就丧失了完整性。以艺术成就而言,陇南红色言简意赅、语短情长,又以独特的地域文化展示其原创性特质。因此,无论就中国现代文学的整体结构还是红色革命文艺的历史发展来看,陇南红色歌谣不但拓展了中国红色文学地图的地理空间,其地位和作用都是不可缺少也不能代替的。
陇南红色歌谣丰富的文化学和文学价值,受到当地政府的重视。新中国建立以后,文化部门派人下乡采风,搜集、整理陇南红色歌谣,出版了《两当兵变研究》《红军长征在陇南》《铁血红旅》等专著,这些专著中都包含了许多陇南红色歌谣。早在1957年,陇南红色歌谣就赴京参加了全国民间音乐汇演,受到全社会的广泛赞誉。以后陇南市委多次组织唱红歌合唱比赛、朗诵等文化活动,陇南红色歌谣已跻身中国优秀红歌的行列,成为中国红色歌谣的典型代表之一。陇南红色歌谣的传唱,使山水陇南成为全国有较大影响的红色文化教育基地及旅游区,许多游客慕名而至,许多单位组织党员前来学习、参观,进一步扩大了陇南红色歌谣的传播与影响,丰富了陇南地区历史文化、红色文化的深厚内涵。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理想信念就是共产党人精神上的‘钙’,没有理想信念,理想信念不坚定,精神上就会‘缺钙’,就会得‘软骨病’。现实生活中,一些党员、干部出这样那样的问题,说到底是信仰迷茫、精神迷失。”[9]15因此,必须加强党的思想政治建设,解决好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这个“总开关”问题。陇南红色歌谣表达出陇南民众对党和红军的热爱,对革命事业成功的理想信念,见证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陇南人民浴血奋战、可歌可泣、英勇顽强的革命斗争历史,她和国内其它地区的红色歌谣一起,是我们党思想建设、作风建设中取之不尽的“钙”之源、精神力量之源。在新的历史时期,继承和弘扬陇南红色歌谣的革命传统精神,将其作为共产党人坚定理想信念的宝贵资源,是一个十分重要和迫切的政治课题。
在新民主主义革命那如火如荼的岁月中,陇南红色歌谣唱出了陇南人民对党的赤胆忠心、对红军的无比热爱,见证了那一段峥嵘的光辉岁月。新时代要有新气象,新气象要有新作为。在新的时代,我们要大力弘扬陇南红色歌谣的革命精神,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努力奋斗!